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壓迫下女性的自我迷失：托尼·莫里森《最藍的眼睛》的研究

◆于雯馨 趙欣悅 封雪媛 吳岳欣 王梓伊

(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一、前言

作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黑人女性，托尼·莫里森在文學(xué)造詣上頗為顯赫。其黑人和女性的天然身體特性，使她十分關(guān)注黑人女性的身體特征和社會建構(gòu)身份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其處女座《最藍的眼睛》的問世，受到了女性主義學(xué)者的高度關(guān)注。該書主要講述的是一個年僅11歲的黑人女孩佩科拉·布里德洛夫及其家庭在白人至上的社會中所受到的來自各方面的排擠，暴力與壓迫。佩科拉生來就被灌輸著黑人是卑劣人種的思想。一方面，她的壓迫來自于主流的白人社會，另一方面這種壓迫還來自于自己的家庭。連她的黑人父母都漠視自己的親生女兒，甚至對她施暴以泄私憤。在不斷的誤導(dǎo)和折磨下，佩科拉·布里德洛夫開始討厭自己，并一步步從接受直到信奉白人的審美標準。最終，她徹底屈從于白人的審美標準，并導(dǎo)致了毀滅性的結(jié)果——精神失常。透過整部小說，莫里森超越了種族主義和女性主義的局限，對種族問題和性別問題進行了升華。

“身份困境是黑人女性長期蒙受文化、性別、階級與種族等多重壓力下的產(chǎn)物。否定自我固有的黑人身份，想方設(shè)法地追尋白人的生活方式，白人的生活方式是他們的參照物，結(jié)果導(dǎo)致心理變態(tài)，夾在非黑非白之間，陷入了身份困境，帶來了自我身份的迷失?！鄙羁唐饰隽水敃r種種壓迫對黑人女性心靈造成的傷害，以及這些傷害給黑人女性帶來的痛苦與迷茫。

本文不僅深刻呈現(xiàn)了種族與性別的雙重壓迫給黑人女性帶來的重負，折射了白人文化霸權(quán)與種族歧視對黑人女性的壓制。還著重強調(diào)了雙重壓迫與黑人女性自我意識喪失的因果關(guān)系。意在深入兩大現(xiàn)象的同時，理清兩者的邏輯關(guān)系。

二、黑人女性受到的雙重壓迫

黑人女性生活在白人社會所確立的霸權(quán)環(huán)境中，白人霸權(quán)的施加主要體現(xiàn)在文化霸權(quán)的侵蝕，白人的價值觀及標準通過各種方式滲透到他們的意識之中。除了白人霸權(quán)，非裔美國女性還生活在父權(quán)制環(huán)境中，收到男性的壓迫，處于次要的從屬地位。即黑人女性同時受到來自白人的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

小說中的黑人女性生活在以白人為主流的社會的大背景下，她們長期蒙受著種族歧視帶給他們的壓力。這種種族歧視主要體現(xiàn)在膚色上。小說的主人公佩科拉因為擁有黑色皮膚，要在學(xué)校時刻忍受著來自老師和同學(xué)的凌辱和刁難?！耙蝗耗泻⒆訃梢蝗?，堵住一個可憐的犧牲品，那是佩科拉·布里德洛夫”“他們完全陶醉在自己的雄性氣味中，因人多勢眾而興奮盡情地捉弄著她”“小黑鬼小黑鬼，你爸爸睡覺光屁股”……而新轉(zhuǎn)來的女生莫麗恩·皮爾——一個有著“淺褐色皮膚的混血小美人”——則因為她的漂亮外表和穿著打扮像最富有的白人孩子一樣，使得全校都為她神魂顛倒?！袄蠋燑c她的名字時，臉上總帶著鼓勵的微笑”“男人男孩從不給她使絆”“白人男孩也不朝她扔石子”“在餐廳里吃飯時，她從來不用找什么人一起——大家都會圍聚在她選中的餐桌旁”……種種區(qū)別對待，僅僅因為膚色的不同，雖然膚色相差不多，但是佩科拉和莫麗恩在學(xué)校的地位可謂天壤之別。“白人膚色意味著美麗與特權(quán)。而且這一概念在當時的大環(huán)境下也不會被質(zhì)疑?！?/p>

