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救世情懷

周錫山

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救世情懷

周錫山

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相較西方神話的意義在于，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在表達對自然和世界的原始認識及豐富的想象的同時，表現(xiàn)了創(chuàng)新意識和救世情懷的偉大民族精神。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基本上分為兩大類，一類表達了創(chuàng)新意識，另一類表達了救世情懷。

中國是世界上的文明古國之一。早在遠古洪荒時代，中華民族的祖先就在中國這塊廣袤的土地上成長、勞動、生息、繁殖，并開始了文化的創(chuàng)造，此即當時口頭創(chuàng)作的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

創(chuàng)世神話也稱開辟神話，是中華文明的源頭。學術界一般認為，創(chuàng)世神話是人類幼年時期用幻想的形式對自然、宇宙及其起源所作的幼稚的解釋和描述，反映出原始古代人對天地宇宙和人類由來的原始觀念。但是王國維早就指出：“即百家不雅馴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敝赋錾裨捴泻袣v史真實的成分。這也是王國維總結的中國古代史家對待神話的原則，根據這個原則，《史記》等都將作者認為記載比較可靠的部分神話采寫在史書中。

因此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內容豐富，影響深遠，并取得了領先于世界的偉大成就。

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領先于世界、超過西方神話的偉大意義在于，中國的創(chuàng)世神話在表達古人對自然和世界的原始認識及豐富的想象的同時，表現(xiàn)了創(chuàng)新意識和救世情懷的偉大民族精神。學術界至今于此尚未有論述，今特撰此文略抒己見。

我認為，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基本上分為兩大類，一類表達了創(chuàng)新意識，有盤古開天地、伏羲制八卦、女媧造人、燧人氏鉆木取火、神農創(chuàng)耕種嘗百草、倉頡造字等。另一類表達了救世情懷，有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羿射九日、嫦娥奔月、大禹治水等。

中國其他神話，如共工觸不周山等，這些具有破壞意義的故事是為上述兩種神話服務的。正因共工的破壞，才需要女媧補天。這些神話不是創(chuàng)世神話的主流，沒有獨立的重大意義

創(chuàng)新性的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

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創(chuàng)新性題材，在神話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

按照創(chuàng)世的時間先后，最早的神話是盤古開天辟地，有了天地，逐步有了天下萬物。其中最重要的是人，中華民族的祖先，于是又有伏羲和女媧兄妹成婚、女媧造人、女媧補天。人們要生產糧食，才能活命；有了火種，才能取暖、燒煮食品，于是有神農耕種、神農嘗百草治病和燧人氏鉆木取火。中華民族文化最早的直接創(chuàng)造是伏羲八卦和倉頡造字。

盤古，又稱盤古氏，混沌氏。是中國傳說中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人類世界的始祖。盤古開天的故事，最早由三國時期吳國徐整《三五歷紀》追記：“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數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處于九，故天去地九萬里?！?/p>

徐整已佚的《五運歷年紀》、南朝梁的任昉《述異記》、東晉郭璞《玄中記》都稱盤古身體化為天地萬物。明董斯張《廣博物志》中條引《五運歷年紀》云：“盤古之君，龍首蛇身，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死后骨節(jié)為山林，體為江海，血為淮瀆，毛發(fā)為草木。”

古人想象宇宙像一個橢圓形的雞蛋，盤古經過一萬八千年的努力，完成開天辟地的艱巨任務。盤古站在天地之間成為頂天立地的支柱，支撐起天地，也即以豐富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了天地；他死后的骨節(jié)變成了三山五岳和森林，身體和血液變成滔滔江河，毛發(fā)成為植物，眼睛成了星星等；還能制造風雨和雷電。盤古用自己的一生和死后的肢體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世界萬物。

伏羲像 立軸 絹本

盤古渾身散發(fā)著創(chuàng)新精神，他敢于開天辟地，善于創(chuàng)立山岳江河、造雨發(fā)電、身化萬物，使大地郁郁蔥蔥。他的勇敢和犧牲精神與天地同在；他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日月同輝。

