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夢工廠對道家文化意象的演進與傳達

李興，辛廣宇

（天津大學，天津 300072）

《功夫熊貓》傳達給觀眾的是它所呈現的濃郁的中國風格，這里有韻味深遠的廊橋水榭，山間聳立的亭臺樓閣，粉墻黛瓦的庭院，寧靜深幽的山谷，有水田、竹林、宮燈、舞龍，每個鏡頭都敷陳著中國元素，幾乎每幅畫面都展現出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靜雅安祥的情調和悠然自在的意境。從角色設計來看，則更是體現夢工廠對中國，尤其是道家文化的潛心研究，影片中設定能未卜先知的烏龜大師為功夫的開山鼻祖，烏龜是中國古代風水堪輿學四靈祥瑞之一，被道教尊為神物，《周易·系辭上》載：“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洛書由烏龜負出，古稱龜書，是陰陽五行術數之源，龜書與太極八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蓋世五俠：嬌虎、靈蛇、金猴、仙鶴、螳螂，象征五行，他們的形象不僅與中國武術拳法的虎拳、蛇拳、猴拳、鶴拳、螳螂拳所模擬的動物對象一一對位，而且把外延繁復內涵抽象的中國武術進行了具象化。當看到夢工廠把“熊貓”形象和“太極”兩個毫不相干卻又恰好相通的中國元素拼合在一起時，這種突破常理的創(chuàng)意著實令人拍案叫絕。但夢工廠未停留在單純的中國元素挪用與簡單直白的符號化處理，而是在文化意蘊層面對中國道家哲學思想進行了審美視覺化的更深入的觸碰與延展。

一、道家文化的內涵

（一）道家有無相生論思想構成

道家宣揚清凈無為、靜觀、追求內心的安寧，具有鮮明的中國特點。以老子為開端的道家，視“道”為超越形器的宇宙最高法則，《道德經》第一章是關于“道”的總論，進一步突出了“道”的超越性、絕對性和神秘性，使“道”變得具有無上威力的至上神的抽象形態(tài)?！兜赖陆洝返谝徽?提出“常道”的概念緊接著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其意為：“無”是用來表明天地開始的概念；“有”是用來說明萬物根基的概念?！坝小焙汀盁o”是同一個道理的兩個方面，只是名稱不同而已，老子所闡述的“無”和“有”都是從道推演來的，是我們在理解“道”時最重要的兩個范疇，因為我們要從“無”的層面去領悟深奧的道理；從“有”的層面去說明萬物的根基。換句話說，就是從“無”這方面推導世界產生的思辨性的邏輯思考；從“有”這方面去做萬事萬物現實性的總體思考。

（二）由“無”悟道的哲學思維

在“有”和“無”這兩方面，相對于普遍意義上的人的認識來說，“有”的方面多是可見的，而“無”是比較不容易理解的。道家哲學在研究“無”時也意識到人們可能感到困惑，為了消除疑惑，老子注意到用日常經驗去解釋或證明?！兜赖陆洝返谒氖徽隆按蠓綗o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意思是大的平面上是看不到角落的，大的形象反而看不清外貌，道滲透于萬物中卻不顯名分。莊子在《庚桑楚》與《齊物論》中也提出有出于無有，大道貫通于萬物的學理。進展到“無有”，精神世界才算是開悟，圣人便游心于這種境界之中。

二、《功夫熊貓》中人物及故事設定的道家“有·無”思想

（一）角色塑造對道家“褒愚貶智”思想的借鑒

動畫角色性格塑造與表現可以說是動畫人物的一個重要靈魂，有目共睹，好萊塢動畫人物夸張的表演、抵死的幽默、有商業(yè)價值的題材和熱點元素拼接，使《功夫熊貓》順理成章得到觀眾認可。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夢工廠以美國移民文化為代表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它在析出異域文化元素時，似乎沒有文化隔閡和心理障礙，《功夫熊貓》也不例外。

《功夫熊貓》中眾角色形象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文化符號寓意一致且十分鮮明，外貌、性格特征、所練功夫與中國傳統(tǒng)武術中的樣式化描述形神相似。而在眾多極具鮮明特征的角色中，主角阿寶形象中蘊含的道家思想與文化觀念更是大大提高了中國受眾的心理認同度，阿寶以“愚”為其獨特的性格特征。在這里我們需要闡述一下道家形象，道家形象是什么？就是“愚”，《道德經》第十五章和二十章說道家“愚人之心”“澹兮”“猶兮”“敦兮”“渾兮”“豫兮”“泊兮”，著意描寫的都是道家的“愚”的形象特點，但道家的“愚”并不是主張人愚笨，道家說的“愚”是樸素、質樸，建立在“微妙玄通”的基礎上，這樣的“愚”才能“蔽而新成”。阿寶憨厚無腦、無城府；太龍?zhí)熨x異稟，有深厚的武功且有野心，兩人放在一起，形成鮮明的“有/無”對比。阿寶一無所有不受外物束縛，游心本性洞悉卷軸中“無”的奧秘；太龍擁有極高的武學天賦，在追逐至上武功中迷失本性，自然無法理解秘笈的含義。人皆知“有”之用，而莫知“無”之用（《莊子·人間世》），果然阿寶的“愚人之心”才體認道的最高智慧。這是道家守愚為智的人生境界，而褒愚貶智的學理實不多見。阿寶的人物成長歷程設定是道家藏拙韜晦為戰(zhàn)斗利器的不二法則，而此法則本身，實為人類最高智慧之珍果。

