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草Flora
一
云馨想給顧少卿制一件花衣。
月明星稀,他全神貫注誦讀詩書的臉龐瑟瑟發(fā)抖。已是深秋,顧少卿手臂上龜裂的皮膚紋路比起年初又添了不少。還有十五日便是鄉(xiāng)試,那是顧長卿等了整整三年的機(jī)會。
云馨并不清楚那究竟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我可以穿官服、戴高帽啊,我的傻馨馨?!鳖欓L卿輕輕刮一下她的鼻子。
可那又怎樣?云馨望著他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那雙眼睛在蕭颯秋風(fēng)中顯得格外明亮。這是亂世,做官有什么用呢?她不明白。如果顧長卿喜歡,她可以幫他裁一百件、一千件、一萬件緇衣,繡上任何他喜歡的圖案。
“傻瓜,我做了官才有錢,才能買筆墨著文章,才能給你快樂啊!”顧長卿瞇起眼睛看她,這柔情就像一朵桃花,瞬間開在了云馨的心田。她第一次見他,也是因?yàn)檫@笑才決定留在他身邊,哪怕他如此貧困潦倒,如此不名一文。
二
云馨始終記得那日,顧長卿風(fēng)塵仆仆走進(jìn)茅草屋時(shí)的樣子。彼時(shí)的她正奮力游弋在一堆殘舊的書稿中,突然聽見“哎喲”一聲慘叫,顧長卿高瘦的身體硬生生撞上了半塌的門梁,云馨不由得笑出了聲。
“是誰?”顧長卿機(jī)敏地操起身邊的木棍。
原來這塵世居然有人比她還膽小。云馨挺直了身子,從一本《論語》殘卷中爬出,細(xì)聲細(xì)語道:“我叫云馨。”
云馨是這云陽城中千百只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蟲之一,每日游走于各大書院,以食取筆墨文章為生。近來世道頗亂,她常去光顧的那家書院不久前已閉門停課。迫于無奈,她只能暫居于這荒野小廟,顧長卿這文弱書生也流落至此。
“小生不知此處已有主人,多有叨擾,告辭?!彼弦还瓮扔?,俊秀的臉上隱約泛起一抹紅暈。
云馨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心想:如今生計(jì)艱難,若是收留一位書生在家,每日行文做賦,豈不是就此解決了溫飽問題?她不禁贊嘆自己聰明機(jī)智,忙大聲喚他:“別走,你要不要跟我同???”
一條書蟲與一個(gè)書生,想來是人間絕配。
夕陽西下,顧長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卸下書箱坐在茅草屋內(nèi)的草垛上,甫一扭頭,便見云馨瞪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顧長卿一骨碌兒爬起來,恭敬地對她作揖。她偷眼看著他的書箱,舔了舔嘴唇:“那里面有沒有書?”
顧長卿恍然大悟。他急忙翻開書箱,手忙腳亂地把廟里的灰塵弄得滿天飛,末了,灰頭土臉地舉起半本《太史公記》。
云馨一口氣吹掉掛在頭上的稻梗:“那本姑娘就不客氣了!”她撲上前去,不料卻被顧長卿一把攔住。
“且慢,”他說,“此書乃我多年珍藏之物,不知姑娘可否‘高抬貴嘴,放它一馬?”
云馨的英姿便這樣停滯在半空。顧長卿見狀,急忙道:“若不嫌棄,小生現(xiàn)在便為姑娘研磨著文如何?”
天下書蟲都知道,越是名家寫出的文章,味道越是香甜。他一介草民,既無名氣,又無個(gè)人文集傍身,能寫出什么好文章呢?不過,云馨委實(shí)餓了,顧不得那么多,便嚷道:“那你快快寫來!”