有了天地萬物，便可產生人類，與此同時，人類誕生伊始，我們的祖先便開始認識宇宙，創(chuàng)造文化。

1942年發(fā)現(xiàn)的出土文物《楚帛書》甲篇記載，在天地尚未形成、世界處于混沌狀態(tài)之時，先有伏羲、女皇二神，結為夫婦，生了四子。女媧與伏羲兄妹繁衍人類，原有文獻則有唐李亢撰《獨異志》卷下（原本10卷已散佚，傳世明抄本與《稗海》本均為3卷）的記載。

伏羲與女媧同為福佑社稷之正神。據《楚帛書》記載，他們是目前中國最早的有文獻記載的創(chuàng)世神。研究家認為伏羲與女媧所處時代約為舊石器時代中晚期，是中國古籍中記載的最早的王，是中國醫(yī)藥鼻祖之一。

中國古書相傳伏羲人首蛇身，在與女媧兄妹相婚，生兒育女的同時，他根據天地萬物的變化，發(fā)明創(chuàng)造了占卜八卦，悟出了天地萬物的變化規(guī)律惟一陰一陽而已。他又結繩為網，用來捕鳥打獵，并教會了人們漁獵的方法，發(fā)明了瑟，創(chuàng)作了曲子。他創(chuàng)造文字結束了“結繩記事”的歷史。伏羲稱王一百一十一年以后去世。

伏羲，華夏民族人文始祖、位居“三皇之首”“百王之先”?！叭饰宓邸北蛔馂橹腥A民族的人文初祖，而且也是中國各族共同尊奉的先祖?！蹲髠鳌贰豆茏印贰吨芤住贰肚f子》《國語》等先秦典籍都有關于伏羲的記述，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說：“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边@是肯定伏羲歷史地位的最權威的論斷。

根據古代史書和有關注疏，中國古人對宇宙形成的思考，始于伏羲創(chuàng)制的《易經》。先秦闡釋《易經》的《周易·系辭上》伏羲“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并將宇宙結構概括為：《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女媧是伏羲之妹，先秦的多種典籍，如《楚辭·天問》《山海經·大荒西經》等有女媧造人、補天的零星記載，《禮記》與《帝王世紀》、應劭《世本·作篇》還都說“女媧作笙簧”，她發(fā)明了樂器。事跡發(fā)展到東漢，泰山太守應劭《風俗通》（《風俗通義》，漢唐人多引作《風俗通》）則完整記載女媧造人的兩則短文：

一則說天地開辟之初，大地上還沒有人類，女媧把黃土捏成團造了人。

另一則女媧造婚神話說：“女媧禱祠神，祈而為女媒。因置昏姻?！迸畫z在神祠里禱告，祈求上蒼任命她做女媒。于是女媧就安排兩性婚配。

接著伏羲和女媧之后，有創(chuàng)世神話“燧人氏鉆木取火”。傳說在一萬多年前，燧人氏在燧明國（今河南商丘一帶）發(fā)明了鉆木取火，開啟了華夏文明的起源。有的還記載燧人氏鉆木取火得到過伏羲的幫助。

此后有炎帝號神農氏（一般認為炎帝和神農氏是同一個人，《史記》認為是神農氏和炎帝是先后兩個人），創(chuàng)耕種嘗百草?！妒酚洝氛f“神農氏以赭鞭（zhě biān）鞭草木（用赤鞭打一些草和樹木），始嘗百草。”親口驗證各種草的藥效，創(chuàng)立了最早的醫(yī)藥學。

炎黃時期的創(chuàng)世神話還有《荀子·解蔽》《呂氏春秋》《策?！ち鶗贰痘茨献印け窘浻枴贰妒酚洝贰堵肥贰贰妒霎愑洝贰墩f文解字序》《陜西金石志》等記載的倉頡造字。

倉頡，稱蒼頡，號史皇氏，軒轅黃帝史官，曾把流傳于先民中的文字加以搜集、整理和使用，在漢字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他根據野獸的腳印研究出了漢字。

以上創(chuàng)新性的神話展示了中華民族先祖?zhèn)ゴ蟮膭?chuàng)新精神，這種精神得到后世的繼承，因此中華民族對古代世界提供了人類最重要的四大發(fā)明，中國的科技和經濟領先于世界三千年。

