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煥玲
(1.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 貴州遵義 563002;2.四川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四川成都 610064)
■文學·藝術(shù)研究
宋代蒙學文化視野下的詠經(jīng)史詩創(chuàng)作
張煥玲1,2
(1.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 貴州遵義 563002;2.四川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四川成都 610064)
自唐代李翰《蒙求》、胡曾《詠史詩》等作為詩體訓蒙讀物而流行于世后,詠經(jīng)史之作就以其文史兼?zhèn)洹㈨嵚蓛?yōu)美、德識并重、便于諷誦的特點頗受學者、蒙師、童蒙的青睞。宋人在繼承唐人的基礎(chǔ)上,也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詠經(jīng)史蒙求讀物,澤被后世,影響甚巨。
宋代蒙學文化;詠史蒙求;詠經(jīng)蒙求
兩宋是我國古代思想文化高度發(fā)展時期,官學、私學及家庭教育都堪稱教育史上的典范模式,不僅在文學藝術(shù)諸方面都給予了學子豐富的精神滋養(yǎng),而且對于宋代文化的整體發(fā)展都有著深刻影響。私學包括以識字、習字為主要目標的蒙學教育和以專門研究學問或為科舉做準備的書院教育。二者傳授儒學,且重視歷史知識的培養(yǎng),步入空前繁榮的境地?!岸汲莾?nèi)外自有文、武兩學,宗學、京學、縣學之外,其余鄉(xiāng)校、家塾、舍館、書會,每一里巷須一二所,弦誦之聲,往往相聞?!盵1]再加上印刷術(shù)的飛躍發(fā)展,使得《千字文》《蒙求》《詠史詩》等一類識字課本在社會上廣為流行,宋人的學前教育普及率也大為提高,城鄉(xiāng)均出現(xiàn)了許多專職的教書先生,鄉(xiāng)村多利用農(nóng)閑舉辦冬學。兩宋文教盛行,童蒙讀物的編寫也異彩紛呈,在繼承前代編寫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時代特點。不僅種類齊全,內(nèi)容豐富,體式多樣,而且量多質(zhì)優(yōu)。從教材編纂者的身份言,蒙學教材雖粗淺通俗,但卻多由宋代著名的學者宗師如司馬光、呂本中、張九成、朱熹、趙鼎、真德秀、呂祖謙等人親自執(zhí)筆編寫。他們或尊為一朝宰輔,或貴為當世碩儒,并不因訓蒙之書粗淺而不屑為之,反映出中國古代良好的人文教育傳統(tǒng)。如樞密院編修官呂本中撰《童蒙訓》,制定詳盡的授課計劃:“早晨經(jīng)書,每授五百遍,飯后史書,可誦者百遍,夜讀子書,每授三百遍”,[2]并強調(diào)經(jīng)史不可偏廢,博學才能返約。
中國傳統(tǒng)蒙求以歷史類為大宗,多通過傳授知識向兒童灌輸孝悌仁義、忠君愛國思想。兩宋歷史蒙求數(shù)量繁富,體裁多樣,對于普及兒童的歷史知識,培養(yǎng)其史學愛好,促進傳統(tǒng)史學的繁榮及民族歷史感的形成曾起重大作用。按體裁來劃分有蒙求體、詠史詩體、千字文體和歌訣體。據(jù)《宋史·藝文志》《郡齋讀書志》《通志·藝文略》《國史經(jīng)籍志》等公私書目著錄,蒙求體人文歷史綜合讀物有20多種,王令《十七史蒙求》、黃繼善《史學提要》則為翹楚,前者取材于十七部正史,以豐富的史籍為依托,搜羅宋前豐富的歷史人物和故事,涉及政治、軍事、外交、文學、藝術(shù)等方面。正文上下兩句對偶,每句講一個人物或故事,不拘事件發(fā)生的次序,在內(nèi)容上或連類而及,或連類相比,如開篇云:“燕許手筆,李杜文章。