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冠華/著
看來娘不行了,妹妹要回娘家去通知嫂子,想后還是作罷,便給哥哥打電話。
原來,娘跟哥哥他們過。那次,娘和嫂子不和,鬧分家。哥哥從外面趕回來,也無法調(diào)和。一邊是娘,一邊是媳婦,夾在中間,哥哥為難死了。妹妹說,讓娘跟我吧。解圍脫困后,出門之前,哥哥特意奔妹妹家里坐。過去,哥哥從不上妹妹家。妹妹是村里最好最漂亮的妹子,嫁給沒本事的二狗,哥哥很失望,一直慪她氣。哥哥不知如何跟妹妹表達歉意,便使勁找活干。妹夫二狗也在外面打工,妹妹家里落下的粗活重活難不倒哥哥,他拿出干活的好把式,一一忙完。妹妹遞過毛巾,哥哥顧不上擦汗,誠懇地跟妹妹說,以后,辛苦妹妹,保持聯(lián)系。哥哥在煙盒紙上抄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接過它,妹妹的手有些顫抖,似接過一份鄭重和莊嚴。
都說,兄妹手足情深,樹上的掛果一樣,無比親近。然而,妹妹從嫁給二狗那天起,哥哥遠離她了,好多年,好比中間隔開楚河漢界。
捧著煙盒紙上那十一位數(shù)字,妹妹猶如得到中獎彩票號碼,一下捂在胸前,莫名而激動的淚珠嘩啦啦掉落……
妹妹挑起了贍養(yǎng)娘的重擔。
逢娘生日,哥哥會趕回來。為這,總會耽誤幾天時間,哥哥不是被老板炒,便是他炒老板,工作很不穩(wěn)定。
哥哥回來了,要把娘接回家去。妹妹知道哥哥的心思,他怕娘去了,弄臟她家,對不起她和二狗。嫂子那掛黑臉,對娘是無言的威脅,不利于健康的恢復。妹妹攔住哥哥說,娘在我這兒挺好,哥哥回來了,娘沒事的,娘福大壽長。哥哥轉(zhuǎn)眼看娘,娘點頭微笑,看著他,娘掙扎著開心笑。見狀,哥哥依了妹妹,說他也住下來陪娘。妹妹轉(zhuǎn)身去收拾房子?;仡^,妹妹見哥哥在娘床邊已鋪開了背回來的被蓋。這刻,哥哥給娘擦著臉,毛巾氤氳的熱氣張力十足,一下子溫暖了妹妹,濡濕她的雙眼。妹妹要把哥哥的被蓋收進房間里去,哥哥勸住妹妹說,在娘身旁,聞著娘的味道,我睡得香。哥哥的話燈一樣,又亮起娘滿臉笑,而娘的歡顏則如引子,把妹妹的樂也隨即點開了花。
娘得意揚揚,豎兩手掌左看右看,好像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女兒,怎么也看不夠。哥哥搖著頭,看出娘的醉翁之意,便跟妹妹要來剪子,拿過娘的手,幫她剪指甲。哥哥竟是娘肚里的蟲子,透徹娘心。妹妹自愧不如,哥哥如此孝順,她引以為榮。妹妹滿心高興,也攏過去,小姑娘似撒嬌說,娘就是偏心,老把手收起來不讓我看到。哥哥笑著說,娘心里有桿秤哩,知道平時你已經(jīng)夠累。說畢放下剪子,哥哥把娘的手指逐一摸一遍,發(fā)現(xiàn)有瑕疵,便起身從二狗的工具箱里翻出細砂紙,一絲不茍地把娘的指甲慢慢磨得溜滑。
娘想吃石魚。外面冷,還飄著雨,哥哥搗鼓著二狗的那輛破摩托車,然后出門奔市場去。等娘吃下煮熟的石魚,哥哥才覺得左腿疼,拉高褲腿,原來,摩托車滑進水溝時他的左腿傷了,劃破的口子流著血。妹妹趕忙東尋西找止血貼。哥哥笑笑,搓散煙絲敷上,便忙活去。哥哥既像爹又似娘,他把爹娘的勤勞和樸素、善良和孝道都融一體了。爹去得早,哥哥助娘,支撐起家,讓妹妹讀書,長大奔好前程。只是,妹妹高中畢業(yè)后,卻回村嫁給了二狗,愧對哥哥。記得小時候,娘千里迢迢赴海南的大姨家喝喜酒,千辛萬苦背回來一大只榴蓮。榴蓮貴呢,兄妹倆就省著吃。哥哥總讓著妹妹,一大只榴蓮大多妹妹吃完。哥哥來回忙碌的身影,似一條扯來扯去的線,扯出妹妹兩泡熱淚。
稍閑,哥哥去自家打個轉(zhuǎn),又回頭來照顧娘。嫂子再怎么不是,小娃上初中,大娃上高中,一個女人也不容易。妹妹勸哥哥,哥哥倔脾氣,扯到嫂子的話題,他動輒生氣。
眼看中秋節(jié)到了,妹妹決定去哥哥家里一趟。妹妹在商場買了月餅,再到菜市要了一只價錢高的土鴨。二狗一個人掙錢,妹妹平時都買便宜的洋鴨肉吃。送禮給哥哥,妹妹出手大方。路上,妹妹滿面春風,似乎已看見回心轉(zhuǎn)意的嫂子笑臉相迎。進哥哥家門,妹妹把月餅和鴨子交到了嫂子手里,還謙虛地說,鴨子小了點。豈料,嫂子陡然拉下臉,硬邦邦回應道,無所謂,有個鴨名就好。
妹妹怔住了。她的熱臉遇上了人家冷屁股。哥哥怎攤上這么個女人呢!妹妹轉(zhuǎn)身走時,心里涌起了難以言表的苦楚……
我的一對好兒女喲!終年八十有四,果子熟透的那會,淌著熱淚,一手拉住兒子,一手拉住女兒。兄妹倆,聽完娘最后這句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