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wù)實求真 引書證史

齊廣成

尊重成都?xì)v史文化，認(rèn)真介紹成都?xì)v史文化，對讀者，特別是中青年讀者負(fù)責(zé)，文章必須實事求是，言簡意賅，以圖輔文，便于理解，不生疑義。這樣才有利于今天推進(jìn)文化的發(fā)展。但有時報刊文章也未必盡如人意，值得商榷。例如張義奇先生在某報連載的“成都古橋”系列文章中就有些應(yīng)該明確的問題，為此筆者特逐項提出商榷補(bǔ)正。

《二江七橋今安在》的誤導(dǎo)

一、張義奇先生文章中說：今天的錦江像玉帶環(huán)繞成都市區(qū)是晚唐才形成的。之前二江在城西并流而行，靠近城的一條叫郫江、內(nèi)江等等，這是府河的前身。與郫江并流的叫檢江，……是南河的前身。

此處的“府河前身”所指不明，畫蛇添足，易致誤解。今天的中青年讀者眼見步及的由成都西北向東行的府河，已非秦代郫江原道。四川省文史研究館主編的《成都城坊古跡考》（成都時代出版社，2006年）第109頁記載：

晚唐（875年）高駢擴(kuò)建羅城，則舊有之郫江水道，逐漸斷流，新的郫江移往城北城東，古老之二江實無外內(nèi)之分。

宋歐陽忞《輿地廣記》卷二十九稱：“唐乾符中，高駢筑羅城，遂作縻棗堰（堤），轉(zhuǎn)內(nèi)江（即郫江）水從城北流，又屈而南，與外江（即流江）合。故今子城（即老城區(qū)）之南，不復(fù)成江。

如果采用許蓉生研究員所言“城南郫江（內(nèi)江故道）和檢江（現(xiàn)在的南河）”（見（2011年12月30日《華西都市報》），就言簡意賅，合情合理，而且不生歧義。

二、張先生說：“2012年，我專門騎著自行車去這些地點尋訪……古橋消失已經(jīng)一千多年了。”

花掉百多字，卻忘記要點，不如引用《成都城坊古跡考》第113頁以街名為證：

清劉沅《成都石犀記》云：“今之所謂上蓮池、中蓮池、下蓮池者，即昔日之江流也。城既南擴(kuò)，江流淤而不盡，留為潴澤，后人種蓮其中，遂有是名。”

三、張先生說：李冰接任蜀郡守之后，……按《成都通史》卷二的歸納是：“疏通成都‘二江，建‘二江‘七橋，開石犀溪，把成都‘市南移于郊外‘二江之間及檢江南岸，形成了成都城600余年‘二江珥市的布局?！?/p>

張先生行文粗疏，所寫的“市”，易與“城市”混淆。請看《成都城坊古跡考》第106頁的表述：

揚(yáng)雄《蜀都賦》：“兩江珥其市，九橋帶其流?！薄扮怼笔嵌h(huán)。意為二江在成都城南商貿(mào)集市之兩側(cè)。反言之，二江實夾集市而基本平行。

《成都城坊古跡考》第22頁載：

成都少城南部本為商業(yè)區(qū)，其后發(fā)展到城外郫江之南，故城門曰市橋門，橋曰市橋。橋南為南市，在少城西南。開辟西南后，商業(yè)繁榮人口增加，因而漸向城外西南兩江發(fā)展，成為南市，與外江兩岸的錦官城、車官城隔江相望。

那“市”本是“商貿(mào)集市”、“商業(yè)場”、“南市”，如果作者引用時不加括號隨注，容易誤導(dǎo)讀者以為與“城市”同義。真要“成都市”南移，豈非風(fēng)吹井過籬笆嗎？

四、張文說“‘二江之間及檢江南岸”。

這句話，讀者如何理解？檢江是內(nèi)江還是外江？檢江原本在南，怎么又移位在北？張先生可能是照抄書本，而不假思索。筆者手頭無該書可查，只得存疑，期待識者指點。

《成都城坊古跡考》第108頁載：

離城中心最近者為郫江，故郫江自古即有內(nèi)江之城?！鹘@然較遠(yuǎn)，稱為外江比較恰當(dāng)。

按，張文前面所說“檢江”即“流江”?！澳鲜小痹诙g，必然在“檢江北岸”，張文誤寫為“南”！

五、張先生所提供的清末民國時期的幾張圖片與“先秦”“二江七橋”直接關(guān)系不大。讀者看后對“二江七橋”仍無明確印象，何如借用前賢集體研究的成果，選載《成都城坊古跡考》第109頁附圖20秦國成都城形制推測示意圖？圖上“二江”、“七橋”一目了然，少少許勝過多多許。

