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元豐官制后秘書省職官的優(yōu)裕心態(tài)

王 艷 軍

(石家莊鐵道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43)

北宋立國，承晚唐五代之制，太祖設(shè)立三館(昭文館、史館、集賢院)，太宗時又增設(shè)秘閣，自此館閣成為北宋真正的國家圖書收藏、管理、校勘、纂修的機(jī)構(gòu)。而秘書省，在北宋前期雖然存在，也有秘書監(jiān)、秘書少監(jiān)等職，卻處于一種“雖有秘書省職官，而無秘書省圖籍”[1]的尷尬狀態(tài)，其職能僅僅是“掌常祀祝版”[2]，并不具備圖籍典藏、修纂、整理的職能，可以說秘書省在北宋元豐前有名無實(shí)。北宋元豐五年，神宗施行新官制，將館閣并入秘書省，秘書省掌管國家圖籍經(jīng)典的職能得以恢復(fù)。不僅如此，此后的秘書省還承繼了前期館閣儲養(yǎng)人材的功能。如蘇軾認(rèn)為秘書省不僅僅是“校書天祿，遂秀儒林”，更重要的是文人得以借此材成望重，“納之于英俊相從之地，觀之以世俗不見之書。非獨(dú)使之業(yè)廣而材成，抑將待其資深而望重”[3]。因此，元豐官制后文人一旦進(jìn)入秘書省，就被寄予了厚望，這也必然影響到他們內(nèi)在的心理狀態(tài)。

一、元豐官制后秘書省職官地位的提升

元豐官制后的秘書省，其選用職官“非獨(dú)使之尋文字、窺筆墨也，蓋將以觀天下之才，而備大臣之選”[4]，亦被朝廷、士人所倚重。如元祐四年八月癸酉，何洵直被授予秘書郎之職，而左諫議大夫梁燾卻予以反對，他認(rèn)為“秘書郎為今日清官，妙簡文賢，乃可兼授，人如洵直，安得冒居？況秘書郎文章高選，蓋朝廷養(yǎng)育兩掖詞臣之地，自元豐以來，未始除人。宜精收擢，以勵英俊，妄與不疑，遂輕名器，甚非國家養(yǎng)士擇人之本意也”[5]。右司諫劉安世也同樣反對：“秘書省職事官者，尤為遴選?！置貢勺孕泄僦埔詠恚俏男兴刂?，未嘗輕受。今來除洵直校理及秘書郎，在洵直有不當(dāng)?shù)靡病ｋm曾中高科，而行義不為賢士大夫所與，於公議又不當(dāng)?shù)靡?。有二不?dāng)?shù)茫⒁蕴煜轮噙x并於此人，其可安乎？”[5]。在梁燾、劉安世看來，秘書省作為國家養(yǎng)士擇人、儲養(yǎng)英俊之地，其任職者應(yīng)以德行為首，文賢為要，所以他們認(rèn)為德行有虧的何洵直不堪秘書郎之任。紹圣四年十一月丁卯，邢恕在給皇帝的札子中說：“秘書省官，乃朝廷儲蓄英才之地，向去選用臺、省，皆自此出。茍無其人，亦宜虛位以待來者，不宜輕進(jìn)闒冗、涼薄之人?！盵5]從以上諸人的言論中可以看出秘書省被視為朝廷儲蓄英才之地，朝廷對秘書省職官的遴選尤為看重，以致吝選艱難。正因如此，任職秘書省對文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在文人心中有著重要的地位。

