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朵瘦瘦
我記得他出現(xiàn)時的天文特征
文◎朵瘦瘦
人的際遇很像宇宙,有些人可能經(jīng)過你的生命一瞬,就不會再回頭。
陳墨墨坐在客棧的椅子上,一言不發(fā)。
旁人看上去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工作,可是只要手機一震動,她整個人也跟著震動起來,迅速抓過手機,利落地解鎖,查看未讀信息。
是王超,他說:“寶貝,早安?!?/p>
陳墨墨不震動了,一動不動的,但心里卻是波瀾壯闊?!拔疫@是怎么了?”她說。
徐向前是陳墨墨來到大理的第一天認識的,但第二天他就坐上飛機回加拿大了。
那天陳墨墨的桃花釀實在喝得太多,連徐向前的模樣都是一團霧。她只記得,客棧里做了香氣直鉆人心的重慶牛油火鍋,花椒的香味在空氣中爆炸。她貪吃又心急,涮個鵝腸恨不得撈出來看十次。徐向前讓她坐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啬昧艘粋€巨大的漏勺,幫陳墨墨涮了一晚上的鵝腸。
所以當陳墨墨回想起那一晚,還以為自己在海底撈。
只要說黃喉,脆嫩的黃喉就飛到了碗里。說毛肚,大片的毛肚裹著花椒微微卷邊。陳墨墨實在是得意忘形,她說:“手打牛肉丸!”
漏勺稍微頓了一下。
陳墨墨向徐向前看去,他長了一張玩世不恭的臉,眼睛里透出的光卻很真誠。徐向前在重慶長大,他的牛油火鍋里從未出現(xiàn)過清湯寡水的潮州牛肉丸,向來是火紅一片兵荒馬亂的天下。所以,他一臉懵圈地看著陳墨墨。
“牛肉丸不知道?”陳墨墨站起來想要指點江山,酒勁上來,一頭栽了下去。不知道栽去哪了,軟軟的。
第二天,陳墨墨是被宿醉的頭疼疼醒的。公雞漫不經(jīng)心地打鳴,洱海徐徐拍打著岸堤,行李輪子在地上刺刺拉拉地拖著。她掙扎著用顫抖的手給自己去門口接了一杯水,正好看到一個大背包消失在出租車里的背影。吧臺后的小哥拍拍她的肩膀:“喂,向前要你微信號,我給了啊?!?/p>
手機震動了一下,清晨的第一條微信像洱海的海水一樣,涌了進來。
徐向前請求通過好友申請。說了句“早安”便沒聲兒了。
其實,徐向前只是請了兩個星期假,回國看爺爺,第二個星期,他便被爺爺攆走了。
爺爺是他從小到大最敬重的人,病倒在醫(yī)院里,醫(yī)生晃著CT片說:“疑似肝癌?!?/p>
診斷結果還沒出來,爺爺就逼著他回加拿大工作。爺爺是高級教師,最看不得有人偷懶。
徐向前出了病房,胃整個痛得絞在一起。這些年喝下去的洋酒,沒按時吃的飯,似乎都翻上來造反。
不想返程的他,想到大理有個在客棧工作的兄弟,一張短途機票就飛到了洱海。
在大理待了四五天,他一言不發(fā)。兄弟看著都替他難受,硬是把他從房間拎出來吃火鍋見見人。結果莫名其妙,他給一個陌生的姑娘涮了一晚上的鵝腸。
飛機降落在多倫多的時候,他看到地上的雪還沒化,在暖黃色燈光的照射下,仿佛撒了一地的星星。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已經(jīng)開始想念大理的陽光了。
手伸進襯衣的口袋里找護照,摸到了皺巴巴的十塊錢。是昨天那個姑娘喝多了,以為他是火鍋店服務員,塞了小費打賞他。他笑了笑。
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是這么容易心動。他想。
陳墨墨覺得,她跟徐向前聊得有點多。
徐向前下飛機之后,有事沒事就找她,聊電影、潛水、文學,人生和理想。徐向前不溫不火,是個很好的聽眾。而且兩人有著相似的留學經(jīng)歷,開了話腔根本停不下來。
陳墨墨向來后知后覺,直到有一天,徐向前用英文問她:“D id you miss me?(想我了嗎?)”
