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
時間里的時間
——姜紅偉《大學生詩歌家譜》言路概觀
○方文竹
歷史是一個奇怪的現象:越是久遠的事物,似乎看得越清晰。因為人類觀物取象中,理和情占有較大的比重,這說明了邏輯和心理圖式可以刺穿時間的幕布而照亮事物背后的因子集合。
作為歷史的展開方式,時間拉開了我們與文學的距離,讓我們心眼的明亮度倍增。文學是記憶的儲存器,因此與歷史糾葛更多,古人有“詩史”“以詩證史”之說。久遠的經過時間考校的文學乃真品,姜紅偉編著《大學生詩歌家譜:〈飛天·大學生詩苑〉創(chuàng)辦史(1981——2014)》(以下簡稱《大學生詩歌家譜》)正是通過一個側面的文學記憶繪制或復原中國當代文學/文化地形圖。
“歷史”與“史料”不同,前者與其說是線性時間的運行,不如說是人類的一種主觀立場,這在現代(歷史)哲學那里有著十足的學理論證,如克羅齊的名言“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之類。后者則是物理時間場景和器物的還原與描述,從而構成了原始的歷史樣貌。姜紅偉顯然是通過詳備的“史料”拯救時間的“遺忘”,激活一段文學的價值實體,從而構建“文學歷史”。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大學生詩苑”創(chuàng)辦伊始的20世紀80年代,也是此書的重點、意義之所在。說實在的,這里的文化價值大于文學價值。有意思的是,姜紅偉先生會意地按時間先后將“大學生詩苑”所有作品集輯時,正是分為“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期”“鋼鐵時期”4輯,似乎越到后來其“含金量”越低(明眼人會注意到“時代”與“時期”的區(qū)別),其實不是新詩的“含金量”更低(按說新詩的發(fā)展會越來越成熟,20世紀80年代新詩的質量大家的心里都清楚,尤其和新世紀的新詩相比較),而是緊緊圍繞新詩周圍的語境所發(fā)生的巨大變化,時代和環(huán)境的因素多了起來,其附加值也在大大提升。說白了,就是文學的地位在全民的生活圖景中日益下降,新詩更是處于旁落,更準確地說,處于孤立的境地。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大學生詩歌家譜》體現出了她的價值。
“大學生詩苑”作為全書的中心,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磁場,又像一條主線,讓25萬字的豐富資料串連有序一體,宏觀、全面,而又注重細部、細節(jié),但不是簡單的資料匯編、備忘錄、文壇掌故逸事等,而是繁而有序,取舍得當,經理緯情,渾然有體。這樣一部巨著的完成,凝聚著姜紅偉先生的動機之純善,用心之良苦,費時之巨額,用功之勤勉,觀取之細致,視野之恢宏,慧能之超拔,德望之深遠……甚至還有許許多多你我不知而只有姜紅偉先生獨自體味的一切。僅收集資料一項其勞動的耗時、繁雜和艱辛可想而知,還有從選題、史料到體例等無不體現出作者的學術立場和胸襟膽略,或說,這一切皆為作者變相的“學術建設”或“隱精神結構”的體現。換句話說,“大學生詩苑”有多大文學價值,相應的,《大學生詩歌家譜》就有多大的文學價值或伴隨文學價值,更何況直到目前,姜紅偉先生的《大學生詩歌家譜》是這方面唯一的專著,屬于姜紅偉先生的“獨家經營”。至于“大學生詩苑”的文學價值,《大學生詩歌家譜》的前言概述頗為精準:
《大學生詩苑》是中國新時期詩歌史上創(chuàng)辦時間最長久、培養(yǎng)詩人最眾多、社會反響最廣泛、贊譽名聲最響亮、讀者受眾最廣泛的名牌詩歌欄目。它的創(chuàng)辦,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新時期詩歌史、期刊史、文學史乃至文化史上的重要事件,不但引領了80年代大學生校園詩歌潮流,推動了80年代“大學生詩派”的形成,而且為第三代詩歌運動的發(fā)展輸送了骨干力量,為中國當代文壇培養(yǎng)了大批卓有成效的詩人、作家、評論家和其他各個領域的杰出人才,其影響之深遠、意義之重大、價值之卓越、貢獻之突出、功德之無量,形成了一種空前絕后的“詩苑現象”。因此,該欄目被大家公認為“中國新時期校園詩歌的淵藪和濫觴”和“中國新時期詩壇黃埔軍?!薄?/p>
