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予靈 汪鳳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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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智否?成人智慧與年齡的關系*
王予靈 汪鳳炎
(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 南京 210097)
智慧與年齡的關系是智慧心理學領域的重要議題。青少年時期及成年早期是智慧的萌發(fā)期為多數(shù)學者所公認, 但在成年期個體的智慧與年齡關系的問題上, 學界尚存在較大的理論分歧, 主要有增長論、衰減論、穩(wěn)定論、高原論四大觀點, 前兩者的實證支持較少, 后兩者則有著較豐富的實證依據(jù)。在對上述理論進行回顧與反思的基礎上, 認為實證層面有三項任務最為緊迫、理論層面有六大問題值得探討, 并提出了基于“個體?情境”差異的“智慧?年齡”關系理論, 試圖為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問題提供一個更深入的理解。
智慧; 年齡; 成人發(fā)展; 老齡化; 智慧發(fā)展
盡管心理學界對智慧的本質(zhì)(“智慧究竟意味著什么”)尚無統(tǒng)一意見(汪鳳炎, 鄭紅, 2015; Weststrate, Ferrari, & Ardelt, 2016), 但已有學者指出(Webster, Westerhof, & Bohlmeijer, 2014)當代心理學對智慧的基本定義已漸趨一致:智慧是一種復雜的多維構念, 源自對人生經(jīng)驗的價值性反思, 智慧不僅有利于個人成長, 而且有助于增益人世間的“共善” (共同利益, common good)。陳浩彬和汪鳳炎(2013)在梳理8種主要的智慧定義時發(fā)現(xiàn), 各家定義雖表述不一, 但都暗含著“德才兼?zhèn)浞绞侵腔邸钡乃枷? 并在此基礎上明確提出了“智慧的德才兼?zhèn)淅碚摗?(現(xiàn)稱“智慧的德才一體理論”1), 主張智慧是個體在其智力與知識的基礎上, 經(jīng)由經(jīng)驗與練習習得的一種“德才一體”的綜合心理素質(zhì), 由聰明才智和良好品德兩大成分構成。與智力不同, 智慧概念中天然地蘊含著“善” (汪鳳炎, 鄭紅, 2015), 智慧對人類(個體自身和社會)具有極為重要的積極意義(楊世英, 2008), 與諸多積極的心理變量(如:心理健康、幸福感、生活滿意度、掌控感及心理韌性)存在正相關(Thomas, Bangen, Ardelt, & Jeste, 2017)。透徹研究智慧“既能幫助積極入世的個體獲得有益于人類文明進步的成就, 也能幫助廣大民眾過上幸福的生活” (汪鳳炎, 鄭紅, 2015, p.154)。長期以來, 在智慧與相關變量的關系研究中, 智慧與年齡(或:智慧的畢生發(fā)展問題)一直是智慧心理學研究者的重要關切(陳浩彬, 汪鳳炎, 2013; Ardelt & Oh, 2016)。深入研究智慧與年齡的關系, 對討論影響智慧生成與發(fā)展的因素(如何生成、發(fā)展智慧)及智慧測量、智慧教育均具有重要意義。
迄今, 研究者已對智慧與年齡的關系進行了大量的理論探討(Staudinger, 1999; Sternberg, 2005;Brugman, 2006;Meacham, 1990;Jordan, 2005;Richardson & Pasupathi, 2005)和實證檢驗(Smith, Staudinger, & Baltes, 1994; Staudinger, Smith, & Baltes, 1992;Baltes, Staudinger, Maercker, & Smith, 1995; Ardelt, 2010;Bergsma & Ardelt, 2012; Webster et al., 2014;Jeste & Oswald, 2014;Cheraghi, Kadivar, Ardelt, Asgari, & Farzad, 2015)。青少年時期及成年早期是智慧的萌發(fā)期(the seeds of wisdom), 此階段(約13~24歲)的個體對智慧相關知識(wisdom- related knowledge)的積累迅猛增加(Jordan, 2005), 其智慧呈逐年增長趨勢, 為絕大多數(shù)研究者所公認(Sternberg, 2005; Brugman, 2006)。
然而, 關于成年期個體的智慧與年齡的關系, 則存在較大的理論分歧及實證差異。Sternberg (2005)概述了五大觀點2:“(公眾)廣泛接受”的觀點("received" view)、“流體智力”的觀點("fluid intelligence" view)、“晶體智力”的觀點("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 view)、“混合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的觀點(both fluid and 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衰減”的觀點, 并提出了“個體差異”的觀點; Jordan (2005)總結了三大模型:增長模型(Positive Model)、衰減模型(Decline Model)、晶體模型(Crystallized Model)。綜合二人的論述, 結合新近研究, 對于成年期個體, 本文將智慧與年齡的關系概括為如下四大觀點:增長論, 認為智慧伴隨年齡不斷增長(在統(tǒng)計上表現(xiàn)為智慧與年齡正相關); 衰減論, 認為智慧隨年齡不斷衰減(在統(tǒng)計上表現(xiàn)為智慧與年齡負相關); 穩(wěn)定論, 認為智慧與年齡無直接聯(lián)系, 智慧隨年齡保持穩(wěn)定; 高原論, 認為智慧與年齡呈非線性關系, 智慧在成年早期開始增長, 在中老年時期達到頂峰, 隨后開始下降。在實證領域, 早期研究(主要來自柏林智慧范式)為穩(wěn)定論提供了大量支持, 新近研究則為高原論提供了一定支持; 增長論的實證支持較少, 衰減論則缺乏實證支持。
