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形容詞重疊的分布式形態(tài)學分析

摘 要：形容詞在分布式形態(tài)學中，是沒有范疇的詞根，進入句法操作之后由最近成分統(tǒng)制它的輕形容詞指派給它形容詞性。輕形容詞短語接著受量度范疇的擴展，漢語中的量度范疇可以實現(xiàn)為程度副詞與有語音的詞綴、無語音的重疊詞綴。程度副詞會阻止核心移位，詞根所在的合成詞將保持形容詞不變，其后果是擴展量度短語的謂性范疇可以沒有語音；普通詞綴與重疊詞綴都會吸引核心移位，詞根所在合成詞將變類為副詞，擴展以詞綴為核心的謂性范疇必須有語音實現(xiàn)，如實現(xiàn)為“的”。由于“的”只能位于句法合成詞的最右端，常被識別為狀態(tài)形容詞的后綴。

中圖分類號：H0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17）05063008

關(guān)鍵詞：分布式形態(tài)學；形容詞重疊；詞根；定類語素；改類語素

Abstract：The adjective words are roots lacking categories in Distributed Morphology， and they are assigned adjective by the adjacent light adjective c-commanding them after they are introduced into the syntax. The light adjective phrase will be extended by the category Deg. The Deg will be realized by a degree adverb， a full phonological affix or a reduplicative affix （-RED） without phoneme in Chinese.The degree adverb blocks the head movement， hence， the compound with the root will still be adjective.So， the Pr can have no phoneme， after it extends the DegP with a head of degree adverb.The affix including-RED attracts the head movement， hence， the new compound with the root will be adverbial. So， the Pr will be realized as 'de（的）'， after it extends the DegP with an affixal Deg. For 'de' is in the right-hand of the syntactic compound， it is always identified an affix of the descriptive adjective.

朱德熙（1982）[1]認為漢語性質(zhì)形容詞可以通過重疊轉(zhuǎn)化為狀態(tài)形容詞，如“小”變成“小小兒的”，“干凈”變成“干干凈凈（的）”等，并認為其中的“的”為狀態(tài)形容詞的后綴。狀態(tài)形容詞跟性質(zhì)形容詞有一系列的差異，相應(yīng)的，形容詞重疊式跟性質(zhì)形容詞也有一系列的差異。熊仲儒（2013）[2]假定包括形容詞重疊式在內(nèi)的狀態(tài)形容詞帶有內(nèi)在的量度特征，而性質(zhì)形容詞沒有內(nèi)在的量度特征，并以此解釋其差異。本文想在熊仲儒（2013）[2]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探討形容詞重疊式，即在形容詞的基礎(chǔ)形式與重疊形式之間建立某種關(guān)聯(lián)，并以此解釋形容詞重疊式的副詞性，形容詞重疊式在充當謂語的時候為什么需要后附“的”以及這個“的”的句法身份。文章分四個部分來寫，第一部分探討形容詞重疊式的副詞性；第二部分在此基礎(chǔ)上認為形容詞重疊式的后附“的”為謂性范疇，使含“的（2）”的形容詞重疊式能夠充當謂語；第三部分探討在量度范疇為“很”等程度副詞時，為什么謂性范疇沒有語音實現(xiàn)，為此，我們引進分布式形態(tài)學理論，讓形容詞作為沒有范疇的詞根進入句法操作，該詞根的語法特征由融合的語素如定類語素與改類語素決定；最后是結(jié)語。

一、形容詞重疊式具有副詞性

一般認為程度副詞作狀語修飾形容詞或動詞。Abney（1987）[3]、Corver（1997）[4]等認為程度范疇像比較級、最高級中的詞綴那樣，都是量度范疇Deg，它充當?shù)牟皇菭钫Z，而是擴展AP或VP的句法核心，即量度范疇Deg將選擇AP或VP為補足語，如：

（1）[DegP[Deg][AP[A]]]

