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動，那就跑

冰雪奇緣

彭立昭

題圖/畢明

在這個京城遲遲不肯落雪的冬日，一千九百公里外的湖南老家卻正在下雪。朋友給的視頻里，白雪淹沒了路，淹沒了房屋、花草樹木，一切都變得圣潔。這個潔白剔透的世界是溫暖的，離年近不離家，父母親朋好友隨時都在身邊，冷冷的冬天讓日子輕松起來，飄飄的雪讓關(guān)系更加融洽。此刻，我用虔誠的目光，打量著那一片片唯美的雪花，任一顆紅塵心變得雪花般潔凈，冰棱般清透。所有的心事一如飛舞的雪花，極力尋覓飄雪時故鄉(xiāng)的美麗傳說。

三四十年前，“文化保護”還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生僻詞匯，但對攝影、對民間文化近乎癡狂的“草根藝術(shù)家”老后（劉啟后），卻懷有深深的使命感。老后是我很敬重的老一輩文藝家，今年74歲了。1976年冬，為拍花瑤婚俗和年俗，他第一次上了瑤山。作為瑤族的一個分支，此地的瑤族兒女因服飾色彩艷麗而得名“花瑤”。幾經(jīng)轉(zhuǎn)車，他“爬”到了海拔1300多米的一個叫“大托”的寨子。此時，天空飄雪，一團一團或一片一片，鋪天蓋地。天地相與為一，一片銀白。寨子里一座座矮墩墩的木質(zhì)民居房頂上冒出一股股青煙，給凝脂般的雪景散開一縷淡墨，更顯厚重與高貴。交通已中斷，也好，就在寨子里找戶人家住下吧。沒想到，他趕上了一場古樸的花瑤婚禮。

所謂古樸，即從提親到完婚，須歷經(jīng)一連串古老的繁縟禮儀。那晚，美麗的新娘不得入洞房，要靜坐于堂屋的冷板凳上，等待天明。山寨里最能盡情享受大自然恩賜的是孩童們，一層層梯田已成了他們的游樂場，在雪地里肆無忌憚地撒歡兒。

餐桌上，人們喝著嗆喉的苞谷燒，就著油汪汪的臘肉，任它們在舌尖上自由舞蹈。夜幕降臨，人們圍攏在熊熊篝火邊，話舊、聊天、打俏、敘情、男女對歌，好不熱鬧。經(jīng)歷了寨子里這歡騰、喧鬧、多情的夜晚的老后興奮不已。他驚艷于花瑤挑花的精美和神秘，震撼于花瑤那撕心裂肺的嗚哇山歌，沉醉于花瑤纏綿悱惻的情歌……

自那以后，老后被瑤山勾了魂，情陷花瑤，不可自拔。一首首山歌的記錄，一條條花裙的收集，一個個手訣的積累，一場場節(jié)慶活動、婚喪禮儀和巫師法事的跟拍，他為挖掘、整理、記錄、搶救、保護與傳播民間文化遺產(chǎn)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將神秘的“花瑤文化”推向全中國，帶進聯(lián)合國，無償幫助花瑤挑花、嗚哇山歌、灘頭年畫、布袋戲等入選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在這條路上，他耗去了四十余個冬夏，亦耗盡了家里所有的積蓄。老后也因之獲得很多榮譽，更被瑤家尊為“榮譽瑤民”。馮驥才先生贊他是“民間文學(xué)的守望者和殉道者”。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于情在冬，筆韻在雪。南方冬天里的雪，如入世的胎兒，一聲啼哭的昭示，頃刻間讓世界為之一亮！我始終相信再厚的積雪，終將消融迎來春日暖陽。雪花飄處，心之所在！在生命的長河里，我們每一個人在他人的眼里其實都是一個精彩的傳說。老后的冰雪奇緣故事，還在繼續(xù)。此時濃情蜜意，金燦燦，兆著豐年。

瑞雪潤心

畢 明

俺媳婦說——是瑞雪！我想肯定沒錯！

老家西安，1月3日，2018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平常早一些。沒想到剛剛回到西安的第三天就天降大雪，也是入冬以來全國范圍內(nèi)最大的一場雪。匆匆而來心情無比低落的我，面對匆匆而來的大雪，還好有親戚朋友的祝福，我并不寒冷。

雪后，在西京醫(yī)院住院部樓下，站在雪地中央，我的心豁然變得甘甜起來，深吸一口濕潤的空氣，清冽而又溫潤。這次的匆匆是回西安到醫(yī)院來護理準(zhǔn)備做心臟手術(shù)的80歲的老母親。前兩天天氣很冷，還真就下了雪，一場大雪。媳婦得知這里下雪后，微信上馬上回復(fù)我的就是兩個字——瑞雪！從來言語不多的她就是這樣，惜字如金，但經(jīng)常能說在俺的心尖上，為母親即將進行手術(shù)日夜擔(dān)憂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是啊，瑞雪兆豐年！老話中的美好吉祥似乎讓寒冷的氣溫都升高了幾度，我沿著醫(yī)院保安剛剛開辟干凈的雪中之路默默繼續(xù)前行。

