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吃
那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個人說,他有個表弟自殺了,在他死后,他們在他的日記本最新一頁上翻到一句話: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紅樓夢》成了他的絕望書。
我前段時間看一本書,作者在里面提到了他一個自殺的朋友,是個很有名氣的先鋒攝影師。我很好奇,去搜了那位朋友的賬號,一條條翻下去,很快看到了他一月份發(fā)的一條微博,那天應(yīng)該是他的生日,他說:每年許的愿望都一樣:早點去死。然后又自己轉(zhuǎn)發(fā)補充了一句:希望今年能實現(xiàn)。
三個月后,他自殺了,用墜落的姿勢。
老實說,我在看到這些的時候,脊背微微地發(fā)涼。
人好像總是這樣,在事故發(fā)生之后,才往回挖掘和追溯,然后感慨原來那些事故早已埋下了伏筆。
但在那之前,沒有人關(guān)心一個決定去死的人的姿態(tài)。
還是說,一個決定去死的人不太容易叫人看出來他的決心,即使內(nèi)里的崩潰已經(jīng)無法彌合,即使言語間已經(jīng)透露出厭棄,但人們對生性敏感的人總是少一點戒備,認定那不過是偶發(fā)性厭世這種慢性疾病的一次發(fā)作,人人都有這樣的時刻,并且那樣的時刻總會過去。
還有一點,這些生命的自我放棄好像總和藝術(shù)相關(guān)。
我并不很懂藝術(shù),最多只能對它們產(chǎn)生一種模糊的感覺,但藝術(shù)的美是普世的,它們用各種方式隱隱地觸動你,文學(xué)、畫作、攝影、電影……這些藝術(shù)的美,簡直是瀕死之花,叫人害怕。它們的創(chuàng)造者們甚至欣賞者們,有時需要通過某些極端方式,才能達到解脫的境地,才能升華至另一種崇高。
我理解不了的也正是這一點,究竟是什么讓他們感到了失望,究竟是什么在使他們痛苦,以至于需要用死亡來尋求解脫呢?
這個困惑也許會伴隨我一生,因為如我一樣的凡人,就算人生不甚順遂,大概只會有些庸碌的痛苦。我說的庸碌,是指“它畢竟是可解決的”,比如金錢、工作、愛情;而那個真正叫人絕望的臨界點,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都無法觸及。
還好無法觸及。
從前,我的一個長輩在我向他抱怨這樣那樣的“痛苦”的時候,總是表現(xiàn)得不屑一顧,他總說:你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你的痛苦也根本不叫痛苦。對此我常常感到憤怒:你可以輕蔑我的生活狀態(tài),但不能這樣貶低我的痛苦,畢竟,你對我的痛苦知道多少呢?真正在經(jīng)歷它的人是我。
后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被激怒的原因,我不愿意他人弱化我的痛苦,其實是不愿意他人看輕正在承受這種痛苦的我,我想要正在承受這種痛苦的自己顯得偉大,所以逼迫自己和他人承認那種痛苦的偉大。
而實際上,那些痛苦,的的確確只是“庸碌的痛苦”。它來了又去,我醒來又睡。
是的,我的人生根本還沒有開始,我對真正的痛苦一無所知。
如果我們竟是這樣膚淺,那就膚淺地好好活著吧,你也許并不這么覺得,但我們,戰(zhàn)勝了那些小小痛苦的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大多數(shù)的希望。
我們存在、活著,無論姿態(tài)怎樣,都是希望。
而那些感受不到這種希望的人們,也并不就意味著軟弱,他們的痛苦在另一個我們無法觸及的層級。我為此遺憾,遺憾之后再回望這個世界,突然感到一種勃然的生機。
世界還沒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