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期違約制度產(chǎn)生于英國合同法,是指合同履行期限屆滿前的違約。預期違約制度在我國合同法立法及司法實踐中占據(jù)重要地位,但同時其存在和適用也引發(fā)了眾多爭議。本章運用規(guī)范性分析法,對預期違約制度與實際違約、不安抗辯權等相關制度進行對比研究,分析預期違約制度存在的必要性,以期為預期違約制度尋找存在的理論基礎和完善路徑,促進合同法體系的完善。
一、預期違約制度概述
預期違約制是英美法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其是指合同履行期限屆至前的違約,英美合同法中有明示與默示兩種分類,我國合同法雖未明確規(guī)定,但法條中也有類似規(guī)定。明示預期違約是指在約定的履行期限到來之前,一方當事人無正當理由的前提下明確地向合同另一方表示將不履行合同。默示預期違約是合同一方當事人雖沒有明確地表示其不履行合同,但是另一方通過其現(xiàn)狀和相關行為證明其將在合同到期時會不履行合同,且不提供相應的擔保。
預期違約制度在英國合同法中通過判例的形式得以確定,其起源于Hochster v De La Tour案,該案中合同雙方約定由被告從1852年6月至1852年9月雇傭原告為導游,但同年5月11日,被告即表示自己將不履行合同,雖然實際的履行期限未到,原告還是于5月22日起訴,要求損害賠償,最終得到法院的支持,該案在當時引發(fā)極大的轟動,原告是否可以在合同履行期限屆滿前提起訴訟并要求賠償備受爭議。該案確立了英國的明示預期違約制度。1886年,F(xiàn)rrst v. Knight法院賦予了無辜方及時訴權和合同解除權,1894年Synge v.Synge案確立了默示預期違約制度。自此,預期違約制度在英國合同法中得以確立,隨后在英美法系迅速獲得認可。
我國《合同法》吸納了預期違約的有益成分,分別在第94條第2款和第108條進行了規(guī)制,認可了預期違約制度并賦予了無辜方法律救濟的權利。然而我國法學理論界卻對預期違約制度的引進以及應用存在巨大的爭議,主要有兩大派別,一是以王利明教授為代表的支持派,認為預期違約制度在我國的法律環(huán)境中可以得到適用,其將預期違約制度分為明示毀約與默示毀約。另一派是李永軍教授為代表的反對派。其認為英美法系的預期違約制度與我國法并不適用。我國已有不安抗辯權和拒絕履行兩種制度。不安抗辯權與默示預期違約相對應,拒絕履行與明示預期違約相差無幾,從而沒有必要在我國合同法體系中吸納預期違約制度。
二、預期違約:一種區(qū)別于實際違約的違約形態(tài)
預期違約是違約的一種形態(tài),其不同于實際違約是履行期到來前的違約形態(tài),具有其獨特的法律屬性和存在的必要性。
首先,預期違約的不履行合同具有未來性,是將來的不履行。既然在合同履行期限屆至前合同中的一方當事人表示將不履行合同義務,無論是以明示還是默示的方式,按照正常的邏輯推演,在合同履行期限到來時,該方當然不會履行合同或極有可能發(fā)生履行不能的情形。至于又是否會發(fā)生履行期限到來之際實際履行的反轉,不能完全否認。但這使得無辜方承擔了極大的風險,即“可能違約”的風險。在合同法中,對履行期限的確定也是為了保護債權,給債務人一定的時間去準備履行,從而最終實現(xiàn)合同目的。因此在這段期間內,債務人同樣負有為履行合同積極準備的義務,不能在這期間隨意變動。如此,發(fā)生在履行期內的違約雖然具有未來性,但也是違約。
其次,預期違約所侵害的利益不同于實際違約。實際違約通常是債務人拒絕履行或者是遲延履行、履行不適當,這些情形均會造成雙方簽訂合同時無辜方期待利益的損害,如甲乙雙方簽訂中秋節(jié)生產(chǎn)月餅原料供應合同,后因為乙方不能將原料及時運到,延誤了甲方的生產(chǎn),使得甲方遭受本應獲得的銷售月餅的期待利益損失。而在預期違約的情況下,無辜方可能并沒有處于如此緊迫的境地,其可以在履行期限到來前選擇替代性的補救措施,但由于訂約雙方本著誠實守信的原則磋商并最終訂立合同,且無辜方極有可能已經(jīng)進行了系列促成合同履行的行為,存在實際的損失。這也是確立預期違約制度的目的之一,即對無辜方進行最大限度的保護。
再者,預期違約制度所保護的是一種期待債權。崔建遠教授稱其為“履行期屆滿前效力不齊的債權”。效力不齊即效力不完全,也就是履行期屆滿前的債權不能夠要求實際履行。自合同成立以后,債權人便有了一種債務人應當在規(guī)定期限履行債務的合理的期待,這種期待也是債權人的一種權利,確保該期間債權的安全、可履行是債權人的權利,其與債權最終的實現(xiàn)一脈相承,是一種合理的期待利益。