《最后遠(yuǎn)去的古橋》的誤導(dǎo)

六、在《安順橋、九眼橋 最后遠(yuǎn)去的成都古橋》中，張先生先細(xì)細(xì)演說張獻(xiàn)忠：

有一天登上回瀾塔，舉目一望，他的皇宮承天殿盡收眼底；再看腳下這座氣勢宏偉，形似彎弓的鎖江，頓時使他抽了口涼氣：這橋如一張巨大的弓，這塔不是一支利箭嗎？這還了得！即刻把箭給朕拆了！彭遵泗《蜀碧》記載了這則軼事：“成都鎖江橋畔，有回瀾塔，賊登其上，見內(nèi)城宮殿，語從官云：橋是弓，塔是箭，彎弓正射承天殿，遂命毀之?！?/p>

張義奇先生先大講評書，復(fù)引清人筆記小說為證，似乎很認(rèn)真。但觀其行文，令人生疑。手邊無書，遂上網(wǎng)查得“龍的天空”上傳的《蜀碧》文字：

初，成都東門外沿江十里，有鎖江橋，橋畔有迴瀾塔，萬曆中布政使余一龍所建。獻(xiàn)登其上，見內(nèi)城宮殿，語從官云：橋是弓，塔是箭，彎弓正射承天殿，遽命毀之，就其地修築將臺，穿空取磚，至四丈餘，得一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余一龍，拆塔張獻(xiàn)忠。歲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紅。妖運終川北，毒氣播川東。吹簫不用竹，一箭貫當(dāng)胸。炎興元年諸葛孔明記。至肅王督師攻獻(xiàn)於西充射殺之，迺知吹簫不用竹，蓋肅字也。（清趙吉士《寄園寄所寄》卷十二及孺牛《晨涼漫記》注釋（13）所載文字相同）

對比可見張君引文，多加刪節(jié)，卻不加省略號。特別是根本不錄后半段，莫名其妙！再說張君亂改“遽”（突然、立即、急忙）為“遂”（就），變動字義，削弱氣勢。

最不可理解的是張先生不引用《蜀碧》后半部分原文，卻又自撰以下文字：

故事結(jié)局有些荒誕，說在拆塔的時候，挖出一通諸葛亮留下的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余一龍，拆塔張獻(xiàn)忠。歲逢甲乙丙，此地滿地紅。好運終川北，毒氣播全川。吹簫不用竹，一劍貫當(dāng)胸”?！?/p>

對比可見，張君的“歲逢甲乙丙，此地滿地紅。好運終川北，毒氣播全川”，出了大問題：一，“此地滿地紅”如何解？用字重復(fù)，意思不明。語文常識出了問題。二，“毒氣播全川”，范圍是擴(kuò)大了，但如何押韻？哪個讀過《聲律啟蒙》的幼童會用“一先”的“川”去頂替“一東”的“東”，使全文無法“順口溜”呢？張君舍正確引文不用，而信手雌黃，其意圖殊不可理解！

《城中與橋有關(guān)的地名》的誤導(dǎo)

七、張文曾經(jīng)提到：“據(jù)《成都城坊古跡考》所列橋名，金河古橋有26座?！?/p>

此言似乎尊重他人（幾十位館員花費五十多年編著）的著述，但行文卻架空該書，自說自話。例如張文說：“金河再東至鹽市口有錦江橋、臥龍橋、青石橋以及下游的太平橋、一洞橋、余慶橋、老臥龍橋、板板橋、景云橋、金津橋、拱背橋（又名金水橋）、鐵板橋、普賢橋、清安橋、大安橋，然后回到清遠(yuǎn)江，即郫江。”

筆者小時在清安街居住，只見過造幣廠設(shè)在東邊城墻水洞的鐵網(wǎng)，或即所謂“鐵板橋”。1958年拆開拱背橋東兩岸為人行道，抵大城墻根，仍須鉆水洞出城到清安街。也只知清安街與珠市街各有一橋。因此懷疑張文所言失實。

經(jīng)查《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為：“普賢橋，治東五里清安街……”“過此，金水河再東經(jīng)大安橋（珠市街），最后入府河?！?/p>

