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冠南
(山東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韓詩》學派創(chuàng)辟于漢代,“列于學官”[1]2916,“行于東漢”[2],卒消亡于宋代。漢宋之間的《韓詩》研究尚能維持較明確的“連續(xù)性”,此后則深陷“斷裂狀態(tài)”*“連續(xù)性”和“斷裂狀態(tài)”是中國思想史的兩種樣態(tài),系由余英時先生在《綜述中國思想史上的四次突破》中提出,余先生認為思想史的研究須二者并重。詳見余時英著《中國文化史通釋》(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2:2)。事實上,這一對概念也完全適用于學術(shù)史的研究,《韓詩》盛于漢而亡于宋的發(fā)展軌轍恰好對應(yīng)于這兩個樣態(tài),故本文援以為證。,漸變?yōu)榱簡⒊?1873-1929)所說的“窄而深”的學術(shù)[3],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今天。茲對宋代以降的《韓詩》研究進行綜述,以回顧這門學問進入“斷裂狀態(tài)”后所走過的歷程。
《四庫全書總目·三家詩拾遺》曾考察了《韓詩》著作的亡佚時間,并對輯佚情況作了簡述:
宋修《太平御覽》多引《韓詩》,《崇文總目》亦著錄。劉安世、晁說之尚時時述其遺說。而南渡儒者不復論及,知亡于政和、建炎間也。自鄭樵以后,說《詩》者務(wù)立新義,以掊擊漢儒為能。三家之遺文,遂散佚而不可復問。王應(yīng)麟于咸淳之末,始掇拾殘剩,輯為《詩考》三卷。[4]
政和(1111-1117)為北宋末期徽宗年號,建炎(1127-1130)為南宋早期高宗年號,四庫館臣以《韓詩》“亡于政和、建炎間”,意指其著作亡佚于兩宋之交,劉安世(1048-1125)與晁說之(1059-1129)恰好活動于這一階段。這一事件標志著《韓詩》研究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因為除了《韓詩外傳》尚可寓目,其他著作已均告消亡?!俄n詩》研究也由著作的存佚狀況,分化為兩個類別:傳世的《韓詩外傳》研究及亡佚的《韓詩》佚著研究。
就《韓詩外傳》而言,最值得重視的是北宋出現(xiàn)了該書的第一部刻本,洪邁(1123-1202)記之甚詳:“慶歷中,將作監(jiān)主簿李用章序之,命工刊刻于杭,其末又題云:‘蒙文相公改正三千余字?!盵5]“慶歷中”略嫌寬泛,屈守元(1913-2001)結(jié)合文彥博(1006-1097)仕履,考出李用章刊刻《外傳》當在慶歷七至八年(1047-1048),因此時彥博始拜參知政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可稱“文相公”。[6]此說可從。洪邁所記慶歷本《韓詩外傳》,是目前文獻所記最早的一部刻本,其價值不言而喻?!懊晌南喙恼в嘧帧币徽Z足以證明《韓詩外傳》在刊刻之前已得到文彥博的校正,這大概是史文所記最早對《韓詩外傳》進行??钡膶W者。惜此本今已不存,無從領(lǐng)略其遺貌。慶歷之后,最集中地引用《韓詩外傳》的宋代學者當屬王應(yīng)麟,其《詩考》從《韓詩外傳》中輯錄了多則異于《毛詩》的經(jīng)文,不知其所據(jù)之本與慶歷本是否存在淵源關(guān)系。但該問題在此處無關(guān)緊要,最應(yīng)注意的是王應(yīng)麟使用的《韓詩外傳》較為忠實地保留了《韓詩外傳》引《詩》的原貌,而不像后世刻本(如毛晉汲古閣本)那樣以《毛詩》為據(jù),篡改《外傳》所引《韓詩》經(jīng)文。清人胡賡善言:“韓與毛異文,據(jù)《經(jīng)典釋文》紀載,殆幾百數(shù)。后覩《詩考》所引,著在《外傳》者,亦不下四十余事。第版刻流傳,妄疑其誤,展轉(zhuǎn)改易,并從《毛詩》?!盵7]實際已將《詩考》所引《韓詩外傳》的文獻價值和盤托出。
