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感情，單純而脆弱

夢龍

幾年前的電影界，有過一波青春電影狂潮。什么《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致青春》《左耳》等等，此起彼伏。甚至就連音樂人和主持人出身的高曉松和何炅，也趁機推出了《同桌的你》和《梔子花開》，狠狠撈了一把。

然而中年人鏡頭下的青春，目的是賺錢而不是回憶。那些動不動就打胎、出國、車禍的情節(jié)，搞得大家的青春期，仿佛是在戰(zhàn)爭中度過的，動不動就血肉橫飛、生離死別，不僅沒有一絲美好，反而壓抑到令人窒息。

但我相信，普羅大眾的青春期根本沒有這么撕心裂肺。它可能很平庸，但回憶起來卻口齒留香，因為那是只屬于我們自己的記憶。

初二下學期的時候，為了迎接即將的中考，我參加了個周末補習班。坐在凳子上的時候，我的雙腳喜歡往后勾。某一天我突然感到，雙腳之間夾到了什么東西。一低頭，是一只可愛的小腳。小腳上穿著一雙干干凈凈、白粉相間的運動鞋。我從未見過那么干凈的鞋子，比商場櫥柜里的新鞋子還要干凈。如此整潔的一雙鞋，它的主人會是什么樣的呢？我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理著平頭的姑娘。

說實話這姑娘并不漂亮，但鏡框后面的雙眼卻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是我第一次對“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有了現(xiàn)實的理解。姑娘與我對視的下一刻，便下意識地收回了腳。

而我，卻無法收回目光，就那樣定定地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把腳伸了過來。

后來，她換了座位，坐到了我的身邊，我才知道，她叫小南。學生時代，不知該以什么話題搭訕，就聊學習。她跟我討論各科題目的解法，我知道那些題她其實都會做，只是找個理由跟我說話而已。為了能夠回答出每一道題目、維護住我在她心中的光輝形象，那一段時間我學習格外的用功，成績一躍提高二百多名，最終考上了濟南有名的學校山師附中，可見感情的力量有多強大。

然而，這段助燃學習的感情，竟毀于青春期我的不解風情。

有一天，小南借用我的“文曲星”辭典。那時的“文曲星”應該算是奢侈品了，家里一直舍不得給我買。后來我表姐淘汰下來一個送給了我，我既驚喜又珍惜，十分寶貝。如果換做是別人，我肯定連碰都不讓碰，但既然是小南借用，我不僅大方地借了出去，而且還帶著幾分炫耀：看！我連這么高檔的設備都有！

然而小南沒用幾分鐘就把“文曲星”還給了我。我一開機，發(fā)現(xiàn)文曲星被設了開機密碼。小南一臉善意的壞笑，遞過來一張寫滿字段的紙條，告訴我，開機密碼就在紙條上。

我一看，紙條上密密麻麻寫了十幾條密碼，反過來一看，背面還有。這要是一個一個地試，得試到猴年馬月？我靈機一動，覺得正確答案肯定不會在很靠前的地方，因為如果靠前的話，那后面的密碼豈不是白寫了；其次，從小南飽含深意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正確密碼一定含有某些意義，所以那些毫無意義的雜亂數(shù)字，也不用嘗試。

自以為聰明的我，直接從背面開始錄入。然而第二頁符合篩選的密碼都試過了之后，我依然沒有打開機器。這時我注意到，最后一個密碼，是用補丁小心翼翼地貼起來的。像發(fā)現(xiàn)了小秘密一般，我迫不及待揭開補丁，然而預想中的正確密碼并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幾個漢字：以上密碼都不對！

那一刻的我，著實被女生的小心機惡心了一下。

但是我又不方便明說，因為我也是做了弊的，沒有按照密碼的順序依次嘗試。于是我又裝模作樣地輸入了幾個密碼，然后才把自己的疑問告訴了小南。

小南見成功戲耍到了我，樂得花枝亂顫。之后她告訴我，密碼是八位數(shù)，很好猜的八位數(shù)。很好猜的八位數(shù)？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生日，然而不對；電話號碼？那個時候濟南市的電話還沒有升位，只有七位數(shù)，所以也不對……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然而小南口中那個“很好猜”的密碼，卻始終毫無頭緒。

眼看就要下課了，小南卻依然沒有要告訴我密碼的意思。相反，她見我猜不出這個她認為“很好猜”的密碼，竟然有了一絲慍怒。

她憑什么慍怒？如果她不告訴我密碼，意味著接下來的至少一周，我都沒辦法使用“文曲星”了。焦躁的我催促著小南告訴我密碼，態(tài)度十分不友好，仿佛在責怪小南弄壞了我的寶貝一般。