本文試圖基于既有研究結果, 進一步探討成年期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先后介紹了增長論、衰減論、穩(wěn)定論、高原論的主要觀點及支持證據(jù), 并作出了簡要評價。在此基礎上, 對未來研究趨勢進行了設想, 提出了一系列有待探討的問題, 并基于智慧的德才一體理論和影響智慧生成與發(fā)展的五因素交互作用論概括出了基于“個體?情境”差異的“智慧?年齡”關系理論。
增長論類似于Sternberg (2005)總結的“(公眾)廣泛接受”的觀點、Jordan (2005)的增長模型和Meacham (1990)所謂傳統(tǒng)觀點(traditional perspective)。該觀點認為智慧與年齡呈正相關, 智慧逐年增加。增長論多為常人所持有。旨在測查普通人(lay people)如何理解“智慧意味著什么”的智慧內(nèi)隱理論研究(Weststrate et al., 2016)發(fā)現(xiàn):普通人常將智慧與老年聯(lián)結在一起(Glück & Bluck, 2013)。在人們的日常經(jīng)驗中, 智慧者往往以老者的形象浮現(xiàn)于腦海, 老年人因其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而被認為更具智慧。然而, 普通人所持的“智慧與年齡相關”的觀點, 僅僅代表的是普通人的智慧觀, 并不意味著事實上如此(Jordan, 2005), 不能作為支持增長論的證據(jù)。
在專家的智慧觀中, 早在哲學心理學時代, 孔子即持有一種神似“增長論”的看法:“吾十有五而志于學, 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順, 七十而從心所欲, 不逾矩” (楊伯峻, 2009, p.12)。在現(xiàn)代心理學界, 明確支持增長論的當屬埃里克森(Erikson, 1963)。埃里克森認為智慧與年齡關系密切, 在其人格發(fā)展八階段理論中, 智慧是個體在第八階段(成年后期, 65歲至死亡, late adulthood)成功克服發(fā)展危機(自我整合對絕望, ego integrity vs. despair)的產(chǎn)物。盡管埃里克森從未否認智慧可以更早地產(chǎn)生, 但論者常常認為:據(jù)其觀點, 個體的智慧往往在生命周期的第八個階段才會出現(xiàn)(Sternberg, 2005), 在時間上有“太晚之嫌” (汪鳳炎, 鄭紅, 2014, p.138)。由于實證支持的缺乏, 在智慧心理學領域, 除新皮亞杰主義(Labouvie-Vief, 1990;Sinnott, 1998)外, 鮮有后繼者持有增長論的觀點。直到最近, 才有老年神經(jīng)精神病學家(geriatric neuropsychiatrist) Jeste及其同事(Jeste & Oswald, 2014)對增長論給予鮮明的支持。
目前, 直接支持增長論的實證結果甚少, 僅見Wink和Helson (1997)進行的一項有關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與靈性智慧(transcendent wisdom)的縱向研究3。為操作之便, 在智慧定義上, 該研究主要參照了Achenbaum和Orwoll (1991)的觀點:將智慧區(qū)分為個體內(nèi)、個體間以及超個體三個領域, 每個領域的智慧都需要情感的(affective)、認知的(cognitive)、意動(conative)的發(fā)展作為基礎。Wink和Helson (1997)認為實踐智慧主要與對個體間領域的興趣和技能(同感, 理解, 關系的成熟)有關, 而靈性智慧主要與對超個體領域的興趣和技能(自我超越, 對知識局限性的認識, 哲學的/ 心靈的承諾)有關。研究者采用自評式問卷(題項篩選自形容詞檢查表, Adjective Check List, ACL)測查了138名(94女, 44男)被試在25年間的智慧發(fā)展狀況(初測年齡:女性27歲, 男性31歲; 再測年齡:女性52歲, 男性56歲), 結果發(fā)現(xiàn):靈性智慧不適合進行分析, 而在實踐智慧上, 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 智慧均隨年齡顯著增加。特別地, 與非臨床心理學家相比, 臨床心理學家的智慧隨年齡增長的趨勢更為顯著。這意味著實踐智慧至少在成年早期至成年中期呈上升趨勢, 生命經(jīng)驗的積累與此有密切的關系(Wink & Helson, 1997)。然而, Wink和Helson對實踐智慧的測量太過接近人格測驗, 他們測到的很可能只是“人格成熟”, 因此不難理解Jordan (2005, p.161)為何未將其視為支持增長模型的證據(jù)。
Jeste和Oswald (2014)梳理了一些間接支持增長論的實證依據(jù)。他們將智慧定義為一種復雜的特質(zhì)(complex trait), 該特質(zhì)與受經(jīng)驗驅動(experience-driven)的高級認知、情緒發(fā)展緊密相關, 并認為社會推理(social reasoning)、決策(decision making)、情緒管理(emotional regulation)和積極性(positivity)、靈性(spirituality)以及果斷(decisiveness)是智慧的主要成分。