元豐八年八月丁卯，蘇轍除授校書郎。其時，蘇轍在績溪任上正臥病在床，得知朝廷的任命，他有一種“此生誠夢幻”之感。進(jìn)京路上蘇轍有“東觀校讎非老事，眼昏那復(fù)競鉛朱”[6]的感嘆，是說自己多病眼昏，恐難以勝任校書郎校讎的工作。雖有憂慮，但奔走半生終得此職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讀書猶記少年狂，萬卷縱橫曬腹囊。奔走半生頭欲白，今年始得校書郎?！盵6]然而，在蘇轍還未到京城之時，在元豐八年十月丙子卻又被改授右司諫。從官職品階來說，右司諫為正七品，校書郎為從八品，蘇轍應(yīng)該是升遷；從薪俸待遇來講，右司諫的俸錢，行，三十五千；守，三十二千；試，三十千。右司諫的職錢，行，三十五貫；守，三十二貫；試，三十貫。而校書郎的俸錢，行，十八千；守，十六千；試，十四千。校書郎的職錢，行，十八貫；守，十六貫；試，十四貫。因此不論是品級還是薪俸待遇，從校書郎到右司諫對蘇轍來說都是官職的提升。然而蘇轍在《次韻張去華院中感懷》一詩中說:“登朝已老似王陽，脫葉何堪霧雨涼。案上細(xì)書憎蟻黑，禁中新酒愛鵝黃。臨階野菊偏能瘦，倚檻青松解許長。仕宦不由天祿閣，坐曹終日漫皇皇?！碧K轍在此詩題下自注為“轍頃自績溪除校書，即未至京，除右司諫。竟不入館，故以為恨”[6]。蘇轍詩中的“竟不入館”，就是指其雖然被授予校書郎之職，卻在半路之上改授右司諫，并未真正入職秘書省，即“仕宦不由天祿閣”之意，才有了“坐曹終日漫皇皇”的終日惶惶之憾，并以此為人生之恨。蘇轍之感慨，可以代表元豐官制后宋代文人對于秘書省職官的看重和期許。

二、元豐官制后秘書省職官的恩榮與得意

元豐官制后，館閣并入秘書省，“盡以三館職事歸秘書省，省官自監(jiān)、少至正字皆為職事官”[1]。秘書省設(shè)有專職，然而其職官又不同于一般的職事官，不僅僅是職業(yè)簡輕，更重要的是“清官美職皆萃于是，而縉紳儒者責(zé)望為重”[2]的任職要求所帶來的巨大心理優(yōu)勢。這種心理優(yōu)勢從唐代延續(xù)下來，如《大唐新語》記載：“賀知章自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兼集賢學(xué)士。一日并謝二恩。時源乾曜與張說同秉政，乾曜問說曰:‘賀公久著盛名，今日一時兩加榮命，足為學(xué)者光耀。然學(xué)士與侍郎，何者為美?’說對曰:‘侍郎，自皇朝已來，為衣冠之華選，自非望實(shí)具美，無以居之。雖然，終是具員之英，又非往賢所慕。學(xué)士者，懷先王之道，為縉紳軌儀，蘊(yùn)揚(yáng)班之詞彩，兼游夏之文學(xué)，始可處之無愧。二美之中，此為最矣’”[7]。這段材料通過對侍郎與學(xué)士的比較表明唐人們對學(xué)士的看重。宋代亦是如此，宋代沿用唐人的慣例，將校書郎等秘書省職官亦視為學(xué)士，有瀛州蓬萊之喻，故宋人有“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jiān)”[8]的俗語。如上文所提到的蘇轍由校書郎升任右司諫，蘇轍以不入秘書省而深以為恨。所以這些都表明人們對秘書省職官的期許看重。

入職秘書省，即可獲得無限恩榮。秘書省因接近帝王所居，能夠目睹帝王往來而為人所羨慕：“本朝草昧，至熙寧始大備，乃直左升龍門建秘書省，聚書養(yǎng)賢。其間并三者皆在，故號三館秘閣，以盛大一時，目之為木天也。而秘書省之西，切近大慶殿，故于殿廊辟角門子以相通，遇乘輿出，必繇正寢而前。則秘書省官自角門子入而班于大慶殿下，迓車駕起居，及還內(nèi)亦如之，可謂清切矣?！盵9]秘書省職官的選任方面也受到優(yōu)待，“秘書省官三年為一任，……秘書省官關(guān)升不用舉主，著作郎、佐郎、秘書郎并除升朝官知縣已上資序人，秘書省牒吏部施行，余如舊制”[2]。“若秘書省官，則不試而命。至于進(jìn)擢之異，待遇之渥，資任之優(yōu)，選除之遴，簡書之略，蓋不與他司等也”[1]。宋初以來，館閣官員的選任必須經(jīng)過薦舉召試，元豐官制后的秘書省雖承繼館閣，其職官的選任卻“不用舉主”，經(jīng)過三年一任的累資升遷即可，這表明秘書省職官選任方面的與眾不同，朝廷的優(yōu)禮政策使其不同于其它諸司的職事官。