就《韓詩》佚著而言,最值得重視的是南宋出現(xiàn)了這些佚著的第一部輯本,即王應(yīng)麟所撰《詩考》。《詩考》雖以輯錄三家《詩》為懸鵠,但主要成績卻體現(xiàn)在《韓詩》輯錄方面,寥寥數(shù)條《魯詩》《齊詩》,僅為《韓詩》之附庸。這一格局的形成,源于主客觀原因的夾輔——“韓最后亡,唐以來注書之家引其說者多也”[8]35,為王應(yīng)麟輯錄《韓詩》提供了客觀上的便利;“文公(朱熹)語門人,《文選注》多《韓詩章句》,嘗欲寫出”[9],則為王應(yīng)麟輯錄《韓詩》提供了主觀上的動力。自此以后,《韓詩》佚著研究便具備了相對穩(wěn)定的基礎(chǔ)文本,從而擺脫了文獻不足征的困境。雖然《詩考》還存在若干漏輯、誤輯的情形,以至引發(fā)清儒蔚成風氣的訂補活動[10],但其作為《韓詩》輯佚的大輅椎輪,卻是無法抹殺的事實。對此,四庫館臣有一段相當客觀的評價:“古書散佚,蒐采為難,后人踵事增修,較創(chuàng)始易于為力。篳路襤縷,終當以應(yīng)麟為首庸也。”[8]35此外,兩宋之交董逌(1068?-1138)*董逌生卒年依虞萬里先生之說,參見虞萬里著《董逌所記石經(jīng)及其〈魯詩〉異文》(《文獻》,2015第3期:149頁)。所撰《廣川詩故》雖非《韓詩》輯佚之作,但據(jù)吳國武統(tǒng)計,此書“直接引用《韓詩》24處”[11]197,且“至少有7處僅見于董氏《廣川詩故》*《廣川詩故》已佚,吳氏此文為輯佚本,共輯此書“存世佚文238條,涉及120首詩”,輯考相當完備?!盵11]197,呂祖謙(1137-1181)《呂氏家塾讀詩記》與朱熹《詩集傳》均對此書有所參考。
很明顯,無論文彥博、李用章對《韓詩外傳》的校正與刊刻,還是董逌、王應(yīng)麟對《韓詩》佚著的引用與輯錄,都為《韓詩》研究帶來了開創(chuàng)性的成果,宋代也因此而成為《韓詩》研究中生面別開的轉(zhuǎn)捩點。總體而言,宋人研究《韓詩》的成果著重表現(xiàn)在校勘、輯佚等文獻學方面,為后世研究提供了較為扎實的文獻基礎(chǔ)。
元明兩朝的《韓詩》研究著力于《韓詩外傳》方面。
這首先表現(xiàn)在《韓詩外傳》刻本的多元化。元惠宗至正十五年(1355)嘉興路學所刻《韓詩外傳》是現(xiàn)存最早的《外傳》刻本,此書因保留《外傳》之原貌較為充分,故具有極高的??眱r值。黃丕烈(1763-1825)曾對袁廷梼(1764-1810)所藏元刻本(今藏北京圖書館)進行???,一語道破其價值:“元本實有佳處,韓與毛之異同,班班可考,后刻反據(jù)毛而改韓?!盵12]明代亦有不少出色的《外傳》刻本,最著名的為以下三種:蘇獻可嘉靖十四年(1535)所刻通津草堂本,薛來嘉靖十八年(1539)所刻芙蓉泉書屋本,沈與文嘉靖間所刻野竹齋本。這些刻本或保留了重要的《韓詩》異文,或?qū)Α锻鈧鳌肺谋具M行了精心的???,寓研究于???,體現(xiàn)出對宋人??敝畬W的延續(xù)。
其次,明代出現(xiàn)了不少《韓詩外傳》評點本,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變化。劉毓慶先生曾指出明代《詩經(jīng)》學的一個重要特色便是“這個時代第一次用藝術(shù)心態(tài)面對這部圣人的經(jīng)典,把它納入了文學研究的范疇”[13],這同樣適用于明人對《外傳》的評點?!吨袊偶票緯俊そ?jīng)部》共著錄明人評點本《韓詩外傳》四種,分別是茅坤(1512-1601)《鹿門茅先生批評韓詩外傳》十卷、余寅(1519-1595)評《韓詩外傳》十卷、鍾惺(1574-1624)評《韓詩外傳》十卷和黃從誡《韓詩外傳旁注評林》。此外,明末唐琳所刻《韓詩外傳》則是目前僅見的一部明人集評本《外傳》,保存了張榜、孫鑛(1542-1613)、汪道昆(1525-1593)、李贄(1527-1602)、王世貞(1526-1590)及唐琳所作評語凡二百五十三條,較為集中地展現(xiàn)了晚明學術(shù)界對《外傳》一書的品評與鑒賞,對于此書的文學價值進行了精彩的揭橥。這些評點本的出現(xiàn),標志著學術(shù)界對《外傳》的研究進入了新的層次,即文學研究的層面。宋人晁公武論《外傳》“文辭清婉,有先秦風”,尚屬對其文學價值的表面化體認,而至明人評點,則展現(xiàn)出蔚為大國的景象。實際上,在明代評點家的眼中,《外傳》已不再是經(jīng)部典籍,而是西漢散文的代表。唐琳評《外傳》的第一條批語便是:“《國策》妙于峻潔,西漢宗之,余于《外傳》益云?!盵14]顯然是將《外傳》視為宗法《戰(zhàn)國策》“峻潔”風格的典范,這一認識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明代評點家的共識。
