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政
喪禮是中國古代禮儀制度中極為重要的一種,所謂“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禮記·中庸》),古人對于“送死”在某種程度上超過“養(yǎng)生”。喪禮繁縟,其中有常禮,也有變禮,喪服制度中所規(guī)定的喪期因為外在的諸多客觀因素,不得不適當(dāng)?shù)刈鞒鲎兏c調(diào)整,由此可見先民在制禮之初便對喪葬儀節(jié)有著全面而周詳?shù)目紤]。
據(jù)《儀禮·喪服》記載,喪服分?jǐn)厮?、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大類。斬衰服是最重的喪服,兒子為父親、父親為長子、妻子為丈夫都要服斬衰服。齊衰有齊衰三年、齊衰杖期、齊衰不杖期、齊衰三月的區(qū)別,父卒為母、母親為長子服齊衰三年;父親在為母親、為妻子服齊衰杖期;孫子為祖父母、伯父母、叔父母,為兄弟、為已經(jīng)出嫁的姑姑、姐妹服齊衰不杖期;丈夫和未出嫁或出嫁回來省親的女子為宗子、為曾祖父母服齊衰三月。大功是輕于齊衰的喪服,有大功殤九月、七月和大功九月、繐衰裳的區(qū)別,為已經(jīng)出嫁的姑姑、姐妹、女兒,為堂兄弟服大功九月。小功是比大功輕的喪服,小功有小功殤五月、小功五月的區(qū)別,為父親的伯父母、叔父母、已經(jīng)出嫁的孫女服小功五月喪服。緦麻是喪服中最輕的一種,服緦麻的時間是三個月,為曾祖父的兄弟及其妻子,為外甥、女婿、岳父母、姑姑的兒子、舅舅、舅舅的兒子服緦麻三月。
喪服中有降服之禮,車垓《內(nèi)外服制通釋》卷二云:“降者,下也,減也。本服重而減之從輕?!笨傮w而言,降服可分為“由重服而輕服”和“由有服而無服”兩類。稅喪禮是喪期已過而追服喪服的禮儀,屬于變禮,因服喪者與死者的親疏關(guān)系,加之喪期已過才聞喪,原本當(dāng)服重服的降而服輕服,有喪服的變?yōu)闊o服。
三禮文本中與稅喪禮相關(guān)的記載并不多,《儀禮·喪服》篇雖然通論喪服制度,但是對于稅喪禮這一變例卻未明言,只有《禮記》的部分篇章有零星的記述,《禮記·檀弓上》引曾子云:
“小功不稅,則是遠兄弟終無服也。而可乎?”
鄭玄注云:“據(jù)禮而言也。日月已過,乃聞喪而服曰稅。大功已上然,小功輕,不服?!?《禮記正義》)在這里,鄭玄首先對“稅”的含義進行了解釋,即“日月已過,乃聞喪而服曰稅”。《通典》卷九四“奔喪及除喪而后歸制”條引晉董勛答問云:
“稅者,喪與服不相當(dāng)之言也。”
即喪期與服制不是一種正常偕配的關(guān)系,而是一種變例。
鄭玄認(rèn)為稅喪禮“大功已上然,小功輕,不服”,進一步指出五服中稅喪禮的施行原則:大功以上(斬衰、齊衰、大功)需要行稅喪禮,而小功以下(小功、緦麻)因為服輕就可以免除。這一點,董勛也曾提到,他說:
“小功、緦麻,在遠聞喪,服制已過,但舉哀而已,不復(fù)追服也”。
通過經(jīng)文及鄭、董二家的解說,對于稅喪禮的內(nèi)容我們已大致了解,但是對于這一禮制的具體降服原則依舊難以明晰,經(jīng)文中提到“小功不稅”,但降服究竟該降幾等,也未明確提示。按遠兄弟即同族兄弟,根據(jù)《儀禮·喪服》篇中的記載,為族兄弟當(dāng)服小功五月喪,鄭玄指出“大功已上然,小功輕,不服”?!抖Y記·喪服小記》中恰好有與此相關(guān)的一段文字:“降而在緦、小功者,則稅之?!编嵭⒃疲骸爸^正親在齊衰、大功者,正親緦、小功,不稅矣?!币饧捶收弑井?dāng)為正親服齊衰和大功的,因為要降服,所以行稅喪禮時改服小功和緦麻。如果是本當(dāng)服小功和緦麻的,降服以后便不再追服。鄭玄在這里未曾提到斬衰是否降服,我們暫且先不討論。但根據(jù)經(jīng)文及鄭注所言,對于稅喪禮中降服的原則我們依然可以總結(jié)得出:大功以上,即齊衰、大功如果聞喪時已過喪期,依然要進行追服,降服二等,改服小功和緦麻。而小功以下,即小功和緦麻因降服后已出五服,所以便可以不再追服。
