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 寫盡普通人面對戰(zhàn)爭的無力

賈嘉

石黑一雄寫盡了平凡人在戰(zhàn)爭和歷史大勢面前的無力，他們不傾訴，也不憤怒，面對死亡、恥辱和無盡的戰(zhàn)后創(chuàng)傷，他們只是領(lǐng)受。但這樣的克制卻使得讀者更難忍受——最痛的怕就是這樣無聲的悲慟。

風格

在日本氣息和英式風情間切換自如

2017年10月6日，石黑一雄以黑馬姿態(tài)榮獲新一屆諾貝爾文學(xué)獎。石黑一雄，英籍日裔，1954年出生于日本長崎，6歲時因父親工作移居英國，而再次回到日本，已經(jīng)是1989年了。

1983年，石黑一雄的第一部小說《群山淡影》，即以戰(zhàn)后重建的長崎為背景——長女的突然自殺，使悅子陷入到對當年日本生活的回憶中；第二部小說《浮世畫家》中，主人公大野增次曾顯赫一時，隨著二戰(zhàn)日本的戰(zhàn)敗，他恍若大夢初醒，開始了對自己和戰(zhàn)爭的反思。許多人注意到小說中存在日本特有的“物哀”“浮世繪”痕跡，實際上，石黑一雄也正是因為這兩本日本氣息頗為濃厚的作品引起了英國文壇的關(guān)注。

在第三本書《長日留痕》中，石黑一雄刻意地將背景轉(zhuǎn)向英國，他力圖證明自己可以“比英國人還英國”，他成功了，也因此書獲得1989年的布克獎。小說從英國達林頓勛爵的男管家視角出發(fā)，寫一戰(zhàn)二戰(zhàn)間英法德各種社會變化，特有的英國風景，特有的管家，像西班牙的斗牛士、美國的牛仔一樣，使得整部書充滿英式風情。《長日留痕》的敘述語言極為克制，正如竭盡全力為勛爵服務(wù)的管家史蒂文斯的克制，但這種克制和忠于職守與其說是英式的克制與憂郁，不如說充滿了日式的壓抑和榮譽感，甚至更有人說，史蒂文斯與其說是一名英國管家，不如說更像日本盡忠職守的武士。

主題——反思戰(zhàn)爭與身份危機

石黑一雄的小說大多涉及二戰(zhàn)后對軍國主義的反思，描寫其緩緩衰落的過程。在石黑一雄的七本書中，其中四本有二戰(zhàn)背景：《群山淡影》、《浮世畫家》、《長日留痕》、《上海孤兒》，石黑一雄的移民身份使他不只關(guān)注作為戰(zhàn)敗方的日本，也關(guān)注作為戰(zhàn)勝方卻仍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的英國。在時代的大背景下，人們顯得那樣無力，帝國衰落，大廈將傾，從前的安定被打破，從前的榮光如今看起來顯得諷刺而恥辱。

小說中的人們總是陷入回憶，在回憶中顯得更加迷惘，對于現(xiàn)在卻非常無力。所有的人將目光投向過去，但黃金時代不會再來，回憶充滿失落和悵惘，前途渺茫，戰(zhàn)爭和歷史大勢像無邊的洪流，漫過每個人的生活，重塑了國際政治格局，也重塑了每個人的人生。

戰(zhàn)爭帶給人的不只是傷亡，也使僥幸活下來的人永遠帶著創(chuàng)傷，身份認同也出現(xiàn)障礙。甚至在以半科幻為背景的小說《別讓我走》中，小說中的主人公也充滿這種認同上的危機。在小說中石黑一雄描述了一群克隆人的命運，他們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人類捐獻自己的器官，在數(shù)次危險萬分的手術(shù)之后生命將被完結(jié)。當讀者知道所謂的“捐贈”是什么意思，其后的閱讀就無法不帶著心悸。

小說并非著眼生物工程的倫理，更多是日式的命運感，面對那樣的殘忍的未來，他們從無反抗，只是默許自己的責任和命運。他們被當作學(xué)生培養(yǎng)不過是為了證明他們也可以有靈魂，甚至在死前還以為來得及延期——他們以為藝術(shù)和相愛可以延期，不是拒絕死亡，只是延期。一個小女孩，她緊閉雙眼，胸前懷抱著那個仁慈的世界，一個她的內(nèi)心知道無法挽留的世界，而她正抱著這個世界懇求著：Never Let Me Go。讓人心碎。

在這樣的歷史大勢中，日本婦人悅子、畫家大野增次、管家史蒂文斯，甚至克隆人……所有人都是無力的，他們盡忠職守，或隨命運起伏顛簸流離。面對命運他們有種日本人的命定感，他們并不拒斥命運的來臨，仿佛那是生來就要領(lǐng)受的；而面對過去，面對戰(zhàn)爭，他們也有著英式的冷漠與疏離，“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更何況是小人物。石黑一雄寫盡了平凡人在戰(zhàn)爭和歷史大勢面前的無力。他們不傾訴，也不憤怒，面對死亡、恥辱和無盡的戰(zhàn)后創(chuàng)傷，他們只是領(lǐng)受，但這樣的克制卻使得讀者更難忍受——最痛的怕就是這樣無聲的悲慟。

作為編劇，另一重身份依然精彩

石黑一雄本人即為編劇，寫過《亞瑟·梅森的略傳》、《美食家》、《世界上最悲傷的音樂》等電視和電影劇本，但更為有名的當然是以他本人小說改編的《長日留痕》（或譯作《告別有情天》）和《別讓我走》。

《長日留痕》早在1993年就被搬上大銀幕，并得到了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男主角在內(nèi)8個獎項提名。《長日留痕》是典型的英式電影，陰冷、憂郁、含蓄、克制，艾瑪·湯普森和安東尼·霍普金斯將感情的壓抑詮釋得絲絲入扣，而二戰(zhàn)的大背景使影片格局宏大，英式莊園風情更讓人無法不想起《故園風雨后》或《唐頓莊園》。

2000年，《別讓我走》也被改編成同名電影，由馬克·羅曼尼克執(zhí)導(dǎo)、凱瑞·摩里根、安德魯·加菲爾德和凱拉·奈特莉主演。兩部電影準確遵循了原著陰郁、克制的風格，但始終少一點東西，使電影顯得有點悶，四平八穩(wěn)，卻并不出彩，但作為改編電影，我們?nèi)钥蓮闹蓄I(lǐng)略石黑一雄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