救世性的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

人類自誕生起，就常常會遭遇自然災害，創(chuàng)世神話非常重視人與自然災害的斗爭。其中對付旱災有后羿射日，對付水災有大禹治水；探索自然奧秘，有夸父追日；探索新的家園，有嫦娥奔月；填海和發(fā)展陸地，有精衛(wèi)填海，等等。這些神話的主人公具有偉大的救世情懷，故能不怕萬難，戰(zhàn)勝災害。

救世神話最早的是女媧補天。

女媧補天最早有《列子·湯問》的記載：“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后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p>

西漢《淮南子·覽冥訓》和《天文訓》、東漢王充《論衡·談天篇》都有相同記載。

女媧是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著名人物，中國最早的女神。她最主要的功績是造人和補天。這兩件事，代表了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顯示的中華民族的兩個民族精神：創(chuàng)新意識和救世情懷。造人，是創(chuàng)新；補天，是救世。她一身而二任，最為了不起。難怪《紅樓夢》描寫女媧補天多余的石頭，轉化為賈寶玉，讓他在天上和人間一起演繹了一個內含豐富復雜、意義深遠巨大的精彩故事。

炎黃時期有精衛(wèi)填海和夸父追（一作逐）日。

上古著名神話“精衛(wèi)填?！保从凇渡胶＝洝け鄙浇洝?，后來的《抱樸子·內篇》《博物志》（卷三）、《述異記》（卷上）也有簡短記載?！渡胶＝洝け鄙浇洝返挠涊d最完整：“又北二百里，曰發(fā)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wèi)，其鳴自詨（xiào，通假字，通“叫”，呼喚；大叫）?！彼茄椎壑倥慌蓿芭抻斡跂|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惫弊ⅰ渡胶＝泩D贊》“精衛(wèi)”：“炎帝之女，化為精衛(wèi)。沉形東海，靈爽西邁。乃銜木石，以填攸害（所害）?！?/p>

精衛(wèi)填海講的是炎帝的小女兒，名叫女娃。她到東海游玩。淹死在東海里沒有返回，就變成了精衛(wèi)鳥，常常銜著西山的樹枝和石子，用來填塞東海。

郭璞的注解“以填攸害”，明確說明了精衛(wèi)填海的目的，是要填沒使她溺水而亡的大海，“害人”的大海。但這個目的可以有兩解：一是復仇神話，女娃生前與大海無冤無仇，但是卻不慎溺水身亡，如此與大海結下仇恨，化身為鳥終身進行填海的復仇事業(yè)。二是茅盾所說的“精衛(wèi)與刑天是屬于同型的神話，都是描寫象征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意志的，這是屬于道德意識的鳥獸神話?！保┒堋吨袊裨捬芯砍跆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她被悲恨無情的海濤毀滅了自己，又想到別人也可能會被奪走年輕的生命，因此不斷地從西山銜來一條條小樹枝、一顆顆小石頭，丟進海里，想要把大海填平，幫助后人避免重復溺水的悲劇。

對于“精衛(wèi)填海”神話，歷來解析甚多，古代如陶淵明《讀山海經十三首》：“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焙皖櫻孜洹毒l(wèi)》：“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我愿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顧亭林詩箋釋》，《亭林詩集》卷一）都歌頌精衛(wèi)“執(zhí)著”“矢志不渝”的戰(zhàn)勝自然的信念、理想、豪情壯志，和堅強的性格。今人如袁珂認為精衛(wèi)填?！氨憩F(xiàn)了遭受自然災害的原始人類征服自然的渴望”（袁珂《中國神話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或認為此則神話彰顯的就是一種倫理道德品質，不是顧影自憐，不是自怨自艾，而是一種敢于反抗、敢于斗爭、敢于犧牲的精神。（孫蔚青《以“精衛(wèi)填?！睘槔郎\析上古神話中的悲劇意蘊》，《美與時代：下》，2012年第11期）

