論“金玉良緣”的得與失

歐陽林

摘 要：王夫人、薛寶釵暴力操作“金玉良緣”，給尚能勉強維持表面繁榮的賈府帶來了噩運，失去了正直的群眾基礎(chǔ)和社會良心的支持。她們雖得償所愿，但賈府落得墻倒眾人推，被彈劾抄家，機關(guān)算盡卻得到一個殘局。

關(guān)鍵詞：金玉良緣;木石前盟;正直無私;偏執(zhí)狹隘;得失

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鑒賞中一個普遍的現(xiàn)象是人們對藝術(shù)作品大團圓結(jié)局的偏愛。大團圓是對美好愛情的祝福，對天倫之樂的珍惜，對尊者、長者、賢者的尊崇維護，對幼者、弱者、畸零者的愛護關(guān)照;治家以清明，理家有法度，一家人同舟共濟，雖苦猶樂。而《紅樓夢》里的“金玉良緣”卻讓人油然而生凄涼厭倦之意，而無祝福美滿之情。原因在王夫人和薛寶釵身上。

一、論王夫人

《紅樓夢》榮國府拙劣的家長王夫人，為了獨占賈府權(quán)力，強行運作外甥女薛寶釵和兒子賈寶玉的“金玉良緣”，來反轉(zhuǎn)和取代賈母主持下幾成定局、而且一直得到幾乎全府上下一致祝福的寶玉黛玉的“木石前盟”。王夫人為了向賈母施壓逼她放棄支持寶黛愛情，同時也為了逼寶玉聽話，就設(shè)局讓寶玉挨打。（第三十二回）王夫人選擇身邊的丫鬟金釧作為第一個犧牲品，把她時常和寶玉玩笑話的一句話捏成罪名，高調(diào)趕走這個心高氣傲的大丫鬟。果然金釧不堪受屈跳井身亡。加上同時爆發(fā)的琪官潛逃事件，寶玉被賈政重責(zé)。從此賈政、王夫人在對待寶玉的態(tài)度上達(dá)成共識，賈母被兒子疏遠(yuǎn)。接著王夫人無中生有、小題大作地導(dǎo)演了一出抄檢大觀園的鬧?。ǖ谄呤幕兀€親口捕風(fēng)弄影指桑罵槐地以“病西施”“狐媚子”的惡名，讓王熙鳳驅(qū)逐了“像你林妹妹”的大丫鬟晴雯，致使病重的晴雯因無人照顧而殞命。王夫人做的幾件事暴露了她暗黑心理。賈府最后的敗落，恰好應(yīng)了探春的讖語：“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第七十四回）賈家迅速敗落，王夫人和薛寶釵都無法推卸責(zé)任，賈家被抄家不能完全歸咎于外部政治因素。

二、論薛寶釵

《紅樓夢》多次描寫了寶釵對寶玉的愛慕。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自詡有淑女風(fēng)范的薛寶釵讓寶玉坐到她炕上，鑒賞各自的玉佩和金鎖上暗示他倆未來“金玉良緣”的兩句成雙成對的話，小小年紀(jì)用心良苦;第三十回薛寶釵看見寶黛結(jié)成攻守同盟很是吃醋，拿自己的小丫鬟來撒氣，王夫人心疼她“心事太重”;第三十六回襲人受王夫人重用升職為準(zhǔn)姨娘，薛寶釵來向她道賀，寶玉正在午睡，寶釵順勢就坐到床邊寶玉的身邊幫寶玉繡貼身穿的肚兜，在家教嚴(yán)格的封建家庭里，這些事情是男子的屋里人才有資格做的。這是強者心態(tài)呢，還是寶釵人前人后不一樣？有王夫人做靠山，有貴妃賈元春的旨意，也許薛寶釵早把自己看成了寶二奶奶，所以她的行為比躲躲閃閃，吵吵鬧鬧，是是非非，分分合合的寶黛之戀顯得更加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當(dāng)仁不讓，舍我其誰。事實上薛寶釵和王夫人一樣生性涼薄，只相信權(quán)利和金錢。她為上位連林黛玉的生死和賈寶玉的人格尊嚴(yán)都毫不顧及，連幫助過她排斥打壓林黛玉的襲人最后也隨手拋棄。寶釵要的是獨占鰲頭的地位，有了地位，情感才具有合法性?？墒钱?dāng)薛寶釵最終登堂入室做了寶二奶奶時，這個結(jié)局卻讓人倍感凄涼厭倦、罪孽深重。

