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疆衛(wèi)
(遵義醫(yī)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貴州遵義563003)
古詩詞翻譯一直是近幾年的研究熱點,經(jīng)查詢知網(wǎng),絕大部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詩詞的韻律及意境再現(xiàn)等方面,卻忽視了另外一個重要的特點:中國古詩詞中的主語隱匿。對原文中主語隱匿的忽視,在古詩英譯的過程中,通常會使原詩的主語被符碼化,最終導(dǎo)致原詩中的含蓄化、不確定性及模糊性更加弱化。本文旨在探索整體觀下中國古詩詞原文中主語隱匿所產(chǎn)生的效果,并探討保持原詩主語隱匿特點的英譯方法,以求在譯文中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詩詞所產(chǎn)生的審美效果。
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一直很重視事物的整體觀,其中,不難找到古詩詞主語隱匿的原因??梢哉f,中國的藝術(shù)家們無一不將追求事物的整體感作為自己的終極目標,在人與自然,主觀與客觀的整體感中展示著美感。
整體觀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十分重要的一個概念。辜正坤在翻譯老子的《道德經(jīng)》中提出:“道是一個不能分割的整體,道并不是不具體的,相反,道作為一個事物,它反映事物的鏡像,展示物質(zhì),包含事物的精化”[1]。事物的形象是“道”的具體體現(xiàn),因此,這里的“形象”并不指事物具體的存在,而是“道”各種體現(xiàn)的總體。老子這里想要表明的便是“道”的整體觀。
如同“道”“和”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觀中也指示整體的概念?!暗馈敝苯訌娬{(diào)整體觀,而“和”盡力在闡釋整體是如何實現(xiàn)的?!昂汀敝傅氖呛椭C,只有通過系統(tǒng)與和諧的方式才能實現(xiàn)整體的美[2]。
通過以上思想,很明顯古人們認為天、地與人構(gòu)成了活動的整體。藝術(shù)的任務(wù)便是通過理解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來展示這個整體,而美在展示整體的過程中顯示出來。就中國古詩詞而言,主語總是被省略,這使得敘述者直接出現(xiàn)在景物中,景中有人,人中有景,整體感應(yīng)運而生。
意象與意境是中國古詩詞中最常提及的兩個術(shù)語。從審美角度,兩者皆傳遞了整體觀的概念。意象的精髓便是情感與景色的整體[2]。因此,意象是主觀與客觀有機的組合,它取決于世界上物體的客觀存在,但詩人將情感植入到了其中。比起意象,意境是較大的整體,它展示了人與天的整體性。
兩者相比而言,意象是單一的而意境是整體的,一首詩里可以有數(shù)個意象而意境是數(shù)個意象內(nèi)部相互聯(lián)系所產(chǎn)生的有機狀態(tài)。此外,意象強調(diào)情感與景色的統(tǒng)一性,而意境更強調(diào)不同意象之間的聯(lián)系性,只有當不同的意象組成一個有機整體時,意境的效果才能實現(xiàn)。通過隱匿主語,不同的意象之間才能容易互相聯(lián)系。
在中國古詩詞中,主語經(jīng)常被隱匿,或者極少使用人稱代詞,這種現(xiàn)象并非偶爾發(fā)生,其可追溯到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觀中。正如錢穆所言,東西方最大的差異便是西方較注重個體,而東方則強調(diào)整體。此觀點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已有體現(xiàn)。
中國古詩詞特點之一便是很少使用人稱代詞,這在格律詩中尤為明顯。避免使用人稱代詞使得原詩中隱匿的主語、事物或描寫的景色處于一種特殊的關(guān)系之中:人與自然的完全融合。隱匿的主語渲染了詩中的環(huán)境,使外部所有的現(xiàn)象內(nèi)在化[3]。
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本詩為王維的《鹿柴》,描寫了詩人在山中散步及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情景。詩的第一句可以理解為:“我在山里沒有遇見任何人,但卻聽到了一些登山人說話的回聲”。詩的主語是詩人本人,然而,通過省略“我”,本詩成功地將讀者與山結(jié)合到一起,使讀者們感覺空山不僅僅是一個地點狀語,而更像是讀者身臨其境的一個地方。這種結(jié)合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和諧。主語的隱匿賦予了讀者直接的感受。如果使用“我”,則切斷了詩人與讀者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詩中所有的情景僅僅是詩的描寫,與讀者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而本詩將主語隱匿使詩的情感與意境普遍化。沒有了人稱代詞的制約,讀者可以直接參與到詩中,欣賞到詩中的美妙。下面這首詩是個較好的例子。