秘書省官還會經(jīng)常得到朝廷甚至皇帝的賞賜，如：“哲宗元祐三年七月，太皇太后遣使賜館閣、秘書省官果實(shí)食物五十合，坤成節(jié)獻(xiàn)香合故也”[2]?！罢茏谠v六年五月二十三日，詔：‘賞花釣魚賜宴，秘書丞、校書郎、正字許赴坐。’”[2]除此之外，還會有其他的賞賜，如允許秘書省設(shè)立棋局?！疤煜虏軇?wù)罔不張?jiān)O(shè)條，如秘書省號三館秘閣，實(shí)育才也，獨(dú)不以吏事責(zé)，故許置棋局。然大內(nèi)前后殿諸班衛(wèi)士、宿直、寓舍，乃亦得之。蓋秘書省本優(yōu)賢俊，宿衛(wèi)士則慮其終日端閉，俾不生他意，此咸出祖宗之深旨?！盵9]對于秘書省官員“不以吏事責(zé)”，為了避免他們在閉門校書時的寂寞，生出其他意想，所以允許秘書省內(nèi)設(shè)立棋局，以供娛樂，這體現(xiàn)了宋朝借此養(yǎng)育人才之深意，也體現(xiàn)出對秘書省職官的額外恩典。

正因如此，文人把進(jìn)入秘書省視為榮耀，得之，欣喜；不得，沮喪。元祐二年，孔武仲任秘書省校書郎，與時任秘書省正字的張耒、晁補(bǔ)之同在秘書省，一起校正《資治通鑒》，孔武仲作《晁無咎張文潛同校名臣事跡因贈》：“畫省深沉天上居，道貌日與塵客疏。天公恐我太寂寞，更遺兩仙同校書。名臣已去騎箕尾，尚有規(guī)模在新史。浩然初若泛滄溟，目眩形勞安得止。興亡治亂略可知，兩公少壯方施為。齊房比鄰數(shù)相說，聽公清談勝飲酒?！盵10]同時還作有《書省即事》一詩：“恩旨讎書到午休，笑談連手得優(yōu)游。窗聲漸漸回修竹，庭實(shí)鮮鮮亸石榴。風(fēng)色洗清天畔闕，鼓聲遙轉(zhuǎn)日邊樓。群仙暫駕飛鸞去，從此蓬山更少留。”[10]在這兩首詩中，孔武仲既寫了整日閉門校書時目眩神疲的勞累、與塵客疏離的寂寞，但好在有張耒、晁補(bǔ)之這樣的清雅之士一起校書，依然能夠享有比鄰說笑、清談飲酒、連手優(yōu)游的樂趣。“畫省深沉天上居”的秘書省，雖有校書的枯燥繁瑣，但孔武仲們更看重的是其中的高雅之趣。而對于李之儀這樣沒有機(jī)會進(jìn)入秘書省的人來說，則是另一番滋味。李之儀與蘇軾以及蘇門弟子黃庭堅(jiān)、秦觀等往來甚密，元祐二年雖參與了西園雅集，但非秘書省中人。李之儀一生失意于仕途，元祐八年蘇軾出帥定州，佐幕蘇軾。元祐間友人入館，李之儀寫詩送之：“天祿崢嶸北斗齊，享窮人欲去無梯。自非終賈名偏重，只恐蓬瀛到卻迷。鉛槧異時森杞梓，功名他日看虹蜺。中朝若問姑溪老，但道摧頹一木雞。”[11]，“功名他日看虹蜺”表達(dá)的是對友人功名的祝愿和羨慕，而“中朝若問姑溪老，但道摧頹一木雞”寫出的則是自己落魄的無奈和辛酸。