第三,明代學者深化了對《韓詩外傳》性質(zhì)的認識。在明代以前,已有部分文獻涉及了《外傳》的性質(zhì)問題。最早者如班固《漢書·藝文志》明確指出該書“或取《春秋》,采雜說,咸非其本義”[1]2917,但未就《外傳》的性質(zhì)進行論述。其后宋人歐陽修(1007-1072)《崇文總目敘釋》謂《外傳》“非嬰傳詩之詳者”[15],陳振孫(1179-1262)[注]陳振孫生卒年依何廣棪《陳振孫生卒年新考》(《文獻》2001第1期),轉(zhuǎn)引自李裕民《宋人生卒行年考》(北京:中華書局,2010:252)。謂《外傳》“蓋多記雜說,不專解《詩》”[16],皆有語焉不詳之嫌。至明人王世貞始明確揭出此書“引《詩》以證事,非引事以明《詩》”[17]的本質(zhì)[注]清人顧宗泰《讀〈韓詩外傳〉》謂:“韓嬰所著《韓詩外傳》皆論事以引《詩》,其說《詩》也微矣。引申觸類,無不可以說《詩》,而《外傳》不免附會也。”見顧宗泰著《月滿樓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2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此說實系轉(zhuǎn)化王世貞而來,亦可見王說影響之一斑。,體現(xiàn)出歷代學者探索《外傳》性質(zhì)的逐步深化。此說影響極大,四庫館臣據(jù)之將《外傳》從傳統(tǒng)的經(jīng)部詩類正編移入經(jīng)部附錄[注]劉咸炘(1896-1932)在《舊書別錄·韓詩外傳》中敏銳地指出王世貞之說是四庫館臣置《外傳》于經(jīng)部附錄的依據(jù):“王世貞謂是書引經(jīng)以斷事,非引事以證經(jīng),《四庫提要》因置之經(jīng)部附錄?!币婞S曙輝編《劉咸炘學術(shù)論集·子學編》(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347)。但需要指出的是,先于《總目》成書的《初次進呈存目》并未引用王世貞之說,且遵循慣例,將《外傳》一書列于“詩類”之首,與《總目》置于“詩類”附錄截然異致。見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初次進呈存目·經(jīng)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34)??梢妼τ凇锻鈧鳌返亩ㄐ裕膸祓^臣曾做過顛覆性的改變。,便是最直觀的例證。
至于元明兩代對《韓詩》佚著的關(guān)注,則相當匱乏,遠不足與《韓詩外傳》研究相埒。唯一涉及《韓詩》輯佚的研究是明季董斯張(1587-1628)的《補王伯厚〈詩考〉》[注](明)董斯張著《吹景集》,收錄于《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34冊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此文共輯錄《詩考》漏輯的三家《詩》遺說19則,其中包含《韓詩》遺說13則。此外,尚有部分《詩》學論著對三家《詩》給予了部分關(guān)注,解詩時偶有使用《韓詩》之處,馬昕對此進行過研究[注]見馬昕著《三家〈詩〉研究在元明及清初的發(fā)展軌跡》(《國學》第一集,2014:85-119)。,可供參考。但總體而言,《韓詩》佚著在元明兩代并未受到足夠關(guān)注,則是一望可知的事實。
《韓詩》研究發(fā)展至清代,已迥異于宋元明三代的星星之火,閃現(xiàn)出耀眼的光芒。無論是《韓詩外傳》研究,還是《韓詩》佚著研究,均實現(xiàn)了庫恩(Thomas S.Kuhn,1922-1996)標舉的“典范”(paradigm)意義:“它們的成就空前地吸引了一批堅定的擁護者,使他們脫離科學活動的其他競爭模式。同時,這些成就又足以無限制地為重新組成的一批實踐者留下有待解決的種種問題?!盵18]清代《韓詩》研究的空前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對《韓詩外傳》進行了更加細致的箋注。元明雖有不少??獭俄n詩外傳》的版本,卻無一部注釋性質(zhì)的本子。直至清代,《外傳》的注釋才系統(tǒng)展開,這當然與風靡于乾嘉學術(shù)界的校釋古書之風有極大關(guān)系。孫海波曾指出:“清代治《外傳》者,則有武進趙懷玉校本,新安周廷寀注本,蘄水陳士珂疏證,三書并稱善本?!盵19]“三書”即指趙懷玉(1747-1823)《校刻韓詩外傳》、周廷寀《韓詩外傳校注》及陳士珂(?-1804)[注]陳士珂生年待考,卒年則暫依劉飖《陳沆年譜》所記嘉慶九年(1804)陳沆“祖父陳士珂亡故”之說,見劉飖著《鄂東狀元陳沆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9)?!俄n詩外傳疏證》。趙、周成書先后相屬,在??