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代云
一般來說,文學地理學研究的是作家的籍貫、活動范圍,作品描寫的地理以及文學傳播的地理。但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人們在不同地域間的快速流動成為可能,而且隨著網絡的普及,文學資源的全球傳播和共享也逐漸成為現實。也就是說,在新的文學語境中,文學地理學需要面對越來越多的新情況,但如果從作品描寫的地理來看,其情感體驗方式和書寫方式仍然和傳統(tǒng)相去不遠,主要有三種方式,一曰紀游,二曰詠史,三曰返鄉(xiāng)。
紀游是最直接的書寫地理的方法。詩人往往從游歷的所見所感寫起,或寫景,或抒情,又以情景交融為上,不過現代詩歌的紀游更豐富,也更復雜。龐白的《三江縣巖寨村合龍橋下,遙望》以“遙望”為視角,將個人情緒和漸次展開的景物(意象)融為一體,從“身披黑暗”的“哀愁”到“愛”,而漸至“所有的生靈”“祖國”“他們”和“你”,境界闊大。盤妙彬的《記金秀縣蓮花山》雖不致力于描摹景物,但展現了蓮花山“云上”的超然姿態(tài),這首詩也表現了他詩藝成熟、善于控制詩歌情感、節(jié)奏和意象自成體系的特點。侯玨的《隨吾師霧中登圣堂》是典型的紀游詩,寫景狀物細致老練,遣詞造句文筆極佳,有才子氣,是一首描摹山川風物的佳作。南深的《題瑤山》也以寫景和抒情見長,詩人捕捉詩意的能力強,修辭也頗見功底。陸輝艷的《瓦恒么》雖然結構和寫法比較常見,但恰當地嵌入苗語“瓦恒么”設問,也頗有特色。吳真謀的《夢縈三江》則寫得樸實真摯,詩中“雙目失明的鳥”與抒情主人公“我”形成了情感上的呼應。
紀游而關注歷史,可以看成是詠史詩。劉頻的《駕鶴小桃源》、譚延桐的《三種形象 :柳宗元,柳州,柳樹》、大朵的《柳州的柳》都可以理解為詠史?!榜{鶴小桃源”是柳州的一個景點,但詩歌起筆即以“孤鶴臨大江”將讀者帶入歷史,從漢代譚中縣到宋代三相亭,從駕鶴書院到《小桃源賦》,顯然遵循著歷史的時間脈絡,詩歌視野開闊,詩藝繁復。譚延桐的《三種形象 :柳宗元,柳州,柳樹》則直抒胸臆,歷史只是其表,詩人所呈現的是抒情主人公“大面積地展開的憂傷”,情感真摯,至情至性。大朵的《柳州的柳》借助柳樹的意象來呈現歷史,詩歌意象集中,用極簡的方式寫出了柳州的文化特點。侯玨的《在天王登極處》則是一首相當典型的詠史詩,通過“抽一根煙”切入歷史,奠定了平靜反思的語調,第三節(jié)的史論算是詠史詩的標配。
詠史的寫法較多,但在歷史、詠懷與議論中做到恰當的平衡卻比較艱難。例如許明波的《忻城土衙》在事象、物象和意象的選擇上不夠清晰和突出,分散了線索,便容易產生凌亂之感。大朵《鄭小谷故居》的取勝之處恰好是構造了“我們”和“先生”在同一時空下“遭遇”的場景,清晰明朗。東禾的《二塘鎮(zhèn)的老莊園》以略顯沉郁的情感取勝。
在鄉(xiāng)村不斷凋敝的文化語境中,返鄉(xiāng)是一個尤其值得關注的主題。從《騎馬人在夢里回鄉(xiāng)——侗寨手記之一》一詩的題目就可以看出,飛飛塑造的這種古老(騎馬)而虛幻(夢里)的返鄉(xiāng)方式,或許正暗含著對故鄉(xiāng)的想象 :“手執(zhí)家信”的古典、“糯米酒”的民族、“前世”的夢幻。詩歌娓娓道來,溫情脈脈,不僅寫得情真意切,而且觸及了現代“返鄉(xiāng)”主題的精神實質。廖運成的《貝江,血性民歌升騰的地方》情感和意象則比較傳統(tǒng),詩歌通過吊腳樓、銀飾、米酒、笙歌、火塘、與達配的愛情、祖先的征戰(zhàn),吟唱了貝江流域古老而傳統(tǒng)的民族生活,并以“千年”賦予其歷史感,是尋根似的返鄉(xiāng)。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劇,“鄉(xiāng)村”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必將越來越遠,越來越夢幻,所以我將藍敏妮的《聲落兮》、藍向前的《明天,邀請你一起去柳州看紫荊花》、方鳳綠的《詩意水城》、田湘的《嗍螺螄》等描寫都市意象的詩歌都歸入“返鄉(xiāng)”的范疇,因為都市已經成為大多數人生活的一部分,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故鄉(xiāng)。藍敏妮詩思別致,詞匯古雅,善以特有的敏感和視角入詩?!堵暵滟狻奉}目別致,由紫荊花開而到“我的長發(fā)剛好養(yǎng)白 / 月色也白,羅池也白”,或許正是這種“白”所暗示的“老”,才能帶來歷史感,才配得上“古人”、配得上“詩賦”、配得上“博物館”。藍向前的《明天,邀請你一起去柳州看紫荊花》也以紫荊花作為貫穿意象,描摹了一個風景的柳州、文化的柳州、歷史的柳州和“明天”就可以去“看”的現實的柳州。方鳳綠的《詩意水城》緊扣“水城”移步換景,抒情脈絡清晰,但其中的清明上河圖、牛郎織女、白蛇許仙等文化意象與來賓的本土文化并不形成映照關系。田湘的《嗍螺螄》以“美味”起筆,繼而將“嗍螺螄”上升為“幸福感”“滿足感”。詩歌通過舌尖觸摸到了柳州這座城市的文化氣質,正是這種文化氣質,才是居于其間的人們精神上的故鄉(xiāng)。所以,《嗍螺螄》頗有壓軸之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