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探析*

易 凌 龔蛟騰 劉春云

（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湖南湘潭 411105）

1 引言

中國的藏書事業(yè)，就其歷史、規(guī)模和發(fā)達程度而言，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1]。而在漫長的文獻收藏、整理與管理歷史中，我國古代形成了官府圖書館、私人圖書館、寺觀圖書館和書院圖書館等四大類型的圖書館體系。其中“學統(tǒng)王宮”的官府圖書館是最早的圖書館形態(tài)，其萌芽于夏前、初興于夏商周、成型于秦漢、發(fā)展于唐宋、鼎盛于明清，它們前后相承并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為近現(xiàn)代公共圖書館留下了寶貴的遺產(chǎn)與難得的經(jīng)驗[2]。古代官府館藏是統(tǒng)治階級推行文治教化的工具，更是社會文化積淀與傳承的載體，故而歷代政府都十分重視官府館藏訪求。正如吳慰慈與劉茲恒所言，“圖書館藏書是圖書館開展全部工作的物質基礎，沒有藏書就不可能有圖書館”[3]。沒有訪求就沒有藏書，訪求是圖書館工作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和圖書館存在的先決條件。我國古代官府藏書的訪求與官府藏書相終始，是一項重要的政治文化活動[4]。各代統(tǒng)治階級無不視其為一樁大事盛舉，加以高度重視，并施以有力措施。求因才能得果，鑒往方可知來！探析古代官府圖書館的館藏訪求是研究古代圖書館事業(yè)的一個重要途徑，無疑對當代圖書館的信息資源建設具有相當大的借鑒意義。

2 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源遠流長

2.1 官府館藏訪求之作用

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歷來倍受重視，這是由官府館藏的重大價值所決定的。首先，官府館藏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政權的標志與工具?！胺蚪袒?，治亂之源，茍無書籍，何以取法”[5]，官府館藏是國家典章制度圖書的收藏處，能為治國理政提供重要參考，又是統(tǒng)治階級推行教化的基礎和凝聚統(tǒng)治力量的精神支柱。其次，官府館藏是官府圖書館的立館之本，確保履行“完整、系統(tǒng)地搜集和保管本國的文獻，從而成為國家總書庫”[6]的職能。官府圖書館是政權支撐的包括國家圖書館在內的整個古代公共圖書館體系的總稱，官府館藏經(jīng)歷代不斷充實并妥善保存，使得眾多珍貴典籍保存至今?！皥D書館每一項功能的發(fā)揮，都離不開圖書館的采訪工作。而圖書館采訪工作的優(yōu)劣，又直接影響了圖書館功能的發(fā)揮。圖書館采訪工作，可以喻之為圖書館工作的根基或龍頭”[7]，官府圖書館要發(fā)揮其在政治和社會上的價值，則必須重視訪求。第一，訪求是建立館藏的前提，能使官府館藏完備，全面反映中華文明成果；第二，訪求有利于文化成果的妥善保存，將圖書集中到官府進行統(tǒng)一管理，有利于其長期存續(xù)；第三，官府館藏訪求有積累的大量圖書工作經(jīng)驗，有利于圖書館事業(yè)的整體發(fā)展；第四，訪求工作還有利于加強統(tǒng)治階級對社會思想的控制，訪求的同時還對違背政治原則的圖書予以毀禁，維護了統(tǒng)治的穩(wěn)定。