迸c注釋方面互有短長,倫明(1875-1944)對二本得失論之甚詳[注]見倫明著《〈校刻韓詩外傳〉提要》,《〈韓詩外傳校注〉提要》(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整理:《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茲不贅言。吳棠(1813-1876)所刊《韓詩外傳校注》雖題周廷寀注,卻附以趙懷玉校語,實為趙、周合刊本,故錢鍾書(1910-1998)先生題為“趙懷玉校,周廷寀注,吳棠望三益齋合刊”[20],此本因吸收了趙、周的有益成果,“故讀《外傳》者,當以望三益齋本為最善也”[21]。陳士珂《韓詩外傳疏證》也是對《外傳》全文進行??钡闹?,但其工作重點則在輯錄《外傳》的“互見”文獻,“以《外傳》為綱,取諸書互見者,備錄于左”[22],與趙、周重在??碑愇呐c訓詁字詞有別。以上數(shù)部注本,均是以《外傳》全文為研究對象,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此外,清人尚有對《外傳》部分條目進行??弊⑨尩淖髌?,也值得重視。成就較高者為許瀚(1797-1866)《韓詩外傳校議》及俞樾(1821-1907)《讀韓詩外傳》,涉及了《外傳》的版本問題、字句校勘、體例特點等內(nèi)容,為后續(xù)研究提供了更為扎實的基礎(chǔ)。此外,程金造(1908-1985)在研究《史記索隱》引書時曾指出:“《漢書·藝文志》列《韓詩外傳》六卷,《隋書·經(jīng)籍志》作十卷。今本亦十卷,然實非舊本,多所亡佚?!盵23]此言指出了《外傳》文獻研究的另一重要分支,即佚文輯錄,這也構(gòu)成了清儒研究《外傳》的一部分。屈守元謂:“趙懷玉《校注》有《補逸》三十余條,據(jù)《孫氏祠堂書目內(nèi)編》卷一,云:‘《韓詩外傳補逸》一卷,盧文弨輯,趙懷玉刊。’則此稿出于盧氏也。周廷寀《校注》,據(jù)其姪宗杬跋,但有佚文三條,無足比數(shù)已。陳士珂《疏證》亦有《佚文》,條目少于盧、趙?!盵24]房瑞麗還列出了屈氏未及的兩家輯本,即王仁俊(1866-1913)《玉函山房輯佚書續(xù)編三種》及姚東升《佚書拾存》[注]見房瑞麗作《清代三家〈詩〉研究》第六章第三節(jié)(復旦大學2007年博士畢業(yè)論文,161-162頁)?!坝窈痹`作“玉涵”。??偠灾?,清儒對《外傳》傳世文本的全面校釋與《外傳》佚文的充分輯錄,代表《外傳》研究已進入全新的階段。
第二,對《韓詩》佚著進行了更加周全的輯錄。從王應(yīng)麟《詩考》開始,《韓詩》的輯佚均是涵攝在三家《詩》輯佚之中,并未發(fā)展成為獨立的輯佚對象。但至清人手里,專門針對《韓詩》佚著進行輯錄的現(xiàn)象已相當普遍,馬昕曾專就乾嘉時期以宋綿初(1777年貢生)《韓詩內(nèi)傳徵》、臧庸(1767-1811)《韓詩遺說》為代表的六部《韓詩》輯本進行過細致的介紹[注]見馬昕《清代乾嘉時期的〈韓詩〉輯佚學》(《國學》2016第1期:387-422)。其所選六部《韓詩》輯本除了宋、臧之書,尚有沈清瑞(1758-1790)《韓詩故》、嚴可均(1764-1843)《韓詩輯編》、錢玫《韓詩內(nèi)傳并薛君章句考》、趙懷玉《韓詩外傳補逸》。。臧庸對《韓詩》輯佚尤其拿手,他在多次訂補《韓詩遺說》之外[注]見馬昕《臧庸〈韓詩遺說〉的成書、刊刻與訂補》(《版本目錄學研究》第六輯,2016:181-190)。,還就《詩考》進行過補輯[注]見李寒光《臧庸〈詩考〉三種鈔本考述》(《版本目錄學研究》第六輯,2016:331-341)。,其中亦不乏涉及《韓詩》的條目。乾嘉之后仍有不少《韓詩》輯本問世,但與此前輯本多利用中土傳世文獻不同,這批輯本最大的特點便是引進了日藏漢籍所載《韓詩》遺說,陶方琦(1845-1884)《韓詩遺說補》、龍璋(1854-1918)《韓詩》、顧震福(1869-1935)《韓詩遺說考補》等等,都是利用這些新材料而成的新輯本。此外,清代不少大型輯佚叢書中也包含著《韓詩》佚著輯本,如王謨(約1731-1817)《漢魏遺書鈔》輯有《韓詩內(nèi)傳》《韓詩翼要》,馬國翰(1794-1857)《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韓詩故》《韓詩內(nèi)傳》《韓詩章句》《韓詩說》《韓詩翼要》,黃奭(1809-1853)《黃氏逸書考》輯有《韓嬰詩內(nèi)傳》。即便在統(tǒng)輯三家《詩》的輯本中,所輯《韓詩》條目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也較《詩考》有了不少突破,如馮登府(1783-1841)《三家詩遺說》,陳壽祺(1771-1834)、陳喬樅(1809-1869)父子的《三家詩遺說考·韓詩遺說考》等等,均以詳贍的搜羅與精審的考證而著稱,尤其是陳氏父子之書,得王先謙(1842-1918)“最為詳洽”之譽[25],代表了清儒《韓詩》輯本的最高成就。