其證據(jù)之一是英語的比較級、最高級可直接通過核心移位獲得，如“tall”可通過核心移位得到“taller”。如：

（2）a.[DegP[Deg -er][Ap[A tall]]]

b.[DegP[Deg tall-er][Ap[A t1]]]

這是形容詞受作為詞綴的量度范疇擴展的情況。

其證據(jù)之二是禁止程度副詞即量度范疇短語移位。量度范疇為核心，不能移位到C的指示語位置，因為結(jié)構(gòu)保持原則禁止核心移進短語位置。如：

（3）a.*Howi is Peter [ti sane]？

b.*Tooi is Peter [ti tall]！

c.*Howi do you think he is [ti dependent on his sister]？

這是形容詞受作為副詞的量度范疇的擴展情況。在早先，這些程度副詞投射的是副詞短語，做形容詞的狀語，理論上，它們的移位是遵守結(jié)構(gòu)保持原則的，但實際上這種移位會造成不合法，如（3）。對此，也許有人會從左分枝限制進行解釋，但這種解釋不行，如：

（4）a.How badlyi was he [ti short of funds]？endprint

b.How closelyi are we [ti related to the monkey]？

c.How heavilyi do you think he is [ti dependent on his sister]？

（4）中的狀語可以移位，也就是說（3）的不合法不是左分枝限制的問題（Corver 1997）[4]。 但如果將程度副詞看作結(jié)構(gòu)核心，（3）與（4）的對立是顯然的，前者違反了結(jié)構(gòu)保持原則，即核心沒有移到核心位置；后者遵守結(jié)構(gòu)保持原則，即短語移到了短語位置。

熊仲儒（2007，2013，2016）[2， 5， 6]認為漢語中的形容詞像英語中的形容詞一樣也受量度范疇的擴展[2]，如：

（5）a.很/那么 漂亮

b.[DegP[Deg 很/那么][Ap[A 漂亮]]]

熊仲儒（2016）[6]認為（5）中的量度短語具有謂詞性，其表現(xiàn)是可以直接充當謂語。但從核心滲透原理來看，這是有問題的。因為“很”是公認的副詞，按核心滲透原理，整個量度短語DegP應(yīng)該具有副詞性。

對副詞性短語，公認的事實是不能充當謂語。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量度短語確實不能充當謂語，表現(xiàn)出副詞性。

第一，Deg實現(xiàn)為有語音形式的詞綴時，DegP不能充當謂語。例如：

（6）*外面暖乎乎

（7）a.暖乎乎

b.[DegP[Deg -乎乎][Ap[A 暖]]]

如果“-乎乎”確實是量度范疇的語音實現(xiàn)的話，如（7b），則會因為它的黏附性而激發(fā)“暖”向其核心移位，生成“暖呼呼”，如（7a）。如果Deg具有副詞性，則“暖呼呼”自然具有副詞性。如果“暖呼呼”是副詞性的，那它就不能充當謂語，如（6）。

第二，Deg實現(xiàn)為無語音形式的詞綴時。例如：

（8）*屋子小小

（9）a.小小

b.[DegP[Deg RED][Ap[A 小]]]

c.[DegP[Deg 小1-RED][Ap[A t1]]]

根據(jù)Chao（1968）[7]，重疊也是一種詞綴，如（9b）?！靶　焙诵囊莆恢螅桑?c）。（9c）在詞匯音系規(guī)則的作用下，生成（9a）。由于Deg具有副詞性，所以“小小”為副詞，其結(jié)果是不能充當謂語，如（8）。

這種結(jié)果跟朱德熙（1961）[8]的觀察正好相同。朱德熙（1961）[8]發(fā)現(xiàn)，有些單音節(jié)的形容詞重疊之后，表現(xiàn)為副詞，即或修飾謂詞性成分或修飾準謂詞性成分即數(shù)量名結(jié)構(gòu)，如：