元祐五年秦觀進(jìn)入秘書省任秘書省校對黃本書籍，寫了《晚出左掖》：“金爵觚棱轉(zhuǎn)夕暉，翩翩宮葉墮秋衣。出門塵障如黃霧，始覺身從天上歸?！盵12]“左掖”，是宮城城門的名稱?！稏|京夢華錄·大內(nèi)》記載：“大內(nèi)正門宣德樓列五門……宣德們左曰左掖門，右曰右掖門”[13]。此詩寫秦觀一次從秘書省晚歸，經(jīng)過左掖門，看到皇宮屋宇之上的金鳳凰閃耀著傍晚的余暉，秋風(fēng)中一片片樹葉落在衣衫之上。雖然路上塵土飛揚(yáng)，但仍然讓秦觀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天上歸來一樣。對此，《王直方詩話》記載“識者以為少游作一黃本校勘，而炫耀如此，必不遠(yuǎn)到。”[14]但此詩表現(xiàn)了秦觀入職秘書省的得意之情卻是不爭的事實(shí)。元祐八年，秦觀被授予秘書省正字，作《謝館職啟》：“法同博士，閱五載而遷官，例比編書，通三年而改秩。寵靈既逮，愧懼實(shí)深。……竊觀前史，具見鄙宗西蜀中郎，孔明呼為學(xué)士；東海釣客，建封任以校書，雖為將相之品題，且匪朝廷之選用，夫何寡陋，遽爾遭逢?！盵14]。此文中“法同博士，閱五載而遷官，例比編書，通三年而改秩”幾句，敘述了秦觀遷轉(zhuǎn)秘書省正字的經(jīng)歷。最值得稱道的是，秦觀在此文中對典故的運(yùn)用。三國時期蜀國秦宓因?yàn)椴W(xué)多識，被諸葛孔明稱為學(xué)士；唐代詩人秦系，自號東海釣鰲客，張建封向朝廷表奏為校書郎。秦觀以歷史上秦氏二人為引，將自己任職秘書省正字的得意之情表述出來。

元祐元年，時任秘書省正字的晁補(bǔ)之、張耒過訪陳師道，陳師道作《晁無咎張文潛見過》：“白社雙林去，高軒二妙來。排門沖鳥雀，揮壁帶塵埃。不憚除堂費(fèi)，深愁載酒回。功名付公等，歸路在蓬萊。”[15]詩中陳師道以“排門沖鳥雀，揮壁帶塵埃”喻指自己的困頓艱難，又因?yàn)殛恕埲温毭貢?，故以“功名付公等，歸路在蓬萊”稱頌二人，也流露出對對方的欣羨。元祐六年，身在穎州的陳師道又寄詩《寄文潛無咎少游三學(xué)士》給晁補(bǔ)之、秦觀、張耒三人：“北來消息不真?zhèn)鳎隙认嗤浤?。湖海一舟須此老，蓬瀛方丈自飛仙。數(shù)臨黃卷聊遮眼，穩(wěn)上青云小著鞭。李杜齊名吾豈敢，晚風(fēng)無樹不鳴蟬。”[15]此時，晁補(bǔ)之、秦觀、張耒三人俱任職秘書省，所以陳師道以“湖海一舟須此老，蓬瀛方丈自飛仙”二句來比喻自己與三人境遇的差別。正因如此，元符三年冬十一月，陳師道被授予秘書省正字，在《謝正字啟》中對秘書省正字這個清要職位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凡百年名世之士，莫不由是以興，而一代致平之功，其原蓋出于此。名雖文字之選，實(shí)為將相之儲”?！柏M期暮齒，名玷薦賢之中。粗蒙一命之微，已致七年之廢。方睿圣之有作，而公道之大行，乃于斯時，復(fù)興此選。頭童齒豁，敢辭乳媼之譏。聞淺見輕，但畏金根之謬。”[15]這幾句則將自己“暮齒之年”能夠擔(dān)任秘書省正字的得意欣喜以及激起的雄心之志表露無遺，也包含了對自己前途的祝愿。

