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與雙生

施雅頌

鏡像與雙生

施雅頌

作為國產(chǎn)青春電影的口碑之作，《七月與安生》講述了一對互為靈魂兩面的女孩兒的成長故事，從女性視角來看再合適不過。七月與安生通過對照明白自己的匱乏與欲望，進(jìn)而確立起女性的主體意識。

七月與安生 鏡像 女性

兩生花的故事常講常新。它是基耶洛夫斯基的《維羅尼卡的雙重生活》，是中島美嘉的《NANA》，是達(dá)明一派的《我有兩個》。

歲月是朵兩生花，一面為生，一面為死。

這一次，它叫《七月與安生》。

一、鏡像：紅白玫瑰

如果說《紅玫瑰與白玫瑰》意味著紅白玫瑰的對立，最終顛覆混淆了男性的價值判斷。那么，七月與安生的對立，卻是女性對他者與自身的發(fā)現(xiàn)。

穿藍(lán)衣服的七月，穿紅衣服的安生。七月溫靜，安生不羈。七月家庭幸福，安生親緣破碎；七月優(yōu)秀安穩(wěn)，安生顛沛流離。她們本來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朋友，直到遇到家明。家明逃婚后，劇情反轉(zhuǎn)，服裝互換，暗示著人物性格和命運(yùn)的對調(diào)。最后一場戲，安生望著櫥窗，玻璃上出現(xiàn)了白衣七月的虛影。褪去所有的對立和痛楚，潔白的七月，潔白的安生。鏡頭慢慢拉近，她們相視微笑，如同雙生，互為鏡像。

二、赤裸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七月與安生“凝視”的場合，很多都是浴室。無論是幼時在浴室中洗澡、成年重逢后的浴室梳洗，還是矛盾爆發(fā)的極點(diǎn)——家明出軌后浴室中的激烈爭吵——“赤裸”都是共同的元素。

“赤裸”對加強(qiáng)這對親密姐妹的形象塑造極為有利。影片中，“赤裸相對”分布在兩個人物的各個人生階段，形成了一條貫穿始終的情節(jié)鏈，改善了原著中結(jié)構(gòu)松散的問題。

“赤裸”這個細(xì)節(jié)的選取，妙在一種原初的情感召喚。她們自幼相識，親如姐妹，她們分享身體的變化，分享著生活的選擇，分享著女性成長路上的每一滴歡笑和淚水，直至互換身份，一生一亡。我們清晰地感受到，七月與安生，是一個靈魂的兩面。

三、家明：鏡面

這個兩生花的故事里，男主角家明面目之模糊使他更像一個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我們無從得知家明的心理活動細(xì)節(jié)，影片有意地將其弱化，而將重點(diǎn)放在了七月與安生彼此的對照上。

然而，如果說七月與安生互為鏡像，那么家明就是那面鏡子。愛上家明、問候家明、告別家明，是七月與安生故事鏈中具標(biāo)志意味的事件，家明的來去是牽扯她們命運(yùn)遭際的最大線索。安生與七月如同雙生，無憂無慮，始終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此時，她們并未意識到自己的匱乏，也不曾有迫切的欲望。家庭可以分享，物質(zhì)可以分享，然而不能分享的，是“性”。家明喚醒了七月與安生對“性”的覺醒，因而誕生了矛盾，對自己的叩問和對對方的召喚。

四、流浪與出走

安生家庭破碎，因而一直渴望著家庭的溫暖。然而遭遇家明之后，出于對友情的愛護(hù)，她主動選擇了“流浪”，以躲避與家明間暗生的情愫。這和上世紀(jì)末的女性寫作相比，對待男性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林多米對閔文起心生厭棄，成為單親媽媽撫養(yǎng)女兒；倪拗拗則是徹底不再與男性有聯(lián)系，將自己封閉在一隅中。而安生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流浪。

電影的后半截，一直按部就班的七月通過“家明”這面鏡子，看到了對面的安生。她明白了自己苦苦支撐的安穩(wěn)終不可得，也終非所望?！凹彝ブ械男∨畠骸逼咴逻x擇了出走。她一手設(shè)計了家明的逃婚，從而得到了父母、眾人的同情，用過“婚姻”這個巨大事件的瓦解，得到了整個生活秩序的重新洗牌。“七月曾經(jīng)賴以生存的穩(wěn)固的生活，像陸地一樣離她越來越遠(yuǎn)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特別習(xí)慣搖晃和漂流”，七月的自我在搖晃和漂流中得到圓滿的實(shí)現(xiàn)。

五、女性主體的確立

影片有一個細(xì)節(jié)耐人尋味：如果說家明是兩人分歧的最大原因，那么，在兩人重逢后，在家明不曾出現(xiàn)的那個空當(dāng)里，七月和安生為什么也爆發(fā)了爭吵？

我們回顧一下整個事件：在酒吧里點(diǎn)菜時，有固定工資的七月支付了房費(fèi)和飯錢。這讓流浪的安生感到不安，她通過與陌生人打賭的方式得到了贈送的一瓶酒。她希望這瓶酒能使友情的付出變得平衡。

然而正是這瓶酒，帶來了不平衡。七月奇異的不忿，她“看不慣安生混吃混喝的樣子”。但究其本質(zhì)，她真正不忿的是，安生把她內(nèi)心向往的那份自由過于醒目地展示了出來。

時光忽忽倒回十三歲，乖巧的七月才是砸破報警器的人。七月的本真其實(shí)是渴望自由、不羈反叛的。

那么，為什么七月會變成一個安穩(wěn)的七月呢？

在七月母親看來，女性是生而不幸的。破解這種不幸最好的辦法，就是安穩(wěn)地躲入家庭。她反復(fù)地說著 “女孩子也沒有什么地方好去，只是從一個家庭到另外一個家庭”、“女孩子無論選擇走哪條路，都注定是辛苦的”。

在這樣的價值觀熏陶下，七月按部就班地成長著。她深諳“乖巧”的好處而甘于平靜的人生，即使擁有躁動精怪的內(nèi)心，仍將其按入了“完美七月”的軀殼深處。

到了這里，我們明白了：

其實(shí)，七月與安生不僅是彼此的鏡像，更是力量的來源。

她們的存在對于彼此來說，是一種提醒。不僅是“你能成為什么樣的人”，還是“你本可以成為什么樣的人”。即使沒有家明，她們?nèi)匀荒軌騿酒鸨舜藘?nèi)心真正的自我，掙脫舊有生活的束縛，求得女性主體的確立。

歲月是朵兩生花。正如扮演者馬思純和周冬雨雙雙獲得金馬影后時，在致謝詞中所說，“七月與安生，本來就是一個人?！逼咴潞桶采碾p生既是一場當(dāng)代青年女性的自我探尋，也是導(dǎo)演曾國祥、陳可辛對女性主體意識的一次認(rèn)真探討。

（作者單位：大連理工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