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李白在五十多歲初游廬山時寫下了此詩,展示了廬山瀑布的壯觀,向讀者傳遞出了詩人的愛國主義情懷。詩中沒有具體的主語,使得讀者成為了整首詩描述中的主要參與者,似乎讀者們身臨其境,感受到了瀑布的壯觀。在翻譯過程,如果加上敘事主體,這種效果會大打折扣。
在詩中隱匿主語所產(chǎn)生的歧義有時并不影響對詩的理解,相反會反映出原詩中的微妙與細膩的感覺,我們可以稱之為“積極的歧義”,以下這首詩可以更好地解釋說明。
遣懷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杜牧三十多歲時創(chuàng)作此詩,詩中第一句清晰地展示了詩的感情基調(diào):詩人懷才不遇,只能借酒消愁。然而,詩的第二句迅速改變基調(diào),十年過去了,詩人悔恨過去飲酒度日、浪蕩青樓的墮落生活。詩中通過對主語的隱匿,讀者從第一句詩開始便被直接帶入詩里,陶醉其中。當讀到結(jié)尾時,似乎是讀者本人從自甘墮落中突然清醒,詩的效果輕松實現(xiàn)。如果詩中加入主語“我”,似乎是一個清醒的敘事者在描述一件事情,作者便不能直接感受到詩人在流放之年的那種輕率與突然從現(xiàn)實中清醒過來的感受。
既然主語隱匿在古詩詞中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在翻譯過程中能夠保持原詩中隱匿的主語就顯得尤為重要。盡管不可能,也沒有必要隱匿所有的主語,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yīng)該盡最大努力保持原詩詞風格,實現(xiàn)原詩意象與意境的重現(xiàn)。經(jīng)過對多個譯本的研究,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方面著手,在譯文中保留原詩隱匿的主語。
在翻譯過程中,如果譯者通過添加人稱代詞,譯文會因為所添加的人稱代詞所產(chǎn)生的主觀性而使譯文偏離原詩所要表達的意象和意境。譯文會迫使讀者成為被動的接受者,從而減少讀者與原詩的直接交流,讀者的主觀性繼而損害原詩的隱匿性及審美效果。鑒于此,可采取更加客觀的角度來避免審美效果的損失。中國古詩詞擅長通過景致與映像來表達詩人的情感,因此,可將原詩詞中的映像或畫面轉(zhuǎn)變?yōu)樽g文中的主語,例如: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此詩是詩人李白《靜夜思》中的第一句,詩的內(nèi)容較為平淡與簡潔:一輪明月照在了詩人的床前,詩人卻認為是霜。如果字面翻譯,譯文為:Before my bed I find there is a pool of light,/I wonder if it is the frost upon the ground”.如此翻譯,盡管意義表達正確,原詩中若隱若現(xiàn)的那種詩人處于半睡半醒的朦朧之感卻丟失了。譯文中使用“I”讓讀者們感受到敘事者很清醒地講述某件事。
因此句所要描寫的畫面是月光,因此,可以將月光直接做為譯文中的主語,而將原詩翻譯為:
The luminous moonshine before my bed,
Is thought to be the frost fallen on the ground.[4]
此方法在許多描寫景致的古詩詞中被使用。例如,“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描寫的是船在河上孤獨地飄著,直到畫面的盡頭。很明顯,是作者本人看到了這個畫面,然而使用“孤帆”而不是“我”作為譯文的主語,才能更好地保存原詩中的隱約感 ,因此,此句譯為:“the lonely sail merges between blue water and sky,/with only leisurely-flowing river descending heavenly high”[5]。同樣的道理,“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江人未還”譯為“the same fortress of Han and the moon of Qin,/see the soldiers ten thousand miles away fighting”[5],此句中月亮、關(guān)卡成為譯文中的主語。
盡管他人在對事物進行描述時,一定會帶有敘述者的偏見或產(chǎn)生隔閡感,但通過眼睛觀察或通過耳朵聽到的事物相對是直接并且客觀的。因此,使用感官詞語可以較好地保留原文中主語隱匿的特點。
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
此句是王維《新睛野望》中的第一句,描寫了雨后清新的景致。詩人通過描寫,向讀者展現(xiàn)出了如此般景致:雨后,田野是如此之廣闊與干凈,甚至看不到一點灰塵。鑒于此,眼睛可以被當做一個客觀的視角,將此詩譯為:
It's clearing up after the rainOn the champaign open and vast.As faraseyes cansee,Theairis fresh and free from dust.[6]
岑參的“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翻譯,使讀者能夠通過自己的眼睛直接觀察到詩中描寫的景致:
What riot do crows run,veiling the setting sun!
