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66年航空路,如今已經87歲的顧誦芬,主持設計了戰(zhàn)斗機殲-8,是我國航空事業(yè)發(fā)展的一位重要奠基人。
我出生在祖國飽受凌辱的上世紀30年代,“七七事變”發(fā)生以后不到三個星期,我第一次經歷了日本飛機的轟炸,我暗暗下決心,將來要造飛機。
昂貴的橡筋動力航模
一個堂叔,為了祝賀我10歲生日,送了一架橡筋動力的航空模型小飛機,但是這個飛機不是很結實,飛幾次就壞了。我父親看我這么喜歡飛機,他帶著我到上海一家航模商店。那個商店是香港人開的,所以航空模型跟它的材料都是進口的。當時那個店主拿出一架一米翼展的橡筋動力的航模,從柜臺上起飛,撞到天花板之后還能繼續(xù)飛,我看了非常熱愛。我父親看到我這樣的情況,就咬咬牙給我買了一架,那時候花了好多錢,回家以后我們的親戚都議論,說我父親對我太慣了。這個飛機拿回來以后,天好的時候,就在外面飛,下雨就在屋子里飛。當然飛飛撞撞的,飛機就壞了,壞了就自己修。但是有一些問題不好解決,它的機身結構是用輕木條粘起來的,那種輕木當時我們國家沒有,都是進口,怎么辦?我就只能用火柴桿來替代。那時候膠水也沒去買,但是知道是用膠片在丙酮里化開以后凝固了可以當膠水用,而且干得很快,這樣我就用它來補飛機。我父親給了我一套不全的《小學生文庫》,其中有一本是專門講航模的書,我看了很感興趣,反復地讀。每年寒暑假,我大部分時間消磨在做航模上。
母親得了抑郁癥
到了高中畢業(yè),要上大學了,我選了3所學校,都有航空系,一個是浙大,一個是清華,一個是交大,很有幸都考上了。因為我們家里就我這么一個孩子,我母親怕我遠離上海的家,所以不贊成我去浙大和清華,最后我進了上海交大。
1951年初,我要畢業(yè)的時候正好碰上抗美援朝,抗美援朝需要飛機,國家決定要建航空工業(yè)。我們學校的系主任跟我說你就留在交大吧,我跟母親一說,母親當然高興。但是當時國家的形勢建設是急需的,放在首位。當時把上海的大專畢業(yè)生都集中在交大學習了一個多月,之后要求所有交大航空系畢業(yè)生3天之內離開上海到北京報到。我是愿意出去走走,不愿意在學校教書,但是對我母親刺激太大。3天以后,我按規(guī)定坐火車去北京,當時我父親跟母親都送我上車站。可是母親回來以后,晚上基本上睡不著覺,經常是坐起來拉開窗簾看看外面,想我是不是有可能突然回來。由于她不斷地想我,造成了很大的思想負擔,我父親想了個辦法,給她安排在圖書館里做抄寫工作,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是最終也沒有起到作用,后來發(fā)展到非常嚴重的抑郁癥,1967年去世了。所以對于這件事兒我感到很后悔,為了搞航空把我母親給犧牲了。
滿是泥巴的自行車
1956年,國家號召向科學進軍,航空工業(yè)也考慮到要搞飛機設計。當時我的領導是徐舜壽同志和黃志千同志,他們倆積極支持、積極建議國家要趕緊建自己的飛機設計室。因為當時蘇聯只是保證我們能制造出飛機來,而不告訴你怎么去設計飛機。設計室必須跟飛機工廠、制造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所以設計室必須建在沈陽,我當時也很愿意搞設計,所以我沒有任何負擔地就從北京到了沈陽。
