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以來,隨著漢語與英語學界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兩者之間的互動不斷得到拓展,并且形成了具有常態(tài)性的交流互動的媒介方式和路徑。從人員流動的角度來看,中英學界互動的媒介和路徑主要有兩類:一是留學、訪學、講學與旅學交游,二是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從研究成果的傳播接受與影響層面來看,主要是學術(shù)論著譯介與反饋性研究,以及國際學術(shù)會議與跨國、跨語際學術(shù)批評。
根據(jù)學界的研究,中國文學典籍在西方的譯介、傳播,萌芽于16世紀末的西班牙語世界,而后逐漸發(fā)展到意大利語和法語世界。英語世界中國文學的傳播則興起于17世紀,地域范圍集中在英倫三島。[1]隨著英語世界中國文學研究的發(fā)展、興盛和繁榮,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漢語與英語學界之間的交流、互動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切。17世紀至今,中英學界①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并形成了具有常態(tài)性的交流互動的媒介方式和路徑。從人員流動的角度來看,中英學界互動的媒介和路徑主要有兩類,一是留學、訪學、講學與旅學交游,二是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從研究成果的傳播接受與影響層面來看,主要是學術(shù)論著譯介與反饋性研究,以及國際學術(shù)會議與跨國、跨語際學術(shù)批評。
在中國文學研究中,中英學界展開交流互動的方式與路徑,首先是留學、訪學與講學。研究人員在不同國家之間的訪學和講學,帶來的往往是不同國度的研究者直接的學術(shù)交流與學術(shù)思想火花的碰撞。留學方面,以哈佛燕京學社為例,該組織通過留學方式,成功地打開了中美兩國文化、文學交流的大門。1929—1949年間,通過該組織來華留學的研究生、學者二十余人,其中以專治中國文學而聞名的有海陶瑋(James Robert Hightower)等。而自19世紀70年代以來,到哈佛大學留學的中國學子數(shù)以百計,其中像胡適、梅光迪、陳寅恪、吳宓、梁實秋、林語堂、梅祖麟、范存忠、袁同禮等人,后來都成了中英學界中國文化、文學研究交流互動的杰出人物。梅光迪還在哈佛大學執(zhí)教十年(1924—1936年,期間回國任中央大學代理文學院院長兩年左右時間),講授中國文化與文學,為美國培養(yǎng)了不少漢學人才。
說到留學在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所起到的學術(shù)交流之作用,韓南(Patrick Hannan)的中國留學之旅是非常典型的案例。20世紀50年代中期,韓南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攻讀博士學位,原來選擇《史記》為博士論文題目,后在指導教授西蒙(Simon)及著名翻譯家亞瑟·韋利(Arther Waley)建議下改為研究《金瓶梅》。1957年,韓南獲準到北京進修一年。雖因故未能在北京大學成功注冊,但他在此期間獲得很多珍貴的學術(shù)資源。首先就是認識了鄭振鐸、傅惜華、吳曉玲等韓南本人心儀已久的中國學者。其中與北京大學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吳曉玲的交往,對韓南的《金瓶梅》研究影響很大。吳曉玲是當時中國學界《金瓶梅》研究屈指可數(shù)的人物。韓南后來撰寫的《〈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與《〈金瓶梅〉探源》等研究文章,多次援引吳曉玲等中國學者的觀點,其影響可見一斑。而得鄭振鐸之幫助,韓南還得到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根據(jù)1933年影印本出版的《金瓶梅詞話》一部。(因韓南研究的需要,時任中國文化部長的鄭振鐸,特批準把該書賣給倫敦大學圖書館一部。而在當時的中國,該書僅印刷一千部。)
學者在不同國家之間的訪學與講學,同樣是開展學術(shù)交流的重要方式與路徑。以斯奈德(Gary Snyder)對中國古典詩歌與詩學理論(尤其是對寒山詩)的了解、認識來說,陳世驤對其所產(chǎn)生的影響是非常大的。1945年起,陳世驤任伯克利加州大學東方語文系教授,主要從事中西詩學比較研究。期間,斯奈德進入該校學習中文,受教于陳世驤,并在陳世驤的指導下翻譯了24首寒山詩,中國古典詩歌對斯奈德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學觀念的形成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類似的情況我們還可以從美國漢學家艾朗諾(Ronald Egan)身上看到。在一次訪談時,艾朗諾如此說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走上中國文學研究之路,有幾個人不得不提,內(nèi)心深處對他們一直充滿了感激。第一個就是白先勇,他是我的中文啟蒙老師。19歲那年,我還在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讀大學二年級,他就送了我一本《唐詩三百首》,就是因為那本書,我一頭扎進了中文世界。后來,他還專門安排我去中國臺灣進修中文課程。第二位是我在哈佛的博士導師海陶瑋(James Hightower)教授。他是老一輩的陶詩專家,也研究過賈誼的漢賦,從他那里我接受了最嚴格的古典訓練,也是在他的指導下,完成了我的畢業(yè)論文,研究《左傳》以及先秦的敘述形式。第三位,就是先后在斯坦福和普林斯頓任教的宋史宗師劉子健(James T.C.Liu)。我們有過長期交流,他對我的宋代文學研究啟發(fā)很大。最后一位是方志彤(Achilles Fang),他和錢鍾書是清華的同級同學,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學問極好,希臘文、拉丁文、德文、法文、意大利文都懂,但在哈佛卻很不得志,到退休還是高級講師,但他培養(yǎng)的許多學生,比如海陶瑋都成了名教授。[2]