其實,“大學生詩苑”已經超出了“文學”的范圍,屬于一種“文化”現象,進入文化史的流變與構建,尤其成為20世紀80年代文化解讀的有力個案,成為80年代以來素質教育和人文話語氣場的鮮活標本和激動人心的篇章,見證了一個時代,觸摸到一個時代的體溫,但又不是“以詩證史”,而是激情的審美的生動的圖畫顯現和畫外音?;蛘f,她像一道社會語碼,進行總體性發(fā)言。她用充足的資料和編排方式詳細而有力地證明了“大學生詩苑”對當代漢語詩歌和漢語文化的兩種置入路徑:
一是將“大學生詩苑”置入當代新詩的秩序之中。提升出“大學生詩苑”對現代漢詩的貢獻質素,這包括⑴詩歌創(chuàng)作主體即“大學生詩苑”主力作者同時為當代新詩或新詩批評主力作者,有著學院背景的大學生詩人們深受優(yōu)越的詩歌培養(yǎng)甚至正規(guī)詩歌教育浸染,總體上自然會在詩業(yè)方面高出一籌?!按髮W生詩苑”的活躍作者如徐敬亞、葉延濱、于堅、王家新、程光煒、周倫佑、沈奇、車前子、沈天鴻、陸健、柯平、伊沙、邱華棟、宋琳、小海、洪燭、張清華、譚旭東、蘇歷銘、肖開愚、尚仲敏、古馬、祝鳳鳴、徐芳、馬永波、敬文東、趙思運、熊炎、楊康等等,不愧為當代漢語詩歌尤其是第三代詩人的中堅。更可貴的是,作者還交待了一些當年作者的創(chuàng)作力和影響力在今日的繼續(xù)延伸。⑵“大學生詩苑”的學院詩風和體格(“大學生詩派”或“校園詩歌”)對當代漢語詩歌的深度影響(這是不是后來學院派與民間派論爭中“學院”的前身,有意思的是,兩派的主力似乎皆為當年“大學生詩苑”的作者)。⑶由以上兩點,“大學生詩苑”直接構成了當代新詩的一個部分。
二是將“大學生詩苑”置入當代文化的總體格局之中?!斑@是一代人的歌唱。他們尋求通過具有強烈的時代感和個性化的自我形象,以表達一代人的祈愿與追求,這是他們的主題。”(謝冕《飛天的新生代》)前面已說過,“大學生詩苑”超過了詩歌(文學)范圍,她是20世紀80年代的夢想記錄,“80年代”的意義非同一般。圍繞“大學生詩苑”的是一連串時代和心靈的小事件,姜紅偉先生追蹤“大學生詩苑”作者的今日情況,從寫詩到職業(yè)職務等。難怪,沈奇有“活在時間深處”、熊炎有“青春時代的剪影”、鄧凱有“那一份大學校園的詩意”之說。姜紅偉先生意在揭示,“大學生詩苑”的最廣泛社會反響、最響亮的贊譽名聲、讀者受眾最廣泛的名牌欄目等的效應已進入當代文化的言路。她不僅構成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新時期詩歌史、文學史也是期刊史乃至文化史上的重要事件,是時代激情和民族精神的別傳形式。她打通了心理學、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等等,使《大學生詩歌家譜》的寫作有別于大量的詩歌評論和詩歌史,體現出姜紅偉先生追求“比詩歌更多”甚至“詩歌之余”的寫作雄心。
正因為如此,該書游離于常規(guī)文學史的既成言路和寫作策略、編排體例等,突破同類著作以對象論對象的寫法、布局和用意,并非聚焦于“詩歌作品”“詩歌評論”,而是多側面圍繞“大學生詩苑”的生產與流通整個過程的追蹤與梳理,打通文學、文化與時代的秘徑,包括現代漢詩的生產機制和流程(編輯、評獎、社會效應等等)、接受傳播的效應史以及文化抵抗和時間暴政抵抗等等,使看起來互不相干的文化元素之間發(fā)生呼應與對照、溝通,從而使“大學生詩苑”名副其實地成為了一個時代的“文化事件”,并造就了一個時代的“文化樣式”。
通過閱讀《大學生詩歌家譜》,我分明感受到了時間里的時間,前者是外時間——世俗化的時代傳承,后者是內時間——胡塞爾意義上的“意識結構”,它是延伸、打通、變異、關聯與內蘊,它構成了“大學生詩苑”和《大學生詩歌家譜》自身的言說方式和理路。詩歌是一種生命體,同樣,有意義的詩歌事件也是一種生命體,她有著自身的運行格局、生長方式和未來指向,這需要文化的一路呵護。姜紅偉先生由此捕捉和發(fā)掘到了“大學生詩苑”的深遠意義,這也就是《大學生詩歌家譜》的文本價值。
(作者單位:安徽省宣城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