圍著圍巾戴著絨帽的我有瑞雪相伴，便也感覺不到一絲冷意。路旁的竹林被白雪包圍著，修長的竹葉被落雪包裹得豐腴起來，生機盎然。更加纖長的棕櫚樹葉則張開一把把玉蒲扇，將雪花掃在自己一圈圈的棕皮縫隙中，也許這是棕櫚的冬儲雪水秘籍吧。又前行幾十米，樹葉間緊簇的點點紫紅格外耀眼，走近一看是很常見卻又總是叫不上名字的那種綠化樹木，紅的果從白的雪中探出頭，完全搶了灰綠葉子的鏡，沒有更好的詞了，比雪竹更加妖嬈吧。

由于醫(yī)院離家不近，哥嫂在病房幾分鐘路程的地方臨時租了一間小旅館。室內(nèi)雖然狹小，但有空調(diào)可以取暖。值完“夜班”的我在小旅館中實在睡不著，于是走出房門去透透氣。

雪后第二天的路上積雪已經(jīng)泥濘，擦肩而過的路人大多臉色凝重，也有個別喜上眉梢的。人們手中大多提溜著瓶瓶罐罐牛奶果籃，心中猛然又想起了病房轉(zhuǎn)角處被人丟棄后的幾個東倒西歪的花籃，看樣子花籃的主人真是沒地方放置它們啊，大醫(yī)院病房大多擁擠，見怪不怪。

抬頭看見了一大串冰溜子掛在屋檐下，很多年不曾注意到它們了。想起小時候還到屋檐下摘冰溜子當(dāng)冰棍放在嘴里唆嘍的幼稚無知歲月，不禁暗自心底發(fā)笑?？扇缃衲赣H已經(jīng)老了，病了，心中不免再次傷感起來，母親平時生病的時候，兒啊，你在哪里呢？再往前走就要到住院部的大樓了，路旁有一巨石，是一座人造假山，在白雪皚皚的山峰上刻著鮮紅的“華山”二字。

馬上就到住院部大門了，門前掛著鮮紅的條幅，上面寫著“學(xué)習(xí)十九大，奮進新時代”，條幅下有十幾名保安人員在用各種器具鏟著雪。我走過他們身旁，看到了他們嘴邊的哈氣，甚至頭上冒著的熱氣。我加快腳步走進住院部大門，竟然頭一次感到里面是如此的溫暖潤心。

雪中相依

程 戈

新年第一天，帶孩子去陶然亭冰雪嘉年華，人工制造的雪場成了人山人海的樂園。手里捏著玩具雪夾夾出來的雪球，里面更多的是涼涼的硬冰坨，總感覺少了一絲雪花的柔軟。

小時候的冬天，不知道什么叫人工降雪，只記得那滿眼的潔白。每當(dāng)下大雪的日子，我總是著急著第一個走出家門，就為了看一眼沒有被清掃的雪面，那玉砌一般的無瑕，撲面而來，每一個毛孔都是舒展的。曾經(jīng)想學(xué)《紅樓夢》里《櫳翠庵茶品梅花雪》的風(fēng)雅，拿著一個小罐子把樹葉上覆蓋的晶瑩一點點收集，封存后放在陽臺，想著等哪一天燒開了泡茶喝。沒想到被不知情的家人隨手倒掉，心中懊惱了許久，卻再也沒有了彼時的雅興。

在那樣漫天的潔白中，除了品茗吟詩的情懷，最易滋生的就是浪漫，比如經(jīng)典宮斗劇《金枝欲孽》里的“雪中相隨”。深深的積雪，安茜走不動了，孔武讓她跟著自己的腳印走，就這樣，一個在前面走，一個在后面跟，配著纏綿的音樂和經(jīng)典的臺詞：你不要走那么快，我盡量跟隨。起步時一起走，要停的時候你說一句就可以了。溫暖的感情，美好的憧憬，厚重的宮城被大雪洗凈。那一場故宮的雪我一直記在心間。

在人生的記憶里，也有一場相依相扶的大雪。那是初中的時候，大雪過后，教室里空空蕩蕩，同學(xué)們早就按捺不住，下課鈴一響就跑了出去，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唯獨一人坐在教室，落寞地看向窗外。她是班里一位安靜的女生，因為腿摔傷未愈而不能自由行動。我靜靜地走過去，伸出手，來吧，我們一起出去看看。于是，兩個女生，手挽著手，肩并著肩，一點點從教室挪到了傳達室，又從傳達室挪到了操場，一步一滑，相視而笑。那一路，是我和她初中三年單獨在一起最長的時間，也是我和她初中三年說過最多的話。直到初三下學(xué)期，在班里傳遞的畢業(yè)紀(jì)念冊回到我手中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留言：還記得那個下雪天嗎？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謝謝你！畢業(yè)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而她的這句謝謝一直溫暖著我，直到有一天，我從同學(xué)那里得知她不在了，因為一場車禍。那一刻，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腦海中她恬淡的笑容一點點地隨風(fēng)逝去。