相應的實證研究表明:(1)成年期個體的流體智力盡管在逐年衰退, 但其社會推理能力似乎在逐年提高(Grossmann et al., 2010)。(2)年輕人會更迅速地做出能帶來即時滿足的選擇, 老年人則在決策中利用其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追求更長遠的利益, 而非即時的效益(Worthy, Gorlick, Pacheco, Schnyer, & Maddox, 2011)。(3)老年人在情緒管理和積極性上也有更好的表現(xiàn), 無論是面對積極事件還是消極事件, 均能保持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樂觀情緒(R?cke, Li, & Smith, 2009); 老年人體驗到更少的負性情緒, 并能更有效地管理情緒(Read & Carstensen, 2012)。(4)加州伯克利大學進行的一項長達70年的縱向研究顯示:自中年后期(late mid-life)始, 靈性逐年顯著增加(Wink & Dillon, 2002)。(5)與年輕人相比, 老年人在與不確定性打交道時, 感覺更為輕松自在(Blanchard- Fields, 2007)。
Jeste和Oswald (2014)總結了支持增長論的三大神經(jīng)基礎。首先, 補償性改變(Compensatory Changes)。fMRI及PET 研究已表明老年腦的一些改變似乎補償了老年化歷程中的一些損失, 因此在腦機能上對一些表現(xiàn)出高智慧的老年人有所助益。例如, 老年人腦后區(qū)的激活雖然較低, 但腦前區(qū)的激活顯著高于年輕人, 此種改變被稱為“伴老年化的后側?前側轉換” (Posterior- Anterior Shift with Aging, PASA) (Dennis & Cabeza, 2008)。據(jù)此, 高智慧的老年人或許可以通過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可塑性改變來抵消認知逐年衰退的不利影響(Jeste & Oswald, 2014)。其次, 突觸及神經(jīng)發(fā)生(Synaptogenesis and Neurogenesis)。腦結構成像研究顯示:認知的成功老年化(successful cognitive aging)與更大的神經(jīng)結構及更強的神經(jīng)連接關系密切, 并突出表現(xiàn)在前額葉和內(nèi)側顳葉區(qū)域(Kaup, Mirzakhanian, Jeste, & Eyler, 2011)。最后, 情緒響應上的腦功能改變(Functional Brain Changes in Emotional Responsivity)。研究發(fā)現(xiàn), 對于老年人, 杏仁核與海馬之間的功能連接顯著下降, 而杏仁核與背外側前額葉的功能連接則顯著增加(St. Jacques, Bessette-Symons, & Cabeza, 2009)。Jeste和Oswald (2014)認為, 上述研究結果部分支持了如下觀點:老年化不僅僅意味著腦功能的損失, 相反, 由最佳身心刺激促發(fā)的神經(jīng)可塑性是增長論的潛在神經(jīng)基礎。
由于缺乏豐富有力的實證支持, 自埃里克森之后, 除新皮亞杰主義學派外, 心理學界幾乎無人支持智慧與年齡的增長論?,F(xiàn)有的支持增長論的實證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問題:(1) Jeste和Oswald (2014)為增長論尋求了一些可靠的間接證據(jù), 是一種有益的嘗試。然其弊亦在“間接”二字, 所給證據(jù)太過間接, 無法令人信服, 不能為增長論提供強力支持。(2) Wink和Helson (1997)的早期研究為增長論提供了僅有的直接證據(jù), 顯得孤木難支。且其研究取樣的年齡范圍過窄, 最小者已27歲, 最大者才56歲, 不能充分揭示智慧與年齡的關系。此外, 從理論上講, 純粹的增長論也有一定弊端。增長論往往強調(diào)積累生命經(jīng)驗的重要性, 但經(jīng)驗本身并不足以生成智慧(Staudinger, 1999; Glück & Bluck, 2013)。同時, 由于智慧中“聰明才智”這一成分需要一定的生理基礎, 因此智慧不可能無限制地增長(老年期臨近死亡的數(shù)年, 伴隨著認知能力的嚴重衰退)。
衰減論類似于Sternberg (2005)總結的“衰減”的觀點與Jordan (2005)的衰減模型, 該觀點認為智慧與年齡呈負相關, 自生命早期智慧便開始逐年衰退。該觀點由Meacham (1990)提出, 幾乎無人響應, 亦無實證支持。
Meacham (1990)認為, 智慧的本質(zhì)是持有一種“認為知識是不可靠的(knowledge is fallible)”的態(tài)度, 并努力尋求一種在確知(knowing)與懷疑(doubting)之間的平衡。Meacham從關于科學的哲學、關于確知的個體發(fā)生學以及關于智慧的哲學等角度搜集了文獻證據(jù), 以支持其對智慧的界定。隨后, 在提出衰減論之前, Meacham首先分析了為何常人持有“增長論”的觀點:(1)觀察的偏差。我們對智慧出現(xiàn)率(incidence of wisdom)的觀察不充分, 更傾向于觀察到老年人的智慧。(2)歸因的偏差。處在老齡化社會的年輕人往往對老年人持有一種“老而無用” (認知能力衰退)的刻板印象, 但當觀察到其不凡的表現(xiàn)時, 則歸因于“智慧”。(3)信任的偏差。年輕人在面臨種種人生挑戰(zhàn)時, 有向經(jīng)驗豐富的年長者求助的需要, 因此年輕人在情感上需要相信這些年長者是“智慧”的。此外, Meacham還提出了一個方法學上的認識論問題:大部分研究智慧的學者仍處在成年早期或中期, 依增長論看, 是不夠智慧的。這些不夠智慧的研究者如何能可靠地撰寫智慧主題的文章?