（10）a.他倒希望虎姑娘快快進屋去。

b.街上慢慢有些年下的氣象了。

c.好好拿著，丟了可別賴我。

d.為是好早早買上自己的車。

e.他細細看了看。

（11）a.滿滿一車人。

b.好好一本書。

c.小小一間屋子。

雙音節(jié)形容詞重疊式，也表現(xiàn)出副詞性。朱德熙（1993）[9]指出“清清楚楚”像“好好兒”一樣只做狀語，不做定語，如：

（12）a.好好兒一本書，怎么把它扔了

b.好好兒玩兒

c.好好兒跟他說

（13）a.墻上清清楚楚四個大字

b.清清楚楚說一遍

c.清清楚楚記得他是星期一走的

由于“一本書”這樣的短語是NumP，而非DP。NumP具有準謂詞性（朱德熙 1961）[8]，可以受副詞性成分修飾；DP具有非謂詞性，就不能受副詞性的形容詞重疊式修飾了，如：

（14）a.*滿滿這一車人。

b.*好好那一本書。

c.*小小那一間屋子。

形容詞重疊式具有副詞性，這使得它跟其基礎(chǔ)式呈現(xiàn)出對立性，其原因就是兩者具有不同的范疇，形容詞重疊式是副詞，形容詞重疊式的基礎(chǔ)式為形容詞，如：

（15）a.#張三胖。

b.*張三胖胖。

（16）a.張三胖嗎？

b.*張三胖胖嗎？

（17）a.張三胖，李四瘦。

b.*張三胖胖，李四瘦瘦。

（18）a.張三身材胖。

b.*張三身材胖胖。

性質(zhì)形容詞在單獨充當謂語時具有不自足性，但它重疊之后卻不能充當謂語，如（15）。性質(zhì)形容詞在疑問句中可以單獨充當謂語，而性質(zhì)形容詞的重疊式即使用在疑問句中也不能充當謂語，如（16）。性質(zhì)形容詞在焦點句中可以充當謂語，而性質(zhì)形容詞的重疊式即使用在焦點句中也不能充當謂語，如（17）。性質(zhì)形容詞用在主謂謂語句中可以充當小謂語，而性質(zhì)形容詞的重疊式即使用在主謂謂語句中也不能充當小謂語，如（18）。這就是因為充當謂語不是副詞性成分的語法功能。

二、“的”的謂詞性作用

1.形容詞重疊式后的“的”

既然量度短語具有副詞性，那么“胖胖”這樣的量度短語又是怎樣充當謂語的呢？這里我們準備接受Bowers（1993，2010）[10， 11]的看法，引進謂性范疇（Pr）。如：

（19）[PrP[Pr ][DegP 小小 ]]

Bowers（2010）[11]讓謂性范疇Pr擴展語態(tài)范疇（Voi），最后受時制范疇（T）的擴展，并認為謂性范疇有強制性的純粹的EPP特征。他這樣設(shè)置跟他設(shè)置的合并詞序有關(guān)，如引進施事的Ag范疇最先參與合并，這使得所謂的外部論元出現(xiàn)在很低位置，為了讓施事出現(xiàn)于句首，當然需要某種功能范疇促使其移位。謂性范疇可以有語音實現(xiàn)，也可以沒有語音實現(xiàn)。Bowers（2010）[11]認為Pr在英語主動句中沒有語音實現(xiàn)，在被動句語音必須實現(xiàn)為be。我們也引進謂性范疇，其作用主要是改變所擴展成分的范疇，使其能夠充當謂語，當然也可以認為所有充當謂語的成分都必須受到Pr的擴展，像Bowers（2010）[11]那樣。謂性范疇在漢語中也可以沒有語音實現(xiàn)，如（19）中的“很漂亮”就可以在Pr擴展之后直接充當謂語；當然也可以有語音實現(xiàn)，如實現(xiàn)為“有”等（熊仲儒 2016）[6]：endprint

（20）a.張三有李四那么高

b.[PrP張三1 [Pr[Pr有][Deg[李四][ Deg'[Deg那么][Ap t1高]]]]]