2.2 官府館藏訪求之必然

由于官府館藏具有重要價值，政府設置了史官、秘書監(jiān)等相對完善的管理機制，但館藏資源仍舊無法永久保存。青銅金文會因氧化而銹蝕，碑篆石刻會因風雨而抹平，而簡牘紙本更會因蠹蟲、火災等等而殘損，尤其是兵戎之后，片紙難存。無論內憂還是外患，官府館藏都飽經(jīng)困厄，屢受打擊。安史之亂與靖康之變使得唐宋兩代完備的館藏陡然衰敗，晚清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文源閣《四庫全書》盡成飛灰。在毀滅性的戰(zhàn)爭面前，無論多豐厚的館藏都只能任由戰(zhàn)火蹂躪。而且太平盛世圖書也有困厄。宋大中祥符八年，崇文院失火使得內府藏書“大半煨燼矣”[8]，水火無情，祝融之下，紙書難存。明朝時，官府館藏缺損嚴重，命令李繼先等進行整修，結果李繼先反而盜竊書籍，使得館藏受損情況雪上加霜。根據(jù)學者統(tǒng)計，中國典籍曾遭十七次大厄[9]，歷代官府館藏看似輝煌，實則危機四伏。官府館藏損毀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社會原因，如戰(zhàn)爭等，失去政權保護的館藏不具有任何反抗戰(zhàn)爭能力，這一原因對官府館藏造成的損害最為嚴重；二是自然原因，如梅雨天氣造成的圖書受潮、風化造成的脫頁和蠹鼠嚙咬等等；三是管理原因，如管理不當而造成的火災、盜竊等，這是導致官府館藏受損最主要的方面?；谝陨先笤?，官府館藏的補充——訪求就顯得尤為必要。

2.3 官府館藏訪求之肇始

官府圖書館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而作為圖書館管理者的史官制度至少可以追溯到黃帝時期，譬如倉頡就是黃帝的史官。既然有人管書，那就要有書可管。上古結繩記事，當時史官的工作很可能就是收集并保存結繩等信息載體，這帶有原始訪求的意味。到商周時期，出現(xiàn)了檔案性質的圖書雛形——記載甲骨文的龜甲獸骨，這些甲骨就是商周官府館藏的主要內容。據(jù)《呂氏春秋》記載，“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出奔如商”，“殷內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于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10]，若有亂世征兆，先秦史官會自發(fā)地轉移本國圖籍，以保證其完整性，對接受圖書的國家則有事實上的訪求作用。春秋時期，孔子受周天子委托編制《春秋》，“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11]，雖然主要是子夏等的個人力量，但也是一次有政府背景的主動訪求，且成果豐碩。此外，各諸侯國也建立了史官管理下的藏書體系，如晉之屠黍，楚之伊相等。周秦時代還設置了采訪各地風俗、語言等的“輶軒之使”，雖然沒有訪求的職責，但是他們會將工作成果以奏籍的形式上交并保存在官府館藏中。先秦的訪求具有鮮明的自發(fā)性的特點，秦漢時代則是中國官府館藏訪求走向自覺的轉折時期。此后，政府逐漸認識到了訪求的重要性，歷朝歷代都大肆搜集圖書充實官府館藏，這也成為統(tǒng)治階級炫耀文治武功的基本方式。

2.4 官府館藏訪求之定制

自黃帝以來，史官就兼掌圖書訪求、典藏、整理之事，傳續(xù)不斷，由殷商而至周秦。到嬴政滅六國后，秦中央政府至少有“明堂、石室、金匱、周室”四個藏書處[12]與博士官和御史兩套管理體系。既有藏書，必有訪求。秦始皇曾“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13]，嚴格查禁民間藏書，只保留官府館藏中的秦代史書、《詩》、《書》、百家書籍與一些實用技術型書籍。秦代的訪求雖然嚴厲，但也是通過政府力量進行訪求來管理圖書事業(yè)。秦亡后，漢繼承了秦官府館藏及訪求工作。西漢是圖書采訪工作較有成就的一個時代，期間形成了一系列采訪政策與方法，為其后歷朝繼承與仿效，最終演化為制度，官府館藏訪求作為一項定制便在這時正式確立下來。首先，蕭何在攻破咸陽時收取了秦朝的部分館藏，開啟了接收前朝藏書的歷史。其次，自漢初頒布求民間遺書的詔令，各代都有鼓勵獻書的政策，并采取積極措施將投獻書籍組織收入館藏。其三，漢成帝派遣陳農(nóng)在全國范圍內廣求書籍，雖無直接證據(jù)，但以歷代求書的史實推測，陳農(nóng)求書應是漢王朝第一次派遣專門官員到地方購求書籍以充實館藏的活動。其四，漢武帝時置寫書官，開創(chuàng)了以謄抄來完善補充官府館藏的先河。西漢奠定了中國古代官府館藏訪求工作的四大主要方式，且東漢延熹二年始置秘書監(jiān)，統(tǒng)管典籍藏書之事。自此以后，無論是唐宋盛世，還是南北朝亂世，政府都十分重視官府館藏及其訪求，通過各種途徑開展訪求，并將其作為一項長期性、制度性的工作保持了下來。