第三,對《韓詩》遺說進行了更加深入的疏證。清人豐富多彩的《韓詩》輯本,為《韓詩》研究奠定了重要的文本基礎(chǔ)。二陳父子完備的《韓詩遺說考》問世之后,留給佚文輯錄的余地已所剩無多,故《韓詩》研究改弦易轍,由對遺說的輯錄轉(zhuǎn)向疏證,這一轉(zhuǎn)向在馬國翰、陳喬樅等人輯錄《韓詩》遺說時已初露端倪,如馬氏《目耕帖》便常常對《韓詩》字義進行推求,陳氏按語也不乏考證文字,但匯集眾說而成一書者,則推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此書對包括《韓詩》在內(nèi)的三家《詩》遺說進行了深入的疏通闡釋,對《韓詩》訓詁、題旨均有考證與發(fā)揮,標志著《韓詩》研究完成了由文本的外沿搜集進入內(nèi)在研究的歷程,在《韓詩》研究史中具有轉(zhuǎn)折性的意義。但因王先謙囿于今、古文經(jīng)之別,故其解說《韓詩》亦有求之過深與師心自是之處,導致其解讀常常面臨嚴峻的挑戰(zhàn),尤其在20世紀層出不窮的地下文獻出土以后,王先謙解詩的失效率已節(jié)節(jié)攀升,遠非其執(zhí)拗的三家《詩》立場所能救贖。此外,清儒對《韓詩》遺說的疏證,還表現(xiàn)在《毛詩》研究著述里。例如胡承珙(1776-1832)《毛詩后箋》、馬瑞辰(1777-1853)《毛詩傳箋通釋》、徐璈(1779-1841)《詩經(jīng)廣詁》、陳奐(1786-1863)《詩毛氏傳疏》均有多處探討韓、毛異同的段落,其中便涉及了對《韓詩》異文遺說的考索,由于這些學者在訓詁、音韻等方面均受過嚴格的學術(shù)訓練,故其對《韓詩》的考證也精見疊出。王先謙撰《詩三家義集疏》,在佚文輯錄方面深受二陳父子之惠,在訓詁方面則多引用胡、馬諸家之說,足見前述學者在推動《韓詩》遺說考證方面的殊勛。王先謙謂其成書“自愧用力少而取人者多也”[25]1,這是實情,絕不可視為謙辭。
綜上所述,清人的《韓詩》研究成就斐然,無論是《韓詩外傳》校注,《韓詩》佚著輯錄,還是《韓詩》遺說的考釋闡發(fā),均取得了陵轢前人的實績。同時,他們的成就還為后續(xù)研究提供著強大的“示范”作用,例如清人善從“互見”文獻的角度展開對《韓詩外傳》的校注[注]對“互見”文獻的研究,在最近十年間已相當風靡。其合理之處,實際上基于中國早期寫本文化的一大特性,即存在“資源共享”的“談資”,參見李零著《簡帛古書與學術(shù)源流》(修訂本,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2204)。廖見群師近年攻治的“說體”文獻,亦在這一領(lǐng)域開辟出了新的園地,有關(guān)“說體”的最新論述,參見廖群作《“說體”:考察先秦敘事文本的新范疇》(《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6-28,第007版);另參見廖群《“說”、“傳”、“語”:先秦“說體”考索》(《文學遺產(chǎn)》2006:6)。,這一方法在今天的學界已實現(xiàn)了預(yù)流;清人《韓詩》輯本所提供的種種輯佚線索,也為今天重新輯錄《韓詩》提供了方向;清人對《韓詩》遺說的訓詁考證,為今天更加深入地開掘該學派的學術(shù)思想提供了最基本的參考[注]有關(guān)訓詁與思想間的關(guān)聯(lián),國內(nèi)學者關(guān)注頗尟,較為透辟的闡釋見〔日〕池田秀三著,石立善譯:《經(jīng)學在中國思想里的意義》(童嶺主編:《秦漢魏晉南北朝經(jīng)籍考》,上海:中西書局,2017:45-51)。。此類富于開創(chuàng)意義的研究,均系清人在《韓詩》研究中所取得的獨特而卓越的貢獻,值得表彰。
現(xiàn)當代的《韓詩》研究接續(xù)了清人開創(chuàng)的繁盛局面,并作了更深廣的推拓。
在《韓詩外傳》研究方面,現(xiàn)當代研究最突出的特點是繼承清代學術(shù)路數(shù)的同時,還開拓了清人未加探索的領(lǐng)域,進而表現(xiàn)為繼承與突破并重的特點。馬鴻雁和白云嬌均曾對20世紀以降的《外傳》研究做過介紹,茲撮其要者,并連及近年學界研究成果,一并綜述于此。[注]參見馬鴻雁《〈韓詩外傳〉研究綜述》(《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4年第4期)。
