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記錄了美國作家亨利·戴維·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獨居的生活及所感所悟,在其自給自足的自然生存狀態(tài)下,他對諸多生命的基本問題進行了深徹的思考并闡明了自己的見解。梭羅以一個文明人的身份選擇了做一個“野蠻人”去面對生存及生命的基本探問,他的這些探問對于我們當今許多茫然的“文明人”仍有著很強的啟示作用。
“當我寫后面那些篇頁,或者后面那一大堆文字的時候,我是在孤獨地生活著,在森林中,在馬薩諸塞州的康科德城,瓦爾登湖的湖岸上,在我親手建筑的木屋里,距離任何鄰居一英里,只靠著我雙手勞動,養(yǎng)活我自己。在那里,我住了兩年又兩個月。目前,我又是文明生活中的過客了?!?/p>
伴隨著這樣的文字,我開始了《瓦爾登湖》給我的一段恬靜卻并不孤寂、平和卻又滿懷力量的閱讀之旅。這是一段異國他鄉(xiāng)的遙遠記載,但卻直接探問了任何一個人心底的問題;這是一個二百年前的人對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guān)系的不茍的重溯,但卻仍能撼動當今我們的靈魂。
梭羅探問始于對這片遠離城市的土地上最直接的觀察——人與勞作:“大多數(shù)人,即使是在這個比較自由的國土上的人們,也僅僅因為無知和錯誤,滿載著虛構(gòu)的憂慮,忙不完的粗活,卻不能采集生命的美果。操勞過度,使他們的手指粗笨了,顫抖得又大厲害,不適用于采集了。真的,勞動的人,一天又一天,找不到空閑來使得自己真正地完整無損;他無法保持人與人間最勇毅的關(guān)系;他的勞動,一到市場上,總是跌價。除了做一架機器之外,他沒時間來做別的。他怎能記得他是無知的呢——他是全靠他的無知而活下來的……我們天性中最優(yōu)美的品格,好比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只能輕手輕腳,才得保全的。然而,人與人之間就是沒有能如此溫柔地相處”。當今的我們是否逃離了這樣的無奈呢?足不出戶就能夠遍知世界,手指靈巧地撥動鍵盤就可以運作世界,龐大迅捷的云系統(tǒng)讓我們可以感知未來。我們是否在勞作呢?我們的勞作或非勞作是否讓我們的天性被解放出來了呢?沒有!當我們似乎可以為以上種種而驕傲的時候,我們無法忽視自己仍然被鎖在電腦見方的空間里、失聲于被手機隔斷的面對面里、被銀行數(shù)字統(tǒng)治的夜以繼日里。我們忙不完的雖然不再是“粗活”,我們的手指雖然不再“粗笨”,但是我們與自己、我們與他人、我們與自然之間卻總是隔著那道墻。
梭羅繼續(xù)求索人生存的底線——人的必需:“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謂生活的舒適,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所以關(guān)于奢侈與舒適,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在當今我們層出不窮的奢侈品及其故事構(gòu)成的光鮮迷霧中,我們有多久沒有真實地問自己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了?還是我們至今根本無暇問及這看上去似乎答案早已固定的問題?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這些需要的確是以我們默認的那些方式存在的嗎?有多少需要是我們強行編造出來的?這些需求是不是真正地滿足了我們的身心成長的需要?這些需求對于我們?nèi)祟惖奈拿鬟M程起到的作用是促進還是妨礙?這些都是當今的我們在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技術(shù)越來越發(fā)達的條件下需要思考的問題。梭羅是敢于用自己的生活做實驗的人,他用看起來最笨拙的記賬的方法、從最簡單而樸素的生活方式開始去感悟我們的生存必需。聰明的我們是否肯這樣做?是否有必要這樣探知呢?
