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巖說“一場風花雪月”的收藏故事

李晶晶

人生的故事永遠不是設(shè)計的，一個寫小說的作家，由電視劇紅遍天下；一個著名的編劇，卻愛上了本與此無關(guān)的黃花梨。風花雪月演繹著另類人生。

歲月的痕跡在海巖身上似乎失去了魔力，年齡對于他就像一個恒定的數(shù)字，固定在一點后，永遠保持不變。特別是在老男人們扎堆的時候，尤其明顯，他也很享受大家的贊嘆。一次在上海舉行收藏方面的論壇，海巖和馬未都、王剛同場發(fā)言。馬未都一上場，直接拿海巖打趣，說如果現(xiàn)場有化妝品公司的，趕緊找海巖老師代言，因為海巖比滿頭白發(fā)的他還大一歲。海巖總結(jié)為各自工作所需，他是愛情小說家，馬未都是博物館館長。

收藏之收

作家，只是海巖多重身份之一。他的本職工作是國企領(lǐng)導。數(shù)年前，家具收藏圈又多了他的名號，常能在拍賣結(jié)束后或是行家那兒聽到這樣的話：“這件東西海巖給買走了！”這是大家把他當業(yè)內(nèi)人士看待了。不同的領(lǐng)域，不同的身份，即便是一個愛好，海巖也會盡可能做到最好。

說收藏，海巖一定會提及馬未都，兩人相識于上世紀90年代海馬影視協(xié)會成立那會兒。海巖說，那時王朔是會長，他和劉震云、莫言、余華是副會長，官職都比馬未都高。但他是秘書長，主持工作。主要是他說自己經(jīng)過商：“那幫人中間只有我才是地道經(jīng)商的。后來弄了個海馬歌舞廳，馬未都負責經(jīng)營，白天是餐廳，晚上是夜店，最后被他經(jīng)營倒閉了?！?/p>

沒得玩了，大家各奔東西。幾年后，馬未都請海巖等人參觀位于琉璃廠的觀復博物館。海巖說：“那是他的第一個博物館，當時我們都年輕，去那兒就跟看西洋景似的。”這時期，海巖已經(jīng)在昆侖飯店工作了，經(jīng)常會有拍賣公司在酒店做預展，做拍賣，他沒事的時候也常會去看看。時間長了，有些動心，也想收藏一些東西。馬未都給他的建議是，以器物中的家具為主，一是真?zhèn)蔚呐卸ㄓ薪K極標準；字畫、瓷器總會有爭議出現(xiàn)；另外家具能使用，陳設(shè)家中也很美觀。

海巖印象很深，2002年拍賣米芾的《研山銘》，恰好在他所管理的酒店。“最后3000萬元故宮拍回去的，然后一堆人開始說畫是假的，報紙上鋪天蓋地說畫是后仿的。咱這點錢哪受得了這個折磨。第二個我認為，家具和瓷器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世界知音最多的，也是溝通最便利的?！焙r說他遇到過一些老板，發(fā)現(xiàn)只要他們有一定的文化，之前就算對家具一竅不通，去他家看到家具后，也知好壞，并且說得很準。

馬未都給完建議后，海巖一直處于觀望狀態(tài)。那時昆侖飯店剛好分了房，單位一幫同事裝修，拉他去買中式家具。那會兒時興混搭，一個沙發(fā)搭一個圈椅，于是星期天一早大家跑到河北香河。那里專門有一個樓都賣中式家具，海巖看中一套官帽椅，是老榆木的，當時要價1500元一套，覺得貴，砍到了1000元還包郵。海巖覺得可以買了，要了一張名片，寫的是河北大成做的。海巖說：“我這幫同事，純粹為湊一塊玩，開始說買又都不買了，說再約著去大成，估計五六百一套，這話說都十幾年前了，我們一伙人又坐車回來了?！?/p>

經(jīng)過燕莎時，看到一個元亨利的家具店。黨委書記好玩兒，說這不能進，這都是紫檀、黃花梨的。海巖奇怪了，紫檀、黃花梨怎么就不能進呢？“他說這些家具看了就拔不出眼。我說不可能，吸過海洛因的人都能戒。結(jié)果一看，真就拔不出來了！”

海巖回來就去找馬未都，說：“我也挺喜歡家具的，你就拉著我一起看吧?！睆南愫踊貋淼胶r買進第一件老黃花梨家具，中間就一個月。當時兩人去逛古玩城，進了家具行家馮朗銓的大觀堂。進門影壁墻的位置，放了一件獨板平頭案。“純白的背景墻，燈光打到案子上，真的很美。”海巖對第一次印象深刻，“我想作為一個開門見物的東西，肯定也是胖馮覺得不錯的。”