中國學者在英語國家的訪學、講學,在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所取得的積極的交流、互動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不論是陳世驤之于斯奈德,還是白先勇、劉子健、方志彤之于艾朗諾,其意義和價值彰顯無遺。與此相應(yīng),英美等英語國家的中國文學研究者在中國的訪學、講學,同樣很好地擔當著學術(shù)交流、互動之功用。
浦安迪(Andrew H.Plaks)教授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中國文學研究的舵手,長期從事中國古典小說敘事藝術(shù)研究。在其1987年出版的 《明代小說四大奇書》(The Four Masterworks of the Ming Novel)中,浦安迪從空間維度對中國古典小說敘事藝術(shù)進行了比較深入的闡釋。1989年3至5月間,受樂黛云教授邀請,浦安迪到北京大學為該校中文系和比較文學研究所的青年教師和研究生開設(shè)了“中國古典文學與敘事文學理論”課程。在這次系列演講中,浦安迪就中國古典文學空間敘事論題進行了深入的討論。[3]浦安迪所作中國古典文學空間敘事研究對后來中國學界的空間敘事研究影響不小。這種影響,最明顯地體現(xiàn)在龍迪勇的“空間敘事研究”上。龍迪勇在研究中把浦安迪的《明代小說四大奇書》《中國敘事學》列為重要參考文獻,并多次援引其中觀點。像浦安迪這樣來華訪學、講學并對中國學界產(chǎn)生一定影響的英美漢學家還有很多,如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等。
隨著研究者在國外留學,或是在不同國家進行訪學與講學,另一種學術(shù)交流互動的方式隨之出現(xiàn),那就是旅學交游。學者間的學術(shù)交游是很常見的,就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者之間的交往來說,王韜與理雅各,趙元任與羅厄爾(Amy Lowell),江亢虎與賓納,龍墨薌與賽珍珠(Pearl S.Buck),樂黛云與浦安迪,等等,即是對此種交流方式的極好詮釋。旅學交游往往展現(xiàn)出研究者之間在學術(shù)思想和學術(shù)觀念上最直接的接觸和交流。季進所著《另一種聲音:海外漢學訪談錄》,其實就是該作者長時間以來與海外中國文學研究者如美國的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夏志清、艾朗諾等人旅學交游的成果。而以訪談的方式出現(xiàn),更加突顯學者之間學術(shù)研究思想上面對面的碰撞。
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亦是中英學術(shù)界展開交流互動的一種非常重要的方式和路徑。當中國學者移民英、美等英語國家,進入高校教師的行列,或加入中國文學研究機構(gòu),此時,兩種不同歷史文化語境和學術(shù)傳統(tǒng)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中國文學研究者,在學術(shù)視角、學術(shù)思想、研究方法等方面的交流、碰撞就比較容易展開。同樣,英語世界中國文學批評者移居(旅居)中國,亦會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而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在交流互動中所取得的效果,與上述諸種方式是相似的。
20世紀上半葉,賽珍珠同家人一起旅居中國,前后長達近40年。我們所熟悉的賽珍珠,更多的是一個以中國題材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女作家,但事實上,她也是一個在中國文學(古典小說)研究上取得一定成績的批評者。[4]自1925年起,賽珍珠先后任教于南京大學、東南大學、中央大學,與當時中國學界人士廣泛接觸,對中國文學的認識也深受中國學界的影響。這些學術(shù)經(jīng)歷,讓賽珍珠對中國文化、中國文學的了解和認識,比當時英美國家的大部分研究者要更為深入。20世紀30年代,賽珍珠先后撰寫多篇文章討論中國小說,特別是1938年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所作的《中國小說》(The Chinese Novel)的演講,更是在西方世界大力宣揚中國小說,讓西方人認識真正的中國小說。而在當時的大多數(shù)西方學者眼中,中國小說是不入流的。當時一個學者貝克(Baker)就說,中國小說尚停留在“故事”階段。[5]作為一個旅居中國多年的美國作家,中國古典小說批評者,賽珍珠站在西方人面前,充分肯定中國古典小說在形象塑造、語言描寫、情節(jié)架構(gòu)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為西方中國文學研究注入了另一種聲音,大不同于美國時人的新穎的認識。②
賽珍珠旅居中國的經(jīng)歷,使其有很多機會與中國學者直面交流,相互之間在中國文學研究問題上展開討論。而作為一個旅居中國的美國學人,中國古典小說的研究者,當賽珍珠把她在中國文化、文學語境之中所獲得的對中國文學的認識公諸英美等西方國家學者面前時,賽珍珠本身就已成為英語世界中國文學研究與中國學術(shù)界交流互動的最好、最直觀的方式和媒介。
