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古近代漢語對漢語國際教學的意義

王勇

摘要：現(xiàn)代漢語中許多語音、詞匯、語法現(xiàn)象的起源、發(fā)展、演變可以上溯到中古近代漢語時期，在漢語國際教學過程中，如果僅就現(xiàn)代漢語講授現(xiàn)代漢語，許多問題很難得到圓滿的解決。如果在教學過程中，能夠利用好中古近代漢語的語音、詞匯、語法等理論知識，那么現(xiàn)代漢語的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而且能夠增強教學效果。

關鍵詞：漢語國際教學 現(xiàn)代漢語 中古近代漢語 教學效果

漢語國際教學，是面向母語（第一語言）為非漢語者的語言教學，不同于以漢語為第一語言的學習者的漢語教學。對于我們習以為常的現(xiàn)代漢語的一些語言現(xiàn)象。在面向中國人進行漢語教學時一般不會出現(xiàn)理解障礙等問題。但是，在面向非母語者進行漢語教學時，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一些語音、詞匯、語法問題對于語言學習者來說則會出現(xiàn)許多理解上的困難，我們在教學時就需要深入思考這些現(xiàn)代漢語語音、詞匯、語法現(xiàn)象的歷史淵源及其發(fā)展演變，只有弄清楚來龍去脈，才能在教學時作出比較科學合理的解釋。

現(xiàn)代漢語是現(xiàn)代漢民族所使用的語言，廣義的現(xiàn)代漢語包括現(xiàn)代漢民族通用語和各地方言，狹義的現(xiàn)代漢語指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是國家法定的全國通用的語言（省稱“普通話”）。現(xiàn)代漢語的來源非常廣泛，有的來源于文言文（以先秦口語為基礎而形成的上古漢語書面語言以及后來歷代作家仿古作品中的語言），有的來源于古白話（以口語為特色的中古近代漢語）。傳統(tǒng)的漢語語言教學只重視上古漢語（即文言文）和現(xiàn)代漢語，而對于中間過渡環(huán)節(jié)的以古白話為代表的中古近代漢語教學往往忽略。近些年來，隨著現(xiàn)代漢語的深入研究。尤其是漢語國際教學的需要。中古近代漢語的知識對于面向母語為非漢語的人開展現(xiàn)代漢語教學時的重要性日益顯露出來。在此，分別從語音、詞匯、語法三個方面加以闡釋，所言未必盡當，希望方家教正。

一、了解中古近代漢語語音的變化規(guī)律，可以更好地解釋現(xiàn)代漢語形聲字的讀音疑難問題

古今語音是發(fā)展變化的，對于這一現(xiàn)象，明末語言學家陳第就有了比較明確的認識：“蓋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亦勢所必至?！闭Z音的發(fā)展變化不是雜亂無序的。而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如果不了解漢語語音從上古到中古近代再到現(xiàn)代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則無法清楚地解釋一些漢字讀音的疑難問題。尤其是在形聲字的教學中表現(xiàn)比較明顯。茲舉例說明：

1.形聲字“問”的聲符是“門”，然而，“問”和“門”的現(xiàn)代漢語讀音有一定差距，致使?jié)h語國際教學中如何清楚地解釋這一問題變得比較棘手。如果了解到古今語音的演變規(guī)律，這一問題便容易解釋了。上古漢語時期“問”和“門”的聲母（古稱“字母”）都是重唇音“明”母字，中古漢語時期，上古讀“明”母的一部分漢字的聲母變成了輕唇音“微”母字，所以“問”的聲母由上古的“m”變讀成“w”。其他的例子，如：“忙”從“亡”得聲，“侮”從“每”得聲，“挽”從“免”得聲，它們上古都讀如“明”母字，中古時“亡”“侮”“挽”變讀成輕唇音“微”母。

2.形聲字“悲”的聲符是“非”，然而，現(xiàn)代漢語的發(fā)音“悲”與“非”的聲母存在差異，如果留學生詢問教師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差異，教師可以告訴他（她），這是由于“悲”“非”上古都讀如“幫”母，中古時“非”的聲母變成了輕唇音“非”母，而“悲”的聲母仍然保留上古重唇音。上古讀如重唇音“幫”母的漢字，中古時期有一部分漢字的聲母讀音變成“非”母。其他的例子，“補（補）”從“甫”得聲，“撥”從“發(fā)”得聲，“板”從“反”得聲，它們上古都讀如“幫”母，中古時“甫”“發(fā)”“反”變讀成輕唇音“非”母。