馬未都和馮朗銓認識，一進去互相打招呼、聊天。然后告訴海巖，這案子不錯，是獨板的（指桌面是一整塊木料），難得見。海巖是天蝎座的，天性敏感好猜測，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說得這么好，又是搞收藏的，你為什么不買要讓給我呢？馬未都告訴他：自己經(jīng)手的多，看得多，東西是買不過來的。如果你不買，我有可能買，但朋友看上了，我一定先讓給朋友。海巖說：“其實對馬未都我非常信任，我從他跟胖馮的對話上，感覺這個東西是我撿漏了。如果馬未都是一個托兒的話，我就托到里面了，我覺得不像，因為他們之間有很多談的過程，挺實在的。而且那個東西我喜歡，造型很古樸?！?/p>

海巖于是花了36萬元買下了他的第一件黃花梨家具。此后搬家，請同事幫忙，他千叮嚀萬囑咐，說這件一定小心，好幾百年的歷史了。結(jié)果幾十件家具偏偏就把這條案的牙板摔折了。隨著收藏的增加，朋友勸他將這件獨板案子釋出。買方倒也痛快，說：“海巖老師，您這案子如果沒傷，200萬元我也要，現(xiàn)在最多80萬元，要不我就不要了?！薄昂髞砦腋抡f，請你搬次家，我少了120萬元，我招誰惹誰了呀，我也不能讓你賠。如今就算按料賣，都不止200萬元了?！焙r說。

巖”之論

海巖在收藏老家具的同時，陸續(xù)開始買進一些新做的黃花梨家具。他說：“那時一對老黃花梨圈椅一二百萬元。新的大概四五萬、五六萬元。當然我就買新的了?，F(xiàn)在新家具和老家具的價格差不多了?！背藘r格因素之外，海巖認為新家具也有新的審美，這與欣賞老家具是不同的兩套標準。老家具有歷史使用痕跡，有滄桑感；但只有在新的材料里，你可以看出這種特殊材質(zhì)的魅力、紋理、色澤。海巖有一件仿經(jīng)典款式的獨板條案，面板的黃花梨呈現(xiàn)大水波紋，28個“鬼臉”錯落其間，被美稱為銀河系二十八星宿。黃花梨一般主干分杈較低，分枝也多。“鬼臉紋”是由樹的活節(jié)或死節(jié)、健全節(jié)所致，并以其為中心形成的漩渦紋理。明代學者就說過“可愛的鬼面”。

當海巖提出新家具的新審美論時，很多人反對他的說法。海巖便與他們辯論說：古人不是因為老皮殼才喜歡黃花梨，當時的家具也是新做的，不是這兒燙一圈，那兒折了一塊，底下倍兒臟那種。不能說人家明代人傻，你們才牛，你們喜愛這個東西，只是繼承了我們祖先的審美傳統(tǒng)和情趣。為什么老的貴，就是稀缺，當材料本身已經(jīng)稀缺的時候，已經(jīng)不分新老了。所以海巖對自己購入藏品總結(jié)了四個標準：從材料上看，第一是美麗，材料本身要很美；第二是稀有，所謂稀有，就是資源不可再生；第三是純粹，不能是假的；第四個是耐久，很多柴木家具很難傳承，它會腐爛。endprint

2010年秋天，正是家具市場價格起來的時候。嘉德首次推出的家具專拍，連連創(chuàng)出紀錄。海巖在這一場，用400多萬元拍下了一件十二扇的黃花梨大屏風，框是老的，畫是新的。海巖說，“當時我真沒想到能400多萬元拍下來。你看這個屏風，7米長，3.3米高。我在一個店里看到有一個八扇屏，跟我這個差不多大的，海南黃花梨的就開了3000萬元?！?/p>

記得這年家具拍賣結(jié)束后，我專門去采訪過家具行家。他們有些不平，認為家具市場顛倒，老家具有時賣不過新家具。海巖說，因為新老家具他都有收藏，身在其中，非常明白其中原委。他告訴我，因為新的根本就找不到料，以買下的那件屏風來說，24根3.3米的長料，根本就沒有，價高、價低跟審美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老家具每年還有一定的交易量和流通，于是新家具只要有一件出現(xiàn)在市場，就飆高了價，很好計算它的價格。現(xiàn)在黃花梨大料、長料2000萬～3000萬元一噸，一噸料做15把圈椅，不算工，光料錢每把已經(jīng)是二三百萬元了。再有新的可以成套地做，仿最經(jīng)典的款型。但是老家具中流傳有序，款式經(jīng)典，無修配的價格依然堅挺，是新家具所達不到的。