（21）a.張三有一百七十厘米高

b.[PrP張三1 [Pr[Pr有][Deg[一百七十厘米][ Deg'[Deg t2 ][Ap t1 t2]]]]]

（22）a.張三高一百七十厘米

b.[PrP張三1 [Pr[Pr高2][Deg[一百七十厘米][ Deg'[Deg t2 ][Ap t1 t2]]]]]

熊仲儒（2016）[6]將“有”看作達到范疇（Acc）的語音實現(xiàn)，從本文來看，達到范疇應(yīng)該屬于謂性范疇的下位范疇。在（20）與（21）中，謂性范疇實現(xiàn)為“有”；在（22）中，謂性范疇沒有語音實現(xiàn)，并吸引形容詞“高”核心移位。在本文研究中，我們將“的”也處理為謂性范疇的一種語音形式，如：

（23）a.[PrP[DP屋子][Pr[Pr 的][DegP[Deg- RED][Ap[A 小]]]]]

b.[PrP[DP外面][Pr[Pr 的][DegP[Deg-乎乎][Ap[A 暖]]]]]

在（23a）中，首先是“小”向上移位，跟-RED融合，生成“小-RED”，接著“小-RED”繼續(xù)核心移位，跟“的”融合，根據(jù)熊仲儒（2002）[12]的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生成“小-RED-的”，在語音上實現(xiàn)為“小小的”。在（23b）中，首先是“暖”向上移位，跟“乎乎”融合，生成“暖-乎乎”，接著“暖-乎乎”繼續(xù)核心移位，生成“暖-乎乎-的”，在語音上實現(xiàn)為“暖乎乎的”，這里的嫁接都符合熊仲儒（2002）[12]的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由于這里采用的是核心移位，所以生成的“小小的”“暖乎乎的”為句法合成詞；由于嫁接遵守“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所以“的”只能處于“小小”與“暖乎乎”的右側(cè)。“的”處于句法合成詞的右側(cè)，從這個角度看，朱德熙（1982）[1]將這個“的”看作狀態(tài)形容詞的后綴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雖然本文視之為謂性范疇。

形容詞重疊，只有副詞性，不能充當謂語；在跟“的”融合之后，實現(xiàn)了謂性化，就可以充當謂語了。如：

（24）a.*屋子小小。 屋子小小的。

b.*外面暖乎乎。 外面暖呼呼的。

雙音節(jié)形容詞重疊之后也是副詞性的，所以在充當謂語時也需要謂性范疇“的”的擴展，所以呂叔湘（1980）[13]指出形容詞重疊式作謂語時，“一般都帶‘的”，如：

（25）a.小臉紅紅的，眼睛大大的。

b.屋里干干凈凈的。

如果沒有后續(xù)句，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式是必須“的”的，如：

（26）a.早上門口干干凈凈，骨頭渣也沒剩下。

b.*早上門口干干凈凈。

c.早上門口干干凈凈的。

沈家煊（1997）[14]指出：單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式作謂語時必須加“的”，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式一般也要加“的”，不過不加“的”用例也有很多，尤其是后面有后續(xù)小句時。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式在有后續(xù)小句時不帶“的”，不是沒受Pr的擴展，而是Pr沒有語音實現(xiàn)。

2.副形后的“的”

朱德熙（1961）[8]將根據(jù)副詞的不同將副形后的“的”分成兩種，一是“最、頂、更、太”類副詞，一是“很、挺、怪、非常”類副詞。附在“最”類副詞構(gòu)成的副形后的“的”為“的3”，附在“很”類副詞構(gòu)成的副形后的“的”為“的2”。他認為形容詞重疊式之后的“的”也是“的2”。如果形容詞重疊式之后的“的2”是我們這兒的謂性范疇的話，則附在“很”類副詞構(gòu)成的副形后的“的”就很難是“的2”。因為在量度短語中，當量度范疇Deg實現(xiàn)為“很”時，“很”會因為語音上的獨立性，而阻止形容詞向它核心移位，如（27a）：