殘燈昏影下,顧長卿謹(jǐn)慎地拿出筆墨,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一篇墨香襲人的策論便新鮮出爐。云馨迫不及待地?fù)淞松先ィD覺滿口生香。
“方才多有得罪,長卿兄?!痹栖按蛑栢谜f,“我不知你能寫出如此驚世駭俗的文章,我甚滿意??蛇@篇文章就這樣被我吃掉了,你不覺可惜么?”
“不可惜?!鳖欓L卿說,“只要我胸有點(diǎn)墨,便不在乎文章是否留在紙上?!?/p>
云馨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誰能想到,在他文弱的外表下竟隱藏著一顆熊熊燃燒的赤子之心?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既然如此,那就麻煩長卿兄從此以后在每日三餐時(shí)勤加練筆?!?/p>
三
事情遠(yuǎn)沒有云馨想的那么簡單。她低估了顧長卿最致命的弱點(diǎn),那就是窮。
初遇那日,云馨吃掉了他最后一點(diǎn)兒“家當(dāng)”——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了紙墨,他自然沒法寫出文章來,她得想個(gè)法子。
云馨趴在香臺上冥思苦想,突然靈光一閃,急忙叫來顧長卿在一塊灰布上寫下“代人寫文”幾個(gè)大字。破廟的旁邊就是梨花村,當(dāng)初云馨從云陽城里一路覓食過來,她早就知道這里的村民不閱典籍,不識文墨。
他們在市集上選了一個(gè)人群密集之處,設(shè)下攤點(diǎn),不一會兒就吸引了不少村民前來圍觀。一日下來,云馨和顧長卿竟也收獲了幾十文銅錢。金色的余暉灑在顧長卿雀躍的臉上,他手捧錢幣,興奮得像個(gè)孩子。
云馨心頭又一動(dòng),身體里癢癢的,就像被另一條蟲子爬了進(jìn)去?!拔覀兛烊ベI點(diǎn)兒文房墨寶,順便……”云馨說著,她身上泛紅,“再給你添幾道好菜……”
但顧長卿一點(diǎn)兒肉都沒給自己買,把錢全拿去買了紙硯?;氐綇R中,他一刻不歇,奮筆疾書,一篇篇精彩的文章就這樣順著他的筆端流淌而出。
他把云馨捧于紙上,撫摸她柔軟的身體:“我的好馨馨,要不是你,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樣妙的法子?!?/p>
火堆上翻煮著白菜湯,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更顯得這一刻的親昵頗有幾分莊重。云馨怔住了,盯著顧長卿那雙深切的眼,那雙眼因勞累一天而帶著血絲。云馨心中動(dòng)容,但嘴上卻言不由衷地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誰叫你笨呢!”
顧長卿也不辯駁,笑呵呵地轉(zhuǎn)身盛湯。望著他在月光下被拉長的消瘦背影,云馨暗暗下定決心,今生今世都要陪在顧長卿身邊,無論他富貴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
那天夜里,云馨對顧長卿說:“地上太涼,你不如跟我一起睡在香臺上吧。”
顧長卿木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將鋪蓋鋪上香臺,鉆進(jìn)了被窩。云馨貼在他耳旁,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睡得如此安穩(wěn)、香甜。
四
顧長卿立志要考取功名。那些日子,他不辭辛勞地代寫文章,水平突飛猛進(jìn),甚至還有省城的人慕名前來,請他寫狀紙。
其實(shí)不要功名也是好的。云馨盤桓在顧長卿的手掌上,滿足于自給自足的生活,如今她已是一條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美書蟲,她的心中生出了裂紋,落下了種子,種子在不經(jīng)意間生了根,又發(fā)了芽。endprint
“長卿,若馨馨是個(gè)女子,你還會喜歡她嗎?”有一天,云馨問。
顧長卿紅了臉。
云馨壯了壯膽,爬下書桌,不一會兒便裊娜地化成一個(gè)女子,在氤氳的燭火下顯得格外可愛。他的文章寫得太好,在這樣的文墨滋養(yǎng)下,云馨早已修成人形。
顧長卿驚呆了。
她蓮步輕移,款款走來:“長卿,馨馨日后都這般模樣,可好?”