As far as eyes can see,there are two houses or three.[7]
綜上所述,既然在譯文中使用人稱代詞會破壞原詩詞的整體性,譯者可以根據(jù)需要使用感官詞來避免原詩意象與意境之美的損失。
英語句法結(jié)構(gòu)眾多,這恰好為漢譯英翻譯時提供了眾多的選擇來保留原詩詞中的主語隱匿。詩詞的主要功能之一是表達詩人的情感,中國的古詩詞中存在著大量表達詩人情感與思想的詩句,當翻譯這些詩句時,出于英語主謂結(jié)構(gòu)的特點,似乎譯者無法避免地使用人稱代詞,使用感嘆句翻譯便是一個較好的方法,例如: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這是詩人白居易《暮江吟》中的第二句,寫于詩人自愿遠離朝廷赴杭州的途中。此句描寫了月亮升起,月光照映到布滿了露水的草地上,露水閃閃發(fā)光,如同珍珠的情景。通過使用感嘆句式,可將此句翻譯為:“whatalovelythirdnightoftheninthmoon”[6],比起直接譯為:“I really think the moon is lovely”,讓讀者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此方法可以運用到大量的詩詞翻譯中,例如,將“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春風不用媒”譯為“whatapity at dust the beautiful and fragrant petal have fallen”[5]。
此外,還可以使用非謂語動詞結(jié)構(gòu)進行翻譯。例如,“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可以譯為“parting from home a stripling still and coming back old already,I kept my vocal speech tone unchanged,with temple locks grizzled and scanty[4]?!蔼氃诋愢l(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可以譯為“beingastranger all alone in a strange land far away,I think of my parents all the more on a fair festival day”[4]。“蓑笠朝朝出,溝塍處處通”可以譯為"Plodding out in straw cloak from day to day,coming back by ditchside pathway"[7]?!坝F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可譯為"to take a broader vision for a thousand mile,/entails you to climbaflightmoreforawhile"[5]。盡管這種方法不能完全將主語隱匿,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減少了原詩詞中美的損失。
使用形式主語也是在譯文中保留原詩客觀性的一個主要方法。例如,將“蓬山此去無多路”翻譯為"to the three fairy isles it is not a long way"[7].將“相見時難別亦難”翻譯為"it's difficult to meet and hard to part"[7]。
主語隱匿是漢語古詩詞中的一個重要特點,它能夠增進作品中人與自然的整體與統(tǒng)一感,加強詩中的隱約感。因此,在古詩詞英譯時,盡管受到英語主謂表達形式的限制,譯者有必要保留原詩中的主語隱匿特點。本文從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整體觀著手,通過對多個譯文的分析,為譯者在翻譯中國古詩詞中主語隱匿這一特點時提供了一些借鑒,包括轉(zhuǎn)變譯文的主體角度,使用感官詞語,使用例如感嘆句、非謂語動詞及形式主語等特殊句法結(jié)構(gòu),希望原詩中主語隱匿這一特點能引起譯者的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