除了種族歧視外，黑人女性還要遭受更重的一層壓迫——性別歧視。佩科拉的父親喬利就是向黑人女性施暴的慣犯。然而，這個男人是施暴者的同時也是一位受害者。他剛剛出生便被親生母親拋棄，被年老體衰的吉米姨婆收養(yǎng)。這就導(dǎo)致了他對女性身心本能的厭惡。在吉米姨婆死后，喬利去尋找他的親生父親，但他父親對他表現(xiàn)出的冷漠與不耐煩，讓他產(chǎn)生了男性可以繼尋歡作樂后對家庭、對伴侶不管不問，對家庭的漠視以及對女性的歧視便深深刻在了年輕喬利的腦海中，這也是之后喬利與寶琳婚后不幸福的關(guān)鍵因素之一。他也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由于從小被雙親拋棄，他從來沒有感受過溫馨的家庭氛圍，親情的缺失導(dǎo)致身為人父的他不知道如何去愛自己的女兒。從未被父母撫養(yǎng)過，他甚至無法理解這種關(guān)系。他也曾奮起過，一度努力掙錢養(yǎng)家。但是，來自社會對黑人的歧視以及生活的艱難，逐步削弱了他為生活而奮斗的意志。苦難的生活經(jīng)歷，以及消極的人生態(tài)度導(dǎo)致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失去自我。然而喬利對白人無力反抗，他的憤怒只能一直壓抑，直到在妻子寶林和女兒佩科拉身上最終爆發(fā)?！八鸷弈莻€制造現(xiàn)在一切狀況的人，那個讓他深陷失敗和無能的人，但他同樣仇恨和他一樣感到無助的人。”當他看著女兒洗碗時的年輕背影，“內(nèi)疚和無能為力的感覺像一曲狂暴的二重奏般升騰起來。他能為她做些什么——曾經(jīng)又做過什么？能給予她什么？能對她說些什么？一個貧困潦倒的黑人能對著自己十一歲女兒彎曲的脊背說些什么呢？”手足無措的喬利便把對佩科拉的愧疚與愛憐表現(xiàn)在了行動上——他強奸了自己的女兒。似乎佩科拉該為這一切負責，而他僅僅只是需要發(fā)泄私憤，感受自由。喬利對女兒這種病態(tài)畸形的愛以及自私放縱的表達方式，只會加重對女兒的傷害。

由此可見，黑人女性不僅遭受來自白人的種族壓迫，同時也是男權(quán)制度下的犧牲品。

三、黑人女性的自我迷失

女性意識是女性自我覺醒的產(chǎn)物，是女性通過后天的學(xué)習(xí)萌發(fā)出的自我意識，是女性在對自己性別認同的前提下，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通常具有女性意識的女性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對于社會強加給自己的性別特質(zhì)及責任會進行思考、辨析，有選擇地接受。然而，在托尼·莫里森的《最藍的眼睛》一書中，在白人主流文化和黑人文化的大沖突下，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使得黑人女性的自我意識淡泊成為必然，其主要表現(xiàn)為迷失、分裂與自我否定。深刻反映了在白人霸權(quán)文化的沖擊下黑人女性心靈的扭曲和困惑，追捧他者文化的同時產(chǎn)生自我厭棄的意識，雖然有少數(shù)個體奮起反抗，但最終仍使黑人女性走向無望的境地。

小說的主人公佩科拉，作為生活在一個以白人文化占主導(dǎo)地位的社會中的黑人女性，便是在白人文化的包圍、沖擊及影響下，開始了漠視本族文化傳統(tǒng)并崇尚白人文化所宣傳的審美標準及價值觀。因為人們總是對淺膚色的孩子們喜愛有加，卻總是刻薄的對待黑膚色的佩科拉和她的同伴們，并加以無情的無止境的嘲諷，佩科拉也感受到了來自周圍、乃至整個社會的冷漠，并對自己的丑陋視為事實來相信，堅信不疑。曾一度想要拋棄自己的眼睛，將它們變成藍色的。用一個簡單的洋娃娃舉例，全世界公認所有的女孩子都會把那種藍眼睛、黃頭發(fā)和粉皮膚的娃娃當寶貝，由此便可以確認大眾的審美。也正因此，每天晚上，她從不間斷地祈禱，為擁有一雙藍眼睛。她狂熱地祈禱一年。盡管有些挫折，她仍然沒有放棄希望。要讓這樣的奇跡發(fā)生，那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她就這樣陷在緊緊束縛著她的信念中，只有奇跡才能將她解脫，如此她將永遠都看不到自己的美。他只能看到自己能看到的東西：別人的眼睛。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被白人主流文化所同化了的佩科拉，已經(jīng)完全依賴于白人的審美標準，迷失了自我。她不能正確且客觀地看待自我，認識到自己身上的特質(zhì)和美麗，反而將其完全忽視和淡漠，變得自卑起來。這加深了她對自我的否定，無法樹立原本屬于黑人女性的自信和自尊，最終走向自我迷失的深淵。并將自己的美麗與否和自己與白人的不同之處——即自己所沒有的一雙藍眼睛聯(lián)系在了一起，并寄托全部希望。

同樣地，性別歧視也造就了黑人女性的分裂與迷失。由于男權(quán)至上是社會主流價值觀，所以在佩科拉的家庭中會經(jīng)常上演夫妻相除不和諧的一幕。佩科拉的父親喬利不僅未為自己的家庭承擔相應(yīng)的責任，始終一事無成，還是每天酗酒成癮，并將自己的不良情緒發(fā)泄給家庭，主要表現(xiàn)為毆打自己的妻子寶琳，還曾一度失誤將自己的房屋致燒毀。而寶琳也因為喬利丟掉了自己的賴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她為之工作的女主人也曾對她說她不該被男人利用，應(yīng)該得到更多的尊重，付賬單是丈夫的職責，如果他沒本事，就應(yīng)該離開他。然而，寶琳并未真正認同或是思考女主人的勸告，“我離開喬利，她才肯留下我。我覺得一個黑女人離開自己的黑男人，這事恐怕有點不明智。他確實沒用，盡管如此，我想這日子還得過下去?！辈浑y看出，寶琳潛意識里對女性依附男性是表示贊同的。她從沒想過要離開喬利，更沒想過去改變這種婚姻現(xiàn)狀。她從不鼓勵喬利努力掙錢養(yǎng)家，反而一味地羞辱丈夫的現(xiàn)狀，以此來徒勞地提升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由于寶琳不懂得在性別歧視的大趨勢下女人如何自尊自重，奮起反抗。只會消極忍受，漠不關(guān)心。這也就不難理解她與喬利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了。