三、“金玉良緣”之失

薛寶釵其實并沒有年輕一代當(dāng)家主婦應(yīng)有的胸襟和眼光，她沒有看清賈家、薛家和其他大家族日漸腐敗同時被朝廷逐漸削弱之后的生存之道：不是世家大族之間互相勾聯(lián)，容奸納惡，繼續(xù)為非作歹;而是勵精圖治，清明治家，為朝廷為國家效力。縱觀鳳紈黛釵探湘諸女，包括寧府的尤氏在內(nèi)，能以正直無私的為人引領(lǐng)家風(fēng)，又有開放的心胸、長遠(yuǎn)的眼光和實用的學(xué)問，被賈府上下認(rèn)可并被寶玉愛重，且最有可能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慢慢調(diào)理好這個爛攤子的，只有林黛玉一人。林黛玉的優(yōu)勢表現(xiàn)在以下三點：

1.家世和為人

林黛玉母親賈敏是賈母最疼愛的小女兒，經(jīng)歷過賈家最繁盛的時期（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語），胸襟格局自然不凡。黛玉父親是前科探花，欽點巡鹽御史，祖上四代侯爵，是鐘鼎之家，書香之族。林黛玉自小聰慧敏識，被父母視如珍寶，雖是女兒卻當(dāng)做兒子來教養(yǎng)，見識和眼界高于常人。林黛玉在母親病故后來到京城依傍外祖母生活，和寶玉一樣跟著賈母起居，寶黛耳鬢廝磨，言和意順。薛寶釵的到來打破了這種桃花源式的平靜生活，小小年紀(jì)就有過商場閱歷、深諳強者法則的薛寶釵，和剛明事理卻還閱歷尚淺的寶黛相比太不簡單了。而薛寶釵的家世背景乏善可陳，她的父親亡故前是個皇商，其兄薛蟠人稱呆霸王，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渾不吝，可見家教稀松平常。到賈府之前，薛寶釵正籌備進(jìn)宮選秀，這時薛蟠為強買人販子拐賣的小女孩香菱，打死了在他之前交了定金的馮淵。唯我獨尊，輕視生命成了薛家的德行標(biāo)簽。

2.才華與人品

薛寶釵來到賈府，逼著才十一二歲的寶玉黛玉成長了。起初，來自“金玉良緣”的冷暴力一度讓黛玉失去了一貫的自信與溫和謹(jǐn)慎，她反感“金玉良緣”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精神碾壓，斷定看似渾然不覺的薛寶釵心里藏奸，忍不住在窺見破綻時出言譏諷，落得一個伶牙俐齒、說話像刀子最不饒人的名聲;寶玉感情的飄忽不定也讓黛玉倍感煩惱，兩個人時常鬧別扭。

成長中的寶黛定情后，黛玉的心胸也開闊了，她注意到了賈家經(jīng)濟上進(jìn)少出多的困窘，不由得為他們做些算計;她還看到了賈府管理上的缺陷，很多人拿賈府做幌子為自己作威福，甚至違法亂紀(jì)謀財害命。（第六十二回）所以盡管她自己處境堪憂，又無人扶持，卻能合群從眾，園里的活動基本都不落下，還經(jīng)常扮成開心果讓姐妹們解頤一笑。她還發(fā)起并積極參加詩社，和姐妹們一起怡情養(yǎng)性。

薛寶釵處世則基本靠錢和權(quán)。她溫柔敦厚的背后其實是穩(wěn)操勝券的強者心態(tài)，輕松舍幾筆小財，便收獲美譽和仰慕無數(shù)。但在大事上面就暴露出她和王夫人一樣器局狹隘，遠(yuǎn)不及探春黛玉鳳姐。比如抄檢大觀園這種民怨沸騰的事，她只在乎這是王夫人有意謀劃幫她露臉上位的好機會，所以一個姑娘家晚上讓眾婆子抬著四處巡夜，這是嚴(yán)苛如王熙鳳都沒有做過的事，可惜都是表面功夫，沒有實際意義，徒添下人們的抱怨。可抄檢大觀園的消極影響連探春都看得到說得出來，她卻不以為意，一味迎合王夫人，顯得自私狹隘、世故圓滑。

