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精神分析角度解讀《邊城》中的翠翠

趙丹

內(nèi)容摘要：沈從文先生的《邊城》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恬靜的湘西生活圖景，展示了人性的美好。本文試圖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入手，解讀作品中的主人公翠翠。其中運用的理論有夢的理論、性本能理論等。旨在闡釋翠翠的悲劇性的由來。本文分為四大部分：第一，《邊城》的研究現(xiàn)狀；第二，性本能理論與夢的理論；第三，性本能理論與夢的理論在翠翠身上的體現(xiàn)；第四，結(jié)論。

關(guān)鍵詞：翠翠 精神分析 性本能 夢 力比多

一、《邊城》及其研究現(xiàn)狀

《邊城》是文壇巨匠沈從文先生的代表作。作品中主人公翠翠的純潔性格，與淡淡憂郁的人生場景、完美和諧的鄉(xiāng)情風俗，構(gòu)成了完整的湘西生活圖景。對于《邊城》的研究，前人有以下幾個角度：第一，從“塔與溪的總體象征意味”來研究。這一研究認為，塔象征男性，小溪象征女性，白塔與溪的和諧關(guān)系隨著爺爺?shù)碾x世而坍塌，象征翠翠和爺爺組成的家庭破裂，而翠翠一直在等待塔與溪和諧關(guān)系的重建；第二，從“戀水情節(jié)”來研究。這一研究認為，戀水情節(jié)是戀母情結(jié)的變體，而《邊城》中的戀母情結(jié)表現(xiàn)為對大自然的依賴。沈從文的許多作品都與水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第三，本我、自我、超我理論。這一研究認為，翠翠缺乏對于愛情的正確理解，缺乏一個完整的“本我”觀念，而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翠翠逐漸成長，由本我、自我，上升為超我，具有很高的生命質(zhì)量。筆者試圖從主人公翠翠入手，運用精神分析中的性本能理論、夢的理論來解讀此人物的悲劇性。

二、性本能理論與夢的理論

（一）精神分析

“所謂精神分析，至少有這樣三個含義：第一，治療精神病的一種方法；第二，探索人類精神的一種手段；第三，這個心理學派的一整套理論體系。”精神分析學說包括大致四方面的理論，即無意識理論、性本能理論、夢的理論、文化的理論等。它的創(chuàng)始人是奧地利醫(yī)生、心理學家弗洛伊德。

（二）性本能理論

提到性本能理論，不得不提到的一個詞就是“力比多”，即性力。“力比多”用來指本能借以表現(xiàn)自己的一種力量。

朱光潛先生認為：“弗洛伊德的最大貢獻就在于打破理智派心理學而另建設(shè)一種以本能和情感為主體的心理學。”

對于本能理論，弗洛伊德在前期和后期持有不同的見解。在前期，他將本能理論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性的本能，一類是自我本能。他將性的本能看的非常重要，性的本能是為了保持種族的生存和繁衍，以快樂為原則；自我本能是為了個體的自我保存。

在后期，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以后，使得弗洛伊德重新思考他的本能理論。他將性的本能與自我本能合二為一，統(tǒng)稱為“生的本能”，與此對應，提出了“死的本能”。生的本能通過性愛等方式得以延續(xù)，而死的本能是具有破壞性的、毀滅性的。比如戰(zhàn)爭等，都是由死亡本能決定的。

弗洛伊德認為，無論是生的本能還是死的本能，它的能量都來自于力比多。力比多有著巨大的能量，推動人類的行為，決定個體的主要活動。

“弗洛伊德進一步證明，成年人之間的性行為——這種性行為包括接吻、擁抱、撫摸等活動在內(nèi)——并不是性本能沖動的唯一表現(xiàn)形式，而是幼兒時就有的各種形式的性欲沖動的一種繁延?！彼J為，性欲包括四個發(fā)展階段：