三、元豐官制后秘書省職官的悠閑與自適

元豐官制后的秘書省職官“俾居于清閑無事之中，優(yōu)游歲時，飫飽篇籍”[10]，朝廷對秘書省文人的優(yōu)禮恩遇就體現(xiàn)在“優(yōu)游歲時”和“清閑無事”的悠閑之中。

如孔武仲的《秘閣觀唐法帖呈同舍諸公》云：“雍熙真人金丹成，騎龍逍遙上太清。一時文物甚炳煥，至今高閣留崢嶸。道山不為人間設(shè)，千秋長鎮(zhèn)白玉京。蓬萊諸仙當(dāng)閑暇，相邀初作升天行。宮殿相望金碧動，觚棱半引霄漢明。鏘金寶鑰端門辟，四坐江芒炫奎壁。換鵝何處得遺蹤，臨水當(dāng)年應(yīng)盡墨。波瀾入唐仍浩瀚，追躡余塵猶十百。味入噉蔗真漸佳，力未半途多自畫。萬物莫如觀所聚，我生強(qiáng)半初相識。相期更乘飛云來，琪花為盤霞為杯，嚥味沆瀣臨丹臺。興盡翩然欲歸去，從此心骨無塵埃?！盵10]此詩中“道山不為人間設(shè)”、“蓬萊諸仙當(dāng)閑暇”直接寫類比道山、蓬萊諸仙的秘書省職官，在閑暇之日有機(jī)會欣賞世間少見的墨寶，并通過“宮殿相望金碧動，觚棱半引霄漢明”的書庫的金碧輝煌與“萬物莫如觀所聚，我生強(qiáng)半初相識”的書畫的珍貴奇異的對比，寫出了孔武仲身在秘書省的非常境遇?！芭d盡翩然欲歸去，從此心骨無塵?！睂懣孜渲儆^看唐法帖書畫的感受，能夠使人洗盡人間的俗氣，儼然有翩然歸去之感?？孜渲僬自姼鑼懗隽嗣貢∥娜恕板羞b”、“閑暇”狀態(tài)中的感受。因此，在秘書省中“日過鰲山三丈紅，陳編相對鬢如蓬”[10]，校書、編纂細(xì)微繁瑣，但由于“從此心骨無塵埃”的精神狀態(tài)，他們所看到的景色也自然清新雋永，與眾不同。如“蓬壺深絕鍋芳菲，初見仙桃第一枝。天近自應(yīng)風(fēng)景別，春長莫恨化工遲。相重朱戶人稀到，半掩香苞蝶未知。想像江南今盛發(fā)，亦經(jīng)頻雨稍離披”[10]，“珍簟舒明玉，涼窗納碧天。殿樓傳遠(yuǎn)鼓，宮井取深泉。竹籜風(fēng)頻脫，榴房晚更鮮。卻驚非故國，五月未聞蟬”[10]，“綠竹帶斜暉，猗猗有余態(tài)。微風(fēng)到簾櫳，舞影入圖繪。更無余聲雜，直與妙意會。掩卷罷吟哦，誰同此三昧”[10]。

在宋代一些資料中，也多有秘書省文人工作閑暇的相關(guān)記載：“元祐三年十月戊戌，翟思言：‘秘書省官有監(jiān)、少、秘書丞、著作郎、佐郎、校書郎、正字，坐局無事，奚不使之兼領(lǐng)也？’”[5]這段材料通過“坐局無事”說明了他們的悠閑。“元祐元年三月辛未，宰臣司馬光言：‘校書郎黃庭堅(jiān)好學(xué)有文，即日在本省別無職事，欲望特差與范祖禹及男康同校定資治通監(jiān)?！瘡闹?。”[5]司馬光因?yàn)橛X得黃庭堅(jiān)“好學(xué)有文”，但在秘書省空閑無事，才向朝廷請求讓他一起幫助校正《資治通鑒》?！瓣藷o咎云：著作職今不修日歷，甚閑，但改教坊判官致語口號等及小祠祭校對祝版爾?！盵16]晁補(bǔ)之曾任著作佐郎，他的話說出了著作郎、著作佐郎由于不俢日歷而更為清閑的事實(shí)。

