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明清彩瓷藝術形象的清廉之風

文曹明明

中國是瓷器的故鄉(xiāng)。最早的瓷器產(chǎn)生于商代，歷經(jīng)原始瓷、青瓷、白瓷、顏色釉瓷的發(fā)展，至元代彩瓷興起，明清兩朝走向輝煌，成為瓷器產(chǎn)品的主流。

彩瓷的出現(xiàn)，使瓷器的表現(xiàn)形式從造型藝術為主轉(zhuǎn)向繪畫藝術為主，極大地提高了瓷器的藝術張力，賦予了瓷器更為豐富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彩瓷的藝術形象寄托了人們對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也寄寓了人們精神情感的追求，其中一些明清彩瓷圖案，描繪了人們?nèi)粘Ｉ钪谐Ｒ姷膭又参镄蜗螅珔s以中國人特有的含蓄和想象力，賦予它們社會的人格化的意義，張揚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清廉之風，細細品味，別有深意。

［明］青花一品青蓮紋盤（圖一）

“圖一”此盤生產(chǎn)于明代永樂年間，主體圖案為絲綢所系一束蓮花，計有大小不一的蓮花6朵，畫面疏朗，筆意靈動，釉色沉郁青艷。歷史上，青蓮往往被佛家用來表達佛理，是佛教中重要的意象。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呾叉始羅國》載：“掬除灑掃，涂香散花。更采青蓮，重布其地?！碧啤⒂礤a《聞董評事疾因以書贈》詩云：“繁露傳家學，青蓮譯梵書?！痹谖覈蚀伤囆g中，所謂“青蓮”指的是用青花釉色描繪的蓮花，之所以將其命名為“一品青蓮”，即是以“青蓮”之音寓“清廉”之意。而“一品”在這里有兩個含義，既可以解釋為一品之官階，指高官厚祿、位高權(quán)重者；亦可以解釋為對他人“一等品格”的贊譽或期許。

所謂清廉，清正廉潔之意。清正指的是人品、人格；廉潔指的是為官、為政之要。廉政文化在我國文明史上源遠流長，“為官清廉”“為政清廉”一直是我國政治文化的主流價值取向?！吨芏Y·天官冢宰》即提出：“以聽官府之六計，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辯?！薄肚f子·說劍》中述及：“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鍔”即劍刃，意為重用堅持操守的清廉之士，方能斬邪除惡，使政治清明、國泰民安。在我國古代，清廉一直被胸懷“修齊治平”志向，憂國憂民的志士仁人奉為立身之本，歷朝歷代都有敬天畏法，慎獨慎微，堅守良知，兩袖清風的清官廉吏青史留名。如暮夜卻金的楊震、五代清郎袁律修、不持一硯歸的包拯、涓滴歸公的海瑞等等，不勝枚舉。

宋代周敦頤《愛蓮說》以優(yōu)美的文字概括了蓮之品德：“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蓮，花之君子者也。”賦予了蓮花高尚的人格意象?！扒嗷ㄒ黄非嗌彙奔y巧用“青”與“清”、“蓮”與“廉”同音之妙，使其詞義轉(zhuǎn)換、意象延伸自然貼切，十分恰當?shù)匾宰匀晃锵蟊磉_了一種高尚的政治理念和人生情懷。

白菜是一種原產(chǎn)于中國的蔬菜，漢代之前古人稱之為“葑”“菘”，宋代始稱白菜。宋代蘇頌在《圖經(jīng)本草》中說：“揚州一種菘，葉圓而大……此所謂白菜?！卑撞藸I養(yǎng)豐富，且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深受中國百姓的喜愛。白菜紋是中國彩瓷傳統(tǒng)寫實植物紋飾之一，清代尤多見。這件瓷器即為清晚期粉彩白菜紋西瓜罐，系民窯產(chǎn)品（圖二）。

作為由中國先民培育的土生土長的白菜，其文化含義十分豐富。有諧音雙關的“白菜”即“百財”（財源滾滾、萬貫家財）之說；有“白菜價”（即廉價、便宜）之說；有“菜”通“才”（即才能、才干）之說。這些說法雖都能自圓其說，且從文化傳承上來說也都有一定的淵源，但從中國口彩文化一以貫之的微言大義傳統(tǒng)著眼，將“白菜紋”的廣泛流行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來考察，這些解讀未免失之直白。

［清］粉彩白菜紋西瓜罐（圖二）

白菜整體看分青白兩色，其枝干（白菜幫子）為白色，其葉則為青色，且青白分明。古代士人正是由其這一特色生發(fā)聯(lián)想，賦予其“清白”的寓意，并引申、引用于象征人格的高貴和人品的高尚。古人將白菜繪制于瓷器之上，或擺在書架案頭，或置于餐桌茶幾，時刻提醒自己，處江湖之遠，則清白做人，持守“咬得菜根”“貧賤不能移”的情懷，不為市井陋習流弊所污染自甘墮落；居廟堂之高，則清白為官，不為官場濁流潛規(guī)所挾裹而同流合污，堅持公私分明、一清二白的操守。

