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靜之,《詩刊》編審,著名劇作家、詩人,作品有《康熙微服私訪記》《鐵齒銅牙紀曉嵐》等。最近,他寫了一篇文章,道出了一個劇作家父親對語文教學現狀的無奈。
女兒小學六年級時,一次,她的語文作業(yè)是把綜合練習作業(yè)本,從題目到答案一字不落地抄一遍。有一兩萬字,那天她寫到凌晨3點。
我不是個好父親,沒有陪女兒深夜寫作業(yè)的精神,再有,她的作業(yè),我大多不會。
我沒想到語文的教法已經深入字典詞典內部去了。如:女兒要用很多時間來分辨“甕”是什么部首,它的第七畫是點還是折,它的聲母是什么,它的韻母是什么,它有多少義項。這很像在搶字詞學家的飯碗。
我曾對女兒說這沒用,你學會查字典就夠了,字典是工具,你不必成為工具的工具,她不聽,她尊師重道。
有一天,她問我“灰溜溜”怎么解釋。我問干嗎要解釋這個詞。她說作業(yè)。我說,這個詞你會用嗎?她說會,并很快造了句子。我說,這就可以了,關鍵是用,解釋它毫無必要,就像你解釋“饅頭”這個詞,一點意義都沒有。女兒不屑,她認為我從沒有學好過語文,連小學的問題都答不出來。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詞,是否都有再來解釋一遍的必要。如果不是,我想“灰溜溜”這類詞,就不必用書面語,像解釋詞條那樣地再來說一遍了,我們要學的東西很多。
我看過她的數學題,明明可以列綜合式子的,卻要求分步,一個式子之后還要有語言闡述,干嗎非要把簡單的復雜化?
孩子其實非常靈活,他們比我們想象的聰明得多,但好像非要壓制住他們的活躍,很多時候,像是在比誰更按部就班,更能掌握僵化的八股。
有一次,經我檢查過的語文卷子錯了很多。不僅是家人,我也開始對我的語文懷疑起來。
有兩條錯處是這樣的——題目要求根據句子意思寫出成語,第一條,寫著“思想一致,共同努力”,女兒填了“齊心協(xié)力”,錯了。第二條,寫著“刻畫描摹得非常逼真”,女兒填了“栩栩如生”,又錯。
我仔細看了,不知錯在哪里。女兒說,第一條應是“同心協(xié)力”,第二條應是“惟妙惟肖”。
真可怕,語文什么時候變得比數學還要精確了?中國語言之豐富,詞匯之多,同義詞、近義詞,怎么只有一個答案呢?關鍵還不在此,把一個對的說成錯的,不只是誤人,而是在害人了。
這樣的例子非常多,最奇怪的是,女兒語文學到這程度,作文卻越來越差。
她的作文幾乎成了一些兒童八股的翻版。我那曾寫過“圓珠筆在紙上快樂地蹭癢”這樣句子的女兒,開始為作文編造故事,她非常熟悉表揚稿和思想匯報那類的文體。她的作文幾乎是假話、假感想、假故事大全。
她的同學幾乎都寫過,扶老婆婆過街、送傘那類的故事。她們快樂地編一個故事,然后套上時間、地點、人物的格式,去老師那兒領一個好分。
如今,好像文化提高了,好像讀書的孩子很多了,但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模子里走出的孩子。
很多人已經把文學看成是一個附屬的令人厭倦的東西了。這與使人生厭的語文教育是分不開的,我堅信如果按教科書中的方法來寫作或欣賞文學作品,那將離文學越來越遠。
(馮國偉摘自《羊城晚報》2017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