第一，嘴巴階段。

這主要是在嬰兒階段。嬰兒吃奶時通過吮吸母親的乳房來獲得快感，隨著其慢慢長大，嬰兒不再滿足于母親的乳房，而是通過吮吸自己的手指、腳趾等獲得快感。

第二，肛門階段。

這主要發(fā)生在一歲半至三歲的兒童之間。這個時期，肛門是兒童的動欲區(qū)。幼兒會在排泄大小便時獲得快感。這也是一種性的意義上的滿足。

第三，男性生殖器的崇拜階段。

大約三歲至六歲時，兒童的動欲區(qū)轉(zhuǎn)移到了生殖器官?！案ヂ逡恋聦@一段人格的發(fā)展給予了特殊的注意，并多次強調(diào)過兒童的這一階段對人生以至人類行為的重大意義。他認為，從三歲左右開始，兒童性生活的存在已經(jīng)不容有任何的懷疑了。這時的兒童會從自己的生殖器上獲得一種快感，也就是憑借幼兒的手淫獲得滿足。在三歲之前，兒童不會注意到兩性間生殖器官的差異。而一旦男孩子發(fā)現(xiàn)女性的性結(jié)構(gòu)與自己不一樣，缺少自己所具有的部分時，就會有一種恐懼感出現(xiàn)。這使他想起了以往由于撫弄自己的小器官所受到的成人的種種責備和威脅，他因有失掉它的可能而恐懼。弗洛伊德說，他開始變得常受‘閹割情結(jié)的支配。而這種情結(jié)對于他的性格發(fā)展影響頗大。這個時期的女孩子也發(fā)現(xiàn)了自身的‘缺陷，并且為自己沒有男孩子的小器官而受到了損傷。她因此羨慕男孩子，并主要是出于這樣的動機，她希望自己變成男人。正是由于這種情況，弗洛伊德把這種情況稱為男性生殖器崇拜階段?！?/p>

在這個階段，幼兒的性愛對象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在男孩身上表現(xiàn)為對母親的依戀；在女孩身上表現(xiàn)為對父親的依戀。在此著重談一下女孩對父親的依戀，即戀父情結(jié)。“弗洛伊德認為，這個時候的女孩子，對自己的父親異常深情，父親成了自己性愛的對象，而母親則被視為多余，希望自己取代她的位置。這種戀父嫉母的傾向，弗洛伊德稱之為‘伊賴克輟情結(jié)。伊賴克輟是古希臘的一個公主，她的母親與情人一起謀害了自己的丈夫，伊賴克輟決心為父親報仇，慫恿她的兄弟，把自己的母親殺了。伊賴克輟情結(jié)因此得名。弗洛伊德把這種情結(jié)與青春期以后的女人的賣弄風情聯(lián)系了起來?！?/p>

第四，生殖階段。

這是人格發(fā)展的完成階段。性器官已經(jīng)發(fā)展成熟，開始向外尋求性愛的對象，使力比多沖動獲得滿足。

弗洛伊德認為，不同的人在以上各個階段的發(fā)展情況不同，由此造成了人格上的不同。

以上不難看出，弗洛伊德非常重視性本能的作用，他認為性本能對于個體的發(fā)展以及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三）夢的理論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一種愿望的滿足。而且這種愿望主要指一種性的欲望。

他認為“這種欲望來自于無意識領(lǐng)域，不見容于外界環(huán)境，‘檢查官壓抑著它們。但是，弗洛伊德說，這些欲望太強烈了，完全的壓抑是不可能的。它們一定要找到一個發(fā)泄的機會。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亂語和迷狂行徑，以及藝術(shù)家等人的創(chuàng)造活動，都是發(fā)泄的形式。而發(fā)泄的一種最普遍的形式則是在大多數(shù)人那里出現(xiàn)的夢境。被壓抑的欲望在白天找不到一個發(fā)泄的出口，就在夜間表現(xiàn)出來。在睡眠狀態(tài)中，無意識到意識中間的那個檢察官部分地放松了它對無意識欲望的監(jiān)督和控制。這使被束縛和壓抑的欲望達到意識的水準，在夢中獲得滿足成為可能。在多數(shù)情況下，欲望在夢中并不是赤裸裸地得到表現(xiàn)的，它們還必須以偽裝的、變形的形式進入夢中。之所以如此，弗洛伊德解釋說，即使在夜間睡眠中，檢察官也沒有完全失去作用，只不過是作用減弱了而已。欲望如果不經(jīng)過化妝，仍然逃不過它的阻攔?！眅ndprint

弗洛伊德的夢的理論，雖然有的遭到批評，但普遍上仍是獲得好評，許多追隨者贊同他的理論，許多學派也以他的理論作為闡釋其觀點的出發(fā)點。

三、性本能理論與夢的理論在翠翠身上的體現(xiàn)

（一）性本能理論的體現(xiàn)

1.翠翠身上的“力比多”。

按照上文對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闡述，我們可以知道，力比多是一種性的能量，而且是一種巨大的性的能量。力比多欲望的滿足有三種途徑，一是自我理智的克服，二是升華，三是投射到異性對象上。

從《邊城》中我們可以看到，翠翠是一個不善于表達自己感情的女子，她在自己的內(nèi)心中營構(gòu)了一個靜謐的世界，與外界隔絕。這一方面養(yǎng)成了她恬靜、與世無爭的性格，另一方面也使得她自身的力比多沒有得到釋放。因為翠翠十幾歲的年紀，應該是對異性充滿好感的時期，但她卻對異性壓抑了自己的情感。作品中寫道，翠翠在端午節(jié)第一次見到儺送，就使她沉默了一個晚上。原文是“翠翠站在船頭還是不作聲。翠翠對祖父那一點埋怨，等到把船拉過了溪，一到了家中，看明白了醉倒的另一個老人后，就完事了。但另一件事，屬于自己不關(guān)祖父的，卻使翠翠沉默了一個夜晚?！贝浯錇槭裁闯聊?，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可翠翠卻沒有給任何人說。

