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xiāng)或入藏（組詩）

寒友

自 白

那個掌握語言的閱讀者

不會提前在我們死去之前死去

像夜不會提前于鈴蘭的盛開

金色的黃昏，坐在黃昏的車道

讓我看見你，讓我聽見你

讓我們面對面地沉默在語言的身后

知覺消減在黯淡的夜色中

一個永遠(yuǎn)沒法回鄉(xiāng)的旅人這樣冥想、察覺

黃金，渡過此刻

占據(jù)秋日，而秋日高掛頭頂

秋日從鄉(xiāng)村，像火焰圍繞我們的城市

此時。一個衰老的人將領(lǐng)受死亡

這個人知道所有的事情

知道我回來了，躺在母親的床上

親人們都從房門外進(jìn)來

一切新鮮地像第一次到來，或從未發(fā)生

我一生有兩種想象

——獻(xiàn)給另一位H

從鏡中穿梭而過的人

仿佛是我

百草已經(jīng)活到了冬天

深情落寞。丟失在它們

身上的時間——某個夜晚的一瞬

睡床旁側(cè)聽聞到的東西

無路可尋

即使更換了語言

再問一遍門

期待的主人也不會走出來

那個返回的身軀，一片空蕩蕩

替我無形地叫喊

坐在書桌的跟前

在冬日的慣常里

從白天一直坐到晚上

日光從早到晚會照耀我

又會不知隱匿到了何處

病友之家

我所有的無能都來自

這具由他人和鏡子辨認(rèn)的肉身

美麗的食物女士，裝扮他枯萎的內(nèi)心

最多時候她都屬于我的胃

她美麗的身體（比我的要美麗許多）

像跳舞的曲線讓我的欲求的人生豐滿

我寫不下去了，你不是我的讀者

他們在我身后也議論的是其他事情

我最希望的是你的活著的日子

還會按日歷上的時間一天天一個月一個月

一個世紀(jì)一個世紀(jì)地醒來

接下來的時間我不相信了

也不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我們經(jīng)歷北京共同的苦難

空氣里的毒素窒息我們，我們的平均年齡

還沒有算出。但我們決定留下

世紀(jì)病歷不會只從一個人的詩集里翻開

但就讓美麗的食物和酒流進(jìn)我的胃吧

我不要為了自己之外的人流浪

我只為我的器官流淚。它們無比勤勞地

讓我在黑暗里還能持續(xù)地睡眠

黑暗（我不會為了誰的到來再熄滅它了）

我要趁太陽在另一個空間升起

在一片沼澤地醒過來

當(dāng)然，我一定是那片浮萍規(guī)律生長的水里

的爬蟲。這個世界，烏鴉才是真正的水鳥

它的顏色，深夜的，只有水的晦暗和我親吻

細(xì) 語

我把手伸進(jìn)湖心的蘆葦叢

兒時的歡愉在手里落空

晴朗的山坡上

沒有朋友、一棵幻想中的白楊

噢，冰下的魚，綠色的雪

藍(lán)色的搖曳的房頂

為什么要這么冷靜地說

這是誰的語氣？

淚水緩緩從眼眶里

流淌出來，沒有哭泣

經(jīng)常這樣地莫名悲傷、無助

想到自己，沉默中的語言

釋放，讓無數(shù)的我

從身體里跑開

他們終于會踩出新的路

讓我們置身在此，仿佛新的世界

從它枯朽的內(nèi)心

展開，跳躍、降落傘、到來

噢，聲音越來越輕

我和你，只剩眼前的距離

我們會成為什么

它可靠像一個火爐

火光把面目掩去

露出它期待的我們的樣子

給志誠

坐在列車黯淡的光暈里

一束月光從頭頂?shù)牟Ａд凵溥M(jìn)來

窗外，原野寧靜的白雪

像新生兒淺淡的皮膚

就這樣我在鏡中將自己穿起來

為月光它清晰的形象無比驚喜

但頻繁的返程使

感受力離我遠(yuǎn)去，連同他

一個命定與我們發(fā)生聯(lián)系的人

在我們的創(chuàng)造里永存的人

所以我爬上梯子，重新回到上鋪

讓身體躺下來進(jìn)入干涸的夢境

所有知覺接受過的事物仿佛都已消失

短睡之后，我又爬下梯子離開自己

接聽電話，這時我仿佛有真正的返回

他和老友交流近況，計劃他們的出行

他們相識了那么久

但兩個人卻從未一起出游過

他們相約從他所在的揚州出發(fā)

他們共同的生命到達(dá)某幾個地方

現(xiàn)在是深夜，水霧掩蓋住了窗玻璃

零星的間隙外氤氳的霧氣正在生長

這場霧，已經(jīng)失去潔凈的外形

如同一具女人醒來的睡體，清晨我們下車

我就會在霧氣里永遠(yuǎn)地成為你失蹤的摯友

還鄉(xiāng)或入藏

我們的額頭今夜是返潮的墻

這體內(nèi)的溢出意味著真正的還鄉(xiāng)