這種漢語聲母讀音的演變規(guī)律。即清代語言學家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所提出的“古無輕唇音”。錢氏認為上古漢字的聲母無輕唇音“非”“敷”“奉”“微”四母，中古時讀“非”“敷”“奉”“微”四母的漢字。在上古分別讀作重唇音“幫”“滂”“並”“明”四母。此外，錢大昕在《十駕齋養(yǎng)新錄》中還認為“古無舌頭舌上之分”，上古沒有舌上音“知”“徹”“澄”三母，中古讀“知”“徹”“澄”三母的字，在上古分別讀作舌頭音“端”“透”“定”三母。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從“者”得聲的形聲字“都”“豬”“賭”“堵”“渚”“著”的聲母在現(xiàn)代漢語語音中有“zh”“d”之別，因為，它們在上古都讀“端”母，只是中古時有的漢字聲母變讀成“知”母。

二、了解中古近代漢語構詞法知識，可以更好地解釋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結構和意義

在漢語國際教學中。有些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構詞法的形成可以上溯到中古近代漢語時期，因此。了解中古近代漢語構詞法知識（如疊音詞、詞綴構詞、典故構詞等）對于現(xiàn)代漢語詞匯結構和詞義的理解有促進意義。在此舉一些例子，可以更好地說明相關問題：

1.現(xiàn)代漢語疊音詞“爸爸媽媽”，如果了解其源流變化，不僅可以增強對詞匯結構和語意的理解，還可以在教學過程中增加文化內涵。這種情況并不是現(xiàn)代才出現(xiàn)的，而早在中古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字形寫作“波波摩摩”，可能是梵語音譯詞。隋天竺三藏閣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45：“時畢缽羅耶那童子白父母言：‘波波摩摩。我心不樂娶妻畜婦，我意愿樂，欲修梵行?！庇帧皶r彼童子報父母言：‘波波摩摩，我今不用立傳相傳。亦復不用繼續(xù)于后，我當梵行?！崩罹S琦認為：“波、摩中古都是歌韻字，歌韻的主要元音高本漢擬為a，王力先生擬音相同?，F(xiàn)在爸媽的主要元音是a，讀音一脈相承?！薄鞍帧北硎靖赣H之意在三國時已經(jīng)開始使用。章炳麟《新方言·釋親屬》：“《廣雅》：翁、公、叟、爸、爹、著，父也。今通謂父為爸。古無輕唇，魚、模轉麻，故父為爸。或謂之爹?！薄皨尅北硎灸赣H之意在宋代也已經(jīng)有用例。宋道謙編《大慧普覺禪師宗門武庫》載《歸宗宣禪師》：“宣云：‘爹爹媽媽，明日請和尚齋?！彼巫跁跃帯稑钒钸z稿》卷下《宣禪師通郭祥正書求生》：“宣云：‘爺爺媽媽，明日請和尚齋。”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三：“羌人呼父為爹，漸及中國。法帖：陳隋諸帝與諸王書，自稱‘耶耶。韓退之《祭女孥文》，自稱曰‘阿爹、‘阿八，豈唐人又稱母為阿八？今人則日媽。按《詩》：‘來朝走馬，率西水滸。馬音姆，豈中國之人，因西音而小轉耶？”

2.現(xiàn)代漢語中“老師”“老鼠”“老虎”“老百姓”等詞語。如果留學生不具備漢語詞綴構詞法知識，往往會望文生義，將“老”理解為“年紀大”“年邁”，而對詞語的語義和使用產(chǎn)生疑問。這幾個詞其實是由詞綴構詞法形成的詞語，由“前綴（老）+詞根”構成。這種構詞法早在中古近代漢語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孫錫信、柳士鎮(zhèn)認為漢揚雄《方言》出現(xiàn)的“老鼠”的“老”仍有“老而不死”之意，仍有實義?！袄稀痹诹呀?jīng)有前綴化傾向，如在《世說新語》中就有“老生之常談”“老兄”“老賊”“老奴”“老婢”等說法。如《世說新語·忿狷》：“（王）司州覺惡，便輿床就之（指王螭），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計！”太田辰夫已將此例中的“老（兄）”看作是“名詞的前綴”，但是這一時期文獻中的“老”是否是詞綴還具有爭議性。到了唐代“老”作前綴的用例已經(jīng)可以確認無疑。如唐寒山《詩》之一五八：“失卻斑貓兒，老鼠圍飯甕?！庇侄牛骸袄鲜笕腼埉Y，雖飽難出頭。”詩中“老鼠”的“老”很顯然已經(jīng)不再有“年老”之意，而是虛化為“前綴”。