通有一心,綰無他腸。鳥鵲識李,草木知張”,[3]正文之下,詳加注釋,涉及《左傳》《戰(zhàn)國策》《國語》《說苑》《風俗通義》《東觀漢紀》《漢武故事》《華陽國志》等二十多種典籍,豐富了教材的內(nèi)容,增強了歷史趣味性;后者以時間為線索,以朝代為小標題,以四言韻語編貫諸史,系統(tǒng)概說各朝發(fā)展演變,是同類讀物中出現(xiàn)較早、篇幅較長、介紹歷史比較詳細、知識涵蓋面廣的一種?;蛘f一些傳說人物故事。有的記其可取的言行,有的帶有激勵勸勉之意味。文字淺顯,便于記誦,有利于兒童對歷史知識的學習。既有宣揚儒家道德的訓誡倫理讀本,如俞觀能《孝梯類鑒》、邵笥《孝梯蒙求》等;又有博物類啟蒙教材,如胡謙《廬陵蒙求》等;還有像僧靈操《釋氏蒙求》、釋道誠《尼蒙求》等。本朝史蒙求也隨之勃興,如佚名《國朝撮要》、范鎮(zhèn)《本朝蒙求》、《國史對韻》、徐子復(fù)《圣宋蒙求》等,摭取事實,博聞廣見,鑒戒規(guī)勸,經(jīng)世致用。
胡寅《敘古千文》是千字文體蒙求的代表作,以簡潔凝練的四言韻語概括遠古至宋的歷史輪廓。秦統(tǒng)一以前的歷史寫得非常詳細,此后則甚為簡略。該書秉承春秋筆法,“敘古字凡千不重,雖飲席間談笑成之,而上下數(shù)千載,關(guān)系大處包撮略盡。興君昏主之理亂,哲佐悖臣之功罪,吾道異端之正偏,一字森嚴,百世確論,不但可以習童稚而已?!盵4]編者在敘史時以君君臣臣的儒家倫理道德口誅筆伐,寓褒貶于字里行間,措辭深奧,有很濃的理學色彩,故得到朱熹的大力揄揚,贊“其敘事立言,昭示法戒,實有《春秋》經(jīng)世之志。至于發(fā)明大統(tǒng),開示正途,則又于卒章深致意焉。新學小童,朝夕諷之而問其義,亦足以養(yǎng)正于蒙矣”,[5]朱門高弟黃灝為之作注,使得此篇在宋朝多次刊印,甚為流行。
歌訣體以王應(yīng)麟《三字經(jīng)》最為成功,三字一句,通俗淺顯,一氣呵成,自然流暢,深入淺出,言簡意賅,囊括傳統(tǒng)的人文地理、歷史思想、道德倫理及趣聞軼事,具有識字、博識、德教等多重功能,故流播廣泛,家喻戶曉。它與《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并稱為“三、百、千、千”,成為享譽中外的優(yōu)秀蒙學讀物。[6]還有涉及歷代紀元知識的讀物,如楊備《歷代紀元賦》將漢至五代正統(tǒng)年號,為賦一首。又佚名《寶歷歌》“以開辟太古,訖于周世宗,正統(tǒng)帝王世次謚號,成七言韻語一通?!盵7]
兩宋時期,作為雅文學的宋詩也堪與唐詩比肩,詠經(jīng)、詠史詩亦在宋人的手中大放異彩,眾體兼?zhèn)?。這與宋帝愛好文藝、躬親示范關(guān)系密切。如宋真宗在飽讀經(jīng)史之余,寫了讀十一經(jīng)詩、讀十七史詩,同時他還命館閣大臣奉和,當時直集賢院、國史編修官夏竦就寫有《奉和御制看<毛詩詩>三章》《奉和御制讀史詩》。上至天子,下及庶民,讀經(jīng),疑經(jīng),詠經(jīng),教經(jīng),頌經(jīng),樂此不疲。“宋代鄉(xiāng)校盛行詠史,風氣所被遂有詠經(jīng)、詠子之作?!盵8]宋代詠經(jīng)詩數(shù)量豐富,據(jù)《全宋詩》《全宋詩訂補》及補遺論文統(tǒng)計有660馀首。學者在研讀、講授經(jīng)書時也創(chuàng)作了不少組詩如張載《解詩十三章》、宇文虛中、洪皓《春秋紀詠》、張九成《論語絕句》、朱熹《訓蒙絕句》、陳淳《小學詩禮》、黃次伋《評孟詩》、林同《孝詩》、林子允《論語詩》、陳普《四書》詠、《毛詩》詠、方回《先天易吟》《后天易吟》《大衍易吟》等,其中洪皓、宇文虛中《春秋紀詠》各三十卷,數(shù)量最為可觀。