由于一件新黃花梨家具的價格，材質(zhì)因素占了95%以上，因此練就一雙火眼金睛是必不可缺的。海巖舉了個例子，一個很好的案子是榆木或是白酸枝的，是1萬塊錢，白酸枝非常像黃花梨。如果是海南黃花梨價格是100萬元，越南黃花梨是30萬元，這種情況下你絕對不能看錯材質(zhì)。如今海巖一眼便知其黃花梨的產(chǎn)地，對各地木性的特征了如指掌。他說：“我們搞收藏，就得把這些弄明白。同樣的黃花梨材質(zhì)有高下，粗細，糠油，色澤紋理之分，這都對價格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首先，海南黃花梨比越南黃花梨好，海南黃花梨又分海口、三亞、尖峰嶺、霸王嶺、白沙、巴索。大家一般說比較差的就是?？?，三亞是好料，最好的料在海南東方縣。白沙縣的料是金燦燦的黃，雖然黃花梨講究越紅越深的越好，但白沙料密度高，顏色耀眼，很多人也追求這種效果?！?/p>

依靠對材料特性的掌握，海巖以此方法辨認老家具。雖然收藏時間長了，積累了一點經(jīng)驗，但有時候也不能準確保證家具的年份。這時他會先把材質(zhì)弄清楚，如果材質(zhì)沒問題了，其次就要考慮如果買新的會不會超過這個價。海巖說：“我收藏我喜愛沒問題，但是我不能用高于社會的一般價格來收藏，我要用跟社會大致一樣的價格，甚至低于這個價去買，我才覺得自己不傻?！?/p>

聽海巖的收藏論很有意思，你會發(fā)現(xiàn)，他以管理者的理性思維與條理性，指導他如何取舍一件家具；而文人的思維，讓他為這些家具賦予了文學的美感。

收藏之藏

海巖從收藏之初便聽取了馬未都的建議，把自己的收藏范圍縮得很小，以家具為主，家具以收藏明清家具為主，明清家具又以收藏黃花梨家具為主。海巖說：“我不是癡迷，我是起步晚，財力小。我只能收一樣東西，那么在這個領(lǐng)域中，我可能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如果什么都收，那我什么都不是了?！?/p>

海巖的內(nèi)心還是有文人情結(jié)的。在他看來，黃花梨家具一直被稱為文人的家具，明代中晚期政治腐敗，很多文人失意官場，退身出來，到江南、蘇杭置辦一個宅子，按照自己的情趣設(shè)計。加之明代中后期開放海禁商業(yè)繁榮，經(jīng)濟活躍，推動士大夫階層在追求藝術(shù)方面達到了一個高潮。黃花梨富于變化，各種自然形態(tài)和紋理的呈現(xiàn)，能激發(fā)文人想象力。而明王朝是南方政權(quán)，后遷到北方，皇帝姓朱，所以明朝統(tǒng)治階級對火很崇拜，火主紅，黃花梨被推崇。

清代統(tǒng)治者是游牧民族，馬上得天下，逐水草而居，所以它從水，水主黑，清代整個吉祥的屬性是黑色。清代由軍事上的勝利統(tǒng)治了中國，它的人口和漢族相比是微小的，它的文化和漢族文化相比是低下的，所以清代的統(tǒng)治者入主中原，審美轉(zhuǎn)向了黑色，希望借紫檀這種深邃的顏色，突出一種莊嚴、肅穆和皇權(quán)的不可動搖。

海巖說：“收藏總的來說是非常個人、有個性的事情，我作為一個文人，可能對黃花梨更加喜愛一些。再者，可能我現(xiàn)在的年齡和社會身份，與我從小受的教育和性格不太協(xié)調(diào)，人和時代有不舒服的地方，不相容；個人的價值觀和現(xiàn)在這個時代通行的價值觀不一致。古代文人失意官場，他改變不了政治現(xiàn)實，于是寄情于山水，所以古人一般就大隱于野，也有大隱于市，完成自我的文化修煉。但我沒有辦法，所以我就大隱于古，把自己的寄托、愛好，那種精神上的歡樂投向我們傳統(tǒng)的文化中去?！?/p>