移民或旅居英、美、加拿大等英語國家的中國學者為數(shù)不少,像陳世驤、周策縱、夏志清、葉嘉瑩、劉若愚、高友工、葉維廉、孫康宜等,是其中成就卓越者的代表。這些移民或旅居英美等英語國家的華裔學者,大部分在中英學界頻繁走動,他們的中國文學研究成果在中英世界出版發(fā)行,他們的研究方法、學術(shù)思想、理論觀點等為中英學界所認識、所熟悉。其中,有些學者的觀點甚至影響到中國文學史的書寫。
夏志清是與韓南齊名的對美國的中國文學研究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學者。作為一位留學美國并最終定居美國的中國學者,夏志清在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互動中承擔著多重角色,發(fā)揮了非常獨特的作用。他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英文版1961年在美國出版。受當時美國學術(shù)思潮特別是“新批評”的影響,夏志清在該論著中致力于“優(yōu)美作品之發(fā)現(xiàn)和評審”,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很多作家形成了大異于中國學界的認識和評價。且不說其對魯迅、郭沫若、茅盾等人的評價與中國學界之間有多大的出入乃至于沖突,單是對沈從文、張?zhí)煲?、錢鍾書、張愛玲等人的文學史價值和地位的發(fā)掘,就對中國學界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甚至影響到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學界的中國文學史書寫。正是因為留學美國,旅居美國,并最終移民定居美國,夏志清才得以受教于美國特殊的學術(shù)體制、學術(shù)語境和學術(shù)傳統(tǒng),從而以一種特殊的學術(shù)視角切入研究、評價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諸位作家。正是這種“異樣的聲音”,當夏志清的研究成果傳入中國學界時,就立馬對中國學術(shù)界形成了巨大沖擊。所有這些,正是留學、學術(shù)移民等帶來的效果。
留學、訪學與講學,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從性質(zhì)上看大體相當,從它們在學術(shù)交流中所取得的效果來看也基本相似。這些交流互動的方式和路徑所帶來的首先是研究者在中英學界之間的流動,而隨著研究人員的流動帶來的則是研究方法、研究視角與學術(shù)思想、學術(shù)觀念等的交流、交叉與融合,從而使中英學界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相互影響、相互借鑒,共同推進中國文學研究的發(fā)展。然而,縱觀19世紀以來中英學界的交互發(fā)展歷史,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不論是留學抑或?qū)W術(shù)移民,由中入英者遠超過由英入中者。個種原因比較復雜,暫且不論。
中英學界在中國文學研究的交流互動上,對研究論著的譯介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路徑和方式。雖然未能進行具體統(tǒng)計,但據(jù)筆者近年來的學術(shù)考察,對為數(shù)不少的中國學界的研究者來說(專業(yè)學者之外),他們對英語學界中國文學研究的了解和認識,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中國出版發(fā)行的英語學界中國文學研究成果的中文譯本。像賽珍珠、夏志清、韓南、劉若愚、浦安迪、宇文所安等人的中國文學研究著作,大都有了中文譯本。像王秋桂等譯韓南著《韓南中國小說論集》,沈亨壽譯浦安迪著《明代小說四大奇書》,杜國清譯劉若愚著《中國文學理論》(Chinese Theories of Literature),程章燦、鄭學勤等譯宇文所安的中國古典詩歌研究系列論著,劉倩等譯孫康宜 (Kang-I Sun)、宇文所安主編《劍橋中國文學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等,就是其中非常優(yōu)秀的成果。特別是江蘇教育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與商務(wù)印書館,它們或出版了海外漢學譯叢,或出版了海外漢學書系,或出版了海外漢學叢書,其中有不少是英語世界中國文學研究的著作。
英美漢學家(實際上是整個西方漢學界)對中國學界的文學批評基本持厚古薄今的態(tài)度,特別是對中國當下的文學批評可謂是“不屑一顧”。在美國學者編撰的《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Victor H.Mair)和《劍橋中國文學史》這樣的大部頭著作中,對中國學者觀點的引用大都局限在1949年之前,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學者的研究成果則基本上沒在其中出現(xiàn)。對于這種情形,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的言論是很有代表性的,雖然他的言論在中國人看來顯得很尖刻。2007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對顧彬做過一次采訪,其中有這樣一個問題,原文摘錄如下: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的現(xiàn)狀是怎么樣的?
