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守春
摘要:運用社會學批評的方法,分析了莊子死亡觀的社會黑暗、疫災頻發(fā)和人性異化等形成背景;討論了莊子死亡觀的死乃必然、死乃自然和死乃釋然等基本內涵;探討了莊子死亡觀的完善死亡哲學、培養(yǎng)人生智慧和推進死亡教育等現(xiàn)代價值。
關鍵詞:古代哲學;莊子;死亡觀;現(xiàn)代價值
中圖分類號: B223.5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7)04-0045-05
生,無可選擇;死,亦無法躲避。而后者常因人們生存的焦慮和恐懼,成為古今中外許多哲學家熱衷猜度的一個謎。其中,莊子慧眼獨具,目光深邃,所作解開死亡謎底的努力,為漂泊勞累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寧靜、溫暖和詩意的歸宿。本文擬從莊子死亡觀的形成背景、基本內涵和現(xiàn)代價值三個方面試做論析。
一、莊子死亡觀的形成背景
(一)社會黑暗
莊子所處時代,社會極度混亂黑暗,導致人們大量死亡,正如莊子于《在宥》篇所抨擊的:“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盵1](1)。這種黑暗,主要表現(xiàn)有二:一是戰(zhàn)爭頻仍。這一時期,史稱“戰(zhàn)國”,也即“七個獨立的強國,各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相互間進行攻擊或防御的戰(zhàn)爭”[2]。相較春秋,戰(zhàn)爭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時間越來越長;相應地,參與人數(shù)也是越來越多,《戰(zhàn)國策·趙策》曾載:
“今取古之為萬國者分以為戰(zhàn)國七,能具數(shù)十萬之兵,曠日持久,數(shù)歲,即君之齊已。齊以二十萬之眾攻荊,五年乃罷。趙以二十萬之眾攻中山,五年乃歸?!盵3]
同時,由于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而給軍隊提供的新式戰(zhàn)爭裝備,如鋼鐵武器、弩機和云梯,等等,使戰(zhàn)爭場面更加慘烈,死亡更加嚴重,常常不忍卒睹。一場戰(zhàn)爭結束,常有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慘遭斬首。公元前239年,秦將白起打敗韓魏兵于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悲慘景象,我們從屈原《國殤》一詩中可以清晰得知。
二是統(tǒng)治暴虐。各諸侯國上層集團殘忍荒淫,暴虐嗜殺,常常草菅人命。與莊子大概同時期的孟子曾猛烈地抨擊道:“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4] 孟子活動的齊、魏等國,統(tǒng)治者尚思進取,存治國之心,人民水生火熱朝不保夕,苦難業(yè)已如此,遑論那些政治黑暗、社會混亂的國家里的平民遭屠戮殘害的情形了。譬如衛(wèi)君,莊子在《人間世》篇責之曰:“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倍f子本人所在的宋國國王偃,殘忍嗜殺,是中華歷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暴君,被稱為“桀宋”:“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之驪龍也?!保ā读杏堋罚┤缃袼螄碾U惡,遠不只是杳深的潭底;而宋王的兇殘,遠遠勝過黑龍。所以,處在這樣一個“昏上亂相”(《山木》)的時代,百姓本是“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shù)”[5],又兼無辜被殺,呈現(xiàn)了一幕幕鮮血淋漓的人間慘劇。面對大量的死亡,“僅免刑焉” (《齊物論》),已是萬幸;安居樂業(yè),純屬奢侈。
(二)疫災頻發(fā)
所謂疫災,也就是由傳染病大規(guī)模流行導致人類健康與生命損失的災害。人類自形成以來,疫災一直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仿佛幽靈,更是噩夢,不僅造成醫(yī)藥靡費、財產(chǎn)損失,更導致民眾死亡,人口劇減。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我國就有關于疫災的記載。譬如,公元前647年,即魯莊公20年春,宋國發(fā)生嚴重瘟疫。此次災難,起自山東北部的齊國,一路迤邐擴延,而至山東南部的魯國。整個過程,百姓避之不及,死亡眾多,景象慘重。公元前523年,即魯昭公19年冬,鄭國突發(fā)瘟疫。幾個大臣因之“札瘥”[6]而死。疫災氣勢洶洶,社會高層尚避之不及,民間百姓遭受其難自可想見。這一時期,據(jù)龔勝生等先生考述,主要有八次大規(guī)模的疫災[7],以致大量人員死亡,餓殍遍野,白骨累地。《論衡·命義篇》載曰:“春秋之時,敗績之軍,死者蔽草,尸且萬數(shù);饑饉之歲,餓者滿道,溫氣疫癘,千戶滅門?!盵8]