大陸出現(xiàn)了許維遹(1902-1951)[注]中華書局《韓詩外傳集釋·出版說明》誤定許維遹之生年為1905,陳錦春以浦江清(1904-1957)《許維遹先生辭世前后》為據(jù)加以辨誤,定許氏生于1902年,見陳錦春:《〈韓詩外傳集釋〉整理失誤辨析》(載于《詩經(jīng)研究叢刊》第22輯,2012:127)。其說可從。《韓詩外傳集釋》與屈守元《韓詩外傳箋疏》兩部著作。許著系作者遺著,并未完成,但主要的版本異文已羅列得較為周備,雖然存在部分問題[注]王邁曾對許著進行過補證,將其書之誤分為以下六個方面:“疏于制度,誤斷字義”“事義從同,文辭各異”“疑衍非衍,疑闕非闕”“連語偏用,義同全詞”“文義未審,誤斷句讀”“原系兩事,強合為一”。參見王邁著《許著〈韓詩外傳集釋〉補證舉例》(《蘇州大學學報》,1983年第2期:143-146)。,終不失為較有價值的本子,故頗得學界之認可。屈著則廣搜眾本,精心???,詳作箋證,并附版本題識、著錄及評述資料、序跋輯錄等內(nèi)容,為《外傳》研究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但此書有部分校注存在掠美之嫌[注]蕭旭曾指出:“屈守元使用趙善詒、許維遹說,多無說明?!币娛捫裰丁错n詩外傳〉解詁》(《文史》,2017年第4期:6)。,則是美中不足之處。需著重指出的是,屈著有兩種版本,均為巴蜀書社出版:一為1996年繁體直排的初印本,文字校對精審,很好地體現(xiàn)了該書的學術(shù)面貌;一為2012年重新排版的繁體橫排本,此本之印刷錯訛滿紙,不堪卒讀,幾乎使原著面目全非。故仍以選用初印本為佳。日本注釋《外傳》之作,則以伊東倫厚《韓詩外傳校詮》為代表,惜目前僅見前兩卷[注]見〔日〕伊東倫厚《韓詩外傳校詮(一)》(《北海道大學文學部紀要》第26卷第1號,1977:1-66)?!俄n詩外傳校詮(二)》(《北海道大學文學部紀要》第26卷第2號,1978:1-48)。,除了參考清儒成果,還對中國臺灣及日本的相關(guān)研究進行了裁酌,適可與中國大陸研究形成互補。吉田照子所撰《韓詩外傳注釋》對《外傳》全文進行了校注,分卷發(fā)布在《福岡女子短大紀要》39-48號中,其體例為先列《外傳》原文,后附日語譯文,次就譯文展開注釋,次序井然。但其注釋除了征引前人??庇浖白⒚髡履┧对娊?jīng)》篇目外,并無太多發(fā)明。
最值得重視的成果來自于日本學界,而吉田照子取得的成績尤為突出。吉田氏曾撰多篇論文,考察了《外傳》與多部先秦兩漢古籍的關(guān)聯(lián)[注]參看吉田照子下列文章:《韓詩外伝と説苑》(《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57號,1999:53-59);《韓詩外伝と列女伝》(《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59號,2001:125-140);《韓詩外伝と孔子家語》(《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60號,2002:45-58);《韓詩外伝と荀子:引詩の特色》(《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61號,2003:45-59);《韓詩外伝と孟子》(《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63號,2004:63-73);《韓詩外伝と呂氏春秋》(《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66號,2005:61-74)。,這些論文大多在比較研究中,凸顯《外傳》的價值,新見迭出,談言微中,對于《外傳》與互見文獻的對比研究的深入進行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此外,日本學者豐嶋睦與中國臺灣學者余崇生著重對《外傳》與《荀子》的關(guān)系進行了探討[注]見〔日〕豐嶋睦《韓嬰思想管見——韓詩外伝引用荀子句を中心として》(《支那學研究》第33號,1968:50-58);余崇生《韓詩外伝研究ノート(一):荀子引用文との対照表》(《待兼山論叢》第17號,1983:21-36)。,尤其是余氏之文以表格的形式將《外傳》引用《荀子》的所有文段加以羅列,為此二書的對比研究提供了方便法門,惟其文以日語寫成,故國內(nèi)學者鮮有提及。