薛寶釵的人生目的性極強，不能選秀進(jìn)皇宮平步青云，也要結(jié)一門富貴榮華的好親事，如她自己詠風(fēng)箏的詩所言：“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很俗的詩，但是很強勢。詩如其人，薛寶釵明知寶黛的戀愛關(guān)系和情感的依存關(guān)系，卻聽從家長安排，用調(diào)包計欺詐寶玉和她拜堂成親，這種人品和賈府上下沆瀣一氣的腐敗氣息可謂水乳交融。第三十二回金釧屈死后王夫人怕人說她假念佛真苛吝，因為一句玩笑話趕走服侍自己多年的丫鬟，更怕人聯(lián)想背后有什么貓膩，就假稱金釧偷東西才攆她。薛寶釵不失時機表明立場，說金釧可能貪玩失足落的井，如果真的是賭氣跳井就是個糊涂人，不用可惜。兩人一拍即合。

林黛玉的命運則令人嗟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林黛玉空有絕世的才情和容顏，卻徒付流水：大觀園兩次起詩社，黛玉都有奪魁之作（第三十七回，第七十回）;閑來撫琴，能讓目中無人的妙玉聽得出神（第八十三回）。她還會裁剪衣服（第二十八回），會居家布置（第四十回整齊精致的閨房），有經(jīng)濟頭腦（第六十二回“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保?，生活節(jié)儉（第二十五回別人覺得沒味道的茶葉她都愿意要;第四十回窗紗舊了都不叫人換）又不慳吝（第二十六回打賞送茶葉的佳蕙兩把錢;第四十五回犒勞送燕窩的婆子幾百錢），還懂得反?。ǖ谌幕仡}帕定情，深悔舊時和寶玉鬧別扭和好哭十分無味），懂得退讓（第六十二回黛玉喝了寶釵遞給她的半杯殘茶）。她和姐妹們相處和諧融洽，時常妙語連珠，偶爾慧黠逗趣，個性清靈磊落，為人灑脫大方。加上出身名門，才貌雙全：這樣一個嬌俏可愛、伶俐聰慧的媳婦，別人求之不得，王夫人卻棄之如敝履，見之如見仇敵，驅(qū)逐晴雯就是要象征性地打擊黛玉。種種極端行為表明：王夫人一直在排除異己，為自己籌謀十幾年的“金玉良緣”掃清道路。

3.黛釵和寶玉的關(guān)系

長大的寶玉心里只剩下了林妹妹，薛寶釵卻不肯認(rèn)輸，仗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直擺出鳩占鵲巢、舍我其誰的姿態(tài)，以致寶玉幾次示意她不要白費心思。第三十六回王夫人把襲人抬舉為寶玉的準(zhǔn)姨娘，寶釵中午來到怡紅院，寶玉正午睡，襲人已作為屋里人坐在寶玉身邊趕蚊蠅，一邊繡寶玉貼身穿的肚兜，看見寶釵來了，心領(lǐng)神會地給寶釵讓位置;寶釵也不避嫌，就走過去坐下還拿起肚兜來繡。這是公然把自己不當(dāng)外人了。不料這時寶玉神差鬼使地說起夢話來：“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睂氣O就呆住了。這表示寶玉對寶釵的感覺有了質(zhì)的變化，雖然表面敷衍，實則對她的人品心生厭惡，以后不可能生出夫妻情分了。但寶釵依然故我。第五十七回寶玉借著紫鵑說的一句話：我們姑娘“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還林家的”，就借題發(fā)揮假裝癡狂起來，不讓林黛玉回蘇州，要和她長相廝守，公開表明寶黛戀愛關(guān)系。于是王夫人為了防止襲人報告的“不才之事”抄檢大觀園。

王夫人枉顧兒子的感情和黛玉的優(yōu)點，非要破壞“木石前盟”，大失人心。而“金玉良緣”非但沒有解決賈府的財政困境，又招惹了身上有命案的薛蟠進(jìn)門，加之賈家人常年恃寵而驕，本來就劣跡斑斑，聲名狼藉，賈妃的薨逝更意味著賈府不僅內(nèi)憂加重，而且有了外患……王夫人不修身以德，清明治家，反而使良善被欺，小人得意，加劇了內(nèi)部矛盾，使家風(fēng)正不壓邪，終致墻倒眾人推的抄家噩運。

參考文獻(xiàn)：

[1]李鴻淵.近十五年來《紅樓夢》之女性主義批評綜述[J].紅樓夢學(xué)刊，2011，（1）：167-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