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獻趙藩傳記兩種輯錄

（云南省圖書館 云南昆明 650031）

趙藩（1851—1927年），字樾村，一字介庵，別號蝯仙，晚號石禪老人，云南劍川向湖村人。清光緒間舉人，初佐幕滇中，繼游宦川黔十五年，歷酉陽直隸州、權(quán)臬篆、司榷運鹽務(wù)，署永寧道，宣統(tǒng)間返滇。民國初，參與云南光復(fù)，出任云南省圖書館館長。發(fā)起并主持《云南叢書》編纂出版（1914—1927年），篳路藍縷，網(wǎng)羅遺佚，保存大量滇中文獻，厥功甚偉，遺愛至今。先生不僅為近代滇中歷史文化名人，又為云南省圖書館之老館長，筆者忝為后學(xué)，又任館員，于先生深心景仰。近因整理館藏稿抄本，獲見先生遺稿數(shù)種（如《介盫函牘》《抱?堪印存》等），為知人論世、先事搜討先生傳記資料。茲經(jīng)翻檢，獲讀成于民國間之先生傳記四種：①趙宗瀚撰《樾村趙府君行述》；②周鐘岳撰《介庵先生事略》；③吳江金天羽撰《文懿先生劍川趙公墓碑》（載《天放樓續(xù)文言》卷五》）；④江寧鄧孝先撰《文懿先生趙公傳》（載一九三六年《制言》第十四期）。以上四種傳記，《樾村趙府君行述》出于趙藩之子，所述內(nèi)容詳盡，為其后各家撰傳所取資；《介庵先生事略》出于趙藩弟子，所記也具體而生動；《文懿先生劍川趙公墓碑》與《文懿先生趙公傳》，皆出于當(dāng)時名家手筆。先生本滇人，平生雖曾涉歷江南，畢竟久居西南，身后之碑傳皆由居于吳中之金天羽、鄧孝先兩先生執(zhí)筆，則出于騰沖李根源先生之介紹。李氏既為滇人，又為趙藩弟子，民國間客居蘇州數(shù)十載，與同寓吳中之章太炎、金天羽、鄧孝先等過從甚密，交誼并延伸至彼此之師友。如趙藩曾贈章太炎詩有云：“君為浙西章瘋子，我是滇南趙病翁。先生豈狂我豈病，補天浴日此心同?！编囀蟿t自稱為趙藩后輩：“述于公為年家子。居吳門，與公弟子李君根源游，每見公與李君書札文字，聞李君道其師之治行文章卓然不容于口，述雖不獲親炙，而深慕其為人?！庇纱私徽x，遂有遠在蘇州之金氏、鄧氏于趙藩身后為其撰作碑傳之舉。滇人碑傳出于吳人之手，不僅為前輩學(xué)人交友以道、惺惺相惜之寫照，又可為近百年前西南與東南地區(qū)文士之交流提供一實例，足以證明云南雖地處祖國西南一隅，滇中士人與中原文化之聯(lián)系交往，自古迄今，未曾中斷。

金天羽、鄧孝先所撰趙傳，以趙藩之子所撰《行狀》為取資，參以其他材料，極具學(xué)術(shù)價值。雖非稀遘文獻，畢竟難以并見，茲不辭淺陋，迻錄一過，重加校訂，作為整理趙藩遺稿之先著，并與關(guān)心滇中文獻遺存之同行分享。

文懿先生劍川趙公墓碑[1]金天羽

公諱藩，字樾村，一字介庵，云南劍川人也。宋燕懿王后曰由坦，德祐間使伯顏軍，被留，后隨達魯花赤愛魯至云南，任大理等處都元帥府副使。傳十九世，至贈光祿大夫諱懷禮，公之曾祖；生贈光祿大夫諱琦，公之祖；生贈光祿大夫諱聯(lián)元，公之考也。公幼而奇穎，贈公授之書，過目輒不遺。五年乙卯，臨安回漢相仇斗，各號召黨族。永昌回酋杜文秀起兵，襲姚州，踞大理，遠近回嘯呼相應(yīng)，連陷四府九州七廳，先后撲省垣，死兩總督，革一巡撫。新任督撫駐川黔邊，不得進，惟藩司岑毓英血戰(zhàn)屢破賊，省內(nèi)外倚以為重。劍川直大理北，公侍贈公流竄避兵革，不廢誦讀，未弱冠經(jīng)史明習(xí)。時回勢方張，諸民寨不能自葆就。同治戊辰，公年十八矣，既讀書負志略，遂與族叔敏堂糾忠義士，謀復(fù)郡北三城，拊賊巢，遙解省圍。先以蠟丸書致維西協(xié)副將張潤，約內(nèi)外夾擊，遂復(fù)劍川，分兵規(guī)麗江、鶴慶，當(dāng)時稱為北路義師者是也。已而賊援大至，圍攻五月，城陷，敏堂死難，公跳而免，復(fù)與張潤糾敗殘卒，申討訓(xùn)練。八年己巳，遂克麗江，拔劍川，分規(guī)鶴慶、浪穹、鄧川，而永昌、騰越、順寧、緬寧諸路，豪杰并起建義旗，兩年之內(nèi)，迭復(fù)三十余城。十一年壬申，總兵楊玉科拔大理，磔誅杜文秀。凡北路一軍運籌草檄諸事，一出于公。在軍不廢讀，事平不邀獎敘。