（27）a.*漂亮-很

b.很-漂亮

理論根據(jù)是“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熊仲儒 2002）[12]，該假設(shè)認為核心移位時，嫁接的方向要跟移位的方向一致。由于“很”所在的節(jié)點為Deg，它成分統(tǒng)制形容詞“漂亮”，根據(jù)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如果“漂亮”向“很”核心移位，由于移位的方向是左向，所以只能得到（27a），不能得到（27b），雖然（27b）聽起來合法。由于（27a）不合法，這意味著“漂亮”并沒有向“很”核心移位，其結(jié)果是“很漂亮”這樣的“程度副詞+形容詞”的序列只能是短語而不能是詞。

張伯江（2011）[15]也認為“f + 形容詞”這樣的形式為短語，其證據(jù)是：實際韻律節(jié)奏上，“很”后常有明顯停頓，如（28a）；“很”后停頓，還可以再插入其他成分，如（28b）；“很”后停頓，臨時改變想法，原來的形容詞沒有說出來，如（28c）。

（28）a.現(xiàn)在呢，由于，嗯，肯吃苦，也很，勤勞吧。

b.結(jié)婚以后呢，這個女同志呀，很，一看，這家里人呢，父母也好，一看，家里這些人呢，都挺明白，她很高興。

c.反正他們都是，很，對起老人就是，家里哈第一就是老人。

張伯江（2011）[15]的理論依據(jù)實際上就是Chao（1968）[7]的“最小停頓群”。

如果“很漂亮”這樣的“程度副詞+形容詞”的序列（簡稱“副形格式”）是短語而不能是詞，這意味著它不能向謂性范疇“的”核心移位，所以“林黛玉很漂亮的”中的“的”不能是謂性范疇“的”，否則“的”的黏附要求得不到滿足?！昂堋鳖惛毙胃袷脚c后附“的”的副形格式都可以充當謂語與補語，如：

（29）a.新千年到來的第一個春天我將結(jié)婚，未婚妻很漂亮。

b.墻上有長長的裂縫，補得很漂亮。

（30）a.這本書挺便宜的。endprint

b.賣得挺便宜的。

鑒于“很”類副形格式可以直接充當謂語與補語，我們認為附于“很”類副形格式之后的“的”實為語氣詞“的”。朱德熙（1961）[8]鑒于后附“的”的“很”類副形格式還可以充當定語與狀語，將這種“的”處理為形容詞性語法單位的后附成分，即狀態(tài)形容詞后綴（朱德熙 1982）[1]。如：

（31）a.挺好的東西

b.很好的完成任務(wù)

我們根據(jù)熊仲儒（2005）[16]認為定語后邊的“的”實為限定詞，如：

（32）a.東西挺好

b.挺好的東西

c.[DP[ ][D[D的][nP[東西][n[n][TP東西挺好]]]]]

形容詞重疊式后的“的”為謂性范疇，在充當定語時會涉及同音刪略，如：

（33）a.東西好好的

b.好好的的東西

c.[DP[ ][D[D的][nP[東西][n[n][TP東西好好的]]]]]

這是因為謂性范疇“的”與限定詞“的”同音的緣故。如果不同音的話，則謂性范疇與限定詞的語音都可以實現(xiàn)，即“的2”與“的3”同時實現(xiàn)，可參見朱德熙（1993）[9]。

如果我們討論正確的話，則以“很”為核心的量度短語在充當謂語的時候，擴展它的謂性范疇沒有語音實現(xiàn)，即“f + 形容詞 + 的”中的“的”不是謂性范疇。這里就存在一個問題，即為什么Deg為“很”類副詞時，Pr可以無語音形式；Deg為詞綴或重疊詞綴時，Pr必須有語音實現(xiàn)。我們將根據(jù)分布式形態(tài)學進行回答。