3 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方式多樣

3.1 接收前朝庋書

官府藏書的來源很多，但主要有兩方面，一是接收舊朝秘府所藏，二是由民間（包括藏書家）征求所得[4]。前者即我們所說的接收前朝庋書，也即新王朝（勝利者）接收舊王朝（失敗者）的官府館藏，由此昭示舊王朝的正式滅亡，也宣告新王朝對舊王朝的合理繼承。商收終古所出夏之圖法，周藏向摯所載殷之圖法，實為收書之肇端。后自秦末蕭何“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13]。1612以來，各朝都曾接收了前代館藏。曹魏曾收袁紹等的藏書，又設秘書令管理館藏。自東漢置秘書監(jiān)以來，收得圖書得到了妥善保存與有效利用。及至晉朝代魏后，囊括三國，建立起了統(tǒng)一館藏。到南北朝時，官府館藏再次分散，并在政權更替時融合。劉裕攻破姚秦，收其藏書；北魏道武帝滅后燕，得其圖書；西魏收梁元帝江陵焚書遺存四千卷；周武帝滅北齊，得書五千卷。南北朝時期，圖書作為戰(zhàn)利品被收入館藏，以此來宣示勝利政權在亂世之中的強大肌肉。及至隋代結束亂世，館藏也得到了統(tǒng)一，但是隋末政權動蕩，官府館藏再次分散。后李唐陸續(xù)消滅割據(jù)勢力，順利接收隋代藏書，官府館藏又得以統(tǒng)一。到五代十國后，宋朝接收了各國館藏，后蜀與南唐最為重視藏書事業(yè)，兩國藏書也使宋初館藏大為完備。唐宋兩朝接收了割據(jù)政權的大批藏書，官府館藏在大一統(tǒng)政權的保護傘之下茁壯發(fā)展，但中晚期的社會動蕩又使之受到損耗。金亡北宋后，元滅金，北宋藏書遂歸于元，及攻克南宋后，悉收得天下之書。到明初平定大都“大將軍收圖籍”[14]送回南京后，元代藏書又歸于朱明。明亡后，官府館藏中除毀于甲申之禍的部分，其余盡歸于清人。王朝初年所收藏書的質量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密不可分，南北朝時雖各朝大都接收了前代藏書，但是圖書質量低，數(shù)量少，至于宋元明清四代，則宋代館藏中的諸多精品在明朝時仍可見，明內府藏書也傳至清代。至于一代之中，也偶有館藏的收集與轉移。南朝梁元帝“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jīng)籍”[15]，將館藏轉移到了江陵。唐末黃巢之亂后，孫惟晟占據(jù)官府館藏，秘書省提出將館藏“付當省校其殘缺，漸令補緝”[16]。這是南朝和唐末戰(zhàn)亂導致的特例。官府館藏在歷代王朝更替中得到傳續(xù)，雖在統(tǒng)一政權的集中管理與割據(jù)勢力的分散典藏中來回切換，但中華文化的優(yōu)秀成果最終得以系統(tǒng)保存，很好保持了民族文明成果的完整性。