精衛(wèi)填海避免再有人溺水而填海的動機，還隱含了敢于填海為陸地的創(chuàng)新意識。這個創(chuàng)新意識太超前了，在古代是無人相信可以實現(xiàn)的，可是在我們的時代，在東海填海增陸而建造浦東國際機場，近又在南海填島，都已成為現(xiàn)實，這使我們非常佩服精衛(wèi)這個小女子的遠見、膽魄和志向。

夸父追日指的是相傳在黃帝時期，夸父族首領夸父想要把太陽摘下，于是開始逐日，和太陽賽跑，在口渴時喝干了黃河、渭水之后，在奔于大澤路途中渴死，手杖化作桃林，身軀化作夸父山?？涓钢鹑盏墓适拢从沉酥袊糯让窈闷嫘姆浅娏?，渴望了解自然、試圖戰(zhàn)勝自然的心理和愿望。

到堯舜禹時重要的救世神話有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和大禹治水等。

《楚辭章句》卷三《天問》的注文：“堯時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堯命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p>

《淮南子·后羿射日》：“逮（等到）至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曬死）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yàyǔ，神話中的的怪獸）、鑿齒（怪獸）、九嬰（怪物）、大風、封豨（xī，大野豬）、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南方的澤地荒野），殺九嬰于兇水（北方的地名）之上，繳（用箭射）大風于青丘之澤（名為青邱的大湖），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禽（通“擒”）封豨于桑林（地名）。萬民皆喜，置（推舉）堯以為天子?！?/p>

自然界的旱災、風災、野獸，嚴重威脅著人民的生命，大羿神勇非凡，他下殺猛獸，上射太陽，消除旱災，救萬民于水火。反映了我國古人想要戰(zhàn)勝自然災害、改進自然環(huán)境的美好愿望。

后羿之妻嫦娥，也是一個奇女子。

嫦娥奔月講述嫦娥被逢蒙（páng méng，同“逄蒙”。他是五帝帝堯時期一個善于射箭但品行不端的小人）所逼，無奈之下，吃下西王母賜給丈夫后羿的兩粒不死之仙藥后飛到了月宮的故事。嫦娥原名姮娥，因漢代人避漢文帝劉恒的名諱，改為嫦娥（一作常娥）。

嫦娥的丈夫后羿是遠古時期有窮國國王，力大無窮，勇武善射，但性格暴戾，濫施苛政，弄得民不聊生。后羿想長生不老，他從西王母娘娘那里搞來了可以成仙得道的靈藥。

一種版本說美麗善良的妻子嫦娥得知此事，為使百姓免受后羿長期的殘暴統(tǒng)治，就偷偷把仙藥吃了，化作仙女飄向月宮，成了月宮中的長生不老的神女。后羿失去仙藥，不能長生不老了，也就無法永遠危害百姓了。

另一種版本是屈原《天問》所說：后羿成為射日英雄后，對嫦娥有不忠行為，和河伯的妻子發(fā)生曖昧關系，因而引起嫦娥極大的不滿，一怒之下就離開后羿跑到天上去了。

前一種版本為民除害，第二種版本維護人間正義、懲罰對婚姻不忠的負心男子，是世界上最早的維護女權的文學作品。

至于大禹治水的神話，不僅描寫他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一心為民救災，而且正因他有一心為公的愛民胸懷，他才得以繼承舜而治理天下。這個神話宣揚了只有天下為公并具有救世的杰出才能的優(yōu)秀人才，才有資格作首領的選拔原則。

中西創(chuàng)世神話的比較和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的偉大意義

西方創(chuàng)世神話以古希臘和希伯來的兩希成就最高，兩希文化成為西方文化的源頭。

古希臘神話傾向于歷史神話化，尤其是產生于神的時代與英雄時代交接期的《荷馬史詩》，其神話色彩掩蓋了史實，其史實用神話手法表達。于是，西方普遍認為史詩所寫的純屬神話，一些史實也都用奇異的神話手法而存世。

中國是這個世界上史學最發(fā)達的國家，中國的歷代歷史都有詳盡的記載，而其源頭則缺乏史料，有的只是神話。中國史家將神話看作是歷史，如盤古和女媧的故事，明明都是創(chuàng)世神話，然而中國古代史家和讀者都將其視作歷史，伏羲和女媧都進入三皇之列。前已引及王國維的權威性的觀點，對此作了很好的解釋。