三、分布式形態(tài)學分析

1.謂性范疇的語音實現(xiàn)與否

量度范疇與謂性范疇都是功能范疇。功能范疇是個上位詞類，類似于虛詞，后者包含介詞、連詞、助詞、語氣詞，前者包含標句詞C、時制詞T、限定詞D與輕動詞v等。Radford（2009）[17]給功能范疇下的定義是其成員為功能詞的范疇，對功能詞，他的定義是沒有描寫內(nèi)容（descriptive content）且只起語法功能（grammatical function）作用的詞。根據(jù)該定義，標句詞C、時制詞T、限定詞D與輕動詞v等當然也是功能范疇。熊仲儒（2004）[18]根據(jù)Grimshaw（2000）[19]將詞匯范疇（lexical category）定義為第一個被擴展的范疇，功能范疇（functional category）為擴展詞匯范疇的范疇。按此定義，標句詞C、時制詞T、限定詞D與輕動詞v等當然也是功能范疇。按照Grimshaw（2000）[19]，詞匯核心與擴展它的功能范疇共享所有的范疇特征。如：

（34）a.V：[Verbal]{F0}

b.I：[Verbal]{F1}

c.C：[Verbal]{F2}

Huang， Li & Li（2009）[20]也曾據(jù)此為漢語中的名詞、量詞、數(shù)詞、限定詞做如下描寫：

（35）a.N = [F0， +N， -V]

b.CL = [F1， +N， -V]

c.Num = [F2， +N， -V]

d.D = [F3， +N， -V]

F后邊的下標，表示擴展情況，如（34）表示I擴展V，C擴展I，（35）表示Cl擴展N，Num擴展Cl，D擴展Num。F0表示詞匯范疇，實際上也是第一個被擴展的范疇，F(xiàn)1是擴展F0的范疇，F(xiàn)2是擴展F1的范疇，F(xiàn)3是擴展F2的范疇，F(xiàn)1、F2、F3都是擴展F0的范疇，都是功能范疇。

根據(jù)Grimshaw（2000）[19]，“漂亮”是形容詞，如果“很”是擴展“漂亮”的功能核心，則它們共享范疇特征，其結(jié)果可描寫如下：

（36）a.漂亮：{F0}， [+V， +N]

b.很： {F1}， [+V， +N]

兩者的范疇特征都是“[+V， +N]”，{F0}表明“漂亮”是詞匯范疇，{F1}表明“很”是功能范疇。這種處理的問題在于會將同一詞項處理為不同的范疇特征，如：

（37）a.張三很喜歡語言學

b.喜歡：{F0}，[+V， -N]

c.很： {F2}，[+V， -N]

（37）中“很”如果跟心理動詞“喜歡”共享范疇特征，則都為“[+V， -N]”。其結(jié)果是“很”得有兩個詞條，如（36b）與（37c），這有點隨文釋義的感覺。

目前，分布式形態(tài)學認為，詞在詞庫中是以詞根（root）的狀態(tài)出現(xiàn)的，并沒有標明范疇特征（程工 2016）[21]。比如說“destroy”與“destruction”，Marantz（1997）[22]認為兩者的關(guān)聯(lián)不在于誰由誰轉(zhuǎn)換而來，而在于有一個共同的詞根，如√DESTROY，這一詞根沒有范疇信息。至于它變成名詞還是動詞，取決于語境。在動詞性語境中，其詞根實現(xiàn)為“destroy”；在名詞語境中，其詞根實現(xiàn)為實現(xiàn)為“destruct-”。在分布形態(tài)學的框架中，我們也可以認為漢語的詞匯范疇實際上就是詞根，本身并無詞類。如：

（38）a.

b.