詠經(jīng)詩作為以教書為業(yè)的學者自編經(jīng)學韻語教材,得以廣泛流播,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清人認為此乃“偶然之翰墨也?!溆诮?jīng)術(shù)無甚發(fā)揮,雖弗錄可也。”[9]則輕視其啟蒙生徒,開啟后學之蒙學文化價值,苛求其學術(shù)價值,有失公允。詠經(jīng)詩既便于童蒙誦讀學習,又普及了經(jīng)學思想。如張載《卷耳解》云:“閨閫誠難與國防,默嗟徒御困高岡。觥罍欲解痡瘏恨,采耳元因備酒漿?!盵10]則以七言絕句演繹了《卷耳》一詩的旨意,與原詩相比,更直白淺顯,主題鮮明,易于理解。又《題解詩后》云:“置心平易始通詩,逆志從容自解頤。文害可嗟高叟固,十年聊用勉經(jīng)師?!盵10]則說明了《解詩》的創(chuàng)作意圖旨在發(fā)明詩教,啟迪后學。又洪皓孜孜講學之余,貫穿三《傳》,刪去繁說,褒善貶惡,如《石碏大義滅親》一詩云:“惡吁及厚篤忠純,大義無私遂滅親。后代奸邪殘骨肉,屢援斯語陷良臣。”[10]春秋時衛(wèi)國大夫石碏之子厚與公子州吁密謀殺桓公自立。石碏誘殺二人,大義滅親,迎立公子晉為衛(wèi)君。詩人贊美了石碏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徇私情,秉公辦事的高尚品格。童蒙諷詠之余,不僅了解了《春秋》史事,而且受到道德熏陶。
張九成、朱熹、陳淳、林同、林子允、陳普、方回等人也在多年教學讀經(jīng)基礎(chǔ)上,通過自編韻語經(jīng)學教材,將深邃冗長的經(jīng)書深入淺出吟誦出來,成功地實現(xiàn)了經(jīng)學的歌訣化,韻語化,通俗化,以詩的形式向童蒙傳經(jīng)布史,較系統(tǒng)的反映了格物致知的認識論,是理學與經(jīng)學融合的產(chǎn)物。張九成《論語絕句》、朱熹《訓蒙絕句》、陳普四書詠均是在每首詩前摘引經(jīng)書詞句以命題,更具有通俗性與趣味性,極便于初學誦記。如《論語絕句》其十八題解云:“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痹娫疲骸拔淖悠缴煌秊椋倌嵯胍嘞猜勚??;蚰茉僖铀躬q可,何況加之以三思。”[10]在概括三思而后行的文意中加以合理的聯(lián)想,肯定季文子三思而后行之美德。又朱熹在病中默誦《四書》,并結(jié)合理學思想以所思所憶賦為詩歌,用以體道訓蒙,如《致知》一詩云:“此心原自有知存,氣蔽其明物有昏。漸漸剔開昏與蔽,一時通透理窮源?!盵10]就是聯(lián)系日常生活現(xiàn)象對理學的根本命題“格物”與“致知”關(guān)系的形象生動的闡釋。后學贊此作“上至天命心性之原,下至灑掃步趨之末,帝王傳心之妙,圣賢講學之方,體用兼該,顯微無間?!盵11]朱熹高足陳淳則從《禮記·曲禮》等篇中擇其要者以五言絕句賦詩,《事親》篇述子女侍奉父母之準則;《事長》篇規(guī)范晚輩敬奉長輩之言行;《男女》篇區(qū)分男女相處禮儀、職責;《雜儀》篇教導童蒙灑掃進退之禮,如《事長》其五云:“見父之執(zhí)者。不問不敢對。不謂進不進。不謂退不退?!盵12]以韻語形式概括闡釋《禮記》的內(nèi)容,明白如話,質(zhì)樸自然,易為童蒙所領(lǐng)悟并踐履。石堂先生陳普仿效前賢,在設(shè)帳授徒時將《四書》及《毛詩》詠為組詩,歌誘童蒙,可謂有韻之講義。空齋林同賦《孝詩》一卷,分類吟詠圣人、賢者、仙佛、婦女、夷狄、禽獸昆蟲之孝,語句淺白,不加雕飾,有益于童蒙學習踐履孝悌之道。