3.2 吸納士庶獻書

吸納士庶獻書是從政府下令獻書到接受投獻圖書的整個過程，共分為三步：政府求書，藏書家獻書以及審核圖書，收入館藏。詔求獻書有三個重要原因：一是補充館藏的直接要求，二是通過完善館藏來鞏固統(tǒng)治的根本目的，三是編修史書、?？别^藏與編制目錄的客觀需要。漢以前的獻書以朝貢上呈地方檔案為主，不成體系。至漢朝建立后，曾多番求獻，到武帝時又“開獻書之路”[15]，遂使官府館藏日漸完備，為劉向、劉歆父子編著成《別錄》、《七略》奠定了基礎。東漢初期，又大開獻書之門，于是“負帙自遠而至者，不可勝算”[15]，官府館藏從王莽之亂后恢復過來，并為班固編著成《漢書·藝文志》提供了保障。早期的獻書很好地彌補了館藏的不足，為編目、?？惫ぷ鞯於藞詫嵉幕A，對中國校讎學說的形成與發(fā)展有極為重要的影響。在亂世之中，北魏孝文帝也曾下詔求獻圖書，并加以優(yōu)賞。南北朝的納書工作不僅使得官府館藏得到了補充，更使得優(yōu)秀的漢文化深入各族，促進了民族大融合的進程。到隋代統(tǒng)一后，經(jīng)濟恢復，牛弘“請開獻書之路”[15]，館藏由此不斷充實，嘉則殿藏書達到遠超前代的三十七萬卷。五代時期，后唐莊宗首開以官爵獎賞獻書的先河，極為重視館藏事業(yè)；后漢，司徒詡奏請開獻書之路，可惜因政權動蕩無疾而終；后周世宗注重文教，廣納獻書，并多加獎勵。五代雖戰(zhàn)爭頻仍，但各國大多重視訪求，以期通過官府館藏來凝聚統(tǒng)治力量，維護政權穩(wěn)定。宋朝更是代代都曾下詔求書，并通過完善獎勵機制來鼓勵獻書。到明代結束蒙元統(tǒng)治后，隨即“詔求四方遺書”[14]，希望通過完備的館藏來支持文教事業(yè)，恢復漢民族文化的正統(tǒng)地位。到清初修明史時，順治、康熙曾多番求書，但由于民族矛盾而效果不佳，乾隆初曾命地方官員“采訪近世著作，隨時進呈”[17]，后四庫全書開館，更是大力倡導獻書。下詔求獻圖書雖是官府主動采取的訪求方式，但是主要依靠藏書家的投獻，通過調動士庶獻書的積極性，促進了圖書事業(yè)的發(fā)展，并加強了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的交流，活躍了政治氛圍。但除主要靠藏書家投獻外，政府也曾利用過國家權威直接索求藏書家藏書。如南宋紹興十五年，官府曾取“趙明誠家藏《哲宗皇帝實錄》進繳”[18]，靖康之亂后，宋代官府館藏幾近凋零，直接取索趙家所藏實錄只是非常手段，并非一貫措施。