時光流淌到了1995年，我上大學(xué)的第一年，那年冬天南京的第一場雪成就了新生們的狂歡，家在南方的同學(xué)很多是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于是我們在雪地里各種撒歡，各種合影?，F(xiàn)在再看那時的照片，簡直“慘不忍睹”，因為陰天光線昏暗，因為閃光燈紅著眼睛，因為下雪飄著白點。但是那樣的照片卻被我珍藏至今。記得畢業(yè)聚餐時，一位女同學(xué)如訣別一般和每個人碰杯，連連說著以后再難相見。當(dāng)時的不以為意到今天卻一語成讖，雪中合影的人已經(jīng)十幾年未見，天各一方，漸漸沒了音訊。

人生有多少時候我們都在想，沒關(guān)系，以后還能相見；沒關(guān)系，以后還有機會說?？墒?，誰能想到，以后就換了天。正如這冬天里的一場雪，曾經(jīng)的習(xí)以為常到如今的期盼感嘆。趁你還能擁有的時候，請學(xué)會珍惜！

夢中冰雪

李雄峰

頂風(fēng)冒雪，輾轉(zhuǎn)換了好幾趟公交車，下車買了一份早點，可沒吃，熱乎乎地倒換著手捧著，肉哥這才到了?？凸?。不過，在肉哥的印象里，小時候來這里，根本倒不了這么多回車——海客公司租的是自己家的房子，對這房子，肉哥的記憶不會錯的。

公司里的員工們前前后后地來上班了，在公司大門口，大家差不多都是一個動作：撣撣身上的雪，跺跺腳上的雪，再從包包里拿出各式的早點，和肉哥打著招呼，就都邊吃邊忙了。肉哥手里捧著早點，還是沒吃。他在等冰，他知道冰很少正經(jīng)吃早點，如今上班遠了，想必更是如此。只是肉哥根本想不到，冰是怎么跑到自家的海客公司來上班的。

冰踏雪而來，羽絨服上大帽子的遮擋，讓冰看起來像是躲進了一個樹洞里，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白白的哈氣瞬間將“洞口”掩蓋住，竟看不到那張熟悉的面龐。待霧氣散盡，肉哥心疼了，還是那個冰，只不過氣色很差，比起從前清瘦了不少。肉哥一手給冰遞過早點，說道：“還沒吃早飯吧，給，趁熱吃吧……”另一手伸出去想給冰撣撣身上的雪，沒想到冰接過早點，卻很不情愿地一扭身，躲開了，倒就勢抖落了一身的雪……

屋里，大家都開始忙碌起來了，盡管冰一直沒有給肉哥好臉兒，可肉哥還是呵護地坐在冰的身邊，一聲不響地看著她工作。過了好半天，肉哥終于忍不住了，原本想對冰說上一句：你還好吧？可是一張嘴，竟變成了：“孩子……孩子還好吧？”冰的臉上舒緩了些，“還好?！彼鸬??！坝心銈兊恼掌瑔?？能給我看看嗎？”冰從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冊，遞給了肉哥。翻開相冊，肉哥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相冊竟然和電影《哈利·波特》中的那些畫像一樣——照片中的人與物都是動態(tài)的。這一頁，冰一身滑雪服，戴著頭盔，手持雪杖，由于是半身照，無法看到雪板。肉哥的心里一翻，眼睛一熱，連忙翻到下一頁，一個和冰一樣裝束的男孩子也在努力向前滑行，照片里能分明聽見冰給孩子加油和爽朗的笑聲?！昂⒆?，長高了，倒顯得瘦了……”肉哥說。冰輕輕地嗯了一聲。肉哥合上相冊，交還給了冰?！翱吹侥悻F(xiàn)在過得這么開心，很替你高興。但是，這開心，卻不是我?guī)Ыo你的。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吧……”肉哥最后說了一句，“我真的天真地以為這份愛會是一輩的……”

突然一個冷戰(zhàn)，肉哥醒了，眼角的一大顆眼淚，冷冰冰的掛著。而剛剛夢中的雪、夢中的冰，竟是那么真實，真實到觸手可及。一抬手，肉哥拭去了那滴淚，臉上又露出了一絲微笑——現(xiàn)實的窗外，雪不來，冰也不在；而夢中，雪是那么白的純粹，冰也是那么真切，真切得倒像現(xiàn)實。但愿雪不化，冰長清，夢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