顧彬:太可怕。因為他們多拿“紅包”來寫,所以,中國評論家們的作品我們都不看。中國文學的一個問題是在評論家,他們不夠認真。[6]
對中國文學批評家們來說,顧彬的話很不中聽,但它卻道出了一個實情:在中西學界之間——當然包括中英學界,出于諸種原因(按顧彬之論實則是學術(shù)品質(zhì)與學術(shù)水準),中國學界始終處于被動的境地。就可見的現(xiàn)實來論,在中國文學研究上,中英學界的交流互動,中國的確一直處于輸入、接受的那頭。
在上述大的學術(shù)環(huán)境之下,中國學界出現(xiàn)了一種筆者稱之為“反饋性研究”的交流互動的方式和路徑。自黃鳴奮著《英語世界中國古典文學之傳播》(學林出版社,1997)開啟先河,中國學界涌現(xiàn)出一大批以英語世界中國文學傳播、研究為研究對象的論文和論著。這種“反饋性研究”,能較好地把英語世界中國文學研究的歷史和現(xiàn)狀、研究方法和視角、學術(shù)思想和觀念等,引入到中國學界,甚至為中國學者的研究提供了全新的參照系,很好地推動了中國學界中國文學研究的發(fā)展。但同時也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此種研究往往是自說自話,是中國學界的研究者們在唱獨角戲,而缺乏真正意義上的兩個主體之間的對話和交流。與此相似,中國學界大量譯介、出版英語學界中國文學的研究成果,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一個主體發(fā)出的行為。如何打破此種窘境,這是個重大的課題。努力搭建起交流互動的平臺固然重要,而努力提高中國學術(shù)界的學術(shù)品質(zhì)和研究水準,則更為關(guān)鍵。因為,當自身的研究不為他者所關(guān)注、所重視、所認可時,真正意義上的交流互動是無法展開的。
通過學術(shù)會議的形式進行交流互動,這在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是比較常見的。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英學界的人員流動越來越頻繁,舉行國際性的學術(shù)會議成為可能。在中美兩國之間,20世紀80年代就連續(xù)舉行多次中美文學雙邊會議。特別是1984年的洛杉磯會議,美國詩人金斯堡(Allen Ginsberg)和斯奈德二人專門為該次會議準備了一份“美國詩人想問中國詩人的一百個問題”,在會晤時和中國與會代表展開直接交流。1983年中美比較文學雙邊會議開始舉行??v覽歷屆以來的中美比較文學雙邊會議,基本上都有中國文學的研究論題。而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專門以中國文學研究為主題的國際學術(shù)會議不斷出現(xiàn),像敦煌學國際研討會,杜甫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蘇軾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唐詩宋詞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凡此種種,不可勝數(shù)。
國際性的學術(shù)會議,為不同國家的研究者進行交流提供了最為直接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不同國度的學者們可以在研究方法與視角、學術(shù)思想與觀念等方面進行交流,也可以就某一具體的論題展開直面的論爭,從而取得交流互動的效果。正是通過這種性質(zhì)的學術(shù)會議,中英學界在交流互動的基礎(chǔ)上不斷把中國文學研究推向前進。
在眾多的國際性中國文學研討會中,國際《紅樓夢》研討會開展得比較早,影響力也比較大,在不同國家的研究者之間也起到了比較好的交流互動的作用。首屆國際《紅樓夢》研討會,是由美籍華裔學者、《紅樓夢》研究專家、美國威斯康星大學教授周策縱發(fā)起的,于1980年6月16日到20日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召開,參與會議的有中、英、美、加拿大、新加坡、日本等國家的學者。此次會議,圍繞著《紅樓夢》的主題、藝術(shù)技巧、版本與作者曹雪芹的家世和生平等問題展開,而在這些問題上中外學者之間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像夏威夷大學馬幼垣教授提交的《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稿的一個版本問題》一文,在會議上引來眾多與會學者的關(guān)注,也在學者們之間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中國紅學家周汝昌認為,馬幼垣的論文應(yīng)該得到重視。[7]國際《紅樓夢》研討會從北美到中國到歐洲,一直在召開;有關(guān)《紅樓夢》研究的各種論題,不斷在研討會上提出并得到討論;中、英、美、加拿大等中英學界的學者,也一直是歷屆研討會的主角。通過這樣的學術(shù)會議,《紅樓夢》研究中出現(xiàn)的不同的聲音不斷在中英學界傳播;正是中英學界發(fā)出的這些不同聲音,不斷促進《紅樓夢》研究的發(fā)展。
