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博·瑪格達(1917—2007),最具有海外影響力的當代匈牙利作家之一,作品被翻譯成三十多種文字,但至今未被介紹到中國。
1958年出版的《壁畫》一經問世便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并一舉奪得匈牙利文壇最高獎項——科蘇特獎。
在二十世紀初的匈牙利文壇,使用“內心獨白”這種寫作技巧的人寥寥無幾。薩博·瑪格達在摸索“內心獨白”的這條新道路上,并沒有拋棄匈牙利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tǒng),因而她的作品又被人稱為“心理現實主義”。《壁畫》是薩博小說特點的完美呈現:情節(jié)的戲劇式編排、“內心獨白”手法的運用,以及突出塑造的女性角色。薩博作品中的女性與眾不同,不再是男人的附屬品。她的女性角色,往往性格鮮明。無論她們是追求自由,還是隱忍孤獨,抑或是好吃懶做,每一個女性角色都被刻畫得鮮明奪目,而不僅僅是作品中的綠葉、配角。
《壁畫》講述二十世紀上半葉匈牙利一個新教家庭的故事?;剂藥资戬偛〉慕淌糠蛉税咸厝ナ篮螅募胰藗冊谠岫Y當天的一系列行為和內心活動,從各個角度完滿地刻畫了每一個出場人物。三代人的命運在十三個小時中得到了完整的呈現。本文選自第十二章后半段:葬禮已經結束,老教士宣布不再供養(yǎng)岳母戴琪夫人,戴琪夫人負氣奪門而出,故事隨之進入最后的時刻。這也是故事矛盾的焦點。
戴琪夫人沒回臥室。有時,奧斯卡會很晚回家,他帶著畫上佩斯,回家的火車午夜時分才抵達。他沒回家之前她是從不會睡覺的,夏天在花園里等,冬天就坐在窗前等。他們的花園里有一張條凳,她就坐在那上面注視著街道,一有動靜就趕緊跑去開門。奧斯卡笑她她也不管,只顧翻他的口袋找禮物,奧斯卡總會從佩斯給她帶回香水和好吃的,還有錢。她一拿到東西,就鉆進他的懷里?!笆≈c用!”他嚴肅地說,接著兩人就一起笑起來,因為奧斯卡跟她都知道,他們沒什么是能省著點用的,錢馬上會花光,她就會接著要,一直要。奧斯卡有時嘲笑她,她的眼淚就掉下來?!斑B上帝都沒辦法用錢滿足你!”他說著和她擁抱在一起,翩翩起舞著進了臥室。他最樂意晚餐吃烤面包,因為等到家里再次山窮水盡時,他就又需要帶著畫上佩斯掙錢去了。現在,她有了退休工資和教士給的錢。退休工資每月一百零九福林①,教士給她寄二百福林。她在一個獨立的信封里裝二十福林的電費,剩下的分裝在四個小紙袋里,放在四個盒子里。第四周,當第四個紙袋里的錢也用光時,恰好新的一筆錢又到了。她有多少年沒收到香水了?她需要買化妝品,因為那是她的臉面,但香水嘛……現在,她又像從前那樣等待著,盯著大門,等著門鈴一響起,她就知道是安努詩卡來了。
教士打開辦公室的窗子。他走進花園,朝祈禱室里望去,女婿還在研究那些沒拆封的信。他對揚卡說,要是那姑娘來了,讓她馬上去他那兒。揚卡松了口氣:他終于下命令了。爸爸還說什么吃的也不要給她,給外婆打包些食物,因為她來不及吃晚餐了。揚卡走進廚房,他在岳母身邊俯下了身。
戴琪夫人猜錯了,她開始在那釘著黑珍珠的手包里倒騰起來。茹若娜跟在母親身后溜進了廚房,教士說話時看著畫在地上的字。他往每個字母上都踩了一腳,想把那些傻乎乎的詞踩進泥土里。
昆·拉斯洛專注地聽著他們說話,片刻間竟忘記了安努詩卡。老頭子說得特別對,揚卡的確沒有像老夫人那樣的精致衣服,而且,這老女人臉上化的妝也特別丑,還把嘴唇涂得血紅。他要是上佩斯,至少不用給他岳父寄什么東西。如果老頭子不再供養(yǎng)老夫人,他以后就可以和阿爾巴德兩人相依為命了。戴琪夫人當然會哭,至少會流點眼淚,但整個葬禮期間,她的眼睛都是干巴巴的。她怎么可能餓死,農村里又花不了什么錢,她住的房子也是自己的。是啊,她要是對老家伙有什么不滿,現在就該哭了,這就是大哭一場的時機。一百零九福林,這點錢不算多,但她不用付房租。不用怕爸爸,可以跟他理論。老年人可以只靠喝牛奶活著,他是這么對她說的。牛奶能讓人打起精神?