是歲應(yīng)試，補博士弟子員。乙亥，舉于鄉(xiāng)。兩應(yīng)春官試，報罷，就四項教職，選易門縣訓(xùn)導(dǎo)。鹽法道鐘念祖辟佐幕府，大計保卓異。云貴總督岑襄勤公毓英又辟幕府，公以受鐘君知，不赴。鐘君罷，乃受襄勤聘，主箋奏。襄勤薨于位，為草遺疏，紀(jì)理其喪。巡撫譚鈞培兼督篆，仍辟公。公以受襄勤深知，當(dāng)護其喪歸籍，流涕陳辭，譚公動容稱嘆。先是，公以訓(xùn)導(dǎo)俸滿，見總督劉武慎公長佑，為畫策平云州著匪石炳元，敘功保候選知縣。嗣佐襄勤幕，畫策平順寧猓黑夷，改置鎮(zhèn)邊廳，敘功以直隸州選用。及送襄勤喪歸，請咨入京候選，指發(fā)四川，補酉陽直隸州，名捕豪猾而獎善類，慎刑恤民，士勸于學(xué)。秩滿去，民攀送者亙?nèi)倮锊唤^。至涪州，奉總督定興鹿傳霖檄，留筦官運鹽局兩月。奉檄督辦川東土稅厘局，潔己率屬，員司不敢為奸利，商民無留難，一年，征收大贏。時部議征足十成，公難之。定興手教朂公，半年所征，益饒于前。定興去位，公回滇省親。

會庚子事起，滇督丁振鐸、藩司李經(jīng)羲，檄公會辦全省團營。又奉檄赍護貢品赴西安行在，奉旨以道員仍留四川補用。先是，川商行鹽濟楚岸，而受制于宜昌、沙市行戶，日折閱，商欠至七十余萬。公受川督奎俊奏委，于宜昌設(shè)局保商，于是川、楚兩督有違言。公詣鄂督張之洞，折呈所擬章制，川、鄂交益，張公大悅，商銷暢而主客和，商欠以次收還。未幾，川督岑春煊檄公署鹽茶道，兼總通省厘金，鈲摫弊隱，嚴而不苛。岑公既以公為襄勤舊僚，有縞纻幾席之雅，舉凡安民撫彝、察吏理財、治軍綏寇諸方略，與夫設(shè)學(xué)儲材、考工講武諸新政，委心腹一以咨公。川政秩秩，齊稱吳楚。初，川鹽行滇、黔兩邊，法敝而窮，邊引積滯至八萬七千，羨截銀兩，積逋懸至百三十六萬六千。光緒初，四川總督丁文誠公寶楨奏改官運商銷，置總局于瀘州，各井灶分置廠局，而鹽岸分置岸局。廠局就井灶市鹽以授之岸，岸局受而售之商，凡黔邊額引及近邊各屬計引，由鹽道悉移總局，并清厘帶銷從前各積引計引，一年暢銷如素計，而內(nèi)外臣工交章掎摭。朝廷知文誠忠，始終優(yōu)予維護。文誠薨，鹽法復(fù)壞。岑公欲竟文誠志，詢于百僚，百僚互執(zhí)同異。岑公銳欲倡成官運，故檄公權(quán)鹽篆。公乃選用廉能吏，昕夕與共籌劃，綱總縷解。岑公欲公久署以圖成，公辭，乃檄總滇黔官運局。未行，委署按察司，仍兼官運局。公內(nèi)心縝密，論事不阿，清心嫉惡，所至必立名節(jié)。署臬篆五月，赴瀘州領(lǐng)鹺局。公以為滇黔邊計官運成法，經(jīng)文誠手定，載在掌故，行之二十余綱，效積白著，法非不善也。所以敝者人也，救敝而新之，亦惟汰冗濫，攬進廉公之士，而正躬潔已以為之先。夫官運商銷，官固利其盈，商與灶亦不可使之困。犍、富兩廠，火衰而炭貴，征款日有加，鹽苦惡而銷疲，廠岸交困，故以恤灶、恤商為固本上策。凡司榷運四年有奇，引無留滯，庫藏大積。中間一署永寧道，再權(quán)臬篆，奉旨特授永寧道。公既兼領(lǐng)鹺務(wù)，手握牢盆，利孔之所萃，處膏不澤其身，務(wù)恤商灶而課稅日贏。在永寧道任，疊劾墨吏、豪紳、驕弁而置諸理，日慍于群小，數(shù)啟總督錫良，愿卸鹺符，履本職，得請。于是公先后官蜀十有五年，干格操守，于天下監(jiān)司為第一，出處進退，內(nèi)斷于心而權(quán)以義，隱然燭幾事之先。