Meacham認為其提出的“衰減論”可以解決“增長論”存在的認識論難題。他假定人們在兒童階段十分智慧, 但隨著長大、變老, 我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失去了智慧(僅有少部分人保持了智慧)。他以所羅門王的軼事及一位少女在13~15歲時的日記作為論據(jù)對其觀點進行了論證。最后, 為解釋不同年齡階段個體智慧表現(xiàn)形式的差異, Meacham建立了一個智慧的二維結構(如圖1所示)。他認為第一個維度不是一個發(fā)展的維度, 表征著智慧的本質(zhì), 亦即:認為知識是不可靠的, 在確知與懷疑之間尋求一種平衡; 第二個維度則是一個發(fā)展的維度, 未表征智慧的本質(zhì), 僅代表智慧的品質(zhì), 或簡單, 或深遠, 該維度與信息、經(jīng)驗、洞察的積累有關。以此觀之, 盡管兒童在智慧的品質(zhì)維度可能處于“簡單”水平, 但在本質(zhì)維度上較成人更為純粹, 往往恰好處于“知”與“疑”的平衡點; 相比之下, 雖然成人在品質(zhì)維度上比兒童“深遠”, 但在本質(zhì)維度上偏向兩極:或過“知” (教條主義), 或過“疑” (懷疑主義)。
圖1 智慧的二維空間 (資料來源:Meacham, 1990, p.202)
智慧為何會在成年期衰減?Meacham認為只要偏離了“知”與“疑”的平衡就意味著智慧的衰減, 并提出了4種導致衰減的因素:(1)積累(accumulation)。年歲增長一般會為個體帶來更多的信息和經(jīng)驗、更大的權勢和成功, 這種積累往往會使個體過于自信其“知”, 從而增加喪失智慧的風險(圖1中偏于右上方)。(2)刻板印象及偏執(zhí)(stereotyping and intolerance)。隨著年歲的增長, 受社會氛圍的影響而遵從刻板印象, 個體盲信其“知”, 放棄對模糊、矛盾事物的深入思考, 也就意味著放棄了智慧(圖1中偏于左上方)。(3)文化變遷(cultural change)?,F(xiàn)代人在成年期往往會經(jīng)歷較為劇烈的時代變遷(無論是技術還是文化), 隨著年歲的增長, 過去的某些知識、經(jīng)驗可能不再可靠, 個體因而對其“所知”的價值產(chǎn)生嚴重的懷疑, 最終喪失智慧(圖1中偏于右下方)。(4)悲劇(Tragedy)。相比兒童和青少年, 中老年個體在生命歷程中經(jīng)受了更多的悲劇(如:威脅生命的慢性疾病、親友的逝世、某種生活方式的喪失), 在這些悲劇的打擊下其意義建構體系瀕臨崩潰, 失去“知”的信心轉而懷疑一切(圖1中偏于左下方)。
衰減論十分有趣(Sternberg, 2005), 可以感受到Meacham的思想部分源自老子, 有一種 “常德不離, 復歸于嬰兒” (《道德經(jīng)·第二十八章》)的味道在里面。但Meacham將智慧定義為“持有一種認為‘知識是不可靠的’的態(tài)度, 并力求一種在‘知’與‘疑’之間的平衡”, 似乎嚴重窄化了智慧的內(nèi)涵, 其否定增長論的證據(jù)并不能直接支持衰減論, 而直接論證衰減論的論據(jù)又顯得不夠充分。此外, 他提出的4種衰減因素雖與其智慧二維模型形成了完好呼應, 卻忽視了4種因素間的交互作用:依其理論, 若4種因素并存, 又將使個體的智慧置于二維模型的哪一位置?Meacham有意無意地回避了這一問題, 大大降低了衰減論的說服力。以上或許正是近30年來無人擁簇衰減論的主要原因。
穩(wěn)定論類似于Jordan (2005)的晶體模型。該觀點認為智慧與年齡無直接關聯(lián), 在整體上, 成年期個體的智慧大體保持穩(wěn)定。換言之, 在成人的生命歷程中, 智慧既不會系統(tǒng)地減少, 也不會系統(tǒng)地增加。該觀念是智慧心理學領域的主流觀點, 為絕大多數(shù)學者所支持(Staudinger, 1999; Baltes & Staudinger, 2000; Sternberg, 2005; Brugman, 2006; Jordan, 2005)。穩(wěn)定論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經(jīng)驗逐漸增多, 但經(jīng)驗本身不足以生成智慧, 需要個體利用它建立更為復雜的知識結構(柏林智慧模式稱之為智慧相關知識, wisdom-related knowledge), 因此智慧不會自發(fā)地隨年齡增加(Ardelt, 2010), 年齡是智慧的必要不充分條件(Staudinger, 1999; Jordan, 2005)。
支持穩(wěn)定論的實證結果主要源自柏林智慧范式(Baltes & Staudinger, 2000), 最著名的智慧外顯理論之一。該理論將智慧定義為“有關生命的重要且實用知識(the fundamental pragmatics of life)的專家知識及行為系統(tǒng)(an expert knowledge and behavior system)” (Baltes & Staudinger, 1993), 并主張在實驗室情境下通過人生規(guī)劃(life planning)、生活管理(life management)、生命回顧(life review)任務測量智慧。Smith和Baltes (1990)通過人生規(guī)劃任務研究了青年、中年、老年個體在智慧相關知識上的差異, 結果發(fā)現(xiàn)僅僅有一種年齡相關的趨勢, 但整體上的年齡差異并不顯著。后續(xù)的三項研究結合了生活管理、生命回顧等任務, 亦未發(fā)現(xiàn)顯著的年齡差異(Baltes et al., 1995; Smith et al., 1994;Staudinger et al., 1992)。