面對我的咄咄逼人，小南皺著眉頭，抽出一張紙，不耐煩地寫了一行字，沒好氣地塞進我懷里，然后氣哼哼地走了。

明明是她弄壞了我的“文曲星”，她憑什么還生氣？我一直到打開紙條前的前一刻，還在抱怨著，覺得這個女生不可理喻。但是展開紙條的一瞬間，我呆住了。

密碼是：I LOVE YOU。

大腦空白了很長時間，我才回過神來。在初中這個年紀，“愛”這個字還顯得太沉重、太遙遠了。然而小南說出口了，她希望她喜歡的男孩跟她心有靈犀，猜到這根本不用猜的謎底。然而那個男孩，只看重“文曲星”的好壞，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一顆真心，輸給了一臺冰冷的機器。

我急忙追了出去，然而小南早就無影無蹤。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青春期的感情單純而脆弱，可以因為一絲微小的美好而發(fā)芽，也會因一絲微小的不滿而落幕。

與此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

比如我剛開始學素描的時候，曾經(jīng)跟一個叫做“小萌”的姑娘分到一組。那時候“萌”這個詞還沒有廣泛流行，文字里“生機勃勃”的意味遠大于現(xiàn)在的“可愛”?？墒窃谀莻€年代，我就已經(jīng)覺得，這個名字好可愛啊，這個姑娘也好可愛??！她有著大大的眼睛和白白的皮膚，扎著紅頭繩，簡直就像個洋娃娃。

那時我們剛從兒童畫轉為素描，是“畫著玩”和“專業(yè)繪畫”的分水嶺。盡管我們都有著深厚的兒童畫功底，但是在轉型階段，短期內(nèi)沒有畫實物的資格，只能臨摹大師作品。

我們倆的畫板肩并肩靠在一起，大師的作品夾在中間，共繪美好明天，很有些武俠小說里神仙眷侶同修武功的意思。繪畫之余，我們有說不完的話，仿佛時空到了盡頭，我們都可以一直聊下去。

我們的美術老師有句名言：“畫素描的高手，首先要是削鉛筆的高手。”面對師兄師姐們削出的那一寸多長的鶴嘴筆尖，我真是羨慕不已。然而從小就不怎么干活的我，要么把筆芯削斷，要么粗得跟鐵棍一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沒有好的鉛筆，就畫不出好的畫，只能干著急。

然而小萌卻有一個神器：半自動削筆器！不是那種簡陋的轉筆刀，而是長寬十多公分，高度足有二十公分的大家伙，一只手都拿不過來。經(jīng)這神器處理過的鉛筆，不僅長短適中、粗細合理，而且還避免了手工砍削帶來的額外損耗。

當我握著那厚重的鐵皮的時候，簡直像著了魔一般。我用它削完了自己和小萌的所有鉛筆，仍然不過癮，于是開始幫鄰座的人免費削起了鉛筆。

小萌顯然沒有料到我的舉動，委婉地提出抗議。她不愿讓別人碰自己的東西，借給我用已經(jīng)算是給面子了。我只好停手，但是心中的澎湃之火卻難以抑制。

終于熬到了課間休息，趁著小萌出去倒水、上廁所的時間，我抱著她的削筆神器，滿屋子地轉，看到誰的鉛筆用禿了，就沖上去給他免費削尖。到后來，用禿的鉛筆都不夠我玩了，只要看到筆尖有磨損的，我就上去削。就在我準備把完全削好的鉛筆也加工一下的時候，上課了。

我心滿意足地抱著小萌的削筆神器回到座位，小萌接過已經(jīng)磨得發(fā)燙的機器，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把我們合在一起的畫板，分了開來。

我知道她生氣了，可是我覺得自己沒錯。幫同學削鉛筆，這難道有錯嗎？我們關系那么好，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嘛，借用一下而已，至于這么小氣？

嗯……長大之后再去回想當時的想法，會有一種沖上去扇自己倆耳光的沖動……但是沒辦法，青春期的感情就是這樣，雖然沒有套路，但也沒有換位思考；雖然單純，卻也脆弱。

戀愛的經(jīng)驗，正是在這一次一次的磕磕碰碰當中積攢出來的。很多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學生時代專心學習，卻又希望大學一畢業(yè)立刻找個對象回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