宣統(tǒng)元年己酉，總督趙爾巽以峻法來治蜀，橫取于民以媚上，蜀人滋怨。公乃悄然曰：可以去矣。三上書告歸養(yǎng)，庚戌乃得報。一年而革命軍起。

方清之代明也，滇獨于中國為后亡，中原義士，故家遺獻，間關(guān)從永歷遁荒南服，長往而不返者，多有其人。而公之先戶部郎中諱云升，痛心國事，隱居椒園，奉漢臘終老。公幼從贈公搜采明季文獻，即隱然動故國之感，思 顯藎節(jié)，以寓襟抱。其后在騰越建明賢崇報祠，祀李定國、沐天波等，而順寧建龔尚書彝祠，楚雄建楊文烈畏知祠，其所輯刊《云南叢書》，又多載遺臣故老之作，豈非素所蓄積然哉。方革命軍起中原，滇中志士蔡鍔、李根源、羅佩金，亦刑牲結(jié)盟誓，立軍府，三迤州聞風(fēng)交起。陸軍協(xié)統(tǒng)曲同豐駐大理，既陰通款，立迤西自治機關(guān)，而四方椎埋惡少，嘯聚數(shù)千百人，據(jù)地征賦稅，不奉約束，相攻剽如敵國。滇人以公負重望，悉行軍方略，請出任艱巨，不可，強起焉。乃入大理，召陸、防各軍，曉以逆順，檄迤西州縣豪杰，獎其倡義而頒布條教。騰永軍張文光擁眾號萬人，最驍桀，得公檄，首先聽命。已而陸、防軍有違言，陸軍駐城外，治攻具。曲同豐懼，逃昆明。公親與其將弁曉譬利害，電保標(biāo)統(tǒng)孫紹騫代曲，軍心以安。未幾，騰永軍別將陳云龍違節(jié)度，舉兵窺大理，出永平，集軍漾濞，而譚鴻鑫陷順寧，杜文禮占云龍、喇井。公急檄鶴麗鎮(zhèn)總兵李德泳出劍川，復(fù)喇井，新募兵一營，出喬井。會管帶劉得勝定云龍，統(tǒng)領(lǐng)李學(xué)詩擒斬鴻鑫，肅清順寧、緬寧、云州。陳云龍增兵漾濞，侵入合江。合江距府七十里，分股陷蒙化。公令孫紹騫迎擊四十里橋，大破之，追至漾濞。云龍退永平，蒙化亦為鄉(xiāng)團克復(fù)，云龍?zhí)?。凡百日而事定。時蔡鍔為都督，李根源為第二師長，率師西上，辦善后。根源，公之弟子也，事必咨稟而行，凡一切設(shè)施，備詳《西事匯略》，不具載。西事平，公徑返劍川，侍贈公。其間以國事故，北至燕，南至粵，東至滬上。慨然曰：“天下事未易底定也。經(jīng)野體國，任豪俊者圖之；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以榮我鄉(xiāng)邦，乘宿素之未落，老夫其究心力于是矣?！蔽┑嵊趪游髂馅睿瑬|南文士壇坫之盟不與，故文獻湮沒，井鬼之墟，光氣郁郁，明而未融。然而魁奇之士，懷貞守方，攄孤憤，負不世之略，著述往往散見故家。公甄采數(shù)十年，又移書海內(nèi)耆碩、及門弟子相為搜訪，凡得二百八十一種，匯為《云南叢書》。經(jīng)始于甲寅，輟業(yè)于丁卯，于是滇中文獻炳焉與吳越同風(fēng)。非公之博聞通雅，強力而不弛者，曷以臻此哉。