隨后, Staudinger (1999)對4項基于柏林智慧范式的研究數(shù)據(jù)(共計533名被試, 年齡在20~89之間)進行了整合分析, 發(fā)現(xiàn)年齡與智慧(wisdom- related performance)間的相關不顯著(= ?0.07, ns)。此外, 智慧水平處在前20%的個體中, 老年人與青年人的數(shù)量相差無幾。Staudinger從兩個角度解釋了上述結果:(1)方法學的考量??赡苁峭呅?cohort effect)掩蓋了年齡效應(age effect), 此為橫斷研究所固有。(2)理論上的解釋。在成年人的生命歷程中, 隨著年齡的增加, 既有促進智慧生成的因素(如:更多的經(jīng)驗, 個人成長), 也有妨礙智慧生成的因素(認知處理能力的衰退, 對經(jīng)驗開放性的減少, 固執(zhí)程度的增加), 二者的得失大體處于一種動態(tài)平衡的狀態(tài), 妨礙智慧生成的因素抵消了促進智慧生成的因素, 因此從總體上看, 智慧與年齡沒有直接聯(lián)系, 在統(tǒng)計上表現(xiàn)為不相關。另外, 該研究還顯示:個體一旦過了80歲, 年齡與智慧之間便呈現(xiàn)了某種程度的負相關, 這意味著一定水平的認知處理功能是保持智慧穩(wěn)定的必要條件。不過, 由于80歲以上被試的樣本量過少, 尚不足以堅定地得出上述結論。
不僅柏林智慧模式的實驗室研究結果(最佳行為測驗)支持穩(wěn)定論, Webster等人(Webster, 2003, 2007;Taylor, Bates, & Webster, 2011)早期通過問卷進行的相關研究(典型行為測驗)亦提供了支持。Webster將智慧界定為包含5個相互關聯(lián)的因素(批判性生命經(jīng)驗、回憶/反思、對經(jīng)驗的開發(fā)性、情緒管理、幽默)的多維構念, 并發(fā)現(xiàn)智慧與年齡無關。
在智慧心理學領域, 智慧與年齡關系的穩(wěn)定論因得到了實證研究的廣泛支持而擁簇者眾。在歷史上, 亦有諸多名言(均轉引自:Jordan, 2005)與之呼應, 如:“智慧不是滿頭白發(fā)可以促成的?!?(Menander, 342–292 b.c.)、“除皺紋外, 其它任何事物都不會因年長而自然到來, 智慧尤其如此?!?(Abigail Van Buren, 1918–2013)。
穩(wěn)定論的核心思想是:整體上講, 成年期個體的智慧是一個年齡獨立(age-independent)變量(Brugman, 2006)。在理解穩(wěn)定論時, 有三點需要注意:(1)穩(wěn)定論, 也可稱無關論。此“無關”是指統(tǒng)計上的“無關” (Jordan, 2005), 意味著智慧與年齡沒有直接關系, 但年齡充當某些變量的“代理” (proxy), 與智慧間接相關。(2)穩(wěn)定論并不意味著智慧不能在生命歷程中增加, 更不意味著老年人不能擁有智慧。此點下有詳述。(3)目前支持穩(wěn)定論的實證結果均源自橫斷研究, 最終結論的確定為時尚早。
關于第二點, 值得考慮的是個體差異的影響。盡管整體上看, 智慧不會隨年齡自然增長, 但由于畢生發(fā)展存在異質(zhì)性, 對于部分已經(jīng)在通往智慧的“軌道” (“on track” toward wisdom)上的個體智慧則可以隨年齡增長(Glück & Bluck, 2013)。一些實證研究支持了這一觀點。Ardelt (2010)發(fā)現(xiàn):那些樂于且有機會追求智慧發(fā)展的個體, 其智慧隨年齡的增長而提升。Pasupathi和Staudinger (2001)則發(fā)現(xiàn):對于道德推理能力在平均水平以上的個體, 智慧與年齡呈正相關。Cheraghi及其同事(Cheraghi et al., 2015)則發(fā)現(xiàn):在伊朗, 受文化歷史因素影響, 諸如接受更好的教育或在傳統(tǒng)社會中做一名男性之類的有利社會條件, 能使個體擁有更多的機會積累并反思人生經(jīng)驗, 從而有助于其智慧的逐年增長。上述分析意在說明:在穩(wěn)定論的框架下, 雖然一般而言智慧與年齡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 但在特定社會文化因素或個體因素的影響下智慧完全有可能在生命歷程中逐年增加。
高原論, 認為智慧與年齡呈非線性關系, 自成年早期開始上升, 在成年中期達到頂峰, 隨后開始下降(衰退速度先慢后快, 在老年較晚期迅速衰退)。該觀點與近年來發(fā)現(xiàn)“成年期個體的智慧與年齡存在二次關系”的兩項實證研究(Webster et al., 2014; Thomas et al., 2017)相伴相生。不過, Webster等人并沒有使用“高原論”這一名詞, 而是化用了Sternberg (2005)的術語“混合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的觀點, 稱之為“流體/晶體智力”混合模型(combined crystallized/fluid intelligence model)。該模型認為智慧的發(fā)展軌跡類似于流體智力和晶體智力的綜合:在成年期, 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均呈漲勢時, 二者對智慧的增益作用明顯, 智慧增速較快; 自流體智力達到峰值后直至中老年期某個時間點(智慧峰值:高原)之前, 晶體智力上升對智慧的增益作用大于流體智力衰退對智慧的削弱作用, 智慧依然呈上升態(tài)勢, 但增速變慢; 在此之后, 流體智力衰退(及伴老年相關其他因素)對智慧的削弱作用漸漸大于晶體智力上升對智慧的增益作用, 智慧開始衰退, 衰退速度由慢而快。
Webster等人(2014)使用智慧的自我評估問卷(Self-Assessed Wisdom Scale, SAWS)在荷蘭測查了512名成年被試的智慧(年齡在17至92歲之間,age= 46.46,= 21.37; 男186人, 女326人), 結果發(fā)現(xiàn):盡管智慧總分與年齡的線性相關關系不顯著, 但二者呈顯著的二次曲線關系, 被試的智慧得分在成年中期達到峰值。具體而言, 在量表的批判性生命經(jīng)驗、情緒管理、開放性、幽默等維度上, 均呈顯著的二次曲線關系, 而回憶/反思維度則不顯著。從達到峰值的年齡看, 批判性生命經(jīng)驗稍晚于智慧總分, 開放性稍早于量表總分, 而情緒管理、幽默兩維度則與智慧總分大體一致。