到了下一個端午節(jié)時，翠翠遇到了大老天保，大老對翠翠也很中意。文中這樣說道：“前幾天順順家天保大老過溪時，同祖父談話，這心直口快的青年人，第一句話就說：‘老伯伯，你翠翠長的真標志，像個觀音樣子。再過兩年，若我有閑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鴉成天到處飛，我一定每夜到這溪邊來為翠翠唱歌。祖父用微笑鼓勵這種自白。一面把船拉動，一面把那雙小眼睛瞅著大老。意思好像說，你的傻話我全明白，我不生氣，你盡管說下去，看你還有什么要說。”而翠翠也在一次與祖父的談話中無意中表露了自己的心事，即她不愛大老愛二老。第三個端午節(jié)，儺送邀請翠翠去看船，這兩個年輕人才算正式見了一面。但這次由于大老的介入、祖父想法的介入，使得情況有點復雜，種種合力促使了翠翠的悲劇，但主要還是翠翠的性格造成了她的悲劇。

從以上可以看出，翠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情感，缺乏清醒的自我意識，力比多力量積聚，沒有得到釋放，是導致其愛情悲劇的原因。

2. 翠翠的“戀父情結(jié)”。

我們在上文闡釋過“戀父情結(jié)”，即“伊拉克輟情結(jié)”。在《邊城》中，準確來說應該是戀祖父情結(jié)。因為翠翠自小無父無母，和祖父相依為命，對祖父有著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可以說是復雜的。祖父對于翠翠的意義是父親、母親、祖父混合產(chǎn)生的意義。翠翠對祖父一方面是對于長輩的敬畏，另一方面是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感。以原文為例：

“過渡人來了，老船夫放下了竹管，獨自跟到船邊去，橫溪渡人，在巖上的一個，見船開動時，于是銳聲喊著：‘爺爺，爺爺，你聽我吹——你唱！爺爺?shù)较醒氡愫芸鞓返某饋?，啞啞的聲音同竹管聲，振蕩在寂靜空氣里，溪中仿佛也熱鬧了些。實則歌聲的來復，反而使一切更寂靜。”這里表現(xiàn)出一種翠翠對于祖父的依戀以及渴望得到異性關(guān)愛的心理。祖孫二人的感情也在不自覺中慢慢發(fā)展。

又如文中第四章寫道：“翻過了小山崪，望得見對溪家中火光時，那一方面也看見了翠翠方面的火把，老船夫即刻把船拉過來，一面拉船一面啞聲喊問：‘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翠翠不理會祖父，口中卻輕輕的說：‘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中鯉魚吃去了。翠翠上了船，二老派來的人，打著火把走了，祖父牽著船問：‘翠翠，你怎么不答應我，生我的氣了嗎？翠翠站在船頭還是不作聲?！睆倪@些話語可以看出祖孫二代之間的溫情，讀來讓人溫暖，也可以看出翠翠戀父情結(jié)的端倪。

以上可以看出，翠翠對于祖父有著深厚的感情，但祖父畢竟不能滿足她這個時期對于異性的興趣。但她的性格又使得她對于喜歡的異性沒有采取行動，甚至沒有表達出她的內(nèi)心想法。這就造成了她內(nèi)心的矛盾。性格中長期的壓抑是造成她愛情悲劇的源頭。

（二） 夢的理論的體現(xiàn)

從上文我們可以知道，弗洛伊德認為，夢因愿望而起，愿望的滿足就是該夢的內(nèi)容。

作品中有對翠翠做夢的描寫，比如，“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的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百日里拉船時，她仰頭望著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極熟習。崖壁三五丈高，平時攀折不到手，這時節(jié)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作傘……‘爺爺，你說唱歌，我昨天就在夢里聽到一種頂好聽的歌聲，又軟又纏綿；我像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對溪懸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去了。我睡得真好，夢的真有趣！祖父溫和悲憫的笑著，并不告給翠翠晚上的事實?！?/p>

我們可以看出，翠翠在潛意識里渴望異性給她唱歌，渴望得到異性的關(guān)愛。翠翠的夢經(jīng)過化妝，改變了夢的形式。翠翠沒有夢到二老，也沒有夢到將虎耳草給二老。但她自己的心理清楚，她是愛著二老的。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翠翠的愛情悲劇是多種原因造成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性格問題。翠翠的自我意識沒有完全形成，加之生活環(huán)境的特殊性，使得她面對喜歡的異性時，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更不會采取具體的行動。使得“力比多”沒有得到有效的釋放，內(nèi)心矛盾壓抑。這就是主人公翠翠悲劇性的由來。本文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中的性本能理論、夢的理論入手，解讀《邊城》的主人公翠翠，以期從一個新的角度闡釋作品，為讀者提供一個新的閱讀視角，為《邊城》的研究提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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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