陳墨墨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想要怎么回答,而是想,為什么要用英文呢?于是不走心地回復了一句:“?。窟€好啊。”
徐向前沉默了一陣,回復:“我很想你?!比缓笏{咒似地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犯賤”。
就這幾句話吧,像蚊子似的一直在陳墨墨心里打轉和嗡嗡作響。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等不及徐向前從相差12個小時的加拿大醒來。
原來這種心被繩子輕輕牽住的感覺,就是被撩了啊。
但是,還是有個問題的。
這個問題,叫做王超。
王超是陳墨墨的大學同學,他們在一起五年了。
問題就在于,王超是一個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人。
老實憨厚,集中華美德之大成,對陳墨墨不會也不敢有什么二心。他正在勤勤懇懇地打拼,他要給陳墨墨一個還算體面的未來。
可是陳墨墨的心曾經(jīng)野過,如今被徐向前一勾,又蠢蠢欲動。
陳墨墨翻著徐向前的朋友圈,一直翻到了第一條。她想象著他的朋友圈有她,他們手牽手一起去夜店跳舞,然后在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擁抱著一起擎著滑翔傘從懸崖上往下跳。
她想到這些心便像沉到了海底,如同溺水者放棄了掙扎,忘記了光榮與自由,咕嚕嚕迫不及待地沉入水底。
是的,徐向前就是這樣的人。這滋味太甜,一旦嘗過便不想回頭。
王超在他們的關系里,基本扮演著早戀父母的角色。王超是親人,會原諒一切。而且徐向前又在千里之外,最多就是多了個網(wǎng)友,微信聊天而已,不會發(fā)生什么出格的事。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多倫多正好是午夜。徐向前跟陳墨墨說:“給我一個晚安吻?!?/p>
陳墨墨有點膽怯。她說:“還是不要了吧,我有男朋友。”
徐向前過了一會兒才回復:“我才是你男朋友?!?/p>
林琪琪跟陳墨墨說:“黨和人民考驗你的時候到了?!?/p>
林琪琪和陳墨墨認識十年??粗惸鰢⒒貒?、撞南墻、再撞。陳墨墨在Skype里喜滋滋地向她展示徐向前的照片,好看是挺好看的,可林琪琪似乎又看到了陳墨墨的大臉,在以極慢的速度,不管不顧地向南墻貼上去。
林琪琪在美國做電子工程,跟在加拿大的徐向前是一個專業(yè)。她心里明白時下的局面,這種在理工科系里待久了的人,結識一百來個人種才有一兩名女生,突然蹦出來個像陳墨墨這樣鮮活而大氣的姑娘,就算看不見摸不著,也是徐向前的救命稻草。
林琪琪想站在王超那邊,可是她卻找不到能打贏這場辯論的立論。
她和陳墨墨在國外讀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陳墨墨發(fā)高燒,下大雪打不到車,兩個人一深一淺地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醫(yī)院,一量體溫,已經(jīng)沖到了400C。
醫(yī)生還囑咐要多吃蛋白質,補充營養(yǎng),她們便到最近的熟食店買了一只雞腿。還不忘慢慢地把皮和肉之間的那層脂肪剝干凈。一邊剝,一邊哭。
這種異國他鄉(xiāng)的生活滋味,王超不會懂。他沒有體驗過那種孤單到要死的感覺,所以他不知道為什么陳墨墨執(zhí)意要過瘋狂、超越想象力的生活。
林琪琪最后終于想明白,也許這根本不是愛情,連一見鐘情都算不上。就是陳墨墨和徐向前的偶遇,意外遇上了為數(shù)不多的同類,被莫名的、巨大的吸引力拉到了一起,僅此而已。
陳墨墨剛剛起床,她就接到王超的電話,這個傻蛋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質問她為什么最近不愿意搭理他。說話間陳墨墨還是打開了微信,她問地球另一頭的徐向前:“你是真心的嗎?”
徐向前的手機有消息進來了,但不是陳墨墨的。
他死死盯著浮現(xiàn)在屏幕上的字。屏幕還是鎖著的,這六個字卻沒有被鎖起來,端端正正地出現(xiàn)在屏幕的中央。是媽媽發(fā)的。她說:“確認了,是肝癌。”
多倫多的冷空氣像是徒然加了把勁兒,把他捏得更緊了。他覺得整個人都空了。
他劃開手機,看到了陳墨墨的微信,但是他覺得沒意思,什么都沒意思。他胡亂一把擦掉臉上的濕潤。在這樣的天氣,過一會兒眼淚就能凍成霜。
陳墨墨一直在等他的回復。她等了好久,天暗了又亮。她幡然醒悟她是上了一個大當,遭人暗算,受了欺負。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王超身邊,陪他找工作,租房子,蝸居在一個2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王超看書,她就把廚房里的油煙擦干凈,晚上再看著愚蠢的電視劇一起入眠。
徐向前從房間走到陽臺,點燃了一支煙。他現(xiàn)在想要個人陪著,陳墨墨,或者任何一個姑娘都行。他想緊緊牽住一個人的手,堅定的,微微的出手汗那種。
烏云壓頂,雪落下來,星星的光也暗了,像是穿越了億萬光年,變成了黢黑的隕石,變成一點點滑進身體里的涼。
當晚,徐向前在酒吧里,和一群不知從世界哪個角落來的人,一起看科比的退役賽。
啤酒一點也不冰,上面只有薄薄一層霧氣。他以前在家鄉(xiāng)喝酒擼串的時候,經(jīng)常遇到凍炸了的啤酒,握著吹瓶時猛得炸開,手指上的刺痛總會讓他倒吸一口涼氣?,F(xiàn)在不會了,整個世界和他一起長大了,平和了,不爆炸了。
以前見到喜歡的姑娘,不要說幾千公里的路程,就算是大雪封山,也要步伐堅定,帶她回家。而現(xiàn)在,不在“附近的人”的范圍內,那就算了吧。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陳墨墨,她喝多了一頭栽進他的懷里,他沒有躲,也許是錯的。
科比砍下60分。
他把酒錢留在桌上,羽絨服的帽子拉起來。轉身走進漫天的風雪里。
人的際遇很像宇宙,有些人可能經(jīng)過你的生命一瞬,就不會再回頭。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