當談及進步的方式時,梭羅引用了老卡托的話:“我認識一個繼承了幾英畝地的年輕人,他告訴我他愿意像我一樣生活,如果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愿意任何人由于任何原因,而采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也許他還沒有學會我的這一種,說不定我已經(jīng)找到了另一種方式,我希望世界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但是我愿意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并堅持他自己的合適方式,而不要采用他父親的,或母親的,或鄰居的方式?!边@是我們現(xiàn)今一直糾結(jié)的問題,就是是否要模仿別人。我們中的很多人沒有不模仿別人成功的信心,因此我們能看到各種書籍和視頻充斥著市場,于是有各種不同的人群為各種不同的“榜樣”瘋狂,在模仿中,有些人跌跌撞撞地成功了,而在模仿中,有更多的人迷失了自己,將自己變成了某種類型的復制品,而不再嘗受生活的滋味和真實的樂趣。
梭羅也觸及了另外一個超出很多人理解之上的話題——非占有的擁有:“當你想要買下一個田園的時候,你寧可在腦中多多地想著它,可決不要貪得無厭地買下它,更不要嫌麻煩而再不去看望它,也別以為繞著它兜了一個圈子就夠了。如果這是一個好田園,你去的次數(shù)越多你就越喜歡它?!痹谖镔|(zhì)豐富而物欲豐盈的社會,我們習慣了占有式的擁有,不論是一次性占有還是永久性占有,其特點就是一定要在物理上獲得,獲得的對象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好像只有通過這樣的占有,我們才能夠完全滿足我們心中的喜愛,也好像表達喜愛的唯一方式就是使其歸為己有。消費便是這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行為。而為了能夠占有我們“喜愛”的人或物,我們經(jīng)常會殫精竭慮,甚至會將一生的生活都建立在這之上。我們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生活本來的樣子,忘記了生活可以變成的樣子,而一切都是為了不斷地占有。梭羅對于喜愛的境界是我們很多人都無法超越的。讓這種喜愛停留在意念之中,或者通過多多觀賞而表達,讓這種喜愛在玩味里升華,而非讓這種喜愛在購買中死去。
在瓦爾登湖畔,梭羅當然不會錯過另外一個話題——寂寞:“大部分時間內(nèi),我覺得寂寞是有益于健康的。有了伴兒,即使是最好的伴兒,不久也要厭倦,弄得很糟糕。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到國外去側(cè)身于人群之中,大概比獨處室內(nèi),格外寂寞。一個在思想著在工作著的人總是單獨的,讓他愛在哪兒就在哪兒吧,寂寞不能以一個人離開他的同伴的里數(shù)來計算?!痹诂F(xiàn)代社會里,我們越來越擁有了可以更加獨立生存的空間。因此,就有了一個有人恨有人愛的寂寞,當然,寂寞這個話題從古以來就有,而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又有了新的形式,即人群中的寂寞。所謂人群中的寂寞,就是表面上看來我們越來越有條件聚合在一起,不是在不發(fā)達時代由于生存危機而不得已而為之的群居,而是物質(zhì)上豐富太多的聚合,正像我們名目繁多的各種聚會??墒牵拍瘏s開玩笑一樣地發(fā)生在我們物質(zhì)如此豐富的聚會中。而梭羅不僅僅是感受到了寂寞,他還選擇了寂寞。當寂寞成為了人最好的同伴時,寂寞就成為了我們可以將自己沉浸于其中的一種境遇,成為了我們可以從中審視自我、發(fā)現(xiàn)真相的一種環(huán)境,成為了我們可以修復自己的一塊凈地,寂寞是我們得以成為自己的一種修為。然而,在現(xiàn)代的喧囂氣氛之下,有多少人能夠愛孤獨、將寂寞當作最好的同伴呢?
關(guān)于該如何在自己的付出和欲望的滿足之間保持一個理性平衡的問題,梭羅也給出了自己的理解:“我是不喝茶,不喝咖啡,不吃牛油,不喝牛奶,也不吃鮮肉的,因此我不必為了得到它們而工作;而因為我不拼命工作,我也就不必拼命吃,所以我的伙食費數(shù)目很??;可是因為他一開始就要茶、咖啡、牛油、牛奶和牛肉,他就不得不拼命工作來償付這一筆支出,他越拼命工作,就越要吃得多以彌補他身體上的消耗,——結(jié)果開支越來越大,而那開支之大確實比那時日之長更加厲害了,因為他不能滿足,一生就這樣消耗在里面了?!爆F(xiàn)今的我們在技術(shù)和資源能夠滿足的最大限度內(nèi)不斷地擴張自己的欲望,為了達到這些,我們不惜耗費生命的大部分來換取,而且還會為了這樣的過程得以實現(xiàn)而拼命地為自己制造目標和計劃。因為我們周圍的大部分人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所以這些事情便成為了理所當然的必需,成為了常識,成為了我們很少會停下來加以質(zhì)疑的東西。而由于我們滿足自己欲望的能力變得越來越強,我們就更不去探問這些欲望是否是需要加以控制的,是否是有利于我們作為文明的人類向前發(fā)展所真正需要的。我們陶醉在拼命工作和拼命玩樂的高速循環(huán)中,我們也許換來更多的是麻木,而非自由。
當然,梭羅不會忘記給予我們希望和向往:“不論你的生活如何卑賤,你要面對它生活,不要躲避它,更別用惡言咒罵它。它不像你那樣壞。你最富有的時候,倒是看似最窮。愛找缺點的人就是到天堂里也能找到缺點。你要愛你的生活,盡管它貧窮。……我只看到,一個從容的人,在哪里也像在皇宮中一樣,生活得心滿意足而富有愉快的思想?!爆F(xiàn)今的我們之中真正貧窮的也許比以前少之又少,可是能夠在財富的不豐厚和心緒平和之間達成一種平衡而能從容生活、愉快思想的人仍然不是很多,也許這就是我們要追求的真正的自由和真正的解放吧!
兩百年前,梭羅面對由于文明的發(fā)展而開始將人變得異樣的時代,主動選擇了進入山林,過簡單樸素的生活,探求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他是勇敢的、他是自由的;而我們在當今的社會中、在不斷發(fā)展而豐富著的世界中,是否有能力撥開迷霧、認識自己、獲得自由,則是我們無法忽略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