公性至孝，遘贈公之喪，年六十有四矣，衰毀如孺子，感動行路。守贈公之教，先后斥資巨萬以濟荒政，或書院購藏經(jīng)史流略。平生學(xué)問，體用一貫，文藝卓絕，不為聲華。議論風(fēng)概，皭然當(dāng)世，當(dāng)世推為巨人長德。及聞捐館之耗，三迤人士暨門生故舊，咨嗟傷痛，相與為位于云南圖書館而哭之，私謚曰文懿先生。公之生咸豐元年辛亥正月七日，卒中華民國十六年丁卯九月一日，春秋七十有七。

夫人王氏，側(cè)室郭氏。子宗瀚、宗培、宗煦、宗樸、宗祥。孫某某。初，劍川有主山曰金華，公往游焉而樂之，嘗自署曰金華山樵。至是眾議購地如干畝，葬公于金華山之萬松岡，使九原魂魄，常樂以虞?；浺晕斐绞戮湃招泄岫Y，公之弟子周君鐘岳、李君根源，走天羽之室曰：“先生于萬里之外，識吾子之文章，今窀窆有日，神道之碑，敢以屬子?！眲t敬應(yīng)曰：“諾”。既詮次其事，系以銘曰：

天水之孫，矩范猶存。佐軍于滇，以昌其門。遘世鼎革，中心煩冤。戶部沈冥，不華以騫。后挺達人，矯首其矕。公生嶷嶷，夙慧自童?；ㄩT種驕，弄斧以狂。三迤騷然，殘我耕桑。弱冠請纓，探身虎穴。挫蹶不回，終鋤貙?。幕府論功，我歸于田。射策甲科，賁儒之冠。徙步送喪，于古有聞。東漢名節(jié)，篤念舊恩?；鹁疅蔁桑A陽古都。鹺綱四出，澤滇與楚。法無治人，倉廥久窳。商灶疲窮，公來蘇汝。豈惟蘇汝，庶政備舉。造膝密勿，我心蘊結(jié)。披枝傷本，慎無掊克。簡書有程，烏鳥有私。梓桑我愛，緒紊而治。維綱維紀(jì)，政之所履。千夫頡頏，敦知臧否。歸臥邱園，稽古是勤。殷禮在宋，獻有遺文。竹帛輝輝，垂示后昆。公文可垂，公績可歌。公沒而思，岡壟委蛇。銘以表道，我辭無頗。

按：金天羽先生（1874—1947年），初名懋基，又名天翮，后改名天羽，字松岑，號鶴望。中歲自署天放樓主人。蘇州吳江人。有《天放樓正續(xù)文言》及詩集、《皖志列傳稿》，梓行于世。先生于學(xué)，早歲雜縱橫術(shù)，后涉獵史籍掌故，吳曹復(fù)禮先生之弟子?！肮盼母茏邮?，陶冶漢、魏、唐、宋，不拘囿一代家法，議論近《莊子》、《呂氏春秋》，敘事法班、范，碑銘雜作，出入韓、柳、歐、蘇。詩歌行蹊徑在高、岑、王、孟間，而浸淫于宋蘇、黃、歐、王四家。自清顧寧人、屈翁山以下無北面。中年好為壯游，天下名山水十經(jīng)涉八、九，而肆其意為詩，境幽奇而語愈工，跨視余子，骎奪散原、海藏壇坫，繼起主中原詞盟。既負重望海內(nèi)，赍書幣求為文詞者愈至。皖、滇省大府且聘主修方志，成名人列傳若千篇，皆雅贍有義法?！?/p>

文懿先生趙公傳[2]鄧孝先

公諱藩，字樾村，一字介庵，晚號石禪老人。趙氏系出宋燕懿王后，曰由坦者，從使元丞相伯顏軍中，被留，隨達魯花赤愛魯至云南，任大理等處都元帥府副使，家于劍川，遂世為劍川人。傳十九世至公。曾祖諱懷禮，為諸生。祖諱琦。父諱聯(lián)元，附監(jiān)生，候選州判，重游泮水。皆以公貴，贈光祿大夫。曾祖妣王，祖妣陳、段，妣李、王，皆封一品夫人。