要能藏得住，一定是能從中獲得極大樂趣和享受這個過程。海巖平時最愛自己動手整理這些家具，從不假手他人。他說自己有個毛病，凡是老家具拿回家，他必定要把它洗干凈。很多收藏界人不贊成給家具洗澡，海巖不管這么多，回來先給家具退蠟。他說，很多家具都被打了蠟，厚厚的一層，黏糊糊的，讓你看得難受得不行。一種是拿84消毒液，一下就把蠟退了，實在退不下來的，就拿鋼絲棉球一擦，蠟沒了，老皮殼也都擦掉了，然后用洗衣粉一沖，哎呀，那黑水就下來，洗了幾次以后他就說必須要洗。有時候看到木紋里面太臟了，海巖心里不爽，就用砂紙打，徹底去掉老皮殼。很多藏家來看過后，都說家具不老，沒包漿，不好。海巖完全不在意，他說：“我又不賣，我要是真有想法，當新的賣比老的貴，所以你到我家去會看到所有的案子，面就跟完全新的一樣。不過不臟的地方我就不洗了，所以有時你能在一件家具里新老都能欣賞了?！?/p>

收藏還有一個樂趣，就是大家最愛提到的撿漏?，F(xiàn)在都說拍賣場上撿不到漏，在海巖看來，其實還是有機會的。他說起了一個故事，2009年保利拍賣，預展時看上了一個清早期的黃花梨炕桌，很是喜歡。這個炕桌放在晚上最后一場拍賣，從上午到下午一直到晚上拍的都是書畫，去的人都是奔著書畫。那一晚上，誕生了很多世界紀錄，《十八應(yīng)真圖》、《砥柱銘》，到拍家具時候，已經(jīng)是快夜里零點了，大部分人已有所斬獲離開了，還有些人前面已經(jīng)買了東西，雖然沒走，但錢已經(jīng)花掉，這樣剩下的競爭對手就很少了。

炕桌是小東西，海巖給了40萬元的價錢。心里估計是買不下來，心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買到了，他特高興。第二天海巖和保利華億董事長董平一起請高希希導演吃飯，當時正商討拍海巖的新劇本《獨家披露》的電視劇。董平問海巖：“昨天保利你去了嗎？有一個黃花梨炕桌不錯?！薄岸揭蚕矚g收藏，我當時沒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他：‘你去拍了嗎？”董平說：“我拍了！”于是海巖裝傻接著問：“你拍下來了嗎？”董平憤憤地說：“沒拿下來，我正拍著一半，來了一個電話，我剛說了一句待會兒再給你打過去，再一看就落錘了?！焙r當時就笑了，連說承讓承讓。后來大家跟海巖開玩笑說，那電話是不是他派人打的，他說：“所以我覺得，買東西也是有緣分的?！?/p>

在海巖看來，收藏是一件陶冶性情的事。生活中免不了有很多想不通的事兒，一個人應(yīng)該找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這樣才能有更好的處事方法。所以海巖說他在收藏時，絕不因為錢的事讓自己陷入另一種痛苦中?！氨热缯f我愛好收黃花梨，如果為了商業(yè)，為了投資，又變成一個大事兒了。再比如我今天40萬元買了一個炕桌，明天這個炕桌別人比我這兒還好，30萬元就買了，我不得抑郁死呀。我屬于喜歡就買了，不去過多的在意錢的得失。收藏界我很少看到有人夸別人的藏品好。我絕對是那種，老婆還是別人家的好。我把家具當做老婆看，就算你自己老婆再好，天天看新鮮感也沒有了。去朋友家看東西，一定是要看別人好的一面，只有這樣，自己才可以進步?！?/p>

家具是占地耗空間的一份收藏。海巖如今也有好幾百件家具，總不能老讓這些家具在庫房里待著，總得出來透透氣，見見世面吧。海巖單位有幾個同事，在農(nóng)村弄了一塊地，說去蓋個農(nóng)家小院，種點菜，能活得健康點。這塊地原是一個養(yǎng)豬場，養(yǎng)豬場倒閉了，又改成了養(yǎng)兔場，結(jié)果養(yǎng)兔場又倒閉了，就空著了。于是大家把這給租下來，五戶人家在那這兒各蓋各的房子。

海巖一想，自己有大量的黃花梨家具藏品，挪到這來，可以擺出來欣賞，臟了還能擦擦，收拾收拾。弄好后，海巖在上面掛了一個牌匾，叫“黃花梨養(yǎng)習館”。他說：“這等于給自己起了一個齋號，館名。養(yǎng)，就是修養(yǎng)的意思，家具是需要人來養(yǎng)的；習，就當是學習、溫習。就這么一個概念，這個詞兒是我感悟到的。”結(jié)果和大家說完后，意思完全給曲解了。每個人見他就說：“海巖聽說你開了個黃花梨養(yǎng)生館，怎么樣呀？”這把海巖給愁死了，他辯解：“我說養(yǎng)生館聽著就跟開個足浴按摩的地方一樣，那么像黃色場所?，F(xiàn)在不叫養(yǎng)習館了，直接就叫黃花梨藝術(shù)館，通俗簡單?！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