北宋在慶歷、熙寧、崇寧年間曾三次大規(guī)模興學,學校之設(shè)遍天下。兩宋多博學好文之君,在科舉考試中尤重經(jīng)史考核。宋人在蒙求編寫中繼往開來,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詠經(jīng)史詩,眾體兼?zhèn)?,既有五、七言古體,又有五、七言律絕;覆蓋全史,既有通史長篇類,又有斷代組詩類?;驈拇筇幹P,概述歷代王朝世系傳授過程,或以道德評價切入,遍詠歷代名賢英才。整體與個案相結(jié)合,在歷史教學中可起到較為顯著的輔助作用。兩宋詠史體的蒙求有史浩《童丱須知》、王十朋《詠史詩》、劉克莊《雜詠》、楊簡《歷代詩》、陳普《詠史》《歷代傳授歌》、徐鈞《史詠集》等。散佚不傳的有謝君《詠史詩》、胡舜陟《詠史詩》黃秀才《詠史詩》、謝安國《詠史詩》、王伯芻《五代詠史詩》、吳晦之《詠史詩》、龔端《詠古詩》、方至《史詠》、方寔孫《詠史詩》、柯提干《詠史詩》、林希逸《詠史》、汪圣傳《讀史雜詠》、何侑《覽古詩斷》、柴望《詠史詩》、余尹甫《詠史詩》、李椿《詠古詩》、方通《詠史詩》、劉元輔《詠史詩》、陳魁祥《詠史詩》等,多仿唐人胡曾《詠史詩》,以五七言絕句吟詠歷代史事,語言淺顯優(yōu)美,音節(jié)明快動人,感染力強,適合兒童閱讀心理,能啟發(fā)和培養(yǎng)兒童的美感,陶冶兒童的性情。故張政烺先生云:“詠史就教育兒童論亦有其優(yōu)點,易解易習,詞句簡短而不迫促,可以學史事詩筆議論,故數(shù)百年間沿襲不替。”[8]至此,宋代詠史詩成功地實現(xiàn)了對史官文化的超越和創(chuàng)新,其功能也從資鑒勸誡轉(zhuǎn)向了蒙學教育。
宋代的歷史教育直接推動了詠史蒙求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而淺顯易懂、便于諷詠記誦的詠史蒙求傳播過程中也有效地普及和提升了宋人的詩學和史學素養(yǎng),為詠史詩創(chuàng)作隊伍的壯大提供了文化資源儲備。詠史蒙求的繁榮也與童蒙朝夕諷詠,深受影響并仿作有關(guān)。與唐代相比,宋代訓蒙詠史詩則編寫更為專業(yè),內(nèi)容形式更為豐富,文史教育之目的更為明確。如史浩歸老家居時,作《童丱須知》“以訓兒孫,使知事君、事親、修身、行己之要?!湟讜裕时少挡晃?。”[13]以訓兒孫。《君臣篇》《父子篇》《夫婦篇》等詳述忠君、孝悌、齊家等人倫規(guī)范;《敬天篇》《傳道篇》《修德篇》等提出修身、蓄德、為政等準則;《宮室篇》《輿馬篇》《張設(shè)篇》等規(guī)勸日常起居應(yīng)儉省有度。如《衾褥篇》其二云:“晉帝當時自不君,卻將步障助驕臣。石崇不為綠珠死,天譴窮奢故殯身?!盵10]批評了晉朝君臣競相掀起奢靡之風,自取滅亡的可悲下場。又《稻梁篇》其四云:“文帝年年下璽書,唯憂農(nóng)畝不豐余。匈奴嫚侮吾甘忍,所喜千倉飽貯儲。”[10]則對漢文帝大力發(fā)展農(nóng)業(yè),使人民安居樂業(yè)、國家倉廩富足大加贊揚。詩人借詠史以警戒教育子孫的良苦用心顯露無疑。
曾任國史編修官的王十朋在浩繁的史籍中,嫻熟地剪裁史事,創(chuàng)為《詠史詩》,將自三皇以下至周世宗、許由至徐有功等帝王將相搜羅完備,通過這些活躍在舞臺上歷史人物,傳達興衰治亂的歷史經(jīng)驗。從所詠人物看,詳于帝王君主,略于古今名賢,如《二世》一詩云:“始皇一怒逐扶蘇,天欲亡秦果在胡。翻被四方黔首笑,不分鹿馬是誰愚?!盵10]用簡短的四句就把秦亡的歷史教訓淋漓盡致的揭示出來。秦始皇焚書坑儒,擊胡筑城,本欲皇帝的寶座傳于千千萬萬世。但由于統(tǒng)治殘暴,僅二世而亡。語言精練,概括力極強。又如《簡文帝》一詩云:“青絲白馬渡江來,宮殿酣酣盡委灰。不解開門納桃棒,空悲明鏡不安臺?!盵10]用一種看似平淡的語氣,把梁武帝之暗昧愚蠢,引狼入室的短視行為嘲諷一番。而簡文帝的掌權(quán)乏術(shù)苦無回天之力,在讓人同情之余,又覺得可悲可嘆。藝術(shù)表現(xiàn)上,高度凝煉,渾厚質(zhì)樸,語言平易暢達,顯然為兒童訓蒙所作。