根據(jù)Webster等人(2014)持有的“流體/晶體智力”混合模型, 智慧隨生命經(jīng)驗的積累而增加, 在這點上很像晶體智力, 但在生命晚期較早的某個時間點, 由于認知的、身體的、社會資源的限制終將導致智慧的衰減。因此, 在個體的畢生發(fā)展歷程中必然存在一個智慧的峰值。Webster等人的研究顯示這一峰值恰在成年中期(約為55歲), 其對此的解釋如下:(1)中年期個體處在求取權力、投入社會的巔峰, 其晶體智力、同感能力亦臻于極。(2)身體仍較健康, 認知資源雖不是最佳亦處在較佳程度(如:流體智力)?;谝陨蟽牲c, 中年期個體既有更多機會處在需要智慧決策及智慧行為的位置, 也有相應的資源(不管是認知的, 動機的, 還是情緒的)展現(xiàn)其智慧。
Thomas等人(2017)使用不同的工具、不同的樣本得到了與Webster等人(2014)類似的二次結果。他們基于Ardelt (2003)的智慧定義(一種整合了認知、反思與情感的人格特質(zhì)), 以1546名社區(qū)成年樣本(年齡在21至100歲之間,age= 66,= 21)為被試開發(fā)了12題的簡式三維智慧量表(3D-WS-12)。在開發(fā)過程中, 研究者特別探索了智慧總分與年齡的關系, 使用多項式回歸對線性、二次、三次模型進行了比較。結果發(fā)現(xiàn)二次模型是最優(yōu)模型:智慧隨年齡不斷增長并在50多歲早期時達到峰值(對3D-WS而言是51歲, 對3D-WS-12而言是56歲), 隨后又不斷下降。
高原論是一個有趣且值得深思的觀點。盡管Thomas等(2017)的樣本整體上老于Webster等(2014)的研究, 二者使用的測量工具也不相同, 但得到了大體一致的二次(倒U型)結果, 為高原論提供了有力支持。這一結果與Webster等人(Webster,2003, 2007; Taylor et al., 2011)的早期研究并不矛盾。早年他們確實未發(fā)現(xiàn)智慧與年齡存在關聯(lián), 這主要有兩方面原因(Webster et al., 2014):(1)早期主要是從線性關系立論的, 未考慮二次模型, 因此可能存在未檢測到的二次關系; (2)一些早期研究的中年被試過少, 僅僅包括青年被試和老年被試。因此, 嘗試從二次曲線的角度分析數(shù)據(jù), 不僅有望支持高原論, 還有可能對早年支持穩(wěn)定論的數(shù)據(jù)進行修正。
此外, 考慮到當前與過去對“中年”的定義不一樣, 對早期研究與新近研究進行直接比較不太明智(Webster et al., 2014)。Webster等(2014)著重強調(diào):對成年中期的重新定義應予以足夠重視??紤]到平均壽命的延長以及身心健康狀態(tài)的改善, 當代學者認定的老年期起始時間延后了——中年期的結束時間延后了(Karelitz, Jarvin, & Sternberg, 2010)。在此, 我們注意到2.2支持增長論的直接證據(jù)不夠充分, 其取樣的年齡峰值不過56歲, 在支持高原論的新近研究中恰好是成年中期達到智慧峰值的年齡。因此, 根據(jù)高原論的預測, 若繼續(xù)對Wink和Helson (1997)縱向研究中的被試進行觀察, 很可能發(fā)現(xiàn)智慧自此衰退的趨勢(盡管其測量工具不同于Webster及Ardelt)。
最后, 與支持穩(wěn)定論的研究一致, 現(xiàn)有支持高原論的研究的一大問題在于:均是橫斷研究, 無法排除同輩效應, 有待縱向研究的進一步驗證。
上文主要梳理了有關“成年期個體的智慧與年齡關系”的4個主要觀點:增長論、衰減論、穩(wěn)定論、高原論。一如Sternberg (2005)所述, 對智慧的不同定義及測量可能導致不同的實證結果??傮w上看, 支持穩(wěn)定論的研究大多來自柏林智慧范式, 將智慧定義為一種專家知識系統(tǒng), 采用測查智慧相關表現(xiàn)的情境任務, 屬于基于最佳行為的測量; 而支持高原論的研究則主要來自對智慧采取人格取向定義的學者, 采用自陳式問卷, 屬于典型行為的測量。值得注意的是:(1)從定義上看, 二者雖均有一定優(yōu)點(汪鳳炎, 鄭紅, 2014, pp.144–147,156–158), 但均未明確道破智慧的實質(zhì)(汪鳳炎, 鄭紅, 2015):良好品德與聰明才智的合金是智慧的本質(zhì), 德才一體方是智慧。(2)從測量上看, 盡管二者均有一定合理之處(一似能力測驗, 一似人格測驗), 但均存在一定風險, 二者測到的實際上都不是真正的“智慧” (智慧水平) (陳浩彬, 汪鳳炎, 2013)。(3)盡管一直有學者(Staudinger, 1999; Brugman, 2006; Ardelt, 2010)呼吁:唯有縱向研究才能真正解決“智慧與年齡”的關系這一議題, 但絕大多數(shù)研究仍為橫斷研究(僅一項縱向研究)。
除前文梳理的實證研究外, 還有學者(Grossmann et al., 2012)發(fā)現(xiàn)“文化”調(diào)節(jié)著智慧與年齡的關系, 以日本人為被試的結果支持穩(wěn)定論, 而以美國人為被試的結果支持增長論。不過, Grossmann等所用智慧范式考察的內(nèi)容本身就包含著文化偏向性, 得出這樣的結果不足為奇。