到了沈陽我們組建了第—個飛機設計室,徐舜壽認為要組織這個隊伍必須從工作實踐里培養(yǎng),一開始就動手設計飛機,在設計飛機里遇到問題再去找解決的辦法。所以他選擇了—個飛機的方案,說先設計一架噴氣教練機。噴氣飛機的特點是要用兩側進氣,讓出機頭來放雷達。他讓我做氣動力的組長,整架飛機的氣動設計都由我來負責。我在學校學的是螺旋槳飛機,對噴氣飛機一點基礎都沒有,何況要設計進氣道,而且要兩側進氣,當時對我來說是相當難。還好徐舜壽同志的朋友提了個建議,他說他最近在英國的航空學會會刊中看到一篇論文,專門講進氣道設計。我剛到沈陽才一個多星期,還沒安頓好就又回到了北京。那時,從我們的招待所到北航的那段路還沒修好,我借了人家的自行車騎過去,要經過很大一段泥路。最后把人家的自行車弄得不像樣,但是最后我花了一個星期還是看下來了,現買的曲線板、三角板在那兒看,把重要的圖線都用描圖紙描下來,總算把那個進氣道設計的一些原則弄清楚了。
報廢的針頭
我回來以后,他們感到很滿意、很新奇。當時碰到一個困難,就是當發(fā)動機收油門的時候,很可能出現一個進氣道進氣、另外一個口子出氣,這樣發(fā)動機就不能穩(wěn)定工作了,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算不出來,只有靠風洞試驗,于是我們設計了木頭模型、進氣道模型,但是要監(jiān)測管道里的流動,必須有梳型排管,它的管子很細,只能是自己做。當時我們就從醫(yī)院里找那個報廢的針頭,然后回來自己接系統(tǒng)管,用鉛焊把它做起來。經過兩星期努力,梳型排管做出來了,然后送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低速風洞里進行試驗。最后試驗結果證實我們的設計還是成功的,沒有出現發(fā)動機收油門的時候流動不穩(wěn)定。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把那個飛機弄完了,在北京的沙河機場進行了展覽和表演,可是這個飛機做得比較倉促,從北京回沈陽的路上出現了問題,發(fā)動機的渦輪葉片斷了。那發(fā)動機也是我們自己設計制造的,當時膽子也大,發(fā)動機大概只經過了20小時的試車就送過來飛了,沒有達到設計的推力,但是還是把飛機送上了天。1957年的時候,到中南海去給毛主席匯報的時候,毛主席還看了這個飛機模型,說他很驕傲。
一磅紅毛線
1957年,我們搞完了殲教-1的初步設計以后,開始搞超聲速的殲擊機。但是對于超音速飛機、超聲速飛機,我們是完全沒有技術儲備的。要搞超聲速飛機,首先要定它的氣動力布局。1958年,科學院已經建了104計算機,利用70多位學員的力量,給我們的飛機進行數值計算,算了3個月。當我們飛機設計完以后,試飛、首飛都很順利,但是飛到馬赫數0.85的時候,突然出現了飛機的振動。按飛行員的說法,馬赫數0.85的振動,相當于破公共汽車在不平的道路上奔跑,開得快人會受不了,所以必須要排除??墒窃趺磁?,具體在什么地方,得上天看。
我們沒有攝像機,所以只能是人上去看。怎么看法,就在飛機的尾巴上貼毛線條,那時候的毛線是憑票買的,我們的同事拿自己家里的票,買了一磅紅毛線,剪成一段段,每段150毫米,貼到垂尾和后機身上。當時我們沒有攝像、錄像設備,只有一臺單鏡頭反光的照相機,膠卷也舍不得買新的,用的是原來庫存的電影膠卷,照出來也看不清楚,后來我干脆拿望遠鏡去看,看看那毛條到底在哪兒抖。于是飛機盡量靠近,一步步最后到十來米,但是拿望遠鏡也看不出那個毛條的抖動。我們發(fā)現,水平尾翼跟后機身之間一大片毛條全沒了。因為毛條在擾動的氣流里就像旗在風里一樣,甩得厲害都扯斷了,所以肯定這些地方是氣流分離的地方。這樣一來,我們就在那些部位加裝了整流罩,殲-8就按這樣的方案繼續(xù)飛下去了。
李雪源據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jié)目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