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含糊其詞,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這樣的老人根本不需要在穿著上花什么錢。爸爸說,所有農舍的院子里都存放著木頭,他說是因為有樹林。他們還聊到了冬天的事,他以為這還是生活在早年間呢,現在的林子里已經弄不到什么木頭了,樹林早就成了強取豪奪之地。不過沒必要說這些。他不應該跟外婆說這些話,很明顯,他一點都不了解別人。爸爸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自言自語地嘟囔起來,連手指頭都在不停地顫抖。供養(yǎng)寡婦的確是一種義務,但不是這樣的寡婦?,F在這老女人算是賴上他了,這可是他自己找上她的,這就是他愚蠢的解釋得到的回應。其實他跑回辦公室的時候,真的應該改掉在身后狠狠摔門的習慣。
茹若娜回來了,她站在廚房的門邊專注地盯著外曾祖母?,F在,她還是覺得外曾祖母蒼老得瘆人,但這會兒,她又有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就像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等她不再怕她了,就會走過去碰她。戴琪夫人只是坐在那兒,仿佛衣服覆蓋下的所有骨頭都消失不見了,接著她突然站起身走進臥室。茹若娜也沒動換,只等著看她要做什么。她很快又走了出來,手里抓著她來時隨身攜帶的小包。要告訴媽媽嗎?但爸爸看見了,他也什么都沒說,還在翻手里的信件,擺弄那把開信刀。
應該告訴她——昆·拉斯洛想,他們給她漲退休金了,那她就不會挨餓了。幾天后,這條政策就會在報紙上登出來,不是什么大錢,但總歸是漲了。如果她來跟他告別,來感謝他的招待,那就告訴她。
戴琪夫人沒有進來。外婆關上身后的大門時,那上面的小門鈴響了。揚卡手里拿著一個白紙包,里面是夾著兩片雞蛋的三明治,正準備往廚房外走。教士在用彩繪水壺倒酒。艱難的一天。是啊,艾迪特是她的血脈,安努詩卡也是,這倒真不是在貶低她。不是,每當他評判她的生活方式時,她永遠會奮起反擊;她身上表現出的傲慢多于恐懼。上帝在關照著一切人與物,連花田里輕佻的百合都不會坐視不理。這個罪人,她沒帶回程的路費,倒是要看看她敢不敢真的上路。昆·拉斯洛一定給了她路費,她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揚卡站在門口,手上拿著食物,他們說的她一句都沒聽懂。廚房里的糖罐打了,高蒂在大聲地跟羅西卡說都有誰去了墓地,她什么也沒聽見,是的,她沒注意,正忙著干別的事。茹若娜只知道外曾祖母哭了,后來又去取自己的小包,接著就走了,但她沒告訴外公,也沒告訴爸爸。他們在廚房里把銅制的碾缸搗得咣咣直響。高蒂碾食物,揚卡把雞蛋硬面包拿下來放到凳子上。
孤兒打著呵欠出現在露臺上,伸著懶腰,問什么時候吃晚餐。天色黑了下來。昆·拉斯洛點亮了燈,教士坐在黑暗中喝酒。孤兒想去城里轉轉,可他又不敢貿然行動,他怕在什么地方碰見安努詩卡或者老夫人。不,現在還是待在家里比較安全,而且馬上就要開飯了。換了其他時候,出現這樣的情況,他一定會去爸爸的房間看看,他肯定在等他,等著跟他聊天,等著他來安慰自己??靹e讓爸爸來煩他了,今天真是受夠了!他待在露臺上點了根煙。下午的場景還記憶猶新呢;好像哪兒都能看見蘇菲。外婆已經離開,真不錯,又少了一個家庭成員!這一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安努詩卡到底會不會在睡覺前出現?他不想細究。他總感覺她不會來了。爸爸坐在辦公室的窗簾后面,昆·拉斯洛的身影閃現在祈禱室的燈光下,揚卡靠著廚房的墻邊,朝他呆望著。茹若娜跪在凳子上,濃密的灌木叢就快把穿著黑衣服的她吞沒了。他們還在等她——孤兒想。廚房里又聽見碾缸的聲音,鐘樓敲響了七點的鐘聲。羅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緊張得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也許等入了夜她就能回無花果園了。她能把勺子拿回去嗎?