公兄弟二人，弟荃，王夫人出。公居長，李夫人所出也。

生而奇慧，五歲有神童之譽。同治戊辰，回酋杜文秀構(gòu)兵，回人遠近嘯應(yīng)，三迤州郡，淪陷殆盡，劍川亦為回踞。公年十八，夙有膽略，乃與族叔敏堂計，約維西協(xié)副將張潤夾擊，回復(fù)劍川，分兵規(guī)麗江、鶴慶，時所稱北路義師也。既而賊援大至，劍川復(fù)陷，敏堂殉焉。公舉家避麗江巨甸里，仍與潤協(xié)謀規(guī)復(fù)。諸路義師亦聞風(fēng)飆應(yīng)，兩年中連復(fù)數(shù)十城，解省圍，攻大理，埽穴擒渠，滇畺底定。凡北路一軍，運籌決策，草檄飛書，皆出公一手，人奇其才。事平，未嘗邀獎敘，而讀書不輟。

光緒乙亥，舉于鄉(xiāng)。兩應(yīng)春官，不第。就教職，銓授易門訓(xùn)導(dǎo)。易門去省近，鹽法道鐘念祖于公為通家，辟居幕中。大計，以卓異薦?？偠轿髁轴迩诠劰俟?。終鐘君引疾罷官，乃就。襄勤薨，為經(jīng)理其喪。繼任者復(fù)辟公，仍堅卻之。其篤于知己如此。

先是公以俸滿敘勞，歷保選用直隸州知州。至是入都，復(fù)兩應(yīng)會試，報罷。得襄勤諸公子助，指分四川，補酉陽州知州。州屬秀山，新遘教匪之亂，地方豪猾藉報怨興大獄。公诇知，輕騎造秀山，名捕豪猾，撫綏黎元，人心乃定。決獄明察，而導(dǎo)民以至誠，勤于治理，教化大行。及去任，士民攀送，自州城至龔灘，凡三日程，依依不絕。

總督定興鹿文端公委公督辦川東土稅總局，公以不嫻會計辭。文端謂公，總辦之職，在知人善任。公乃整躬率屬，員司不敢為奸利。任事一年有半，所征嬴數(shù)十萬計。會文端公去，公亦乞假歸省。

居有頃，遭庚子之變，車駕西幸。公奉滇督命，赍貢赴行在。因出家資萬金，賑秦晉災(zāi)。得旨以道員留川補用。時川鹽濟楚，商人受制于宜昌、沙市行戶，日苦折閱。川督委公赴宜昌，設(shè)保商局。督鄂者南皮張文襄公，有違言。公謁文襄，具陳其便，義正而詞婉，文襄意乃解。

及岑公春煊督川，公前在襄勤幕，故相倚重，急召公回省，事無巨細，一以咨之。公亦竭其智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當(dāng)。蜀政大舉，秕者盡去，新者勃興，皆公贊助之力為多。

初，丁文誠公之督川也，創(chuàng)辦滇、黔兩邊計岸官運，事未竟而言者齮龁未已。岑公銳欲行之，檄公署鹽道。規(guī)畫兩月，選用廉能，宏綱既定，公乃謝去。

又委公總辦滇黔官運，設(shè)局瀘州。中間兩權(quán)臬司，一置永寧道，皆兼綜并治，庶事畢舉。其在臬司任也，論邛州牧濫殺民命罪，不為阿曲，民乃無冤。其權(quán)道篆也，劾去昏黷之納溪令，橫暴之在籍道員，扶弱抑強，政為之肅。其領(lǐng)鹺局也，以恤商恤灶為本圖，犍、富兩廠，火衰炭貴，廠岸交困，力予維持，又具汰冘勵廉，征銷益暢。以是歷任川督，如錫公良、趙公爾豐，皆交章論薦，遂實授永寧道。

公駐瀘久，習(xí)于地方利弊，一以教養(yǎng)為先。誅巨匪佘俊臣黨，以除民患。減資州糖捐，以安民業(yè)。復(fù)師范學(xué)校，以育人材。治行蒸蒸日上，適督川者以掊克為政，公懷難進易退之節(jié)，上書乞身，幡然而歸。