“稅喪”禮期后服喪,已經(jīng)屬于變禮,但是變禮中同樣還存在著變例,上文所言只是稅喪禮降服的通例?!秵史∮洝分羞€提到兩種降服后當(dāng)追服,但實際上卻不追服的情況:“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而父稅喪,己則否。為君之父、母、妻、長子,君已除喪,而后聞喪,則不稅?!?/p>
對于第一種情況,鄭玄認(rèn)為:“謂子生于外者也。父以他故居異邦而生己,己不及此親存時歸見之,今其死,于喪服年月已過乃聞之。父為之服,己則否者,不責(zé)非時之恩于人所不能也。當(dāng)其時則服?!?《禮記正義》)
《通典》卷九八“生不及祖父母不稅服議”引王肅云:“謂父與祖離隔,子生之時,祖父母已死,故曰生不及祖父母。若至長大,父稅服,己則不服也。諸父,伯叔也。昆弟,諸父之昆弟也?!眱烧f基本相同,都認(rèn)為未能在其親生時相見,父親行稅喪禮,自己則可以免去。但鄭并未明言死者為祖父母,而王肅卻直言為祖父母,同時又認(rèn)為昆弟為“諸父之昆弟”,恐誤。
據(jù)《儀禮·喪服》記載,父親為祖父服斬衰,為祖母服齊衰,為伯父、叔父服齊衰不杖期,為長子服斬衰,均在大功以上,而且降服二等也在五服之內(nèi),因而需要追服。這與鄭注所言“大功已上然,小功輕,不服”是相一致的。而自己為祖父母、伯父、叔父及兄弟本應(yīng)服齊衰不杖期,按理說聞喪時如果已經(jīng)過了喪期,也當(dāng)降服二等為小功,但是卻為何不行稅喪禮呢?按照鄭玄的說法,是因為父親在異邦生的自己,未能在故去的親人活著的時候與之相見,即鄭玄所謂“不責(zé)非時之恩于人所不能也?!蓖瑫r,由于父親已經(jīng)服稅喪禮,所以自己便可以不再追服。
而對于第二種情形,鄭玄認(rèn)為:“臣之恩輕也。謂卿大夫出聘問,以他故久留?!?/p>
國君本應(yīng)為其父服斬衰,為其母服齊衰,為其妻服斬衰杖期,為其長子服斬衰。而臣為國君的父母、妻、長子本應(yīng)服齊衰不杖期。按照稅喪禮降服的通例,臣在聞喪時,如果其君已除喪,即使降服二等也當(dāng)服大功,可此處卻言不稅。鄭玄在這里也只是說“臣之恩輕也”。其實這里又牽涉到所謂“正服”與“義服”的問題?!罢奔礊楸咀谟H屬所制定的標(biāo)準(zhǔn)的正規(guī)喪服。此外,還包括為與自己有血親關(guān)系的外親以及妻之父母等服喪對象所制定的標(biāo)準(zhǔn)的正規(guī)喪服。而“義服”則是指依據(jù)一定的政治關(guān)系或間接的親屬關(guān)系而為一些沒有血親關(guān)系的服喪對象所制定的喪服。(丁鼎《〈儀禮·喪服〉考論》)臣為其君之父母、妻、長子服齊衰不杖期,本來就不是正服,而是義服,屬于“從服而降”的情況,所以如果聞喪時其君已除喪,就不再追服。
中國古代喪服制度具體來說包括喪期和服飾規(guī)制兩個方面,兩者通過時間的長短與衣飾的精粗來體現(xiàn)服喪者與逝者之間的遠近親疏關(guān)系,是極具中國特色的一項禮儀制度。雖然其具體內(nèi)容與儀節(jié)歷代均有損益,在各地的施行情況也略有差異,但正如王國維先生曾指出的:“周人制度之大異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由是而生宗法及喪服之制。”(《殷周制度論》)喪服制度在中國文化上的意義與影響是不言而喻的。
孔子曾言:“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禮儀制度不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也不僅僅是玉帛、鐘鼓等器物,更為重要的是,在這些形式與器物背后,蘊含著制禮者對宇宙、社會、生命、倫理的一整套認(rèn)識。而借助于各種禮儀、禮器,這些深刻的含義又得以呈現(xiàn)。稅喪禮作為一種變禮,其意義就在于既照顧了服喪者所處的具體情況,又彌補了服喪者與喪期之間無法同步進行的缺憾,由此我們也能看到其中所蘊藏的深刻的禮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