精通史學的劉克莊將歷史人物歸為十臣、十子、十節(jié)、十婦、十妾、十女、十卜、十醫(yī)、十儒、十隱、十稚、十仙、十釋、十勇、十豪等二十類,精選同類人物萃于一爐,采用對比、襯托手法,闡幽發(fā)微,主旨鮮明,如《寧王》一詩云:“智出建成上,賢于子糾多。至今稱讓帝,當日喚寧哥?!盵10]最是無情帝王家,唐高祖時,秦王李世民發(fā)動兵變,殺死太子李建成,脅父遜位。至唐睿宗時,寧王李憲堅決將太子之位讓于弟弟李隆基,皇室和睦,成就一段孝悌讓賢的佳話。此類史事在學者眼里值得大力表彰,其教化人倫的意義重大,感發(fā)童蒙的作用甚巨。陳普先《歷代傳授歌》,自“伏羲神農(nóng)黃帝氏,名曰三皇居上世”詠至“建隆德祐十六傳,大元一統(tǒng)興燕薊”,[10]詳歷代承嗣之次序、世系及時間,次以《詠史》二卷賦詠虞舜至朱熹等人,上至帝王將相,下及逸民婢婦,一唱三嘆,點面結(jié)合,并以理學精神貫穿始終,宣揚明心見性。詩的自注每見新穎議論,發(fā)人未發(fā),既有助于理解詩歌的思想內(nèi)容,又顯示出精辟睿智的史識。這是詩人站在蒙師的立場精心為童蒙準備的詩史盛宴。
宋人在編寫詠史蒙求在邏輯性、連貫性、密集性方面獨具慧眼,如楊簡《歷代詩》十九首,自夏、商、西周、東周迄于宋,計有十九題二十首,詩體各異,既有五七言古詩、又有五七言律絕,各代篇幅不一,如《秦》一詩云:“始皇繼周稱皇帝,傳子胡亥為二世。子嬰灞上降漢王,四十余年非久計?!盵10]語言簡潔,點評也能突出重點。又《五代》一詩云:“梁主是朱溫,篡唐都汴宋。友珪及末帝,滅于李克用?!雷诩肮У?,僅能十載期。共五十三年,天命遂有歸。”[10]將爭戰(zhàn)紛亂的五代興替一一闡明,不啻為簡明扼要之史綱要目,又瑯瑯上口,便于初學諷詠。
歷代史籍為蒙學教育的發(fā)展提供了深厚的人文底蘊和史料來源,使得蒙學讀物的編纂者在研究一系列復(fù)雜的史料過程時就開始觀察其可能構(gòu)成的故事類型,爾后再以特定的模式重構(gòu)整合、排比類纂。這些史料是基于其在某一敘事鏈條中的地位而被定位和理解的,大可不必用歷史著作的標準去要求它們,完全可以看作是官修史書的一種普及化、世俗化?!拔ㄊ┲x物、詠史,舉古人征之事例,遷就傅會,或當聽其然,是則韻語、次韻為有據(jù)矣?!盵14]以歷史類蒙學讀本為載體的歷史教育,在普及歷史知識的同時,也在兒童心靈深處埋下了從不同角度叩問歷史的種子。
兩宋蒙學讀物的編纂充分考慮到了兒童教育的特點,運用偶句連綴便于記憶背誦;鋪陳故事便于提高興趣;采輯人物事跡利于啟動兒童思維,辭約而事備,筆直而義婉,一目成誦,則數(shù)千百年之世代盛衰、歷數(shù)修短粲然在胸中。在傳授知識、鞏固識字效果的同時,大多是宣揚封建正統(tǒng)思想,忠君、孝親、愛國是其主導。另外,科舉考試要試詩賦,應(yīng)試生員必須從童蒙時期就開始學習讀詩和作詩,為科舉考試做準備。故而,以蒙學教材為核心的歷史教育是傳統(tǒng)士人精英教育之前的一環(huán),或者是精英教育之外必要的鋪墊。
宋前的啟蒙教育處于起步階段,故受正統(tǒng)思想的影響較少,教學以識字、習字為主,《急就篇》《千字文》《蒙求》《詠史詩》等成為兒童最為實用的讀物。宋代理學的勃興,性理之學、道統(tǒng)之呼的異軍突起,故蒙學教材也深受浸染,經(jīng)學史學的理學化也在童蒙讀物中得以體現(xiàn)。張九成《論語絕句》、朱熹《訓蒙絕句》、陳普四書詠等就理學家訓蒙的代表作。兩宋詠經(jīng)、詠史蒙求的編者結(jié)合自身教學實踐活動,繼承唐代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充分考慮到童蒙年齡、生理、心理特征和興趣愛好等,認識到在啟蒙教育中要采取順應(yīng)兒童天性、鼓舞兒童志趣的辦法,符合兒童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結(jié)合日常應(yīng)用及踐履,以兒童所能接受為宜,以淺易而富有情趣的詩歌體貫穿經(jīng)史,成就輝煌。
