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恩媽媽 一葉扁舟
“哎呀,腳心疼,腿也疼。”我急促地說。
“肚皮疼不疼?”姑父問。
“疼,好像被扎了一下?!蔽艺f。
“我扎的,可以了,開始準備?!惫酶敢荒槆烂C。
“你真狠,我還疼你就開始了。姑姑,他怎么這么冷血。”
“看你緊張的,等會兒就不疼了?!惫霉谜f。
“不冷血,拿不動刀,等會兒你會知道我多冷。”姑父壞笑道。
“血壓,心率都在下降。馬上靜脈注射?!惫酶阜愿赖?。
“好的,我親自來?!惫霉媚弥还芩幰?,在我臂彎處連扎三次才成功。此時,我躺在病床上,看著醫(yī)生護士在我眼前走馬燈般來回晃動。除了冷得哆嗦,胸悶,我已沒有了別的感覺。
“哇……”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笆莻€小棉襖?!惫霉酶吲d地說。
“這正是我想要的。讓我看看?!蔽铱匆姲焕镆粡堳r紅的臉,很丑,很小,咧著嘴,不停地哭。我只有一絲喜悅,更多的是感覺卸下了千斤重擔。
這個小東西,日日夜夜折磨著我。3個月時,把我壓迫成闌尾炎,高燒和急劇的疼痛不分晝夜地伴隨著我。5個月以來,每天兩次打點滴,手和腳千瘡百孔。這個小肉團,就是這樣強烈地讓我感知她的存在。
突然,一陣鉆心般的疼痛吹響了集結號,把我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在了肚子上?!肮酶?,不是有鎮(zhèn)痛棒嗎?怎么這么疼?。俊薄爸a在縫合子宮。麻藥在脊柱,肉皮不疼,縫合子宮會疼的,也有個體差異。”這是姑父的聲音。
時間靜止了么?我有史以來,這樣用心地感知它的流失,居然可以這么慢!這么慢!這么慢!整個世界,只剩疼和冷包裹著我。身體篩糠一般顫抖,牙齒在劇烈地打架,我咬緊牙,閉著嘴巴,生怕一開口,牙齒就會飛出去。
終于回到病房。
“保護好鎮(zhèn)痛棒,三天取。6小時翻身一次,活動下腿腳?!惫霉冒差D好,忙工作去了。
11月10日,已經初冬,還沒有供暖,整個屋子冷得像冰窖。偌大的病房只有一個電暖風,絲毫感受不到它的溫度。幾大瓶冰冷的液體輸到體內,我快結冰了,渾身被冷汗?jié)裢?,像從冰窟里撈出來一樣。六個小時后,我終于能翻身了。孩子爸跪在我身后,托著我的頭和后背,慢慢豎起我的上身。可我怎么也起不來,像被什么拽著?!皝?,咱倆一起用力?!彼终f。我倆合力坐起。“?。 泵土业奶弁丛俅我u擊了我,一臺壓路機正在碾壓我的肚子,不,是粉碎機,把肚子里的所有附件都粉成碎末,連同我的氣息,搓成游絲。汗,從頭澆到腳,瓢潑一般。疼痛令我意識特清楚:鎮(zhèn)痛棒拔出來了。
“姑姑,還能打麻藥嗎?疼得實在受不了啦!”我問。
“不能打麻藥了,影響傷口愈合。忍忍吧!”姑姑說,“那些革命烈士,受的酷刑不比你大?有幾個女人生孩子不遭罪的?大呼小叫的,一點都不堅強。”
“姑姑,給我一刀吧,利落點,我絕對不說你謀殺?!?/p>
“傻孩子,很快就好了?!?/p>
“很快就好了”,這句話足足安慰了我三天三夜。不間斷的疼痛魔鬼般糾纏著我,不得睡眠,不得翻身,不得飲食,幾乎昏迷。我吃下姑姑送來的安定,世界終于安靜了。不知過了多久,“哇哇”的哭聲把我從遙遠的天際拉回來,女兒提醒我:一個母親,還有該盡的義務。
冬日的天空是昏暗的,太陽把云朵撕開一個口子,刺眼的光芒翻窗爬到床上,撫摸著我身邊的小肉團,她那么祥和,那么恬美。
疼痛猖狂已盡,裂變出一個新的生命,這就是女人的新生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