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陰謀

趙宥博

今天是平凡的一天，十分平凡，平凡到讓人想打哈欠。唯一能讓這種平凡有點起色的，大概也只有月末這個關鍵詞了。

沒錯，今天是8月31日，翻過今天就是嶄新的一個月。雖然生活還是沒什么起色，但對于一部分人來說，再過不久就能發(fā)工資，而對于另一部分人來說，工資剛揣兜里還熱乎著呢。

這么看來，今天還是很不錯的。

至少人們的心情很好，天氣也不錯。

哦，這之中或許有個例外，是的，只是或許。因為對于杰里來說，至少在剛起床時，今天還是十分美好的，甚至還有些特別。

他今天起得很早，和平時一樣，準時而迅速。

他認為自己的生活充滿了規(guī)劃性，一切都井然有序。

起床的時間。

洗漱的時間。

坐車的時間。

早點的時間。

到公司的時間。

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也正因如此，今天對他來說才是有些特別的一天。

臨出門前，杰里又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日歷，然后不禁露出笑容。

八月的每一天都被畫上了紅圈，除了31號。而今天下班回來后，他就能在這一天也畫上紅圈了。這對他來說其實無關緊要，因為這只是每天必經的過程，和吃飯上班沒什么區(qū)別。

但是當畫滿紅圈的這一頁被翻過去時，它就不再那么無關緊要了，而是變得稍稍有些特別，只是稍稍。

杰里從家走到車站的時間也和平時一樣，只不過因為他出門時看著日歷發(fā)了一會兒呆，所以，比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晚了那么一分鐘時間。

喔，一分鐘而已，沒什么大不了，一分鐘什么都干不了，就像現(xiàn)在的一分錢什么都買不了一樣。

當杰里快走到車站時看見自己平時都坐的那班車剛剛駛離，他的內心也只是重復了一遍我剛剛對一分鐘的見解。

他和我一樣看不起一分鐘，就像我們都看不起一分錢。

或許他早一分鐘出門就能坐上那班車。

又或許，一分鐘真的無關緊要，即使早一分鐘他也不能走到車站趕上那班車。

但是，如果是用跑的，而不是走，他就一定能趕上那班車，這樣的話，一分鐘就有意義了。

不過杰里不可能為了這一班車而放下自己對把控時間的傲慢，放下自己穩(wěn)而有序的步子去追趕一輛公交車。

因為這班車對他來說同樣沒什么大不了，只要等下一班就可以了。

所以無論如何，一分鐘的時間對杰里來說都沒有意義。

與大多數(shù)上班族不同，對杰里來說，上班是一件游刃有余的事。

當然，這里的上班只是指早上從家到公司的這段路程和時間而已。

他每天起得很早，早到即使錯過兩班公交車，他也能準點到達公司。

于是每次到達公司后，他會先在公司附近悠哉悠哉吃個早飯，點一碗面，一籠包子，看看新聞和報紙，或許還差一杯紅酒。

不過今天他沒有精力再考慮紅酒的事了，平時這個時間，他已經坐著公交快到公司，而現(xiàn)在，他依舊在家附近的車站，等著那班不知為何比平時來得早了一點，而下一趟遲遲不到的公交車。

當然，他依舊游刃有余。

只不過今天的早餐時間會有點倉促。

下一趟公交無論如何都會在十分鐘內出現(xiàn)，否則說不通，無法解釋。除非出現(xiàn)了交通事故，哦，誰都不愿意這樣想，所以車必然在十分鐘內出現(xiàn)。

不過在十分鐘后，他確信今天在這條路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令人們不安和沮喪的事，并打心底希望每一個人都沒事。

然后他覺得今天早上并不是很餓，也不是很想讀新聞，生怕讀到今早發(fā)生的那起事故。

他的內心開始變得不安，居安思危讓他有些神經過敏，以及些許，非常微少的時間因素，讓他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今天并不普通。

一起或許沒有被報道的事故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當然，杰里沒有把自己算在里面。

今天或許有些特別，不是有些，而是非常不起眼的，這種程度的特別。

除了杰里，一定也有人覺得今天有點特別，甚至有人知道今天對杰里來說有點特別。

不然的話，這一切都是解釋不通的。

而杰里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妄想，這一切看似偶然的發(fā)展中一定有一些是人為的，也就是所謂的陰謀。

正如剛剛慢吞吞駛在公交車前面的黑色小轎車。

那輛車很眼熟，杰里似乎每天都能看到它。

哦，杰里幾乎是一瞬間就猜到了車里面的人是誰。

那一定是自己的同事，一個讓人討厭的家伙。他知道今天對杰里有些特別，所以進行了一些小把戲，一些陰謀。

杰里并沒有感到惱怒，甚至不想揭穿對方，只是看著不停跳動的時間，他開始有些惶惶不安。

為什么今天交通這么擁堵？

為什么今天乘公交的人這么多？

為什么路上有這么多紅燈？

杰里當然知道這些是平時也都有的，不過一定沒有今天這么嚴重。因為今天有人為的成分在里面。他唯一納悶的是，為什么別人都知道今天對他來說有點小小的特別，又為什么要來阻撓他。

