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安知魚樂”不能只停留在字面的理解上。本文通過探究“安”的多義和概念偷換以及莊子“知魚方式”的境界,來理解“安知魚樂”的深層審美意蘊——宇宙的人情化、移情的審美經驗。
【關鍵詞】偷換概念;知魚方式;移情作用;審美意蘊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標識碼】A
一、莊子偷了什么
在《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一文中,就“能否知道魚兒快活”的問題,惠子質疑莊子,莊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論辯進入循環(huán)論證的怪圈。最后莊子異軍突起,要求“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然后說了一個難解的答案:“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惫艥h語中,當“安”表反問的時候,可以翻譯成“哪里”和“怎么”,這也正是惠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一句中“安”的意思。因此,《人教版九年級下冊語文教師用書》224頁“有關資料”中對莊子的這段話有兩種翻譯:
其一,《譯文》中的翻譯是:“你說:‘你哪里知道魚快樂’的話,說明你已經知道我知道魚快樂而在問我。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逼涠惞膽壬镀跤鸦菔分械姆g是:“你說:‘你怎么知道魚是快樂的’云云,就是你知道了我的意思而問我,那么我在濠水的橋上也就能知道魚的快樂了?!边@兩種翻譯,哪一種更準確呢?我認為陳鼓應的翻譯更準確。
莊子辯論的核心手法在于利用了古漢語中“安”的多義性偷換概念。很多老師在講課時,只針對“哪里”做文章,認為莊子是將“哪里”偷換成了“在哪里”,即把表“反問”的“安”偷換成了表示“詢問處所”的“安”。
我認為莊子“偷”的不是當“哪里”講的“安”,而是“偷”了當“怎么”講的“安”,就是將表“反問”的“安”偷換成了表詢問“行為方式”的“安”。
二、古代“安”字有多義
在古漢語中,“安”除了有動詞“安定”(安土重遷)、形容詞“慢慢的”(安步當車)意思之外,副詞和代詞的頻率較高。在《古代漢語虛詞通釋》中,對“安”的解釋有以下幾點:
1.用作表示疑問的副詞。常用在動詞或副詞之前,作狀語,多用來表示反問,可譯為“哪里”“怎么”等。例如: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史記·陳涉世家》)——唉,燕雀哪里知道天鵝的志向呢?用作疑問代詞。常用在動詞或介詞前,作賓語。
2.表示對處所的詢問,可譯為“哪里”“哪兒”等。例如:沛公安在?(《史記·項羽本紀》)——沛公在哪里?
3.表示對事物的詢問,可譯為“什么”。例如: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禮記·檀弓上》)——泰山要傾倒,那我將仰望什么?
4.表示對人物的詢問,可譯為“誰”“什么”。例如:吾欲為難,安始而可?(《國語·晉語》)——我想發(fā)難,從誰開始合適呢?
《故訓匯纂》(商務圖書館2003年7月第一版)561頁,對“安”字解釋第69條有:安,猶何也?!端貑枴け哉摗贰氨灾采保ū圆∈窃鯓赢a生的?)王冰,注。
《黃帝內經·素問》中還有例子:
帝曰:夫病溫瘧與寒瘧,而皆安舍,舍于何藏?(《黃帝內 經·素問·瘧論》)——黃帝道:有病溫瘧和寒瘧,邪氣如何侵入?逗留在哪一臟?
可見,這兩處的“安”都是表示詢問“行為方式”的。
三、“知魚”實有大境界
“在哪里知道”“怎么知道”,前者問知的處所,后者問知的方式。二者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意蘊和境界是不一樣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惠子的意思是“你不是魚,怎么能知道魚是快樂的?”,“怎么”是表反問的副詞。
莊子請溯其源所說的“汝安知魚樂”,說的是“你是怎么知道魚的快樂的?”這是將惠子表“反問”的“怎么”偷換成了表“詢問行為方式”的“怎么”,接莊子著坐實惠子已經知道他“知魚樂”然后答到“知之濠上也”,表面上只回答了知魚的地點,其實暗含著知魚的方式——我就是站在濠水的橋上“看著魚,感應到的魚是快樂的”。其言外之意,就是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必要問!因為那一刻我就是魚,魚就是我,感知魚樂的那一刻,我的心是物我合一的境界。
莊子的哲學思想中有“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合一”“泛愛萬物”的天人合一思想。莊子認為“魚樂”,其實是他自己愉悅心境的投射和外化。魚的自由是一種真正的“精神自由”,是一種真正的擺脫了各種物欲羈絆的自由,是一種融于自然的恬然境界,這正是莊子所追求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大境界。
這種陶然忘我、物我合一的境界,是一種融入自然、洗滌心靈、陶然怡情的美好體驗,是一種高級的審美狀態(tài)。
朱光潛先生稱莊子的這種心理活動為“移情作用”,就是把自己的情感移到外物身上去,仿佛覺得外物也有同樣的情感。這種移情可以稱為“宇宙的人情化”,因為有了移情作用,本來無生氣的東西可以有生氣。這種“美感經驗”是人的情趣和物的姿態(tài)的往復交流。物的形象是人的情趣的反照。移情于物的同時心里也印上了物的“美”,這樣常受美的意象浸潤,人自然就不會俗了。
理解了莊子的這種“忘我自失”的審美境界和“移情于物”的美感經驗,我們就能更深刻地理解陶淵明的“采菊東籬西,悠然見南山”,理解李白的“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理解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理解辛棄疾“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看我應如是”;就能更好地理解宗璞筆下的紫藤蘿為什么“推著擠著”,為什么“笑”,為什么“嚷嚷”;就能更好地理解史鐵生《秋天的懷念》中,文末的菊花為何“潑潑灑灑”。
莊子偷換概念,不是狡辯,是為了表達自己“天人合一”的思想,我們從中學到的是“移情于物”的審美經驗,這對于創(chuàng)作和欣賞詩文具有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1]王蒙.莊子的快活[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
[2]龍協(xié)濤.鑒賞文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3]何樂士.古代漢語虛詞通釋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
[4]宗福邦等.故訓匯纂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