（二）情節(jié)設計對“無形”思想的體現

“無形”思想是老子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正確理解這一概念對領略老子以及整個道家學說至關重要。《道德經》載“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薄肚f子·大宗師》說：“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縱觀二者觀點，其意在推崇自然、而非人為的“無形”思想。片中阿寶反應遲鈍且沒有武術功底，蓋世五俠專精修煉外家拳，雖武藝超群，卻敗給會點穴的雪豹。烏龜告訴浣熊師傅“世間無巧合”，要相信阿寶，阿寶雖是一張白紙，同時也擁有無限可能，可能正是因為阿寶的“無”，既沒有功夫也沒有招式一身肥肉，太龍的點穴對他無效。最終阿寶以柔克剛憑借一招“無須鐵指扣”（Wuxi Finger）打敗了強悍的對手太龍，也有翻譯為“無極拈花指”，不論翻譯成什么，如何清楚、切中要點的闡釋“無形”，即便主創(chuàng)者們在《道德經》的篇章中發(fā)現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思想核心，讓他們找一個能準確表達其內蘊的功夫招式也很困難，為了避免偏離道家哲學的本意，團隊的靈感源于《太極拳論》的“四兩撥千斤”，這也是太極拳中滲透的純任自然從心所欲的“無為無形”思想精髓。

（三）故事設計中道家“有無”思想

老子言“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道德經》第一章中：“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薄坝小笔侨f物之母，“有”生于“無”，果然世界是從“無”開始的，“無”是道家的邏輯起點。影片故事設定充滿了“有”與“無”的智慧。當阿寶滿懷希望的打開神龍卷軸時，一聲慘叫，因為他發(fā)現卷軸上什么都沒有。其實這就是“無”的一種體現，可惜阿寶這個時候還沒領悟。在這樣的困境下阿寶的父親平先生告訴他做面條的祖?zhèn)髅胤侥蔷褪?，沒有秘方，想讓一件東西特別，只要相信那是特別的就夠了。隨即熊阿寶靈光一閃，打開卷軸，看到了自己：于是阿寶找到了自信，提升戰(zhàn)斗境界擊敗了雪豹。情節(jié)安排行云流水，不生硬，不造作，在這樣的對白之間完成了道家哲學的西方詮釋。同理，阿寶只有以“致虛極，守靜篤”的狀態(tài)才能領悟功夫的真諦，這是道家思想的一種境界觀。

烏龜在選擇神龍大俠時手指向嬌虎，卻被從天而降的阿寶擋住，而后烏龜任命阿寶為神龍大俠，浣熊認為這是意外，其實烏龜看到了阿寶的潛力和無限可能，烏龜說沒有偶然，只要去相信，烏龜早已到達了“無”的境界。類似對白無不揭橥老子的無上智慧。道家認為只有保持嬰兒般純潔心態(tài)，才能通過直覺去體驗和感悟宇宙之道，《功夫熊貓2》中阿寶在對抗孔雀沈王爺時，阿寶尋找到內心的平靜，用心去感受參悟太極之道，最終擊敗了孔雀。這也契合了莊子提出的“心齋”和“坐忘”，莊子也說：“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只有以純凈的心態(tài)全身心地投入到宇宙萬物之中，才能把握宇宙生命的律動。正是道家所推崇的這種審美體驗，將人們對事物的體驗的重心指向了人的心靈。

結語

《功夫熊貓》系列片中諸多道家思想的表達都強調“見素抱樸”的人生哲學，盡力保持了中國道家文化原有的自然本色，滿足了很多人對未來生活的盼望與想象?；仡櫛酒屛蚁肫鹄献釉f過一句話“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夢工廠能跳出至上之美依附于寫實的窠臼，析出道家思想的精髓“無”實屬可貴。夢工廠以《功夫熊貓》系列向道家文化意象中的虛無空靈、含蓄之美致敬，向守靜至柔、博大精深的中國功夫致敬，同時，我們也驚嘆好萊塢對中國文化元素進行解構重構的出色功夫?；蛟S，后者更需要我們進行深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