從教育內(nèi)容來看,宋代詩體訓蒙教材功能多樣,德識兼?zhèn)洌碚撆c實踐相結(jié)合,故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惠及后世。不僅實現(xiàn)了教兒童識字、習字的基本要求,而且在誦讀中讓受教者掌握日常生活禮儀知識,了解最基本的歷史知識,懂得并遵守儒家傳統(tǒng)倫理道德。學前教育期的兒童就像一張白紙,對事物的接受能力最快最強,可塑性最大最持久,故宋代詠經(jīng)蒙求注重以倫理道德的熏陶來規(guī)范童蒙日常生活行為,促其養(yǎng)成良好習慣。陳淳《小學詩禮》所涉及到的內(nèi)容就是幼童日常生活中的具體瑣事,切于實用,蒙童通過這一番系統(tǒng)的誦讀學習,了解事親敬長、孝悌忠信、灑掃應(yīng)對、待人接物等禮儀知識,體悟到父子之親、君臣之義、朋友之交、長幼之序等方面的規(guī)范禮節(jié)、道德倫理,然后就能做到理論與實踐緊密結(jié)合,終生受益。
從教育方法看,這些編寫童蒙詩體讀物的學者多從教多年,經(jīng)驗豐富,深諳兒童學習接受心理,并愿意屈身俯就,以通俗淺顯的語言深入淺出地將經(jīng)史典籍韻語化、節(jié)奏化、故事化、兒歌化,內(nèi)容具體形象,趣味性較強,讀起來瑯瑯上口,富有韻律,聽起來和諧悅耳,富有樂感,兒童樂于記誦。他們在優(yōu)美韻律的熏陶中,在手舞足蹈的誦讀中,在具體形象、生動有趣的故事演繹中,促進了語言發(fā)展,陶冶了道德情操,啟迪了心智,鼓舞了遠大志向。故宋代包括詠史詩在內(nèi)的歷史類蒙學教材,都是用韻語和對偶的詩歌形式編成的,讀起來上口,聽起來悅耳,人們喜聞樂道。既方便誦讀和記憶,又能提高兒童的興趣。
兩宋蒙求的繁榮豐富可窺一斑,編纂之流變亦隱隱可現(xiàn):由單純的識字教材到自然社會、歷史知識讀物的輔助,再到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灌輸及科舉制藝技巧和能力的訓練,最終通向的是科舉考試與仕途經(jīng)濟的獨木橋。宋代蒙學讀物多為儒學大師和文化名人所作,既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又是必不可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從中不僅可以從中獲得教材編寫的啟迪和借鑒,而且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和把握宋代的博大精深的文化特征和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宋賢的終極關(guān)懷、擔當精神、政治理想、遠見卓識不僅體現(xiàn)在代表著儒家精英倫理價值體系的高深著述中,而且更表現(xiàn)在他們樂于編寫的適用于百姓日用行為、代表著世俗儒家倫理價值取向的童蒙讀物。這也是我們今天在學前教材編寫方面最值得借鑒的歷史經(jīng)驗。
綜上所述,宋代詠經(jīng)史詩盛極一時,是理學人士積極向青少年學子灌輸?shù)赖论`履和歷史知識的重要載體。宋代文人作為一名文史教育的受教者,童蒙期間良好的文史教育機制及其環(huán)境促進著他們的文化水平和綜合素質(zhì)的提高,為其文史創(chuàng)作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這些博通經(jīng)史的文人在若干年后轉(zhuǎn)變?yōu)橐幻┙陶邥r,其文史教育思想與實踐又與自身所親歷的培育一致,并不斷改進完善著訓蒙教材,影響著一代代的童蒙成長,推動著宋代文學、史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對宋代及此后詠經(jīng)、詠史詩的繁榮現(xiàn)象的形成演變有積極促進作用。