顧長卿歡喜得說不出話來,緊緊拉住了云馨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無蹤。
“今日京城傳來消息,你所寫的狀紙已入皇帝手中。他見你文采飛揚(yáng),決意破格免去你的鄉(xiāng)試,讓你直接參加會試?!痹栖暗馈?/p>
這分明是好事,可她心里卻七上八下:京城多繁華啊,可她剛成人形,受地氣束縛,不能隨他同去。若就此一別,不知顧長卿還會不會記得梨花村外她曾陪他挑燈夜讀,還會不會記得她喜愛史文甚于駢儷,喜愛淡墨甚于重彩。
“不會的?!鳖欓L卿說,“我此去一定要做官,再把你接去共享榮華?!?/p>
云馨輕嘆,她哪里想要什么榮華,只希望顧長卿能留在她身邊,與她看朝云暮雨,賞春水斜橫,白首不相離。
“長卿,記住你說的話。”云馨說,“我今日讓你走,可有朝一日,你要用八抬大轎迎我進(jìn)門?!?/p>
顧長卿鄭重地點(diǎn)頭。
冷風(fēng)吹亂兩人的烏發(fā)。這一夜,云馨做了一個(gè)夢,夢中她穿著紅嫁衣,站在京城雄偉壯闊的顧府,笑容嫵媚燦爛。青鳥飛過,她與顧長卿相擁而立,分離的苦楚仿佛只是過眼云煙。
五
顧長卿果然如愿以償,榮登榜首,在京城擁有了自己的府邸。
云馨聽說,那日他頭戴官帽,腰別瓊花,騎著雪白的駿馬在京城沿街游行。皇帝還賜了他良田千頃,錦緞萬丈。
他是不是該回家了?自顧長卿走后,云馨一直守著破廟,生怕離開一步就錯(cuò)過了他??伤€沒那么適應(yīng)自己的新身體,走路跌跌撞撞。沒了香甜的文章,她只能自己做飯,總是一不小心就割破手。
她一直在等,顧長卿說過,一定會用八抬大轎接她入府。一個(gè)月過去,兩個(gè)月過去,他都沒有回來,她想,他新官上任,肯定諸事繁忙,顧不上她;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他依然沒有回來,她想,他許是被什么要事絆住了手腳。
直到有一天,人們說京城的大官顧先生要回鄉(xiāng)探親。云馨大喜:他哪有什么家人?他必然是來接我的!
數(shù)日后,鑼鼓齊鳴,百花齊放,顧長卿在眾人的簇?fù)硐?,又一次回到了破廟。所有人都交口稱贊,說顧長卿一朝成名,總算苦盡甘來。云馨蜷在書中聽得真切。
有人拿起了《太史公記》,和顧長卿曾經(jīng)讀過的書放在一起搬走。云馨第一次與顧長卿相見時(shí),他那么拼命地保護(hù)這本書,那時(shí)他對它的感情非同一般。一路上車馬顛簸,云馨躲在《太史公記》里昏沉地睡去。
夢里,她看見顧長卿鮮衣怒馬,好不英俊。不知過了多久,車馬停在一座府邸前面,云馨睜眼就看到了府外的雕梁玉柱,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顧府吧?
顧長卿的腳步還是像以前一樣細(xì)密,他輕聲問道:“云馨,你在哪里?”
那一刻,云馨心中有些慌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化為人形與顧長卿相見,她擔(dān)心自己被別有用心之人看見。
顧長卿嘆一口氣:“馨馨,你怎么如此任性,明知舟車勞頓,還與我捉迷藏?”
云馨怯怯地從《太史公記》中爬出。如今他當(dāng)了大官,她對他居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惶恐。這些年,他看過那么多書,寫過那么多文,哪里還能記住這半本殘破的《太史公記》,能想到她會藏身其中呢?她早該知道的。
“來了就好?!鳖欓L卿變得溫柔起來,“這些年我新上任,實(shí)在太忙,顧不上接你,你不會怪我吧?”