辛亥九月，滇應(yīng)武昌，宣布獨立。蔡鍔、李根源、羅佩金等，方立軍府。公自家赴省，行抵大理，聞變，擬返家奉親。時陸軍協(xié)統(tǒng)曲同豐駐大理，設(shè)迤西自治機關(guān)，推公為總理。根源為公弟子，亦與鍔自省垣馳書，請公勉起，維地方治安。公不得已，允出治事。是時革命軍初起，民方囂然不知所為，而椎埋不逞之徒，又私相嘯聚，據(jù)地征稅，不受約束。聞公出，乃翕然無間。初，騰東軍推張文光為首，眾號萬人，與省軍歧，既而互猜，謀屠併，同豐倉皇出走。陸、防兩軍又積不相能，將乘機嘩變，勢頗岌岌。公親出諭解，請以標(biāo)統(tǒng)孫紹騫領(lǐng)協(xié)統(tǒng)，人心始安。而騰永軍別將陳云龍，復(fù)大舉出永平，集漾濞，以窺大理。又有譚鴻勛者，陷順寧，居云龍、喇井。公檄鶴麗鎮(zhèn)總兵李德泳復(fù)喇井，檄新募兵一營。會管帶劉得勝定云龍，統(tǒng)領(lǐng)李學(xué)詩擒斬鴻勛，順寧匪亂略平。陳云龍自漾濞侵合江，去大理僅七十里。公請以防軍守城，陸軍迎擊于四十里橋，大敗之，云龍遁保永平，我軍進守漾濞，于是大理再危而再安矣。尋省中任根源為第二師長，率兵西上，收束騰永軍事。根源請與公俱，每事必咨而后行，事詳《西事匯略》。西事既定，公立解職返劍川。

未幾，被選為眾議院議員。以癸丑入都，目擊當(dāng)軸以陰謀持國，廢然徑歸。主纂《云南叢書》，搜輯文獻，凡得書二百八十余種。

公事親孝，贈公之喪，公年六十四矣。擗踴號慟，如孺子慕，行路嗟嘆。其后雖一至蜀，一至粵，鑒于國事之糾紛，慨然知不可為，遂以輯書終老焉。

平居言學(xué)，務(wù)擯虛撟之氣，而歸于明體達用，知恥去私。于經(jīng)史傳記、百家之書，無不博綜詳考，洞其流別。聚書數(shù)十萬卷，多手自批識，上下古今，條流畢貫。教人勤勤善誘，不立門戶，樂而忘倦。前后屢丁喪亂，中年尤困于簿領(lǐng)，而述作斐然。已刊行者，有《向湖村舍詩初集》十卷；未刊者：《二集》二十六卷，《三集》二十六卷，《別集》四卷，《文集》二十卷，《駢文》八卷，《詞》八卷，《鷦巢識小錄》十二卷，《介堪金石書畫題跋》十卷，《書札》三十卷，《楹聯(lián)匯輯》三卷；所纂輯者，有《咸同滇中兵事紀(jì)》二十卷，《岑襄勤公年譜》四卷，可謂富矣。

公以丁卯九月初一日卒于昆明寓邸，年七十有七。配王夫人，側(cè)室郭恭人，皆前卒。子七人，宗熙、宗瀚、宗培、宗錫、宗煦、宗樸、宗祥，宗錫、宗熙均殤，宗瀚權(quán)四川北川縣知事，交通部路政司長。女五人。孫三人。公卒后，三迤人士哭公于圖書館，而私謚公曰文懿先生。

舊史氏鄧邦述曰：述于公為年家子。居吳門，與公弟子李君根源游，每見公與李君書札文字，聞李君道其師之治行文章卓然不容于口，述雖不獲親炙，而深慕其為人。今綴敘公之生平，乃恍然于世變雖亟，而賢人君子不絕于世，其足以挽頹式靡者，故有在也。《易》之《系辭》曰：天地閉，賢人隱。當(dāng)其閉也，雖天地末如之何，然安知隱之者非適足以章之者耶。吾觀公之生平，吾益信吾言矣。

按：鄧孝先先生（1868—1939年），名邦述，字孝先，號正闇，又號漚夢老人，因藏宋刻本《群玉集》及《碧云集》，別署群碧樓主。以字行。江寧人。先生行楷俱佳，有虞世南筆意，筆法近似孫星衍、洪亮吉，挺勁圓潤，秀雅清明?！八氖畬W(xué)書、五十學(xué)詩、六十學(xué)詞、七十學(xué)畫”，古文詩詞無所不通。讀書之余，曾各方搜集善本古籍，蘇州、金陵、揚州等地舊書鋪，常涉足之地。又善校書，精批注，收藏極富，為我國近代著名藏書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