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睿雪
一
我是喬姆撿來的臘腸狗,我和這小伙計一同度過了三年。
我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了,又黑又瘦,毛都糾結在一起,喬姆把我抱在懷里,我感覺到他在瑟瑟發(fā)抖。儲藏室上方的木板被納粹士兵踩得嘎吱響,又或許是喬姆的牙齒在不停顫動,這“咯咯”聲毫不間斷。
腳步聲進進出出,來了又去。直到縫隙處看不到光柱中縹緲的灰塵,外面似乎安靜了許久。
天暗了。
喬姆撓撓我的下巴,示意我打探外面的情況。我透過縫隙查看,喬姆說道:“我找到了那把獵槍,歐沙。對,就是父親準備送給我的那把。我可以帶著它狩獵,重要的是與那些士兵廝殺?!?/p>
我看到喬姆眼里的憤懣與斗志。一年前,士兵們還沒有在村莊里肆意妄為,喬姆的父母也沒有離開他。他的父親在擦拭那把陳舊的獵槍,顯得十分滿意:“喬姆,只有狩獵和戰(zhàn)爭才是真正男子漢該做的事。喏,這把槍,等你成為一名真正的男人時,我會將它贈予你?!眴棠吠O抡号业氖郑舸舻乜粗母赣H。我不滿他突然停下的僵硬動作,也不明白他父親的話與他的沉默。
“難道只有槍才能證明一個男人嗎?只有屠獵與掠殺才是一個真正男子漢的標志嗎?”我叫吠了兩聲,喬姆仍是凝望著那把獵槍。
沒有答案。
二
喬姆帶著我躲進樹林時已經(jīng)入夜了。他在櫥柜底找到了幾片干面包,這或許是我們接下來幾天的口糧——這是三天來的第一餐。他蹲下身來喂我時,我看到了那把陳舊的獵槍掛在他的肩上,銹跡斑駁。這該死的動亂,喬姆的父親再沒能打理他的獵槍。
喬姆說,盡管現(xiàn)在是夜晚,掩護也是極其重要的,不然這剩下的干面包就會掉在地上,被士兵踩碎,或許再滴上我們的鮮血。他再次檢查面前的灌木,以保安全。
喬姆準備去找水喝,外面?zhèn)鱽黼s亂的腳步聲混雜著壓抑的啜泣。喬姆抱緊我,透過灌木往外窺探,是那些士兵——還有村民!那是白天抓來的村民,村里已經(jīng)沒多少人了。
我看到那群人中有喬姆的好兄弟奧朗,有總是喂我肉的和藹大叔斯特普,以及那個漂亮的小女孩索婭,喬姆總是給他送好吃的糖果。
士兵將他們一一排列,像是在放置物品。我不明白他們的舉動,轉頭看向喬姆。他的眼睛像是森林里死寂的沼澤深潭,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懼。
繼而是一發(fā)又一發(fā)槍響穿破我的耳膜,每一聲尖銳而惡毒的聲音像是一句咒語,喬姆的眼睛隨之黯淡一分。
“他們?yōu)楹文芊潘僚皻⒆约旱耐?,他們不會害怕嗎?”我不明白這些冰冷的士兵,我用舌頭舔了舔喬姆。
他的眼睛已被黑暗吞噬。士兵們發(fā)出了陣陣刺耳的歡呼與放肆的狂笑,回蕩在這漆黑死寂的樹林,越發(fā)陰森可怖。
沒有答案。
三
喬姆取下獵槍時,我覺察到事情不妙。只是他已經(jīng)站起身,獨自一人走入黑暗與冰冷的笑聲。
我向那些士兵狂奔過去,不顧一切的撲上去。身后是那把陳舊的獵槍發(fā)出的槍聲,像是瀕死狂怒的獅子竭力發(fā)出的沙啞的嘶吼。
一槍,兩槍……我在它的槍聲下撕咬著那領頭的士兵。漸漸獵槍的聲音被步槍掩蓋,我聽不到那讓我心安的聲音,但我堅信它沒有停,喬姆就在我身后,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盡管士兵在不停用腳踩我的頭,踢我的肚子,那種痛感也已經(jīng)難以感受了。
直到一顆子彈刺過我糾結的毛皮,撕裂我的血肉,卡在我的體內(nèi),像是烈火灼燒著我的內(nèi)臟,一切都化為有嗡嗡鳴笛聲。
我感受到了被子彈擊中的痛,喬姆的父母,斯特普大叔,奧朗和索婭都經(jīng)歷過嗎?
喬姆在我身后,我看不見他,他還活著,對吧?
我看著天空好像活了起來,那里有我們的親人朋友。
我快要離開了,但我仍不解。
“要花費多少生命,他們的眼中才有死亡,心中才有愧意?”
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看向喬姆,去尋找答案。淚水迷蒙了雙眼,我竟然在一個士兵的眼中看到了痛苦和憐惜,我相信他沒有向我或是喬姆開槍,因為他手中沒有槍!
這也許是千千萬萬個問題的一個答案——你當然只能服從軍令,但你可以在命令之下把槍口抬高一厘米,在命令之外心懷愧疚,為生靈禱告,不戲謔地濫殺無辜。
耳畔有夜風低吟,像是與我訴說,給予我答案。
謝謝你,給了我答案。
喬姆,我要走了,你還好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