針對秘書省職官的閑暇，岑象求、蘇軾、何志同等人請求朝廷予以規(guī)定詳細(xì)的工作量：“元祐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殿中侍御史岑象求言：‘近歲秘書省多務(wù)燕閑，少親讎校，請定校讎之課?！t令禮部、秘書省長貳詳度以聞。于是每員復(fù)命校冊葉背面二十一紙，月終具奏。仍乞降考功，按唐秘書省式讎校。舊本書有注錯多者，長功日十紙，中功日九紙，短功日八紙，錯少加二紙，無注又加二紙，再校各加初校三紙。其正字刊正各校三紙，余準(zhǔn)此?！盵2]哲宗元祐六年六月，蘇軾也上奏疏說：“‘秘書省官每日校書背面二十一紙。準(zhǔn)入內(nèi)黃門黃洙傳圣旨，秘書省入伏午時住修文字，末伏依舊。欲乞于所校功課減半，候過末伏日依舊?！瘡闹盵2]。政和四年四月十四日，蔡攸奏：“本省官校勘書籍，元承朝旨，令長貳總領(lǐng)，丞、著作郎、秘書郎、著作佐郎、校書郎、正字每員日校書籍冊葉背面二十一紙，以經(jīng)、史、子、集次序成部分校。仍逐官各置課程簿一面，將校過書籍上簿，十日一次，具校過書籍名件、葉數(shù)申省，抄上都課程簿，委長貳點(diǎn)檢，至月終類聚申尚書省。今點(diǎn)檢本省雖有都課程簿，從來不曾抄轉(zhuǎn)，如此無由關(guān)防校過功課。今欲乞令秘書省依已降指揮在省官各印給課程簿一面，經(jīng)籍按季專差人吏掌管，據(jù)在省官每旬具校過書籍名件、葉數(shù)申省，抄上都課程簿，委長貳點(diǎn)檢，至月終攢類都數(shù)申尚書省。所有課程簿如不抄轉(zhuǎn)，其掌管人吏從杖一百科罪，官員具名申尚書省，仍許御史臺及季點(diǎn)官取索點(diǎn)檢?！盵2]從以上材料看出，岑象求等人認(rèn)為秘書省“多務(wù)燕閑”、“少親讎校”，所以才請求朝廷給秘書省職官規(guī)定每日的工作量，要求每月進(jìn)行核定，以避免秘書省過于閑暇。

黃庭堅(jiān)在《和答外舅孫莘老》說：“道山鄰日月，清樾深牖戶。同舍多望郎，閑官無窘步。”[17]道山類比秘書省，在這樣的清樾深牖之地，聚集的多是賢俊之士，“閑官無窘步”則寫出了他們悠閑自適的精神狀態(tài)。晁補(bǔ)之在《次韻孔著作常父館中喜雪》中說“敢任肉食謀，官閑欣歲休”[11]，其時晁補(bǔ)之在秘書省任校書郎，孔武仲任著作佐郎，“官閑欣歲休”是指自己也是指孔武仲任職秘書省的閑暇狀態(tài)。元祐二年，張耒作《臥病讀韋蘇州詩呈無咎》：“閑官無吏課，未午省中歸。端居屬微疾，偃臥度秋輝。書帙紛幾席，減谷亦清羸。庭花敗風(fēng)雨，晚蝶弄余姿。懷公天津語，夢起江湖思。高秋挾健櫓，一與水神嬉。上去觸檣閾，奮飛有縶維。飲人慚髀肉，消盡定何為?！盵18]這是病中的張耒寫給晁補(bǔ)之的一首詩。詩中既寫了“庭花敗風(fēng)雨，晚蝶弄余姿”的秋后景象，也寫了“高秋挾健櫓，一與水神嬉”的江湖之思。值得注意的是，詩中“閑官無吏課，未午省中歸”二句，寫出了二人在秘書省任職的境況?！盁o吏課”就是《鐵圍山叢談》中所說的“獨(dú)不以吏事責(zé)”，不用像一般官吏一樣受到那些瑣細(xì)吏事的煩擾，所以稱自己為“閑官”，所以未到中午就從秘書省歸家了。清閑之職，悠閑之心，在詩中體現(xiàn)出來。