我們觀察西方的神話，與中國最大的不同是，希臘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基本精神是對于個人英雄主義的權力崇拜，希臘神話中的眾神都一心提高自己的實力，醉心于鞏固自己的地位，因為他們只有擁有最強力量才能成為眾神之王。然而，眾神之王無法過上平靜舒適的生活，因為總是有人試圖推翻它，試圖奪取他的權力，于是斗爭無盡止。

而中國神話宣揚的是創(chuàng)新和救世的精神，其基點是道德的追求和崇拜。

創(chuàng)新題材包括造人、造字、發(fā)明耕種技術和獲得火種，都是中華民族富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反映，所以中國在古代有四大發(fā)明等等，適應了人類的最基本的需求。而古希臘津津樂道的普羅米修斯“偷火”，固然英勇，但不思創(chuàng)造，全靠偷搶，不及中國古人靠自己的智慧和艱巨努力而發(fā)明取火技術的光明正大。

古代人們面臨種種自然災害，西方遇到水災，人們躲進諾亞方舟，一走了之。中國則大禹治水，用智慧和艱巨努力治理水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中西方式處理災害的境界高低，不言自明。

同樣是造人，女媧與上帝一樣，都用土造人。但是女媧同時造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上帝只造男人，不造女人，他只造了一個男人亞當。《圣經》介紹耶和華上帝就用亞當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領她到那人跟前。他們兩人結成夫婦，生了孩子，衍變成人類。女人是男人制造的附庸。因此，西方不僅在古近代輕視女性，現(xiàn)當代也是如此，遍及西方的上帝的信徒對《圣經》的這個“記載”不予質疑和反駁?；浇探淌恐敝连F(xiàn)當代還輕視女性，193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美國女作家賽珍珠揭示和批評其父的這個缺點，在目前西方也是一種頗帶普遍性的現(xiàn)象。

學術界一般認為：世界各國的創(chuàng)世神話主要有兩個方面:1）解釋和描述天地開辟，包括世界和萬物的形成；2）說明人類的起源，包括民族的由來等。

近有學者指出：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最重要的是，它包含“自強不息”和“厚德載物”的民族精神。道德是中國神話中的重要元素，其中真、善、美尤為重要。神被描繪為被人模仿的具有高道德標準的典范。令神之神圣、有別于人類的是美德而不是神力。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凝聚了中華民族共有的美好品格、奮斗精神。創(chuàng)世主體依靠扎實的勞動創(chuàng)造世界，樂于艱苦，甘愿犧牲；神話敘事彰顯了民族腳踏實地、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又展示了超越意識、豐富的想象力，精辟地歸納了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的基本特色，但這一切應該概括為更高層次的精神本質——創(chuàng)新意識和救世情懷，這便是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所擁有的中華民族精神。

作者 上海藝術研究所研究員、上海戲劇學院“上海高校高峰高原學科建設計劃”兼職教授本文受“上海高校高峰高原學科建設計劃”資助

1. 王國維《古史新證》，周錫山編?！锻鯂S集》第四冊第72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

2. 賽珍珠說：對其父賽兆祥來說，妻子凱麗只要管好家，為他生孩子，服侍他就夠了。他滿腦子裝滿了女人從屬于男人的保羅教義。賽珍珠家的父權統(tǒng)治也從沒有間斷過?！案赣H從不裝出像喜歡兒子那樣喜歡女兒。女兒和妻子都是為了照顧他而存在的。”“在我們家里，父親是一家之主。盡管母親不時地向他發(fā)起進攻，但他的家長地位始終沒有動搖過。”參見[美]賽珍珠《我的中國世界》，尚營林等譯，第98頁，湖南文藝出版社1991； [美]賽珍珠《戰(zhàn)斗的天使》，陸興華等譯，第248、326、263頁；裴偉、周小英、張正欣《尋繹賽珍珠的中國故鄉(xiāng)》第112、114頁，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

3. 《“不是故事，而是活下去的精神”——獨家專訪中國神話學會副會長劉亞虎》，《解放日報》2017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