在這里，“漂亮”和“喜歡”都是詞根，沒有詞類信息，它們的詞類可以由最近成分統(tǒng)制它的輕形容詞a與輕動詞v確定。這樣一來，最近的成分統(tǒng)制詞根的功能范疇起著范疇指派（category-assigning）的作用，該范疇中吸引詞根移位的成分為定類語素。核心移位后，“漂亮”與“喜歡”的結(jié)構(gòu)可分別表示如下：

（39）a.[a [√漂亮][aФ]]

b.[v [√喜歡][vФ]]

持續(xù)的核心移位也可能會出現(xiàn)范疇的改變，如：

（40）[Deg [a [√漂亮][a -Ф]] [ Deg -RED]]endprint

Deg起著范疇改變（category-changing）的作用，該范疇中吸引詞根復(fù)合體移位的成分為改類語素。“漂亮”的重疊式中含有改類語素（-RED），所以整個形容詞重疊式為副詞。換句話說，有詞匯意義的“漂漂亮亮”為副詞，自然也就無法充當謂語，在受到謂性范疇擴展后，謂性范疇會將形容詞重疊式的范疇進行改變，即“漂漂亮亮的”為謂性范疇，自然可以充任謂語。英語被動句中Pr需要實現(xiàn)為“be”，實際上也是跟改類語素有關(guān)，即被動范疇中“-en”會吸引動詞性詞根進行核心移位，得到的新合成詞會因此變類為形容詞。

在量度范疇實現(xiàn)為“很”類副詞之后，由于這類量度范疇具有獨立性，會阻止核心移位，即（39a）不會再跟Deg融合。這樣一來，有詞匯意義的“漂亮”在輕形容詞a確定詞類之后，范疇沒有再次經(jīng)歷改變。所以擴展以“很”類副詞為核心的DegP的謂性范疇可以沒有語音實現(xiàn)。如：

（41）a.張三很胖

b.*張三胖胖

c.張三胖胖的

（41a）中的“胖”在由a確定范疇之后，沒有再次經(jīng)歷范疇的改變，所以擴展“很胖”的謂性范疇沒有語音實現(xiàn)。（41b-c）中的“胖”在由a確定范疇之后，Deg又再次對其已經(jīng)確定的范疇進行了改變，即具有了副詞性，所以擴展“胖胖”的謂性范疇沒有語音實現(xiàn)時推導(dǎo)失敗，如（41b），反之則推導(dǎo)成功，如（41c）。這樣看來，“很胖”在作謂語的時候，不是其本身有謂詞性，而是擴展它的謂性范疇使之具有謂詞性；擴展“很胖”的謂性范疇之所以沒有語音實現(xiàn)，是因為詞根“胖”獲得形容詞性后沒有再次發(fā)生變化。

詞根在獲得謂詞性范疇特征以后，如果沒有再次經(jīng)歷去謂詞性變化，都可以充任謂語，這不僅對“很漂亮”適用，對“很喜歡語言學”也適用。在（38b）中，詞根“喜歡”由最近成分統(tǒng)制它的v確定詞類，后來“很”阻止“√喜歡-v”進一步核心移位，也使得“√喜歡-v”的類別不再發(fā)生改變，所以擴展DegP的Pr也無需語音實現(xiàn)。

2.作為量度范疇的重疊詞綴

如果不考慮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形式的話，我們可以采用核心移位進行簡單的推導(dǎo)。隋娜、胡建華（2016）[23]在研究動詞重疊式時，就曾假定復(fù)制法，如：

（42）a.看看

b.[AspP[Asp看i-看][VP…[V看i]…]]

首先是動詞“看”作為動詞短語的核心V合并入句，投射成VP，然后功能范疇Asp再合并進來，（42b）。然后，Asp復(fù)制“看”的形態(tài)，并激發(fā)位于V位置的動詞核心移位，左向嫁接到位于Asp位置的功能性成分“-看”上，形成動詞重疊式“看-看”復(fù)合體。

根據(jù)隋娜、胡建華（2016）[22]對動詞重疊式的處理，我們似乎也可以為單音節(jié)形容詞的重疊式指派如下的結(jié)構(gòu)：

（43）a.小小

b.[DegP[Deg小i-小][Ap…[A小i]…]]