另外，在清代瓷器的白菜圖案上，往往還會畫上一些草蟲，其中尤以蟈蟈為多。從民風民俗的角度解讀，古人認為草蟲多籽，取其“多子多?！敝狻６鴱摹爸螄碚钡慕嵌冉庾x，因“蟈”與“國”音同，“菜”與“才”音近，所以，白菜蟈蟈圖案還隱寓了“為國求才”“為國取才”的深刻含義。古人云：“官位者，國之名器，不可假人。私人以官者，其事必浮，其政必墮?！保ā端貢ち隆罚┝暯娇倳浉巧羁讨赋?，“治國之要，首在用人”，要“堅持正確用人導向，堅持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努力做到選賢任能、用當其時，知人善任、人盡其才”。（《2013年6月28日在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但是，毋庸諱言，現(xiàn)在在干部選拔任用上仍然存在著違反黨的干部政策和組織紀律，搞團團伙伙、任人唯親，甚至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現(xiàn)象。由是觀之，描畫在古代瓷器上的白菜蟈蟈圖紋在今天對于防止和糾正選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風，仍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和警示作用。

此罐為清康熙年間的民窯產(chǎn)品，造型飽滿，青花發(fā)色濃郁。畫面左為青松，右為臘梅，中間是翠竹。整體看，畫面疏密得當，筆法精練而不失嚴謹。從造型和繪畫藝術看，都可以說是一件古代民窯瓷器精品（圖三）。

松竹梅在中國文化意象中名為“歲寒三友”，是中國瓷器的傳統(tǒng)裝飾紋樣，最早在宋代的瓷器上就可以見到它們的形象。青松、翠竹、臘梅在萬物肅殺、百花凋謝的寒冬仍保持著生命本色，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高尚人格的象征，“歲寒三友”即是對它們寄寓的人格化的堅貞氣節(jié)的贊頌。

在繪畫藝術中，松樹是一種吉祥圖案，代表著長壽，在民間繪畫中常與仙鶴畫在一起，意為“松鶴延年”。但當它與竹、梅同時組成“歲寒三友”的畫面時，便擺脫了世俗的期盼、祈禱的意味，升華到一種對理想人格的追求?！按笱呵嗨桑嗨赏η抑?。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陳毅元帥詩）青松歲寒不凋的品格使我們中國人，特別是有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有志之士對它的喜愛達到崇拜的高度。正因如此，青松作為一種藝術形象，一直在彩瓷圖紋中占據(jù)著主流地位，歷久不衰。青松四季常青、歲寒不改本色，寓意著堅強；愈老彌堅，歷經(jīng)歲月初衷不改，寓意著始終如一的操守。當人們對照青松反省自己時，無論是一時一事，還是一生一世，都會受到啟發(fā)和教益。在黨風廉政建設上，我們要大力弘揚青松精神，每一個黨員干部都應該以青松為榜樣，要學習青松“寒暑不能移”“歲寒終不改”的精神，無論工作境遇順逆，崗位變化是否公平，都要經(jīng)得住考驗，堅持勤政廉政的本色。在“職業(yè)暮年”，更要向青松“歲老根彌壯”“歲月不能敗”的品格看齊，不忘初心，堅守理想信念，保持人生的晚節(jié)。

［清］青花“歲寒三友”紋罐（圖三）

翠竹的審美意象是單純的，也是豐富的。國人愛竹，無以復加，有“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說。翠竹挺拔勁節(jié)，寧折不彎，不阿權(quán)貴，不厭鄉(xiāng)野，既不因進權(quán)貴之門而低頭，也不因處鄉(xiāng)野一隅而自卑；它淡泊虛心，樸實無華，舍棄了美麗的年輪，成就了生命的高度；它高雅脫俗，一生青翠，不慕繁華，即使在深宮高院之中，也安于幽靜之處。將竿竿翠竹描繪在瓷器、且多為觀賞瓷器上，正表達了國人對竹子的喜愛和尊崇之情，也反襯了對現(xiàn)實社會中某些人寡廉鮮恥、卑躬屈節(jié)、衣冠掃地、奴顏婢膝行為的鄙視。

梅花，冰肌玉骨、凌寒吐艷。它開在“已是懸崖百丈冰”之時，卻喻示著春天即將到來，因此在民間被視為迎春報春的吉祥之花。而中國正直的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卻從梅花身上看到了不懼風欺雪壓、凌寒怒放的高潔和堅貞，從而看到了一種骨氣、一種人格、一種道德操守，進而成為自己砥礪人生的榜樣。這是梅花千百年來成為中國詩書畫所吟、所寫、所繪主題的基本意蘊所在，也是它成為彩瓷藝術主題紋樣長盛不衰的原因所在。

古人將梅花繪制于瓷器之上，寄托的是人生追求。而這種追求的真諦就在于它不隨波逐流，敢于逆時、逆勢綻放自己的精彩。我們知道，人生在世，會面臨許許多多的誘惑，如高官厚祿、香車寶馬、金錢女色、佳釀美酒等等。這些誘惑有時會成為一種“潮流”和“時尚”，引誘一些人利令智昏地將其作為人生的目標而不能自拔。而梅花遺世獨立，在冰雪中綻放的形象給堅守夢想的人們以啟迪和警示，鼓舞正人君子在濁流洶涌時堅持人生出發(fā)時的理想，保持生命的本色。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蘊育了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品格，培育了中國人民的崇高價值追求?！敝袊蚀缮系暮芏嗨囆g形象，以中國繪畫特有的筆墨和意趣，弘揚了中華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雖然時過境遷，但面對它們，我們?nèi)匀粫惺艿街腥A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先人的良苦用心，并從中受到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