云馨搖搖頭。她不會怪他,也不敢怪他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從今日起,你就先住在這法華宮,吃穿用度俱全。只一點(diǎn),不要現(xiàn)出人形……”顧長卿說。
云馨的心一下子空蕩蕩的。只見顧長卿起身,輕輕在她身上撫摸一把,還是跟當(dāng)年一模一樣的姿勢,但這一回云馨卻只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徹骨。
六
云馨已有十日未見到顧長卿。
聽打掃的仆從說,顧先生每日都陪皇帝和明月國使臣游山玩水。那日宮宴,皇帝似乎已與明月國達(dá)成協(xié)議,要把明月國的霜花公主許配給顧先生為妻。
云馨頓覺五雷轟頂,他居然從未向她提起。
顧長卿之前每日早出晚歸,總是要她體諒,為了鞏固他的朝中地位,他不得不巴結(jié)、奉承他人,身不由己。她知道,他官高至此,背后又沒有家族勢力支撐,雖謹(jǐn)小慎微,但亦隨時(shí)可能功虧一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體諒他多久,也不知道除了霜花公主,日后是不是還會有梨花公主、梅花公主、杏花公主……
一個(gè)月后,顧長卿興致勃勃地來到法華宮。
“云馨,今日明月國的王丞相光臨壽喜殿,他指名要見你。我想把你帶上宮宴,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月國的王丞相?云馨糊涂了,王丞相怎么會知道她?然而,不容她提出心中疑慮,顧長卿便合上了那本《太史公記》。
他把云馨揣在懷里。恢宏的宮殿上,云馨第一次置身其中,誠惶誠恐。
“本相聽市井傳言,顧先生能妙筆生花,寫得一手好文,全靠身邊一條充滿靈氣的蟲仙,可有此事?”
蟲仙,是在說她么?云馨狐疑地看向顧長卿,只見他一臉諂笑:“不錯(cuò),確有蟲仙?!?/p>
“哦?”王丞相眨一眨眼,“如今兩國大婚在即,不知顧先生可否將蟲仙借于本相賞玩,近日奉還?!?/p>
顧長卿要把她送給別人嗎?云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gè)王丞相是什么人?她才不要跟他去!可他方才說,兩國大婚在即,可見顧長卿還是答應(yīng)了這門婚事。云馨的心涼得徹底。
王丞相的隨從立馬送上錦盒,顧長卿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太史公記》放入錦盒:“王丞相可盡情把玩,我五日后派人來取便是?!眅ndprint
驛館中,通紅的燈籠照得云馨睜不開眼。
“終于到手了!”王丞相笑得肆無忌憚,“近年來大圓國運(yùn)昌隆,全因?yàn)橛邢伸`加持。他顧長卿算什么東西,九世寒門,也配與本相對飲?若不是因?yàn)檫@蟲仙,他怎會如日中天?”
原來如此。兩國之間的交鋒果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明月國明里斗不過大圓國,便使用這種陰險(xiǎn)招數(shù)要?dú)Я怂?,簡直可笑。云馨發(fā)出書蟲特有的凜冽聲響。王丞相一驚,即刻命令手下:“把她給我釘上!”
云馨想要跑,可那錦盒不知被施了什么厲害法術(shù),她無論如何也沖不出去,只能任人宰割。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拉開,有什么東西刺了進(jìn)去,疼得鉆心。她想:我的長卿呢,怎么不來救我?
七
五日后,顧長卿如約而至,推開門便見云馨被銷魂釘狠狠釘在板子上,王丞相則坐在一旁悠然喝茶,與門客談笑風(fēng)生。云馨的小小身體已經(jīng)僵硬,灰蒙蒙的雙眼無力地望著天空發(fā)呆。
顧長卿站在前廳中央,痛不欲生。
王丞相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我曾看《古今異聞錄》上說,若是用銷魂釘釘入靈物四肢、軀干,靈物五天五夜不死、不滅,則為吉兆。我憂心大圓國運(yùn)安危,特意請門下賓客施法,果不其然,恭喜顧兄,此蟲大吉??!”