首先是形容詞“小”作為形容詞短語的核心A合并入句，投射成AP，然后功能范疇Deg再合并進來，（43b）。然后，Deg復(fù)制“小”的形態(tài)，并激發(fā)位于A位置的形容詞核心移位，左向嫁接到位于Deg位置的功能性成分“-小”上，形成形容詞重疊式“小-小”復(fù)合體。（43b）跟（9）的差別在于：（43b）采用的是復(fù)制，（9）采用的重疊詞綴。本文之所以采用重疊詞綴，是考慮到漢語中還存在雙音節(jié)形容詞重疊式，如：

（44）a.*漂亮漂亮

b.[DegP[Deg漂亮i-漂亮][Ap…[A漂亮i]…]]

（45）a.漂漂亮亮

b.[DegP[Deg RED ][Ap…[√P √漂亮]…]]

（44）采用復(fù)制法，推導(dǎo)出不合法的重疊形式；（45）采用詞綴法，在核心移位后，根據(jù)形態(tài)音位規(guī)則，可以得到合法重疊形式。如：

（46）√漂亮-a-RED → /‘漂漂亮亮/

同樣，單音節(jié)的形容詞重疊式也是在重疊詞綴的作用下生成的，如：

（47）a.小小

b.[DegP[Deg RED ][Ap…[√P √小]…]]

c.√小-a-RED → /‘小小/

這也表明，形容詞重疊式要采用延后插音操作（late insertion），即音系特征（phonological feature）需在移位等句法操作之后才插入。

理論上，重疊性語素（RED）對單音節(jié)與雙音節(jié)的形容詞性詞根可以有三種不同的操作，這里詞根的形容詞性是由輕形容詞a指派的，如：

（48）a.A-a-RED→AA

b.AB-a-RED→AABB

c.AB-a-RED→ABAB

（48b、c）的不同結(jié)果可能跟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有關(guān)，ABAB式的形容詞為偏正結(jié)構(gòu)（呂叔湘 1980）[13]，如：

（49）a.通紅 通紅通紅的

b.筆直 筆直筆直的

c.冰涼 冰涼冰涼的

不過，黃伯榮、廖序東（2011）[24]認為ABAB式不屬于形容詞重疊，而是修辭上的反復(fù)格。ABAB是不是形容詞重疊，這里不做探討；至少AABB的存在，能夠說明形容詞重疊式不是復(fù)制的結(jié)果，而是形態(tài)作用的結(jié)果。

四、結(jié)語

漢語單音節(jié)與雙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都可以重疊，表面來看，單音節(jié)形容詞可以采用復(fù)制的方法進行重疊，但考慮到雙音節(jié)形容詞需要采用AABB式重疊，本文建議引進重疊詞綴或者說重疊特征。該重疊詞綴跟“很”一樣同屬于量度范疇，其表現(xiàn)是形容詞重疊式跟“很”互補分布。以重疊詞綴為核心的DegP不能直接充當謂語，而以“很”為核心的DegP可以直接充當謂語，對此，我們采用分布式形態(tài)學進行分析。即所謂的性質(zhì)形容詞在詞庫中并沒有詞類信息，而只是作為詞根引進句法結(jié)構(gòu)，在句法計算中受到輕形容詞的擴展，輕形容詞為其確定形容詞范疇。接著輕形容詞短語受量度范疇的擴展，作為量度范疇的“很”會阻止已經(jīng)獲得形容詞身份的“√-a”繼續(xù)核心移位；作為量度范疇的重疊詞綴會吸引已經(jīng)獲得形容詞身份的“√-a”繼續(xù)核心移位，得到“√-a-RED”，并改變形容詞重疊式的范疇，這種范疇使其無法充當謂語。量度短語或者說所有功能性短語需要充當謂語，必須受謂性范疇（Pr）的擴展，謂性范疇要不要實現(xiàn)語音，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詞根在推導(dǎo)的過程中有沒有變成非謂性的范疇，這使得形容詞重疊式必須后附謂性范疇“的”，而副形格式不需要后附謂性范疇“的”。由于副形沒有融合，這也使得謂性范疇不能實現(xiàn)“的”，否則“的”的黏附要求得不到滿足。副形格式后邊的“的”只能是別的范疇，如語氣范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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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鳳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