他開始用跑的，放下了自己游刃有余的步伐，一邊看著時間一邊向公司狂奔。正如那些普通的上班族。

不過路上的人很多，他施展不開手腳，似乎每個人都突然變得游刃有余。

不，他們并不是游刃有余的。

杰里很清楚，平時自己走過這段路時，每一個人都比他要走得快，其中也有大步跑動的人，像是在和什么看不到的東西賽跑，十分滑稽。

哦，該死，這些人到底收了什么好處才能走得這么慢！

杰里恨不得撕住其中一人的領子，然后大聲質問。但是他沒有這么做，雖然今天的確有些特別，但也僅此而已，他找不到任何暴跳如雷的理由。

不過隨后杰里就找到了一個理由——在奔跑的過程中他摔倒了。

平坦的人行道上出現(xiàn)了一塊磚，只有十公分寬，二十公分長，以及五公分高，非常不起眼。

杰里不幸被這塊磚絆倒了。

他終于有些惱怒了，受夠了這些不起眼的小陰謀。

他撞開那些慢條斯理的行人，繼續(xù)向公司前進。那抹滿了發(fā)蠟的有型頭發(fā)也慢慢散開，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終于像個狼狽的上班族了，即使這不是他希望的，以及這一切都僅僅因為今天有點特別。

當然，這對杰里來說依舊無關緊要，他只是希望度過今天之后，這一點點的特別之處能被保留，完美地翻開下一頁日歷。

杰里最終還是在遲到之前到達了公司，雖然已經氣喘吁吁，甚至有些狼狽。

不過他終于還是能拿到全勤獎金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甚至說不上有些特別。畢竟這一個月來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勤奮的杰里每天都很早就到公司，全勤獎金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他這么早到公司來做什么？他只是個助理而已。

哦，這種事沒人在意。

站在簽到機面前，杰里再次確認了時間，還有半分鐘才算遲到。

感謝上帝，感謝命運。

他將手指按在了指紋識別的簽到機上。

但是意外發(fā)生了。

指紋錄取錯誤，請重新錄入。

指紋錄取錯誤，請重新錄入。

指紋錄取錯誤，請重新錄入。

因為劇烈的跑動，杰里的手上滿是汗液，他一邊咒罵這該死的機器，一邊慌忙在衣服上擦拭手指，然后發(fā)現(xiàn)因為剛剛的摔跤，身上都是灰塵。

于是條件反射地，他花了五秒拍掉身上的灰。

然后等他再把手指按在指紋器上時，

哦，天啊，他遲到了。

這本不該發(fā)生的，不可能發(fā)生的，卻因為那些該死的小陰謀。

杰里漲紅了臉，不相信今早發(fā)生的這一切。他轉身怒視著站在自己身后等著錄指紋的一個同事，一定是這個人，就是這個討厭的家伙謀劃了這一切。

他撕住對方的領子，變得歇斯底里。

而這一天對他來說依舊有些特別，因為有些倒霉？不，不是這樣，這不是什么倒霉，只是因為自己被盯上了，他不該這么勤奮。

他放開了對方的領子，他想開了。

只是全勤獎金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原本就該這樣。

他用手動了動亂糟糟又硬邦邦的頭發(fā)，然后像平時一樣不慌不忙上了樓，走向自己的辦公桌，然后和平時一樣度過了有些悠閑的上班時光。

晚上回到家后，他撕掉了日歷，不是這個月的那頁，而是整個日歷，順便扔掉了做記號的紅筆。

他再也不想見到那些令人作嘔的小陰謀了，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一天變得特別。這樣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特別日子了。

哦，生日當然除外，他本來就不慶祝生日。甚至有些討厭過生日，因為他從來沒有在生日收到過想要的禮物，大家只是想找個借口來熱鬧一下，而他不想讓自己的生日變成這借口之一。

他不能再每天到公司很早，也不能悠哉悠哉享用早餐，更不能考慮什么紅酒。

他必須和那些普通的上班族一樣，看著時間跑步上班，嘴里叼著包子，還不能是灌湯包，免得湯汁灑得到處都是。

這樣他就不會再被那些陰謀者盯上了。

這樣他就能安心度過平凡的每一天了。

但很快，事情又發(fā)生了變化。

杰里因為遲到的次數(shù)太多而扣了工資。

是的，這次他用比上次更快的時間就看透了這一切。

生活中的陰謀無處不在。

這次他決定不再忍氣吞聲，他要揪出幕后的操縱者，不然自己的生活將永遠沒有安寧。

于是他的上司因為鼻梁骨斷了而住進醫(yī)院，而他則被同事們架著送到了精神病院。

哦，這又是陰謀。

不，不是。

只有這一次，杰里沒有察覺到任何陰謀。

他知道，自己即將到達的地方是一個沒有陰謀的地方。

因為任何人都知道這里的人們非常率直，不會搞什么陰謀，如果別人對你有意見，他會直接來咬你的鼻子，而不是搞什么讓人作嘔的小陰謀。

杰里開開心心地進了精神病院。

當然，在進去之前他把送他的同事們挨個都咬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