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英??
摘要:原型批評是當代西方心理批評理論中的重要流派。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原型批評理論傳入中國,迅速得到了中國批評家的接受與認可,這一理論與中國的許多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產生了內在的契合點,引發(fā)了人們對原始神話原型的探尋。就趙德發(fā)的《繾綣與決絕》而言,其文本傾注了當代農民對土地深沉的眷戀與創(chuàng)傷的決絕。這種綿密凝重的感情來自深遠神話《愚公移山》中的吶喊。榮格的原型批評理論,讓我們在朦朧混沌的現(xiàn)世世界中追尋“人類精神發(fā)端的影像”。
關鍵詞:神話原型;原始意象;戀土情結
一、 神話原型滲透下的土地信仰者形象
《繾綣與決絕》是趙德發(fā)“農民三部曲”中的第一曲,小說以一九二七年始,跨越了近一個世紀的繾綣紛擾,描繪了一個上世紀中華大地轟轟烈烈的土地變遷背景下沂蒙山區(qū)天牛廟村農民生存發(fā)展的苦澀歷史。文章從我國農村土地關系的變遷入手,揭示農民對土地的生存依偎乃至精神依偎,使土地的命意升華為富有哲學內蘊的生命主題。小說準確地展現(xiàn)了歷史變化中的農民和農民在歷史中的變化,合成了一部既渾厚凝重又鮮活生動的農村變遷史,具有百科全書和史詩的品格。寧費封三大族系四代人六七十個春秋的磨難艱辛、愛恨情仇,無一例外地扎根在了這片寬廣、深沉、厚德的土地上,上演了一場現(xiàn)實與靈魂的對話。封大腳是貫穿作品中的靈魂人物,他是土地的兒子,他的身上滲透著中國神話愚公中的血液:盡管“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北山愚公也早已“年且九十”,但他依然下定決心,“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于漢陰”。如此巍峨的兩座山峰,依靠單包人力“投諸于渤海之尾,隱士之北”是多么浩渺的大工程!面對如此艱難,加之河曲智叟的笑而止:“汝之不惠,以殘年余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堅定信念,勇往直前。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孫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正是這種愚公精神的影射,一個堅毅挺拔、勇敢忠誠的土地信仰者的形象躍然紙上。封大腳出身貧賤,一生牽掛的唯獨自己的那十八畝地,他內心生出這種對土地的深沉眷戀,來自他的祖先,一個愚公式的勤勞者賦予他的為之驕傲的農民身份。封家世世代代都是愛土地,離不開土地的。他的父親紅鼻子封二攢錢置地,以之為樂;大腳的一生也是奔走忙碌為這片土地而喜而狂。他的這份祖?zhèn)鞯膱砸?,從遙遠的古代而來,一直延續(xù)到他的孫子封運壘:一個新時代拋棄經濟物質誘惑而為土地堅守的新型農民。故事中的人物,無論貧窮富有,似乎每一個有理性的人都深沉地堅守著這片土地。土地超越一切人世間的親情、友情、愛情。它是圣潔的、高高在上的。
正是這種對土地的極致信仰,才使得地主寧學祥不顧及女兒繡繡的清白未來,舍女保地。以我們現(xiàn)在的價值觀衡量這一做法,是荒唐的、可笑的,是一個吝嗇的地主對親情的蔑視。然而,在其深層之處,卻顯現(xiàn)著一個富有農民對土地近乎扭曲的熱愛,愛的太專注以至于舍棄了人世情,父母愛。除了寧學祥,另一個對土地愛得極致的便是封大腳。他極盡一己之力,想盡辦法去愛這片土地:擴租、開荒、攢錢、買地。他把全部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在了這片深沉的土地上。作為一個擁有十八畝地的中農,他對土改、合作社、大包干、兩田制等土地的變革,或喜或憂或無奈,以一種對土地愛戀的目光堅守著那片日漸瘋狂的土地。他愛這片土地,更愛與這片土地息息相關的一切。
二、 原始意象積淀的民族集體無意識
愚公移山的精神指導了人類祖先在謀取生存的過程中重復著一次又一次的類似經驗,積淀了人類對抗自然的心理殘跡。這種勇往直前的形象,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堅韌不拔的意志,不畏他人眼光的原始意象,深沉的扎根在中華民族整個種族的文化進程中,沉淀成一種厚德的集體無意識,影響了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心理。這種精神是人類共同擁有的靈魂,融進每一個人的肉體里,支撐著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掙扎奮斗?!独`綣與決絕》中,繡繡是跨越全書的女性人物,她作為一個被時代悲劇綁架,被親情冷漠的女性,也以自己的倔強方式保護著心中的那片圣土。她拒絕父親寧學祥陪嫁的十五畝地,只身嫁給身體殘疾的封大腳。她放下小姐的架子,不懼眾人眼光,積極樂觀地與封大腳過日子。
她懷著慈悲的心態(tài),對待周圍的人和事:還鄉(xiāng)團暴行中,她勸寧可金不要濫殺無辜;冒風險收養(yǎng)可玉、羊丫;年事已高仍哺育重孫子。她勇往直前,純潔地,義無反顧地,自尊地活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農家婦女身上體現(xiàn)的所有高貴的品質,都是這片厚德的土地所賦予的。它教會了人類以一種超越世俗的,博大的眼光看待人世。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愚公移山中的原始意象深深積淀在一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在繡繡身上實現(xiàn)了完美的詮釋。
三、 穿越歷史,熔鑄創(chuàng)傷的戀土情結
榮格在原型批評理論中突出強調了文學作品中的幻覺模式?!盎糜X模式”的文學作品萌發(fā)于“人類心靈深處的某種陌生的東西,它來自人類史前時代的深淵”。這便是情節(jié)穿越歷史,在史前與現(xiàn)實兩個不同的時空下實現(xiàn)契合?!队薰粕健分?,是有戀土情結的。愚公面太行、王屋二山而居,因其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因而聚室而謀,欲傾注畢力平險。
這樣世世代代的大工程,為何不避而投巧,舉家遷徙?這正是《愚公移山》中戀土情結的體現(xiàn)。這是一種捍衛(wèi)家園、改造家園的堅毅的精神。
《繾綣與決絕》中,農民對土地的無以言明,剪不斷理還亂的與生俱來的感情投注便是戀土情結。封大腳歷經時代變遷,始終都把土地視為生存之根,農民之本。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流著這片土地的血液,都有著對這片土地與生俱來的親切感。這是歸屬,是靈魂受盡洗滌的回歸,是從史前穿越到現(xiàn)實沉淀在每一個民族集體人的戀土情結。這是人類心靈深處對那片深愛著的土地的呼喚,是大地母親對每一個中華兒女的擁抱。東方欲曉,這個故事走過了大半個世紀的紛紛擾擾,結束在了一場鵝毛大雪里。生活卻仍然會在繼續(xù)。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會撫盡農民的創(chuàng)傷記憶,而農民對大地的深厚眷戀卻是從古到今,從未改變。沉睡了千年的這片土地,默默地看著上演的現(xiàn)實,時光輾轉,這片土地愈發(fā)的寬宏厚重、載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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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列御寇.《列子·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