兩相對比，張文多出的“清安橋”其實即“普賢橋”。一橋二名，兩次出現(xiàn)，只是失察嗎？

八、張文說：“清初，……御河上修建起一系列橋梁：今留下名稱的有興隆橋、……青龍橋（三座）、通順橋、玉帶橋、梓潼橋、雙慶橋、桂王橋?！?/p>

聽話者稍用腦筋想想，定會懷疑：御河到底范圍多大？

《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引《成都縣志》和《華陽縣志》曰：“通順橋在通順街，跨北官渠。玉帶橋在線香街口?！薄拌麂鼧蛟诠盆麂帧ｋp慶橋在慶云庵左。桂王橋在治東城內(nèi)?！?/p>

是嘛，御河?xùn)|岸有東華門街至大紅土地廟街一帶，再東還有順城街一帶，御河能夠跨越這么遠(yuǎn)，流入當(dāng)年的華陽縣境內(nèi)去嗎？如此信口開河，當(dāng)然是春官跟著錫匠走——打壺亂說！

九、張文說：“犀角河（亦稱洗腳河）有一座浣花廊橋……另一座是十二橋?！?/p>

《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為：

郫江原段本為城區(qū)西面水道，自晚唐時改道，乃改為西濠以衛(wèi)城垣?！渡裣筛杏鲇洝罚骸皬?fù)開西北濠，自閶門之南，至甘亭廟（即今寶云庵附近，西濠即西郊河）前與大江合。”

茶店子附近有犀角河，至西門口附近流入西濠，今稱西郊河。

犀角河，俗呼“洗腳河”，但其后匯入西濠稱“西郊”。浣花廊橋和十二橋，在西郊河上，不在西門外的犀角河上。張先生們可能因耳治失察，從而誤導(dǎo)讀者。

十、張文說：“皇城變身貢院，三橋?qū)?yīng)的也不再是象征皇權(quán)的城門洞，而是一道三開的‘為國求賢大石牌坊。”

“皇城變身貢院”后真的沒有“城門洞”嗎？不！《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為：“貢院街北為貢院院墻之大門，三門并列（1969年建省展覽館時拆除）。”

李劼人先生在《大波》中解說：直到康熙十幾年，四川省會由保寧遷還成都，才披荊斬棘，把這片荒場劃出前面一部分，改為三年一考試的貢院，將就藩王府正殿殿基修成規(guī)模不小的至公堂。又將就前殿殿基修成一座頗為崇宏的明遠(yuǎn)樓。（按，20世紀(jì)50年代，至公堂前仍然保留了上刻“旁求俊乂”的雕花牌坊。明遠(yuǎn)樓作為節(jié)日聚會和文娛活動場所。）所以皇城壩街又稱為貢院街。

嘉慶甲子年（1804）刊六對山人錦城竹枝詞云：“鎖院書傳冀應(yīng)熊，天開文運額當(dāng)中”。明朝蜀王府，張獻(xiàn)忠曾以為朝廷，后毀之。清代重建為貢院，康熙間，冀應(yīng)熊知府特書四個直徑丈余的大字“天開文運”制匾額于皇城前門，希望廣出人才（作者巧借知府的姓名，說明希冀旁求俊乂，得符文王夜夢飛熊求得賢才太公望之吉兆），正好與街中三架頭形式、橫刻“為國求賢”的牌坊（東邊一道牌坊，正對東華門，上刻“騰蛟”；西邊牌坊，正對西華門，上刻“起鳳”）兩相呼應(yīng)。

又有竹枝詞云：“后寶川局前舉場，摩訶池上故宮墻。石獅雙坐三橋首，日看牛羊下夕陽?！睂毚ň旨磋T錢局，在皇城內(nèi)西北部分。后兩句借三橋橋頭石獅子的眼睛觀看景色，構(gòu)思奇巧。當(dāng)時回民聚居皇城壩，故于荒地放牧牛羊。末句化用《詩經(jīng)》“日之夕矣，牛羊下來”，頗饒風(fēng)趣。清咸豐乙卯年（1855）刊印吳好山竹枝詞，借一位小媳婦的口，訴說當(dāng)時成都人的出游休閑情況：“安順橋頭看畫船，武侯祠里問靈簽。呼郎伴妾三橋去，橋底中間望‘四川?！卑岔槝蛳掠胃优c錦江（南河）匯合，合江亭在焉；水流增大，遠(yuǎn)航船特多。武侯祠原有道士看管，例有燒香、求簽。逛皇城壩也是樂事，皇城城墻開三個門洞，從三橋以南（三橋南街）遠(yuǎn)看城墻恰似“四”字；三橋并列，宛若“川”字。

按張先生說的貢院真的沒有“城門洞”，“文革”中間那些大標(biāo)語和巨型“忠”字又書寫于何處？須知，皇城那三道門的城墻一直到1968年都存在的 。

作者單位：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