綜上, 在實證層面, 欲探明成年期智慧與年齡的關系究竟為何, 有三項任務最為“緊迫”:(1)對智慧的實質(zhì)做更深入的統(tǒng)一理解與把握;(2)開發(fā)具有良好信效度的智慧水平測量工具; (3)盡早開展縱向研究或系列交叉研究(開始要早, 故言緊迫; 開始之后急不得, 故加引號)。此外, 在理論層面, 尚有以下6個問題值得探討:(1)智慧之萌發(fā)。智慧的萌生期(seeds of wisdom)果真是在青少年期和成年早期?(2)智慧增長模式。為何有些個體的智慧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 另一些則不然?其背后的機制是什么?(3)智慧衰減模式。整體上看, 智慧的平均下降點在何?是像穩(wěn)定論所發(fā)現(xiàn)的那樣在80歲左右, 還是如高原論所發(fā)現(xiàn)的在55歲左右?抑或是其他年齡?(4)智慧衰減與壽命的關系。個體的智慧或智慧的下降點與壽命(Jeste & Oswald, 2014)是否有關?能否預測其壽命?(5)智慧水平與年齡的交互關系。從智慧水平上看, 是否具有年齡穩(wěn)定性的往往是低水平的智慧, 而高水平的智慧更可能在高齡人群中發(fā)現(xiàn)?(6)智慧類型與年齡的交互關系。從智慧的類別看, 不同類別的智慧與年齡的關系是否不同?例如, 物慧的峰值是否早于人慧(陳浩彬, 汪鳳炎, 2016)?
基于智慧的德才一體理論(汪鳳炎, 鄭紅, 2015)、影響智慧生成與發(fā)展的五因素交互作用論(汪鳳炎, 鄭紅, 2014, pp.268–276)及過往研究結果, 本文嘗試提出基于“個體?情境”差異的“智慧?年齡”關系理論構想: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受到基于“個體?情境”差異的調(diào)節(jié), 此“個體”主要指的是內(nèi)在因素, 包括五因素交互作用論中的遺傳、成熟及主體性, 而“情境”主要指的是外在因素, 包括五因素交互作用論中的環(huán)境與教育。從時間上看, 在青春期之前, 個體因素中的遺傳與成熟同年齡密切相關, 且對個體智慧的生成與發(fā)展影響較大, 因此不難理解為何學者(Sternberg, 2005; Brugman, 2006)普遍認為青春期及成年早期是智慧的萌發(fā)期。
學界的爭議焦點在于成年期個體智慧與年齡的關系, 我們認為:智慧不會隨年齡自然增長(無外力干預、不主動追求的情況下, 表現(xiàn)為“穩(wěn)定論”), 但整體上看, 對于已經(jīng)走在通往智慧的“軌道” (on track toward wisdom)上的個體(Glück & Bluck, 2013), 智慧與年齡應呈二次關系。此處未使用“高原論”, 這意味著我們的理論雖然預測智慧與年齡呈二次關系, 但具體的模式不盡如現(xiàn)有高原論的實證結果。智慧的德才一體理論認為, 智慧包含聰明才智和良好品德兩大部分, 而聰明才智中又包含著正常乃至高水平的智力、足夠用的實用知識、良好的思維方式(汪鳳炎, 鄭紅, 2014, p.195), 對于那些已經(jīng)走在“智慧之路”上的個體, 在漫長的成年期中上述心理素質(zhì)中的多數(shù)無疑是有望逐年緩慢增上的, 但由于“聰明才智”成分受限于一定的生理基礎, 在老年期較晚的某個時間點(高原論發(fā)現(xiàn)的則是“中老年期某個較早的時間點”)智慧必然會開始衰退。同時, 此階段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受情境因素(主要是環(huán)境與教育)和個體因素(主要是主體性, 前提是個體業(yè)已形成穩(wěn)定人格)的調(diào)節(jié):(1)情境因素的調(diào)節(jié)。由于成年期個體受環(huán)境與教育的影響較大(特別是自青春期結束至形成穩(wěn)定人格之間), 可以預期:若個體若處在良好的環(huán)境下并接受良好的教育, 自然有利于其智慧的生成和發(fā)展(汪鳳炎, 鄭紅, 2014, pp.271 –272, pp.274–275), 所以, 整體而言, 身處治世(或穩(wěn)定的時代)的成年人, 其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呈二次關系的可能性較大; 身處亂世(或劇烈變革的時代)的成年人, 其智慧與年齡的關系呈無關或衰退(“敗德”)的可能性較大。(2)個體因素的調(diào)節(jié)。對業(yè)已形成穩(wěn)定人格的個體而言, 主體性在五因素交互作用論中起著首要的作用(汪鳳炎, 鄭紅, 2014, p.274), 而主體性對遺傳、成熟、環(huán)境、教育具有統(tǒng)整作用, 亦即四者通過主體性發(fā)揮作用(汪鳳炎, 鄭紅, 2014, p.272), 此一時期的個體(若為善的主體性)主動追尋智慧的動機更強, 更有希望充分利用內(nèi)外在條件對重要且富有意義的生命經(jīng)驗(Yang, 2014)進行智慧式的反思與統(tǒng)整, 因此, 整體而言, 相較于尚未形成穩(wěn)定人格的成年人, 對于業(yè)已形成穩(wěn)定人格的成年, 其智慧與年齡有更強的正相關(前者呈無關或較弱的正相關, 后者呈較強的正相關)。
根據(jù)基于“個體?情境”差異的“智慧?年齡”關系理論, 智慧不會隨年齡自然增長, 一定的內(nèi)、外在條件是個體智慧隨年齡增長的必要條件。該理論至少可以給人們?nèi)矫娴膯⑹荆?1)智慧不會自發(fā)地產(chǎn)生, 智慧需要人們在人生中著力去追求。在通往智慧之路的正確軌道(德才一體之路)上, 無論是對朝氣蓬勃的青年人還是正當壯年的中年人, 都應充分發(fā)揮自身主體性, 既要注重培育節(jié)制、責任、誠信、仁愛與公平公正等良好品質(zhì), 也要關注提升智力、“轉識成智”、培養(yǎng)良好思維方式、掌握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的策略(汪鳳炎, 鄭紅, 2014, pp.305–425), 并對自身生命經(jīng)驗進行有效地反思(Weststrat & Glück, 2017), 從而增益自身智慧。(2)老年人亦應充分發(fā)揮自身的主體性, 過有智慧的生活, 努力保持智慧不衰退乃至增進智慧, 做智慧的長者。老齡化程度與日俱增的當代, 處在后喻文化下的老年人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尊重?馮友蘭(2014, p.387)說:舊時的社會, 事情大多循環(huán), 老年人經(jīng)驗豐富, 但現(xiàn)在的時代日新月異, 就某一方面而言, 老年人的經(jīng)驗已不足用; 在農(nóng)業(yè)社會, 尊高年, 一方面出于道德, 一方面出于實用, 今日則僅出于道德。