據(jù)歷代史籍所載,宋后詩人所詠《春秋左傳》之詩集就多達22種,詠《論語》專集則有10種,詠《詩經(jīng)》《周易》《孟子》《大學》《中庸》等經(jīng)書的詩集則多達25種。宋后詠史集則多達863種,縱貫古今,網(wǎng)羅全史,其中有一半以上的詠史集的創(chuàng)作是為訓蒙所作。這些詠經(jīng)史詩集體裁多樣,文史兼?zhèn)?,德識并重,數(shù)量可觀,遍及經(jīng)史,可見詠經(jīng)史一體在宋人創(chuàng)作的影響發(fā)展壯大,蔚為壯觀,可謂融合經(jīng)學與詩學之長的奇葩,成為我國古代蒙學文化史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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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兆平]
OnthePoeticCreationofthePoemsoftheSongDynastyfromthePerspectiveofPreschoolEducation
ZHANGHuan-ling1,2
(1.schoolofHumanityandCommunications,ZunyiNormalCollege,Zunyi563002,China; 2.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64,China)
Since the Tang Dynasty Li Han Meng school such as poetry books and popular in the world, the history of poems on its history and beautiful rhythm, morality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both, so popular with scholars, teachers, children of all ages. The Song Dynasty based on inheriting Tang, also created a series of chant the history of children's books, the impact is very huge. Growing in the esteem of future generations.
Preschool education in Song Dynasty;The children's books; poems by children's books
2017-03-21;
:2017-05-31
張煥玲,女,河南南陽人,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副教授,四川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科研流動站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及中國古典文獻學。
I207.2
: A
: 2095-770X(2017)09-0100-05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7.09.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