有些學者對《外傳》的儒家思想——如禮樂思想[注]吉田照子對《外傳》的禮樂思想進行了深邃的探討,既討論了“禮”與“生”“誠”“時”“治”的關(guān)聯(lián)——參見吉田照子著《韓詩外伝の禮》(《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51號,1996:119-133);又認為《外傳》引《詩》體現(xiàn)了禮樂文化的絕對性,并以存在論的視角考察了儒家道德視域中的禮——參見吉田照子著《韓詩外傳の詩と禮と楽》(《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53號,1997:81-96)。、易學思想[注]吉田照子曾對《外傳》的易學思想加以概括,就“生命與使命”“運命與時”“禮”及“陰陽二元論”展開集中論述,認為韓嬰在上述四方面的闡釋,在易學思想史和儒學思想史中均具備開創(chuàng)意義,參見吉田照子著《韓詩外傳の易思想》(《福岡女子短大紀要》第49號,1995:105-118);連劭名對《外傳》與《周易》相通的思想有更加詳細的論述,認為二書“在強調(diào)行有所止、卑己虛懷、簡樸平夷、遷善改過、推己及人、損盈益謙、困用賢人、窮變通達、恒守其德、慎始有終、反求諸己、頤養(yǎng)安命的思想上表現(xiàn)出驚人的一致性”,參見連劭名著《〈韓詩外傳〉與〈周易〉》(《周易研究》,2012年第4期:13-23)。、 孝思想[注]張仁璽曾就《外傳》對先秦儒家孝道觀的重視展開論述,指出“韓嬰發(fā)現(xiàn)了忠孝之間的矛盾,但并沒有提出解決這個矛盾的方案。韓嬰主張通過統(tǒng)治者以身作則帶頭行孝,興辦學校對民眾進行孝倫理教育等措施培養(yǎng)社會成員對孝道的認同和實踐”,參見張仁璽著《〈韓詩外傳〉中的孝道觀述論》(《廣西社會科學》,2014年第2期:147-151)。、教育思想[注]吳中齊所撰《韓嬰的教育思想》一文,是目前所見最早探討《外傳》教育論的成果,對韓嬰富于時代特色的教化論和德育論進行了探討,并附加討論了《外傳》的人性論和養(yǎng)生論,參見吳中齊著《韓嬰的教育思想》(《湖北大學學報》,1996年第2期:47-51);王慧則著重探析了《外傳》對教育的作用、道德教育的原則和方法、學習的意義和過程、家庭教育等問題的論述,與吳文可形成互補,參見王慧著《韓嬰教育思想概述》(《河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4期:54-56);日本學者齋木哲郎則以韓嬰與諸侯王的關(guān)系為切入點,探討了《外傳》的教育論,參見齋木哲郎著《韓嬰と諸侯王——韓詩外傳の教育論》(《中國哲學》第28號,1999:1-33)。等——進行了深入的探析,有些學者則對《外傳》所包含的儒家之外的思想進行了探索,如徐復觀(1903-1982)指出《外傳》“以儒家思想為主,卻在處世上,也受到道家的若干影響”[26],金春峰則認為《外傳》的“法家思想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27],而劉毓慶、郭萬金又認為“從《韓詩外傳》中,似乎又可以看到《韓詩》所沾有的陰陽家之氣”[28]。上述研究均能夠挖掘《外傳》在儒家之外的思想內(nèi)容,對于深入認識《外傳》的性質(zhì)問題頗有意義。
最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學者對和刻本《外傳》的研究?!俄n詩外傳》最晚至唐代已傳入日本,最直觀的證據(jù)是藤原佐世(847-898)撰于891年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已對其進行著錄[注]參見〔日〕藤原佐世撰,〔日〕矢島玄亮注《日本國見在書目錄:集證と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84:42)。,進而產(chǎn)生了一系列和刻本《外傳》。例如巖井直子曾以唐本為基礎(chǔ),對《外傳》的書志性質(zhì)開展了研究[注]參見〔日〕巖井直子《韓詩外伝の書誌的考察——唐本をもとに》(《漢籍》12號,2004:1-10)。,高橋良政則分別就勝村本《外傳》和寶歷九年(1759)星文堂刻本《外傳》進行介紹[注]參見〔日〕高橋良政《和刻本韓詩外伝の書誌的考察——勝村本について》(《斯文會》112號,2004:27-35);《韓詩外伝の書誌的考察——寶暦9年星文堂刻本について》(《櫻文論叢》第66號,2006:103-119)。星文堂刻本亦曾得到王曉平的注意,參見王曉平著《日本詩經(jīng)學史》(北京:學苑出版社,2009:139-142)。,對于了解日本的《外傳》版本頗有助益。(5)《韓詩外傳》作為漢代典籍,其在語言文字學方面也有較大的價值,故有部分學者對《外傳》的語言學價值加以研究,成果雖然不多,卻有開風氣之貢獻。例如日本學者橘純信通過《韓詩》異文,分析了其中所反映出的方言特征[注]參見〔日〕橘純信:《韓詩異文の反映する方音的特徴》(《漢學研究》第20號,1983:137-150)。,部分異文的來源便出自《韓詩外傳》章末所引《韓詩經(jīng)》。此文發(fā)表于1983年,可見日本學者在發(fā)掘《外傳》多元價值方面的敏銳嗅覺。