總之,饑荒與瘟疫的流行,導致千家死絕,不剩其余!千山鳥雖飛翔,萬徑人蹤卻滅,只留死寂一片原野。其狀難睹,其情可哀!到了戰(zhàn)國時代,諸侯“爭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數(shù)屠,因以饑饉疾疫焦苦,臣主共憂患”[9],戰(zhàn)爭之后,疫災繼起,死亡無數(shù),民力凋敝,朝廷上下皆感憂慮。對于疫災的嚴重后果,墨子也曾不無憂慮甚至恐懼:“今歲有癘疫,萬民多有勤苦凍餒、轉死溝壑中者,既已眾矣?!盵10]疫災深重,萬人空巷,尸骨遍野,必然觸動富有濃郁人道主義情懷的哲學家莊子那顆敏感的心,引起他對死亡的深究,并進而形成他的理解。
(三)人性異化
人類拋棄“至德之世”,步入文明,本應走出生存的苦境,可在前行的路上,忘掉自我,漸為外物所役,日趨異化,“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齊物論》),反又陷入生存困境。正如詩人紀伯倫所批評的,人類已經(jīng)走得太遠,以至于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這種外物,在莊子看來有三類:
一是對機巧的過度追逐。這種行為,忽略本真,激發(fā)人的鶩奔之心,膨脹人的貪婪之欲。莊子曾借“抱甕而汲”的寓言,憂心忡忡地說:“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天地》)二是對世俗價值理念的過度關注。這種理念,尤其儒家標榜的那一套人生觀點,莊子以為,皆是枷鎖,桎梏人性。誠如《駢拇》所言:“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
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即不論小人,還是士、大夫,抑或圣人,從世俗的觀點看,貧富有別,貴賤不一,然既非賊亦非盜,可他們卻為文明社會的所謂價值觀所拘執(zhí),作繭自縛,以身為“殉”,終生不悟。三是對物質名利的瘋狂攫取。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F(xiàn)實中,上自君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大多追名逐利,爭權奪勢,逞才炫智,不余其力。莊子抨擊說:“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夫聲色滋味權勢之于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盜跖》)這種追逐,仿佛奔跑,無休無止,不得歇息。由于外物本質上不屬于自己,難以情測,轉瞬即逝,而且追逐過程也是一波三折,令人緊張憂慮,心神不寧。因而追逐的結果必是失去自我,人性異化,損害健康,乃至造成死亡。endprint
二、莊子死亡觀的的基本內涵
(一)死乃必然
莊子以為,世界并非由宗教神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的運動亦非外物推動;相反,是由陰陽性質相對的“氣”合乎秩序的作用,從而萬物不斷產(chǎn)生,發(fā)展和滅亡,“始卒若環(huán)””(《寓言》),生生不已。作為萬物的一分子,人亦遵循生死存亡的規(guī)律。所以,作為“氣”的存在形式之一,人是自然大化流行過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至樂》)
即尋繹生命,一個人最初是沒有生命的;不獨沒有生命,且無形體;不獨無形,而且沒有氣息。在若有若無朦朦朧朧之間,恍恍惚惚地經(jīng)過變化而產(chǎn)生氣息,再變而生形體,復又變化而為生命。既然生命由“氣”構成,“人之生,氣之聚也”,那么生死可以理解為“聚則為生,散則為死”( 《知北游》)。人之生命,終有大限;人之死亡,確系必然,非人力可以阻擋。無論人們怎樣畏懼死亡,躲避死亡,為延年益壽,冶煉、服用所謂仙丹,結果終究徒勞,不免一死,魂歸天國。正所謂“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知北游》)。當然,雖說莊子以為人的生命有一定限度,“忽然而已”,即是短短一瞬,但他并不就是悲觀厭世,沉淪墮落,相反卻是以此作為生存的背景,將生命價值置于人生最高處。順之則從,逆之則去:“能尊生者,雖富貴不以養(yǎng)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保ā蹲屚酢罚┻M而呼吁只有以尊重生命的態(tài)度去治理天下的,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給他;只有以珍愛生命的態(tài)度去管理天下,才可以把天下寄托給他:“故貴以身于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在宥》)在死亡乃是必然這一問題上,儒家所持,同于莊子。譬如,荀子就說“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11]。司馬遷也說“人固有一死”,只不過是有的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有的死于非命,輕于鴻毛。
(二)死乃自然
雖說死亡必然,無可逃脫,但并不意味著人們終其一世向死而生,惶恐煩躁,坐臥不寧?!墩撜Z》有這么一個記載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12]