揚卡點亮了大門下的燈——七點之前,爸爸不許點燈。她朝他喊了一句什么。她走路的樣子失魂落魄的——孤兒想。要去找外婆嗎,找到了要給她吃的嗎?等她冷靜下來再說吧!出的什么餿主意!他等會兒要去城里逛逛,不干什么,只是單純地想去逛逛。這個傻揚卡!去佩斯的快車上有餐車,坐在餐車里可以一直吃到佩斯。幾個小時以來,他第一次突然大笑起來:他想象著外婆拎著紙糊的手提箱上火車,走進餐車的樣子。她只要一在桌邊坐下,別人就得忍受她的唉聲嘆氣,就像《約翰福音》教那病入膏肓的拉撒路①一樣,她缺的只是一塊裹尸布。這個老骨頭。她為什么這樣,連一句告別都沒說就離開了?倒不是說這個家庭特別熱情好客,只不過,還要給她送面包嗎?揚卡讓高蒂送去,是的,可高蒂去不了,她需要把漆皮鞋套在濕漉漉的腳上,她一邊抱怨,一邊揉著自己的腳踝。
她打開房門,昆·拉斯洛并沒抬頭。一般這時候,茹若娜會進來問他要紙和彩色鉛筆,或者來叫他吃飯。他要讓她把那兩封信給老頭子送去,一封是關于沙朗德的,另一封是從本地寄來的,都可以存放起來了。他轉過身想把信交給茹若娜,卻看見揚卡走了進來,便扭過頭去。揚卡拉過一張椅子坐到桌子邊。
從認識她起,就沒見過她這樣在他身邊坐下。就連她打掃祈禱室時,也不會如此,其他時候,她連門檻都不會跨進來。老頭子給女兒們養(yǎng)成了好習慣,讓她們知道辦公的地方沒什么可尋摸的。她也總讓茹若娜給他送信,或者從窗口傳話進來。多年來,這間祈禱室只屬于他,是只屬于他們的回憶。每當夜色降臨,月光灑滿地面,就和安努詩卡穿著拖鞋溜走的那個晚上他在地上看到的一模一樣。那時也是秋天,影子也是如此這般地伸展著。揚卡拿起蘇蘇的毛衣,繼續(xù)織起來。
兩人都沉默著。昆·拉斯洛起先還挺同情她:她滿腹狐疑地坐在他身邊,靜悄悄地織著毛衣,他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但漸漸地,他越來越生氣。這是哪來的新習慣?這算什么?她到底來干嗎?因為葡萄園的事?難道他不能去葡萄園?他不能想去就去?是誰在替那些該死的葡萄園繳稅,是誰安排人去摘藤、噴農藥的?誰的精神處在時不時需要吞服兩粒藥片的狀態(tài)?他就不能有片刻安寧,一個人,在嘈雜的城市上空,在庫恩山上安靜地小坐一會兒?他做什么了,她現在要這樣折磨他?其實她也沒法確定,只是在猜測,就像演戲似的,就像老電影里演的那樣,過來表明一種態(tài)度。他現在還有心情,他們之間的氣氛從沒比現在更融洽過??靻柊?!他剛拆了主教的信開始看,但毛衣針細微的摩擦聲讓他神經緊張,他根本沒明白信里的那些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又看看揚卡,兩人四目相對。揚卡織毛衣根本不用看針,她的手指可以準確快速地移動。他又覺得喘不上氣來,早上他也跟醫(yī)生抱怨過。她想整晚坐在這兒,這樣就能阻止他跟安奴詩卡說話了?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時間。七點十五了。去佩斯的快車八點出發(fā)。如果安努詩卡到那時還沒出現,也許她就不會來了。他應該去火車站。他站起身時,把揚卡放在桌上的線團弄到了地上。兩人一起朝線球滾落的方向俯下身去,揚卡撿起了線球。兩人都沒有坐回椅子上,而是相對而立。他從衣架上摘下帽子。
揚卡也向前走去,擋住了他出門的去路。昆·拉斯洛的手麻了。他對面十米開外處,高蒂正弓著身子在搗什么東西,不過現在用的是一口瓷缸,發(fā)出的聲音比較沉悶。羅西坐在廚房的椅子上擤鼻涕。月亮升起來,微弱的月光在喇叭花葉之間跳躍、閃動。蘇蘇背對著光跪著,看不見她的臉,卻可以感覺到她也正朝這邊看呢。蘇蘇想大喊爸爸要打媽媽了。揚卡只能用沉默的眼神盯著他,盯著她下午發(fā)現的事實。揚卡就像一件物品,像一只柔軟的口袋一樣,溫順地挪到門邊。她站在那兒,就是那兒,那是她妹妹曾經站過的地方。昆·拉斯洛沖到院子里,在身后留下了敞開的房門。