正因?yàn)橛崎e，秘書省文人們才可以調(diào)笑嬉鬧，玩樂自適。如黃庭堅(jiān)在任職秘書省期間經(jīng)常與人開玩笑。《苕溪漁隱叢話·后集》記載黃庭堅(jiān)與顧臨開玩笑之事。顧臨元祐元年四月至元祐元年七月為秘書少監(jiān)，而黃庭堅(jiān)元豐八年四月至元祐二年正月為秘書省校書郎，二人在秘書省有交集?！稄?fù)齋漫錄》云：“內(nèi)翰顧子敦身體魁偉，與山谷同在館中，夏多晝寢，山谷俟其耳熱熟寐，即于子敦胸腹間寫字，子敦苦之。一日，據(jù)案而寢，既覺曰：‘爾亦無如我何。’及還舍，夫人詰其背字，脫衣觀之，乃山谷所題詩云：‘綠暗紅稀出鳳城，暮云樓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此乃市塵多用此語以文背，故山谷因以為戲?！盵19]這段材料是說黃庭堅(jiān)與顧臨同在秘書省時，黃庭堅(jiān)趁顧臨午睡之時在其身上題字的諧笑故事。元祐間黃庭堅(jiān)與張耒同在秘書省，黃庭堅(jiān)就經(jīng)常取笑張耒的體型，《詩話總龜》前集卷41記載：“張文潛在一時中人物最為魁偉，故山谷云：‘六月火云蒸肉山?！衷疲骸m肥如瓠壺?！詰蛘Z也?！盵20]黃庭堅(jiān)用“肉山”、“肥如瓠壺”等語來調(diào)笑張耒的肥胖，語言詼諧，又充滿樂趣。

元祐六年四月蘇軾由杭州至京，元祐八年八月蘇軾又出知定州。此間，秦觀在秘書省任校對黃本書籍、秘書省正字。二人在相聚時也經(jīng)常開一些玩笑?！对娫捒傹敗酚涊d：“朝云者，東坡侍妾也，嘗令就秦少游乞詞，少游作《南歌子》贈之云：‘靄靄迷春態(tài)，溶溶媚曉光。不應(yīng)容易下巫陽。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暫為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瞥然歸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21]蘭臺，在唐代常用來指代秘書省，所以秦觀自稱“蘭臺公子”。這段材料是說，時任秘書省正字的秦觀一次拜訪蘇軾，蘇軾則命朝云向秦觀乞詞。秦觀就拿朝云的名字起意，借用宋玉《高唐賦》楚王巫山神女之事。在《南歌子》中，秦觀將蘇軾比作襄王，將朝云比作巫山神女，而將自己比作宋玉。秦觀之作，不論是典故運(yùn)用、詞義隱喻還是意境刻畫，都恰如其分的展現(xiàn)了蘇軾與朝云的關(guān)系。蘇軾則和答一首《南歌子》：“云鬢裁新綠，霞衣曳曉紅。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趁拍鸞飛鏡，回身燕漾空。莫翻紅袖過簾櫳。怕被楊花勾引、嫁東風(fēng)?！盵22]蘇軾之作也是借用巫山神女之事，也是拿朝云二字起意，但不同的是，秦觀之作中“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一句表達(dá)的遺憾之意，而蘇軾則用“被楊花勾引、嫁東風(fēng)”為喻，反諷秦觀。

雖然是玩笑，但由于他們在秘書省任職，飫飽書籍，調(diào)笑之中蘊(yùn)含著典故事典，寄寓著智慧才智，也體現(xiàn)著他們的愉悅歡樂、閑適自得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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