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不知從何時開始,實用主義成了一個貶義詞,不僅用來指責個體的人太過功利或利欲熏心,比如說某個人“無利不起早”就會說這人是實用主義者,也用來批評群體的大眾追求時效和實際利益,比如有學者就說中國人的信仰是實用主義的。實際上,指責太過功利或利欲熏心的人實用主義,有點分量不足,力度不夠——這樣的人豈是一個“實用主義”所能指?而批評大眾追求時效和實際利益為實用主義,又有點過火,用力過猛——人民群眾追求獲得感,有實實在在的利益需求難道不是人之常情?總而言之,應該多維度、多層面理解哲學上的實用主義,而不是把實用主義哲學做狹隘理解,然后又將其泛化應用于日常生活。
實用主義哲學,盡管是在20世紀的美國成為主流哲學思潮的,而且其代表人物都出生于美國,它的活動中心也一直在美國,但是,究其歷史根源是離不開英法實證主義哲學的。實用主義的最重要特點正在于把實證主義功利化,強調現(xiàn)實生活、付諸行動和實際效果,并且把經驗和實在都等同于行動的效果,把知識視作行動的工具,又把真理歸結為有用、效用或行動的成功。其根本綱領就是把確定信念作為出發(fā)點,把采取行動當作主要手段,把獲得實際效果當作最高目的。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以前,實用主義在美國哲學中一直占據(jù)主導地位,甚至成為美國的半官方哲學,在西方其他國家還曾出現(xiàn)“回流”現(xiàn)象,并被英國和歐洲大陸所發(fā)揚光大,比如在英國就曾出現(xiàn)過以席勒為代表的實用主義運動。因此,當我們回望老牌帝國主義國家英國的發(fā)展歷史時,有學者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作為資本主義之祖庭,英國是真正奉行利益至上原則的國家。無論王權主權,主義道義,只要價格合理,一切皆可交易,并舉例說國教改革、君主立憲、鴉片戰(zhàn)爭、敦刻爾克、香港回歸、(蘇格蘭)公投、脫歐……乃至今天積極建立孔子學院、助力“漢語熱”、資助年輕國民學習漢語,莫不出于功利考慮。興許,這也正是英國為什么能夠成為唯一一個不讓曾經的輝煌變成心理重負的超級帝國的原因。再看今天的美國,特朗普之所以能夠當選美國人的總統(tǒng),也許很大程度上在于其“實用主義”(這個地方我需要加上引號)的內政外交競選口號:利益第一,美國第一,美國利益第一!
在《漢語國際教育之殤》發(fā)表之后、《學以致用》寫作之前,曾與臺灣大學林耀福先生交流漢語國際教育理論與實踐的心得。林耀福先生早年畢業(yè)于臺灣大學外文系,在學期間與白先勇、王文興等同學共同創(chuàng)辦《現(xiàn)代文學》期刊,后留學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專攻美國文學與思想。隨后,歷任臺灣大學外文系系主任、臺灣大學文學院院長、淡江大學外語學院院長,以及臺灣英美文學學會、美國研究學會、文學與環(huán)境學會創(chuàng)會理事長等職,創(chuàng)辦《生態(tài)人文主義》學報,倡議并協(xié)助推動“海峽兩岸生態(tài)文學研討會”。這些成就之外,林先生50多年前曾經在美國讀過TESL(英語作為第二語言)的碩士學位,對外語教學有些認識與經驗,后來在臺大也曾推廣中文教育與翻譯的構想,并曾經過萬箭穿心一般的艱辛,成功收回了美國人在臺大的“史丹福中心”(斯坦福中心),改設臺大“國際華語研習所”(ICLP),由臺大自己管理。他也曾介紹說,最難受的是,你教美國人中文的待遇,不及美國人教你英文的一半。他當時努力想提高ICLP老師的待遇和工作保障,但總是困難重重。談到英語教學的興起,林先生認為這跟文化、政經、軍事霸權息息相關,但它面臨的困境,也跟另一種霸權有關,即學界里的理論霸權。林先生認為,一般而言,應用學科都面臨相同的困境。生態(tài)批評雖是跨領域,但因興起于危機環(huán)境,其道德性、目的性、實踐性相當明顯,或許也可以說實用性強過理論性,便受到理論界的歧視,逼著它往理論的方向移動。林先生的評論是因漢語國際教育這樣一個實踐性非常強的學科而引發(fā)到包括生態(tài)批評在內的應用學科的,我贊賞林先生觀點,甚至更進一步,如果與上期《學以致用》相比照,我不僅認為應用學科理所當然要注重應用與實踐,理論學科也應該重視其應用價值,把它應用到實踐中去才有意義。就此而言,我們是否應該多來些“實用主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