此處的“出于道德”是指出于社會中“尊高年”(尊老)的道德風尚, 而不是指出于“老年人的德高望重” (雖然后者亦說得通)。既如此, “高年”的內(nèi)在價值何在?本文認為老年人的價值在于:在生命歷程中努力追求智慧并保有智慧, 過智慧生活, 做智慧長者, 從而真正地贏得他人的尊重, 并為后來者追尋智慧提供經(jīng)驗與教訓。(3)智慧教育(主要在學校)及智慧干預(主要在社區(qū))的開展對促進個體智慧的逐年增加具有重要意義, 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目前對智慧教育及智慧干預領域的實證研究尚少, 值得深入探討。本世紀初, Sternberg等在美國開展的智慧教育運動效果不彰, 亦值得深入反思(陳浩彬, 汪鳳炎, 2013)。在智慧教育方面, 汪鳳炎和鄭紅(2014, pp.419–450)提出了智慧教育的一整套基本原則、課程及保障措施, 有一定借鑒和指導意義, 有待后續(xù)實踐的深入跟進。在更宏大的環(huán)境視角上, 不難推論:社會的智慧(societal wisdom)或智慧的社會(Jeste & Oswald, 2014)亦有助于促進個體智慧的逐年增加。追求智慧的社會, 形成崇尚智慧的風尚, 當是我們的共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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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er and wis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isdom and age among adults
WANG Yuling; WANG Fengyan
(Institute of Moral Education Research,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isdom and age is a crucial issue in wisdom psychology. The majority of scholars believe that wisdom is gained during adolescence and early adulthood. Howev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dult’s wisdom and age remains controversial. There are four generalized views: (1) positive theory; (2) decline model; (3) stable model; (4) plateau model. The former two have been less empirically supported than the latter two. Through the review and reflection of these viewpoints, the present article proposes that there are three most urgent tasks in the empirical aspect and six questions in the theoretical aspect. In addition, we offer a wisdom-age relation theory based on individual-situational differences, which may provide us with a more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isdom and age.
wisdom; age; adult development; aging; wisdom development
10.3724/SP.J.1042.2018.00107
B844
2017-03-17
*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 2016 年度重大項目(16JJD880026); 2017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KYCX17_1020)。
汪鳳炎, E-mail: fywangjx8069@163.com
1“德才一體”較“德才兼?zhèn)洹备鼮槊鞔_, 是汪鳳炎2014年6月以來對其智慧理論的新概括?!凹?zhèn)洹币辉~僅指涉“德”“才”兩種成分兼有, 未必能保證二者“合一”; 相比之下, “德才一體”更能體現(xiàn)智慧的本質(zhì)。
2需指出, Sternberg概述的“流體智力”的觀點、“晶體智力”的觀點、“混合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的觀點, 并不是說“智慧就是流體智力/晶體智力/混合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的某種能力”, 而是意指智慧隨年齡發(fā)展的軌跡(track)與之類似。
3一些中國臺灣學者(張仁和, 林以正, 黃金蘭, 2014)曾將Grossmann等(2010)的研究作為支持“老而智” (“年歲的增長也帶動智慧的增長”)的直接證據(jù), 本文則在2.2小節(jié)將之歸為支持“增長論”的間接證據(jù), 這是由于:Grossmann等(2010)測量的實際上是社會推理能力而非智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