嗯,怎么跑了——教士想。——艾迪特從來不會移動得這么快,她從來沒瘋成這樣,都是慢吞吞地走路,慢吞吞地說話,安靜地保持沉默。他往頭上扣帽子的動作,像個醉鬼。魔鬼引他去委員會,他們肯定在哪兒有聚會,夜的黑暗正適合暗中勾結。眼睛是靈魂的一盞燈。全能的上帝在這張臉上究竟點亮了一盞什么樣的燈?那蠢貨現在到火車站了沒?安努詩卡還是沒有出現,她不敢跨進家門。母親下葬后,她就消失了,跟九年前一樣。責難的話要怎么說出口呢,又該怎么迎接她的目光呢?壞坯子——他又想起自己的岳母。他不再贍養(yǎng)那老女人了,要是肖巴特還在,會說什么呢?他一定會贊賞他的,他還能怎么說。應該用這些微薄的退休金過自己的日子,別讓昆·拉斯洛來可憐自己,別讓這個賣國賊,這個瀆神的人繼續(xù)為他支付郵費了。波尼法爵會怎么說?波尼法爵也供養(yǎng)親戚,用他所有的收入供養(yǎng)一個令人不悅的老小姐,但那是個完全不同的老人。她的人生清白坦蕩,性格溫順平和,從不穿除黑色以外的任何顏色的衣服,還在主日學校當幫傭。波尼法爵會支持他的。也許艾迪特不會?可她從沒愛過媽媽。
戴琪夫人走到一張條凳邊,這是塔爾巴的習俗,條凳安在房子門前的兩棵瘦弱的槐樹下。那是張矮小的條凳,是安如做的。她坐下來,一條狗在她身邊嗅了嗅,便跑開了。她心里盤算著身上有多少東西,能去哪兒賣掉才能湊夠回家的路費。她要是直接去火車站,可能在那兒就會出大麻煩。她在手包里翻來找去,幾乎什么都沒有。她有一把包銀的木梳,但已經缺了好幾根梳齒,便立刻放回了包里,而且包銀的裝飾面上還鑲嵌著小玻璃,那可能是她從奧斯卡那兒得到的最后一件禮物?,F在她停止了哭泣,眼前發(fā)生的事簡直太糟了,她沒時間也沒辦法繼續(xù)掉眼淚。她靜靜地坐著等了一會兒,想看看是否有人跟著她;他們至少要給她送路費,她可不能在條凳上過夜。她感到一絲寒意,裹緊了外套。她又看了一眼碎玻璃。她要是去跟人搭訕,別人一定會誤會的,這是塔爾巴,不是佩斯。某處的鐘響起,敲了一下,一刻了。她很餓,餓得能喝光一整瓶牛奶。她女婿怎么說的?老人只靠喝牛奶就能活著?有那么片刻,她忘記了自己沒有路費的煩惱,而是驚訝于這個奇怪的事實,她居然還活著。奧斯卡五十三歲去世,從那以后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她身邊的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自行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過很久才會經過一輛汽車,大板車倒是不少,還能從遠處聽見牛叫聲,她聽了直打寒戰(zhàn),她害怕牛。每隔一會兒,就會開過一趟電車。隔壁宅子前的條凳上也坐著人,一個姑娘坐在那兒,還有一個士兵,他們正朝她看,很顯然,他們不認識她。她連午飯都沒吃,因為烤大蒜上裹著豬油。她面前放著的玫瑰瓷器,那是奧斯卡的。奧斯卡在街上吹著口哨一路小跑,他吹著一曲從別處學來的意大利小調,口袋里的鋼镚叮咚直響。他帶回來的香水呢?“省著點用!”奧斯卡說,“別浪費了,上帝都滿足不了你……”這時,她又哭了起來,一只手捂著眼睛,另一只手緊緊攥著小包的肩帶。珍珠手袋在她腿上突然松開了口,梳子落進沙地里,小玻璃珠掉了出來。她沒去撿,只是哭著,布滿皺紋的干澀手腕上躺滿了淚水。她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但沒有轉頭去看。姑娘和士兵過來吧,來問問她為什么會哭,她會告訴他們,這是為了讓教士內心有愧。這是一座小城,明天,這兒的每一個人都會知道這兒發(fā)生的事情。男人的步調冗長而沉重;姑娘的步調輕盈而快速。有人坐到她身邊,她沒看見,而是感覺有人把包里散落的物件一樣一樣撿拾起來。她聞到一股煙味兒,這男人應該是站在她背后。大宅門上的小鈴鐺響起,昆·拉斯洛跑了出來,接著當外婆看見槐樹邊的安如和椅子上的安奴詩卡時,又聽見了碰撞門檻的聲音。安奴詩卡聽到聲音,轉過頭去。
“我馬上走,你著急去哪兒?”她轉過頭對著身后說道。昆·拉斯洛的腳像在土里生了根。安努詩卡抓住老夫人的手,擦了擦她的眼睛。她大哭了一場,使勁睜圓了眼盯著她看?!銥槭裁纯蓿俊獖W斯卡的聲音從天邊傳來。——有人欺負你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