顧長卿看著云馨空洞的眼神沉默不言。
“顧兄這是怎么了,區(qū)區(qū)一條小蟲,何必在意?”王丞相拍著顧長卿的肩膀。
顧長卿一把甩開王丞相,惡狠狠地瞪著他。
“顧長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王丞相也怒了,“別忘了,你現(xiàn)在還是我明月國的駙馬,你想破壞兩國聯(lián)姻嗎?”
顧長卿依舊不言,徑直走到云馨跟前,一根一根替她除去銷魂釘,每去掉一根就心痛一次。她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卻只想著如何升官發(fā)財(cái),迎娶別國公主。
顧長卿把云馨捧入《太史公記》中,將書牢牢握在手里,以后他再不會把她弄丟了。
消息很快傳到有心人耳中,饞臣們紛紛寫了奏折準(zhǔn)備進(jìn)言:顧長卿這是要造反啊,看他以往寫的文章,處處透出怨氣……
可顧長卿不管,只抱著云馨,一步一步走得穩(wěn)重而安心。他知道他錯(cuò)了,云馨要的從來不是錦衣玉食,一方足夠她徜徉的小天地即可,比如梨花村旁的那間破廟。
他抱著她來到了藏書閣,蹲下身把她捧在手心。他想起他們的初見,那時(shí)她是小蟲,他是書生。如果他不是如此向往功名,他們可能還是那對在破廟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伴侶。
八
世事無常,他只怕很快就要死于奸臣的構(gòu)陷了。
顧長卿在藏書閣中睡著,他無心再去管外面的風(fēng)云變化,只想靜靜地守著今生對他死心塌地、從一而終的云馨,用他的余生去彌補(bǔ)她、安慰她。
可云馨并不這樣想,她想要救他。她悄悄從顧長卿的手掌中爬出,在京城豪門官邸中浩如煙海的書卷里奔波游走,她要去堵住悠悠眾人之口。
她一口一口吃掉顧長卿寫下的那些歌功頌德、樹碑立傳的華麗辭藻,不知為什么,這些粉飾太平的文章竟難吃至極。她想起以前在破廟,顧長卿寫出的文章總是那么沁人心脾。
這惱人的功名,她吃掉;這毀人的富貴,她吃掉……吃到最后,她感覺身體里的污濁之氣像千帆萬舸在競馳,生生要破體而出!
顧長卿所有的文章都被她吃掉了,那些人就再?zèng)]有說辭來扳倒他了。只要他誠摯地向皇帝和王丞相道個(gè)歉,如期與霜花公主完婚,他就又能變回志得意滿的顧先生,那可是他畢生的夢想。
云馨的心好痛,她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多難吃的文章,她的五臟六腑脹得仿佛要爆炸。
所有書蟲都知道,吃清雅雋永的文章能滋養(yǎng)道行,若吃了諂媚功利的文章必會令身體衰弱,而她一下子吃了這么多,恐怕是活不成了,但用她的命換得他一世安好,她愿意。
天大亮了,云馨忙了一天一夜,也該睡了。她又一次回到那本《太史公記》中,那是他最喜愛的書,曾經(jīng)他一時(shí)迷糊忘記了,但他會想起的。
后來,由于沒有確鑿證據(jù),顧長卿全身而退。他辭官回鄉(xiāng),回到與云馨相遇的那間破廟。
很多年以后,人們時(shí)??梢钥匆娨粋€(gè)老翁在破廟前設(shè)攤代寫文書。他的手里攥著半本《太史公記》,逢人便說:“我有所愛藏書中……”
人們都以為他是個(gè)傻子。endprint
小溪流(成長校園)201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