除以上之外,在違約救濟上,預期違約既與實際違約不同又可在一定情況下進行轉化。針對預期違約,無論是英國合同法還是中國合同法都賦予了無辜方進行選擇的權利,無辜方可以接受違約方的預期違約,解除合同并要求損害賠償,使得雙方盡早的從不和諧的合同關系中解脫出來,這一點在實際違約中也存在。無辜方還可以要求預期違約方繼續(xù)履行合同義務,待合同履行期限屆滿繼續(xù)不履行則會轉化為實際違約,這種不接受預期違約的情況下無辜方要承擔其選擇的風險。英國的Avery v.Bowden案中,原告Avery與被告Bowden簽訂了租船合同,租期為45天。其中約定Avery在提前將船舶開至敖德薩港口為Bowden裝貨,抵達后由于Bowden因貨源不足拒絕履行合同并告知Avery合同履行期限屆滿亦無足夠貨源。因裝載期限未滿,Avery并未接受拒絕Bowden的預期違約,而是選擇繼續(xù)等待要求Bowden履行合同。后在等待過程克里米亞戰(zhàn)爭爆發(fā),合同受此影響履行不能,法院認為原告Avery因自己的選擇而喪失了勝訴權,Bowden不再承擔責任。
三、預期違約與不安抗辯權的沖突與契合
我國《合同法》承襲大陸法系,規(guī)定了不安抗辯權制度。在大陸法系的語境中,不安抗辯權是指在雙務合同中,合同中先為給付的一方,因另一方的財產(chǎn)顯形減少,出現(xiàn)難以按合約約定對待給付的情況時,可拒絕履行自己的義務,或在他方未提供相應的擔保后繼續(xù)履行合同義務。不安抗辯權是大陸法系國家為保護異時履行合同中先履行義務人利益的法律制度。其行使必須具有以下的條件:合同必須是雙務合同,且存在異時履行的可能性,先履行的義務的一方履行期屆滿時后履行方失去對價給付的能力。默示預期違約和不安抗辯權雖極為相像,但作為不同法系下的制度,兩者有所差別:
其一,對合同類型的限制條件迥異。不安抗辯權要求合同為雙務合同,存在雙方互負債務,且義務的履行有順序,即為異時履行,不安抗辯權之訴須由先履行合同義務的一方提出。而默示預期違約制度在沒有此限制,無須履行有先后之分,雙方當事人都可以行使,保護范圍較不安抗辯權廣;其二,對履行期限的限制不同。不安抗辯權必須是先給付義務人的履行期屆滿時才能行使,而不能在履行期限未屆至時提出要求,這樣常常使得問題不能在等待履行的過程中及早發(fā)現(xiàn)和處理,一定程度上加重了無辜方的負擔。預期違約則無此限制,恰恰是為了保護履行期限未滿的合同不履行的情況;其三,援引的情形不同。起源于大陸法系的不安抗辯權多用來規(guī)制訂約后財產(chǎn)的顯形減少,合同一方難為對待履行。雖然我國不安抗辯權在立法上突破了財產(chǎn)方面的適用,擴展至其他可能出現(xiàn)履行不能的情形,但在司法實踐中不安抗辯權多用來解決財產(chǎn)不足問題。默示預期違約則涵蓋了債務人不履行或可能出現(xiàn)履行不能的所有危險情況,覆蓋面更廣,解決領域更多。其四,二者在救濟方式上存在差異。不安抗辯權中無辜方多采取中止履行并要求擔保的方式,合同解除權不可隨意行使。而發(fā)生預期違約時,無辜方可以選擇暫時中止履行自己的合同債務,要求對方繼續(xù)履行合同并提供擔保,也可以直接解除合同,其享有選擇權。
四、結論
預期違約作為區(qū)別于實際違約的違約形態(tài)在我國合同法的立法和司法實踐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其存在是完善我國合同法法律體系的必須,當然現(xiàn)尚存不足之處,預期違約和不安抗辯權兩種功能相似的制度并存,導致了立法資源的浪費,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相關情形的判罰,應依據(jù)108條默示預期違約還是68條的不安抗辯權也存在爭議,使得法律適用難度增大,極易出現(xiàn)同案不同判等現(xiàn)象,增加司法審判的成本,產(chǎn)生系列問題。
因此,可采取司法解釋的方式將不安抗辯權與預期違約制度進行合并,不安抗辯權與預期違約相似,但覆蓋面較預期違約偏小,受到雙務合同、履行順序、不可輕易解除合同等多方面因素的限制,可取消單獨設置條款的必須性。中國已經(jīng)突破了傳統(tǒng)大陸法系的不安抗辯權的限制,將后給付義務人在履行期限屆滿之前的財產(chǎn)性違約風險擴展,那么亦可不用再拘泥于不安抗辯權制度的框架。在《合同法》中將94及108條的預期違約制度與68條、69條的不安抗辯權制度相融合,將68、69條中的限定條件歸入預期違約制度中,以實現(xiàn)精簡法條,統(tǒng)一合同法體系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