3.現(xiàn)代漢語中還比較活躍的“老實頭”“話頭”“前頭”“名頭”等詞。如果教師在教學過程中不注意教學方法?？赡軙屃魧W生誤以為“頭”具有實際詞義，而產(chǎn)生理解偏誤。這些詞語實際上也是由詞綴構詞法形成的詞語，由“詞根+后綴（頭）”構成?！墩f文·頁部》：“頭（頭），首也?！睎|漢時“頭”虛化為表示“端”“方”等泛義語素，可與方位名詞，身體名詞，名物名詞等組合。如“初、前、上、后、東、鼻；當（當即）、老、前、晚、夜、長（長久）+頭”，唐五代與身體名詞組合繼續(xù)擴大，出現(xiàn)“眉頭、舌頭、肩頭、拳頭、骨頭、指頭”等。宋代以后，還常常構成抽象事理的新詞，如“名頭、彩頭、由頭、念頭、甜頭、準頭”。在現(xiàn)代漢語中“頭”綴詞保留比較完整。

4.現(xiàn)代漢語網(wǎng)絡常用詞語“阿堵物”，如果僅具備現(xiàn)代漢語知識，在漢語國際教學過程中，可能解釋不清楚它的詞義。其實，該詞語屬于典故構詞。早在魏晉時代“阿堵”即已成詞，《世說新語·規(guī)箴》：“王夷甫（衍）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繞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日：‘舉卻阿堵物?！卑⒍聻榱谡Z，意為這，這個。因為這個典故，后世轉而用“阿堵（物）”指代錢。

對諸如以上在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的詞語。如果在漢語國際教學中僅局限于用現(xiàn)代漢語的知識解釋現(xiàn)代漢語，則會出現(xiàn)理解上的粗陋，甚至有時會出現(xiàn)偏差，而如果在解釋時。能夠上溯到中古近代漢語時期，對其源流演變有比較清楚的認識，那么，教學的效果就會有較大的提升。

三、了解中古近代漢語語法知識，可以更好地解釋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來源問題

現(xiàn)代漢語中的虛詞。句法結構很多已經(jīng)在中古或近代漢語時期出現(xiàn)，學習中古近代漢語，在漢語國際教學中，對于師生更好地理解它們的起源、變化、發(fā)展是非常有幫助的。

2.介詞“望”的來源。介詞“望”由其動詞“朝某處看”義轉化而來。唐五代時“望”已經(jīng)作為介詞使用了。如：《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更雇船主王可昌船望乳山去?！贝死械摹巴敝饕硎緞幼餍袨榈姆轿弧⑻幩?。此外，“望”字結構還可以表示動作行為所面向的對象，這類用法大約起于明代。如：《金瓶梅》44回“你怎的不望他題一字兒？”又《醒世姻緣傳》87回：“盡后邊跑出一只狼來，望著狄希陳撲咬。”介詞“望”和“往”在引進動作行為的方向、處所時功能重合，但是“望”可引進動作行為所面向（朝著）的對象，而“往”未見這類用法。近代漢語時期形成的介詞“望”的兩種用法，在現(xiàn)代漢語中依然保持。如果具備了近代漢語知識，在漢語國際教學中，則可以更加清晰地向留學生進行解釋。

以上僅舉了漢語中代詞、介詞中的兩種情況，現(xiàn)代漢語的其他詞類或者句法中，也有許多是在中古近代漢語時期形成的，有的來自于該時期的通行白話或地域方言，有的則是受到蒙古語、滿語等北方民族語言的影響。在漢語國際教學過程中，需要廣泛涉獵相關的知識，才能更好地解決現(xiàn)代漢語教學過程中遇到的難以理解或解釋的詞匯、語法現(xiàn)象。

結語

綜上，在漢語國際教學過程中，不僅需要了解現(xiàn)代漢語和上古漢語（文言文）的知識，還需要了解處于兩者過渡階段的中古近代漢語的知識，才能夠更加清楚地解決好現(xiàn)代漢語的語音、詞匯、語法教學方面的疑難問題。不僅是漢語國際教學，即使是面向中國人的現(xiàn)代漢語教學，如果能夠學習一些中古近代漢語知識，對于提高教學效果，對于現(xiàn)代漢語更好地傳承與利用都是非常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