3.3 求購民間遺書

吸納獻書多有局限：一是藏書家不愿獻書，“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為不孝”[19]，藏書家更注重圖書在族內承續(xù)而不愿外傳；二是投獻偽書會造成官府館藏的淆亂。而接收前朝館藏只是一時之策。所以歷代政府多進行購書以補充不足。自漢陳農(nóng)求書后，在南北朝時，蕭梁最為注重館藏，經(jīng)武帝、元帝多番訪購，秘府藏書最多時有十萬多卷，為南朝之冠，成為南朝圖書事業(yè)最興盛的一朝[20]；北魏宣武帝時，也曾重金購書以充實館藏，并取得了良好效果。雖然南北朝社會動蕩，但是蕭梁與北魏的訪購工作很好體現(xiàn)出了政府對館藏的重視程度之于訪求開展的影響。及至隋朝一統(tǒng)后，牛弘即“請分遣使人，搜訪異本”[15]，通過政權的“天威”與獎賞的“微利”訪求圖書以完善館藏。唐初，曾多次購求圖書以支持修史、?？惫ぷ?；中晚唐的購書則可用“頑強”二字來形容，動亂后的君主們不僅沒有忽視館藏，還積極采取各種方式來恢復館藏。肅宗、代宗兩代曾多次購求圖書；廣明年間，黃巢為禍，僖宗“即行在朝諸儒購輯”[16]補全館藏。因戰(zhàn)亂而開展的購書，難度最大，責任最重——亂后購書十分困難，但是求購不及，就會導致圖書失傳，造成文化事業(yè)的損失。到五代十國，南唐定基金陵時就曾重金懸賞遺書，重視圖書事業(yè)，遂使館藏居十國之先，南唐雖小，但藏書不少，這有賴于長期的購書工作。北宋初，曾多番詔購遺書，以補充館藏的缺陷與不足。靖康之亂對宋代館藏造成了沉重打擊，需要多途徑加以補充，在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的南宋，購書成為最主要的方式。到明永樂初，太宗命禮部尚書鄭賜派人購書，“勿較值”[14]，有效地補充了官府館藏，并保障了《永樂大典》的編纂。清代，順治十四年派官購求民間遺書，是清政府正式求書之始[21]，乾隆年間編《四庫全書》，其中也收錄了購于坊肆的通行本。購書并不具有收書與納書那么強的政治性，更多的只是一種經(jīng)濟行為，但是能有效補充收書與納書的不足，而且多由政府委派專員到地方進行，對官府圖書館事業(yè)的發(fā)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3.4 謄抄官私藏書

謄抄官私藏書即由書手抄寫借到書籍以及對殘缺館藏進行繕寫，通過抄錄保證館藏質量與數(shù)量。在印刷術出現(xiàn)之前，抄寫是最直接的創(chuàng)造圖書的方法，也是完善官府館藏最重要的途徑。在20世紀發(fā)掘的河南安陽和陜西岐山的商周遺址中，先后出土了近3000和近200片有字甲骨，此即商周時期的貞人與史官等的創(chuàng)造。后隨著帛與紙先后作為書寫載體，抄寫的作用越來越突出。漢武帝時，就因“書缺簡脫”而“置寫書之官”[22]，通過抄寫以完善館藏。到南北朝時，梁朝就開展過多次館藏抄寫工作；后趙石虎也曾命人抄寫石經(jīng)，以完善館藏；北魏時高謐曾“奏請廣訪群書，大加繕寫”[23]，有效完善了館藏，間接為孝文帝改革作出了貢獻。南北朝時期動蕩不堪，通過詔獻與購求來訪求具有一定難度，抄寫就成了十分重要的途徑。到隋開皇年間，曾選拔書手“于秘書內補續(xù)殘缺，為正副二本”[15]，后又開展了多次抄寫工作，使得館藏副本數(shù)量極大。在隋末動蕩后，仍有不少藏書保留下來，可見抄書對于補充館藏作用甚大。及至唐貞觀中，也曾選拔書手進行抄寫工作，至于秘書省等處編制內書手則超過二百人；唐開元七年，“詔公卿士庶之家，所有異書，官借繕寫”[16]，寫成后玄宗令百官觀書，都驚嘆書籍之廣，由此也可見抄寫成果的豐碩。龐大的書手團隊與長期的抄寫工作使得唐代館藏的數(shù)量與質量得以有效保持，成就了官府館藏寫本書的黃金時代。雖然唐宋后印刷術有所發(fā)展，但是抄寫工作并未終止。宋雍熙元年，就曾借民間藏書“寫畢還之”[5]，此后各代都曾借書抄寫以充實館藏。及至明永樂年間，曾編纂并抄寫《永樂大典》，選拔國子監(jiān)生等抄得共兩萬余卷，后嘉靖末期又抄得一份副本。此后明代臣子中雖有如邱濬等重視館藏建設者，但是由于君主的忽視與秘書監(jiān)的缺失，使得抄寫等工作并未得到有效展開。嘉靖十五年，徐九皋便提議借士庶藏書“送官謄寫，原本給還”[24]以完善館藏，這一提議在館藏紊亂的明代是很有必要的，可惜沒有執(zhí)行。甚至在清代《四庫全書》編纂告成后，雖以“聚珍版印行百馀種”[25]，但仍以抄寫為主，約抄得二十萬冊，藏于南北四庫全書七閣，抄寫人員“共三千八百二十六人”[17]，抄寫工程規(guī)模浩大，歷時長久，使得清代官府館藏達到中國古代的最頂峰。印刷術的發(fā)明使得中華文化的發(fā)展向前邁了一大步，但是在重士農(nóng)輕工商的封建社會中一直沒能得到較好的技術提升與推廣，無法通過印刷來獲得穩(wěn)定的高質量館藏，抄書也就成了保證館藏質量的必要途徑，也是訪求工作的一個重要部分。