針對中國文學研究中出現(xiàn)的問題展開跨國學術(shù)批評,不只出現(xiàn)在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也出現(xiàn)在批評者個人的具體研究之中。筆者試舉兩例來說明這種情況。第一個案例,中國學界對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批評。夏著傳入中國之后,由于其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不少作家的評價大異于中國學界,很快就引來中國學界的批評?!吨貞c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在政治立場與學術(shù)探討之間——評夏志清先生〈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魯迅專章》的文章。該文章從政治立場的角度出發(fā),批評夏志清因受政治偏見的局限,在對魯迅的評價上以政治評判代替了審美評判,從而導致對魯迅作品的誤讀。[8]中國學界對夏志清的這種批評文章為數(shù)不少。第二個案例,英國漢學家、陶淵明作品翻譯與研究專家戴維斯(A.R.Davis)對中國學界陶淵明研究的批評。1983年,戴維斯譯注《陶淵明:他的作品及其意義》(T’ao Yüan-Ming,His Works and Their Meaning)在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在該書的卷首語和導論部分,戴維斯強調(diào)陶淵明的詩歌是個人抒情詩,基于此從而批評了中國學者在陶淵明研究時所使用的非文學標準。此外,戴維斯對20世紀后期中國學者為陶淵明撰寫更為詳盡、更符合現(xiàn)代觀念的傳記進行的嘗試和付出的努力也作出了批評。在戴維斯看來,這些研究者的嘗試和努力,一個致命的問題是缺乏有足夠證據(jù)的原始材料。[9](P108-109)浦安迪對中國學界《水滸傳》作者、版本等的研究所作的批評,與此相似。此類案例還有很多,不再贅述。
中英學界針對中國文學研究中出現(xiàn)的某一問題彼此之間展開批評論爭,對于促進相互之間的交流互動意義非凡。相對于上文談到的“學術(shù)論著譯介與反饋性研究”這種交流方式和路徑來說,跨國學術(shù)批評顯得具體、實在。這不再是中國學界或英語世界學者的獨角戲,而是兩個主體之間有意識的學術(shù)探討。當然,由于時空的局限,這種學術(shù)探討往往缺乏時效性。像《在政治立場與學術(shù)探討之間——評夏志清先生〈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魯迅專章》一文的發(fā)表時間(2007)與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出版時間(1961),足足隔了46年。
經(jīng)歷數(shù)百年的時間,通過數(shù)代人的努力付出,中英學界在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展開交流互動的基礎(chǔ)和平臺才得以建立。通過留學、訪學與講學,通過旅學交游,通過學術(shù)移民或旅居,通過學術(shù)論著譯介與反饋性研究,通過國際學術(shù)會議與跨國學術(shù)批評等傳統(tǒng)媒介和路徑,中英世界的專家、學者就中國文學研究展開交流互動。因受到時空差異的局限,以及上述方式和路徑本身的局限性,目前構(gòu)建起來的平臺還不能比較及時、有效地推進中英學界展開交流互動。在傳播媒介的發(fā)展日新月異的今天,我們應(yīng)該在維護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前提下,積極探索建立更加迅捷、高效的交流平臺,從而構(gòu)建起中英學界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交流互動的日常運行機制。
注釋:
①中國學界與英語學界,本文簡稱“中英學界”。
②賽珍珠對中國小說的具體論述,參見:China in the Mirror of her Fiction,Pacific Affairs,Vol.3,No.2 (Feb.,1930),pp.155-164;East and West and the Novel,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University WomenAssociation,1931;The Early Chinese Novel,The 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No.46.Vol.7.1931;Introduction of Shui Hu Chuan,All Men Are Brothers,NewYork:The John Day Company,1933;The Chinese Novel,NewYork:The John Day Company,1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