在《韓詩》佚著研究方面,雖然成果不像《外傳》研究那么豐富,但仍呈現(xiàn)出縱深化的發(fā)展趨勢,茲就四方面進行介紹。①在《韓詩》佚著作者方面,可以王承略先生對《韓詩翼要》作者的考證為代表[注]參見王承略:《侯苞、侯包、侯芭考》(《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7年第1期:69)。,由于不同文獻著錄《翼要》作者有侯苞、侯包、侯芭之歧,顯然存在正名之必要,王先生爬梳載籍,綜合史料,考定作“芭”者為是,澄清了《韓詩翼要》的作者問題。②在《韓詩》具體佚著方面,值得注意的成果是楊樹達(1885-1956)對《韓詩內(nèi)傳》存佚情況的論述[注]參見楊樹達:《〈韓詩內(nèi)傳〉未亡說》,見其著《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卷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17-218)。以及馬昕對《韓詩章句》成書、流傳及亡佚問題的考證[注]參見馬昕:《〈韓詩薛君章句〉成書、流傳及亡佚考》(《中國典籍與文化》,2012年第2期:69-75)。,這代表《韓詩》佚著的研究已進入專書探討的層面。楊文認為今本《韓詩外傳》卷一至四實為《韓詩內(nèi)傳》,故發(fā)展出《韓詩內(nèi)傳》并未亡佚的結(jié)論。馬文認為《韓詩章句》由薛方丘、薛漢父子共同撰成,“在南北朝,《薛君章句》已被附入《韓詩》經(jīng)傳之中,散入各篇”,“最終在南宋初年至孝宗淳熙之間隨《韓詩》文本一同亡佚”。③對《韓詩》佚著的闡釋特色進行解讀的成果也時有出現(xiàn)。王承略先生認為《韓詩》“在說經(jīng)上側(cè)重興發(fā)”,“‘興發(fā)’既是孔門論《詩》理論的應(yīng)用,又很符合大眾的閱讀趣味,就成了《韓詩》在品格上不同于《魯》《齊》而又頗能吸引研習者的地方”[29]。曹建國、張莉莉則對《韓詩》以讖緯解《詩》的特性作了詳細的考索,并對其成因進行了揭示。[30]④對《韓詩》遺說的解詩價值進行關(guān)注與考察,也是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這種關(guān)注考察,既有對《韓詩》遺說予以認可的,如俞艷庭曾多次討論過《韓詩》遺說的內(nèi)涵及影響[注]例如俞氏曾對朱熹《詩集傳》解說《鄭風·褰裳》“男女相咎”的根源做了追溯,認定朱子立說的依據(jù)為《韓詩》“溱與洧,說人也”之語,參見俞氏著《〈褰裳〉朱熹“男女相咎”說探源》(《理論學刊》,2005年第10期:107-109)。此文后收于俞氏著《兩漢三家〈詩〉學史綱》附錄三,328-338頁;在另一篇文章中,俞氏則著重對《周南·漢廣》的《韓詩》說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并將其與《溱洧》進行并列研究,得出“在《韓詩》家看來,漢之游女實系漢水之濱的女巫,《漢廣》詩反映了江漢合流之地的上古巫風”的結(jié)論,參見俞氏著《〈漢廣〉三家說探賾》(《黑龍江社會科學》,2006年第1期:125-128)。;也有對《韓詩》遺說提出質(zhì)疑的,如王長華先生在考察《魯頌》產(chǎn)生時代時,便對《韓詩章句》所主奚斯作《魯頌》說進行了否定,并推測“《魯頌》四篇作品都產(chǎn)生于僖公時代,其時間大約在公元前七世紀初中葉之交”[31]。這些解讀,均為深入探討《韓詩》遺說的解詩價值奠定了基礎(chǔ)。
此外,現(xiàn)當代的《韓詩》研究還包括就整個學派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展開調(diào)查的成果。這些內(nèi)容或涉及《韓詩》學派的學者考證,或涉及學術(shù)史與政治的關(guān)聯(lián)問題,較為零散,此處便不再贅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