3.5 其他訪求方式

一是求借于“外國”。在政權割據(jù)的時期，官府館藏隨之并存。南北朝時，北魏孝文帝深刻認識到只有融入漢文化，才能更好地維護統(tǒng)治，所以十分重視官府館藏，以推行漢化改革。北魏太和、南齊永明年間，孝文帝遣使向南齊借書，雖然南齊中有王融等開通之人，但還是沒有借書給北魏。孝文帝借書于“外國”的方式在古代由于中國的圖書事業(yè)長期領先于世界而在大一統(tǒng)時期不具有太大可行性，但為后世采訪提供了新思路。中國圖書事業(yè)的發(fā)展需要保持開放的文化心態(tài)，積極與世界各國各民族進行互動交流，“取其有益于己者”發(fā)展之。

二是抄沒于犯官。中國古代官員多有藏書習慣，如果犯重罪被抄家后，藏書則進入官府。明朝嚴嵩被抄家后，所藏“書籍共八十八部，計二千六百一十三本”[26]，其中絕大多數(shù)還是保存完好的宋版書，還有字帖、書畫等三千余冊，都有效補充了明代官府館藏。清代巨貪和珅被抓后，家產(chǎn)中“文房庫筆墨紙張字畫法帖書籍未計件數(shù)”[26]，但應不在少數(shù)。豐富官府館藏并不是抄沒犯官藏書的目的，官府館藏的訪求也并不依靠抄沒犯官，但不能否認其使官府館藏得到了完善的事實。

4 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機制完善

4.1 設置專官管理訪求

史官自設置以來便兼管訪求，但非專任，漢以前之輶軒使則有訪求之實而無其名。漢成帝正式遣陳農(nóng)求書，此后歷代求書多派官主管，但主要是他官兼任，并無專職。到盛唐時，這一情況有了轉變?！伴_元十二年，太子中允張悱充知搜訪書畫使”[27]，其職責雖然側重搜集名畫，但訪求圖書也是其工作內容。訪求專官出現(xiàn)于開元與當時的社會狀況密不可分，當時國內環(huán)境穩(wěn)定繁榮，統(tǒng)治階級重視圖書事業(yè)，促進了訪求專官的出現(xiàn)。到文化和經(jīng)濟更加繁榮的宋代，政府更是認識到由秘書監(jiān)（?。ｉT負責訪求的重要性。宋政和二年，趙存試提議“取訪遺書，乞委監(jiān)官總領”[18]，訪求由秘書監(jiān)專門官員負責，提高了訪求效率，促進了宋代館藏的發(fā)展。到紹興十五年，王曮上奏：“宜以求書之政令，命以專行”[18]，高宗命秦熺以秘書省提舉的身份專職訪求工作，使得秘書監(jiān)正式完全負責官府館藏全部工作及全部流程，直接推動了南宋官府館藏的恢復與發(fā)展。到明清兩代的訪求，在中央由翰林院與文淵閣總掌其事，在地方則有提學道與學政官負責具體事宜。圖書事業(yè)部門專官管理訪求，是對秘書監(jiān)（省）作為國家圖書事業(yè)管理部門發(fā)揮各項職能的肯定，有利于訪求的有效開展。