再有便是喬利對佩科拉造成的永久傷害，他在醉酒后神志恍惚的狀態(tài)下奸污了她，他的親生女兒，一時糊涂犯下的錯誤，卻影響了她的一生，最后她成為了鄰里口中傻乎乎的女孩。成為了一具有血有肉也能行走的尸體，只是有些呆滯，靈魂空洞，自我迷失。由此可見，在白人霸權(quán)與男權(quán)社會的雙重打壓下，黑人女性對自我身份的茫然與迷失。

四、黑人女性遭受雙重壓迫和自我意識淡漠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從《最藍的眼睛中》，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在當時的背景下黑人女性所遭受的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雙重壓迫和其自我意識的喪失。黑人女性是在白人和黑人男性的雙重壓迫下生活，她們必須同時反抗來自兩方的壓迫，其悲慘處境是顯而易見的，盡管黑人男性和黑人女性都是種族歧視的犧牲者，但后者遭遇的要遠遠多于前者，她們要接受黑人男性將壓迫她們作為逃離種族壓迫希望的想法。因此黑人女性在這樣的情況下，自我意識從此喪失。

佩科拉作為整個故事的主人公，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黑人女孩，從小就浸染在充滿歧視的生活環(huán)境之中，正如文中所描述的，“她還知道，當學(xué)校里某個女孩想狠狠侮辱某個男孩，或者要他立馬作出答復(fù)時，她會喊‘鮑比喜歡佩科拉！鮑比喜歡佩科拉！’而這毫無例外會逗得附近聽到的人發(fā)出陣陣笑聲，被嘲弄者則會假裝生氣?！鄙磉吶艘步?jīng)常拿她來打趣。學(xué)校中無論是白人女孩還是白人男孩，都認為自己和黑人扯上關(guān)系就是一種侮辱，會引來無數(shù)的嘲笑。盡管那時佩科拉還小，但她更明白自己的外貌、種族使她在白人面前抬不起頭。在種族歧視的壓迫下，佩科拉喪失了自信，甚至自卑。于是，她將這一切因果只簡單的歸結(jié)為是自己缺少一雙藍色的眼睛，她為一雙藍色的眼睛瘋狂，迷戀大眾白人的文化，毫不掩飾的向我們展示了她對白人價值觀的渴望。佩科拉的校園生活，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折射出了整個社會的狀況——以白人為主導(dǎo)，歧視現(xiàn)象嚴重。而佩科拉則是廣大黑人女性的一個縮影，種族的歧視使得黑人女性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被主流的白人文化所支配，她們的自我意識消失殆盡。

在黑人這個大群體中，女性還要遭受更重的一層壓迫——性別歧視。佩科拉的父親喬利有著根深蒂固的酗酒惡習(xí)和暴戾性情?！霸谒麉拹旱氖挛锂斨校蹇评菫閿?shù)不多他觸手可及且可以傷害的一個。于是，他把無名的怒火和無法實現(xiàn)的欲望通通發(fā)泄在自己的親生女兒身上。他可以恨著她，自己卻毫發(fā)無損。”黑人女性在自己的家庭中，毫無尊嚴可言，她們仿佛是男人的附屬品，在她的大半生的生活中，她們逆來順受，任勞任怨，只是被動的接受性別歧視對她們的身心摧殘，不做任何反抗，自我意識處于麻木狀態(tài)，黑人女性徹底淪為了“第二性”。而正是由于女性淪落為依附于男人的第二性，才使得女性的自我意識也隨之喪失，這也注定了黑人女性的悲劇。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下，黑人女性的社會地位是邊緣之邊緣，她們被剝奪了基本權(quán)利，自我主體意識的發(fā)展受到重重阻礙，進而喪失。

五、結(jié)論

綜上所述，身在以白人文化為主流的社會中的黑人女性已經(jīng)被“白化”了。體現(xiàn)在她們接受并認可了白人的審美觀念和價值觀。加之其本族文化的缺失，黑人女性原本的自我意識就比較薄弱，導(dǎo)致她們在種族上受到歧視。另一方面，因為黑人女性的無性別意識，使得她們在受到性別壓迫時也無意識反抗。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黑人女性自我意識的喪失是對白人文化及價值觀的認同、對本民族文化的忽視，和本身的性別意識不強的一種體現(xiàn)。同時其女性自我意識的喪失，是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下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