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李欣然

那些行走在暗夜的日子里，我追著梵高的影子。

月色孤涼，人影斑駁，他氣喘吁吁，大踏步地向前走著。

梵高有一副畫，一直是我的心頭之好，畫的是羅納河上的星空。幽藍的天，幽藍的河水推著城市的光，一波又一波，漸漸地漫出了畫布。梵高那短促密集的筆觸下的風景，竟成了我生命里最柔軟的回憶。

梵高曾在給弟弟的信中寫道：“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但是總有一個人，總有那么一個人能看到這火，然后坐過來陪我一起。”月色下的梵高越走越遠，我追著他飄散的煙，卻望不到火花，或許就在恍然間，他轉(zhuǎn)過山頭，已然到了星空升起的羅納河，到了烏鴉驚起的大麥田，到了滿園杏花的小村莊，到了那些，我不曾領(lǐng)略的美好之地。

除去梵高用畫筆給予我的，我再無契機感受自然的柔軟，我生命的火光脆弱又孤單。我渴望這世界。

我們總是在尋找，可是當我們行在溪流之上，卻忽略水的潺潺微波；當我們跨過山川之脊，卻忘卻觀察巖石的條條紋理；我們是風塵仆仆的趕路人，是暗夜里埋頭向前的旅者，遠方的遠方，有我們的目的地，可是我們總是忘了抬頭望望，那銀河之外的宇宙繁星。

一年夏天，我坐著船，夜行在長江之上。黑色的山，沿著河畔向后滑動著。我路過一座江邊的小城，城市的深處隱沒在黑暗里，只有臨江的岸邊，有那么幾盞燈火，是街燈，車燈，從窗戶里透出來的昏黃的光，和天上一輪圓月，一齊打散在了江水里。

或許是因此刻的天地間寂靜無聲，又或許是它在河畔的那一端，小城里的人間煙火，忽然就和我離得很遠。默不作聲地，眼淚須臾充滿了我的眼眶。這一刻，我終于追上了梵高，他回頭沖我微笑著。在這一刻，我終于對這世界毫無保留地敞開了我的心扉，我感到我是被原諒的了，哪怕這世界有那么多苦難。

眼淚滑過我臉頰，我知道我哭了，我原來渴望的不是世界，而是來自世界的，最溫情的注視。

梵高被遺忘了，于是他一言不發(fā)地拿起了畫筆。在他的畫作里，完整的月亮，永恒的光的傳播直線，都一齊被打散了。他唯以燃燒自我，來獲得生命的火焰。這是人們看不到的梵高，是屬于世界的梵高。

江水漲了，星空漏了，小城也很快消失在了山嶺之后。蒼生重新簇擁在我身旁，這一次我們平等友愛。生命的長河浩瀚無邊，而我們手挽著手，在河水里沉溺下去。

氧氣抽離身體，只余虛無，恍然間，我好像看到了永恒。

（作者單位：太原市令德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