4.2 采取獎勵促進訪求

圖書作為一種商品，具有其價值和使用價值，且藏書者并無義務必須將藏書貢獻給國家。所以政府通過獎勵來推進訪求，獎勵機制有兩大作用：一是保障訪求順利展開，調動藏書者獻書、借書的積極性；二是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形成妥善保存書籍的社會氛圍，不至于因官府館藏的損毀而造成民族文明成果的整體流失。譬如隋初獻書就曾以“每書一卷，賞絹一匹”[15]作為獎勵，隋代館藏質量之精良，與吸納獻書有著直接的關系。到更為注重官府圖書館事業(yè)的趙宋，則對最終收入館藏的圖書，“一卷，給千錢”[18]，在“錢荒”的宋代，“千錢”補償可謂不菲，這極大激發(fā)了獻書者的熱情。而且投獻多者更有當官資格，“量才試問，與出身酬獎”[18]為普通藏書家們提供了轉換階層的途徑，間接維護了社會環(huán)境的穩(wěn)定。豐厚的獎勵使得兩宋館藏一直保持著較高質量。到清乾隆年間，為編纂《四庫全書》，更是大力倡導獻書。對于鮑士恭、周厚堉等獻書多者，賞賜了《古今圖書集成》或《佩文韻府》這些大部頭的書籍。這無疑大大調動了時人獻書的積極性，使得《四庫全書》的編纂建立在堅實的館藏基礎之上。獎勵機制抓住了藏書家或求名、或求利的心理，推動了訪求的全面順利進行。

4.3 通過審核監(jiān)控訪求

審核機制，是為了避免有人投獻偽書，造成官府館藏淆亂，而經(jīng)圖書部門專業(yè)人員審定投獻書籍是否所需，再直接退還或抄后返還，或是給予補償后直接收入官府館藏的整個系統(tǒng)過程。偽書的存在使訪求成績因文獻質量問題而大打折扣，也對學術研究造成了巨大的影響，所以勘判投獻書籍真?zhèn)尉统闪丝刂圃L求質量的一項必要措施。兩漢劉向、班固整理官府藏書而成《別錄》與《漢志》就是對訪求所得圖書進行審核整理而編著成的清單。到宋代獻書，則將訪求圖書質量與獎勵機制賞格進行捆綁，“如實系缺書并卷帙全備者，方許計數(shù)推賞”[18]，投獻書籍需要通過審核才能入藏并給予獎勵。這一機制使得宋代館藏質量尤為精良，聚集了許多民間精品，使歷經(jīng)唐末與五代戰(zhàn)亂的官府館藏得到了較好的恢復與發(fā)展。審核機制雖在元明時由于官府館藏的不受重視而未得到良好體現(xiàn)，但到清代《四庫全書》纂修時，又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清高宗特地要求地方將訪求書籍進行整理后再報送中央，還設置了“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六”[17]38人，專門審核各地呈送書籍，通過后才收錄進《四庫全書》。審慎對待投獻書籍，能夠有效減少獻書者為貪圖獎勵而投獻低質量圖書的影響，是控制官府館藏訪求質量的一項重要措施。