人群涌入列車和針芒般游走

的雨在北方大地聚集，并且越來越多

作為它的又一次還原——圣跡的顯現(xiàn)

今夜，所有的事物都求取于自身endprint

在各自疲憊的睡眠中摘取夢境

月亮的長鞭鞭打著雪域經(jīng)幡長鳴

傳入我們的話語，像一句重復(fù)的啟示

經(jīng)由嘴唇，遙遠(yuǎn)而廣闊地在虛無中誕生

仿佛停止的石頭又開始接續(xù)地抽節(jié)

車內(nèi)的余光愈發(fā)寒冷，吹拂著我們

擱置在運行的平原上的乘客

他們的五官斷斷續(xù)續(xù)，像清澈的水冷卻

感知著這片唯一不見神靈的高原

一萬年里，我們都抱著這種絕望抵御寒冷

黑夜將要提前，而黎明尚在等候的途中

等候終會逝去，只有一刻能把我們占據(jù)

疑惑的肉瘤從皮膚下潛行上升

被我們稱作：遙遠(yuǎn)的禮物。牛羊馬匹沉睡

黑夜的列車搖晃過它們的鼻息

夜雪編織的黑沉沉的巨網(wǎng)將我們牽引、蕩滌

看不見的草場、凝固在虛茫中的炊火

牧人的帳篷、深色的木頭釘成的畜圈

以離去建筑我們的未來，和永恒的明日

現(xiàn)在我們收起自己的喉嚨

不再作為一個替代者說出任何一個詞語

風(fēng)侵蝕著高峰崖壁上的巖石

我們坐在山頂上，看著萬物穿梭于自身

到達(dá)了熄滅，又死灰復(fù)燃；唯一的圣跡

給葉賽寧

我在灰墻上均勻地涂抹

尚未被遮蔽的虛弱的夕陽光輝

雙手本能地劃出的形狀

從來沒有接近那個十字

不遠(yuǎn)處的景色里沒有鐘樓

耶穌沒來過這處生活的村莊

不同于你，除了酒醉和醉后

肢體舞蹈的天性

我們?nèi)缃窬褪浅凑{(diào)的兩個人

仿佛這兩面并列的粗糙的灰墻

開明地把我逼向生命的開闊

至少你，期盼過那位尊貴的客人

在你的詩歌里如此地期盼黎明的晨光

照耀你驅(qū)趕黑夜的趕著馬車

神圣、帶著光輝，沒有到來

的拯救者，一身純凈的客人

我不可能有那個驕傲地

想象手里捧著古豎琴，歌唱愛情

女人（常人說你一生糾結(jié)的主題）

的浪子一般的心懷，在祖國

時時念誦祭詞般地懷鄉(xiāng)

既然一首樂曲，可以無數(shù)次地

填入我們想說的，以文字承受的語言

那么就砸掉你心愛的豎琴和夜鶯

把我們對于這個世界的惡意

歌頌般地還給它們

讓灰墻后的廢墟飛走

讓仙鶴召喚它生活的湖灘

讓每個人都去信教，像你一樣

仿佛這個世間僅有這些景色

值得去反復(fù)寫，值得真誠的描繪

我放下已涂抹得沾滿灰塵的雙手

和非葉賽寧這樣的人

我不提他們的名字，我和他們陌生

對著這兩面墻唱沒有任何隱語的搖籃曲

然后開始喝酒、跳舞，為了溫順的耐火磚

像死人一般微微隆起的入眠后易碎的寧靜

致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接著這一切，現(xiàn)在

我卑劣地掩蓋語言它的魔力

絢爛的變化

仿若不觸及事物的隱喻

它們都消隱。最開始面臨的問題

不該轉(zhuǎn)入曲折的計算中去

（但我們這樣做了）

仍然佇立眼前

如同迷失的孩子一樣，站在眼前

將我們認(rèn)作

或者我們自然對照成為他的母親

無論祈求乳水、物質(zhì)

我們美麗的身體都甘愿為之衰微

當(dāng)他們紀(jì)念你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莊重地，以儀式

輕微地屏住呼吸

靠近枯萎的花心，確認(rèn)你的離去

在希臘的歷史里

你行走過無數(shù)個雅典的街道

時間所以不會給你立傳

它讓你清晰地一秒都不余存

獻(xiàn) 詞

當(dāng)她真的這樣做了

她給予了你，愛和欣喜

炙熱而頑皮的心事

她沒有征兆地成為，使你幸運

使你至此產(chǎn)生背負(fù)感

我在城市的新日子里

那從我誕生時，未來到這里時

已經(jīng)充分的時間、時刻

在夜半里轉(zhuǎn)動的噴水車

仿佛在我面前展開了一個雨季

這也是為什么

站在水面前，我如此急切地飲它

它使我包括一切么

我望著它

就像是一場急切的雨點

描述一切的我，那微小的事物

忽然讓人陷入悲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