4.4 編制目錄指引訪求

訪求圖書并不是盲目進行，而是求取缺書，這就需要有目錄作為依據(jù)。王儉《七志》與阮孝緒《七錄》都是根據(jù)《七略》等前代書目編制的佚書目錄，皆可作為訪求依據(jù)。著錄于《隋書·經(jīng)籍志》中的《魏闕書目錄》也被認為是北魏訪求的求書目錄。及至宋太宗求書時，以《開元四部書目》為依據(jù)，極大方便了獻書訪求的進行。開元時期是宋以前官府館藏最為完備的一個時期，《開元四部書目》對宋代館藏的恢復與發(fā)展有很好的衡量作用。到南宋紹興年間求書，還將目錄“鏤板降付諸州軍，照應搜訪”[18]2830，提升了訪求的針對性，極大推進了訪求的順利展開。此外，明嘉靖十五年，禮部“命翰林院查秘閣所貯書籍，有無缺遺不備之處，備開書目”[24]4，由中央和地方各級衙門與學政官聯(lián)合訪求，各有專責。清代乾隆年間，則對編制訪書目錄提出了新方法，褚廷璋認為應“于各州縣志人物傳內摘取所著書名，飭各該州縣官訪購”[28]，既按目求書，又符合鄭樵提出的“因地以求”的求書之道，使得訪求工作得以順利進行，展現(xiàn)出現(xiàn)代圖書館根據(jù)自身發(fā)展定位與館藏目錄并結合出版情況來開展采訪工作的雛形。由此可見，按目求書既是古代訪求的一大保障機制，也是值得現(xiàn)代圖書館繼承與發(fā)展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4.5 構建理論指導訪求

黃宗忠指出：“要建立一個有價值的館藏……要有正確的、科學的文獻采訪理論作指導”[29]。經(jīng)過歷代訪求工作經(jīng)驗的積淀，宋代開始出現(xiàn)訪求理論?！懊馗鶡o者甚多，是求之道未至”[30]，鄭樵反思造成官府館藏有限的原因是訪求不到位，認為訪求工作必須重視從民間訪求圖書，注重訪求方法，拓寬訪求途徑，因此他在《通志·校讎略》中鄭重提出“求書八法”，“一曰即類以求，二曰旁類以求，三曰因地以求，四曰因家以求，五曰求之公，六曰求之私，七曰因人以求，八曰因代以求”[30]。鄭樵的訪求理論是在提煉歷代訪求經(jīng)驗的基礎上，結合當代官府館藏的實際情況，不斷思考與總結的產(chǎn)物，這既是總結性的成果，也是開創(chuàng)性的理論，為后世訪求提供了指導。此后古代訪求理論得到了不斷完善與補充。如明代祁承與清代孫慶增和葉德輝都有關于訪求的論著。雖然這三者闡述的都是私家藏書訪求理論，但都是在前代訪求經(jīng)驗與理論基礎上提出的，而且和鄭樵的“求書八道”一起，為現(xiàn)代文獻采訪學積累了古典理論基礎?？茖W的理論是推動實踐發(fā)展的不二法門，在不斷發(fā)展的訪求理論指導下，宋、明、清三代訪求工作的水平呈現(xiàn)出逐漸上升的趨勢，并在《四庫全書》編纂訪求時達到了最高水準。

5 結語

中國的圖書館事業(yè)不是空中樓閣，而是建立在悠遠、雄厚的理論基礎與實踐基礎之上，也正是有了古代圖書館工作的開拓、積累與沉淀，才有了現(xiàn)代圖書館事業(yè)的輝煌。宏觀上系統(tǒng)研究中國圖書館的歷史，有利于探索和揭示中國圖書館發(fā)展的規(guī)律，促進現(xiàn)代圖書館事業(yè)的進步；微觀上聚焦考察圖書館工作的開展，則能對現(xiàn)代圖書館工作的發(fā)展與完善提供更具針對性的啟示。古代官府館藏訪求源遠流長，上至商周，下沿明清，與悠久的官府藏書事業(yè)相伴相隨三千余年，在長期的具體訪求工作中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形成了一套相應的理論，經(jīng)由歷代傳續(xù)，不斷豐富完善，逐漸血肉充實，形成了完備的體系，其也理所當然地成為古代圖書館學（校讎學）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雖然隨著科技的進步與需求的變化，圖書館文獻采訪的對象、原則、方式、選擇標準、信息獲取、處理與傳遞等方方面面都已發(fā)生了重大變革，但有繼承才有創(chuàng)新，挖掘并繼承古代文獻采訪知識與智慧仍是我們傳承古代圖書館學思想精髓的一個必要環(huán)節(jié)。

（來稿時間：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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