研閱文字,可以看出,曾子的恐懼,既來自于身體發(fā)膚的損傷,更是來自于死亡。死亡,對曾子而言,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是一種倫理上的惡;當然,這種惡,可通過人的善行來彌補,修飾,甚至超脫。他就是通過保全自己的身體發(fā)膚,不受損傷,盡了孝道來解除死亡的不幸。而孟子則明白宣稱“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4]P461與儒家不同,莊子認為,死亡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大宗師》)生與死,不是人生的兩極——一邊光明、溫暖,如善,人人唯恐追之不及;一端黑暗、凄冷,似惡,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是宛若晝夜更替,自然而然,輪流變換,循環(huán)往復。所以,有不愿接受,而力求避免者,必將注定失?。骸榜倚≌卟豢梢詰汛螅幎陶卟豢梢约成?。”(《至樂》)為了強調生死的自然性,莊子在《知北游》中借舜和丞的對話進一步展開: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
生存的所有,不論形體,還是性命,抑或子孫,絕非己出,均源于“道”,皆是自然所賜。故而,“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大宗師》)既然死亡是自然之事,那么死亡來臨,人們也應順從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應時而來、應時而去。心平氣和,安時處順。有鑒于此,生活中的人們不應妄鑿墻垣,殫竭心智,而應“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知北游》),素樸純真,如嬰兒一般。莊子理解的死乃自然,叔本華亦有相應的表達。他說:“個體的生命根本無足輕重,不管動物或人類,它只把他們的生命委之于極瑣細的偶然,毫無介入之意?!鼈兊乃啦贿^是一種游戲而已”[13]。所以,叔氏認為:“人生對于生命的強烈執(zhí)著,是盲目而不合理的?!盵13]151東西兩位大哲,持見幾同;而莊子卻早了兩千年,不可謂不獨見卓識耳。
(三)死乃釋然
莊子以其天才的智慧,燭照死亡這個寂冷惶恐的世界,無限延伸人類生存的時間和空間,使生命橫跨“有”“無”兩個世界。在他看來,死亡不獨必然,也是自然,更是釋然;是一種解脫,一種休息,“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刻意》)、“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大宗師》)。它使得人們脫去塵世之累,享受寧靜之福。他以髑髏之口贊揚彼岸的美好:
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至樂》)
人們離開此世抵達彼岸后,則無政治上的等級區(qū)分階級壓迫,也無身心上的勞作艱辛世事紛擾。這種快樂,即便做了現(xiàn)世的皇帝,位高權重,有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濱莫非我臣的愉悅也不能超過。所以,髑髏“深矉蹙額”,拒絕復為人形,返回人間。在這里,莊子沒有夸贊死亡,鼓吹人們追求死亡,而是打開生死的隔閡,泯滅對生存的留戀,消弭對死亡的恐懼,達到對死亡的理性認識,以做到死乃釋然,死之釋然。一個人去世,不獨不需悲傷, 反而應該慶賀。“鼓盆而歌”,就是莊子這一深刻思想的形象表達。與妻子伉儷情深、鶼鰈意濃,他為她返回那個永恒的家園而歌吹歡欣。當死亡降臨到他自己頭上時,莊子亦一如既往,樂觀超拔,冷靜淡然地安排后事,拒絕弟子們的厚葬:“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保ā读杏堋罚┒嗝刺煺胬寺脑娙饲閼押突磉_坦蕩的哲學家風度!他是真的“以死為反”(《庚桑楚》),把死亡當做“解其天韜,墮其天帙”(《知北游》)的事情。即便古希臘的蘇格拉底和伊璧雞魯,視死如歸之風,亦難逾越。
三、莊子死亡觀的現(xiàn)代價值
(一)完善死亡哲學endprint
死亡,作為人類生活中一件事情,最莊嚴震撼。占據(jù)中國文化主流的儒家,忌談死亡,諱莫如深,淺嘗輒止??鬃泳驼f:“未知生, 焉知死?!盵12]243偶有論及,如前所述,常常也是以倫理的善來消弭物理上的惡,如孔子就說:“志士仁人, 無求生以害仁, 有殺身以成仁?!盵12]337。民族英雄文天祥道:“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保ā哆^零丁洋》)儒家不談死后世界, 不論來生幻相, 不講轉世輪回, 只強調現(xiàn)實社會, 積極入世, 努力實現(xiàn)自己今生的價值,于是就導致用道德規(guī)范來權衡生與死的價值。在他們看來,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光耀千古流芳百世。與儒家相反,莊子對死亡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和見解。他深入探討個體生命死亡的獨特性、完整性。在他看來,“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徒”(《田子方》)。死亡與生存一樣,是人類生命的一個部分,一個階段,是物化演變的一種形式,一個過程。生死輪回,物質不滅,并舉蝶化為證:周睡去為栩栩然蝶,蝶醒來乃蘧蘧然周。合二為一,一體兩面?!白云洚愓咭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德充符》)莊子的這個認識,頗類叔本華。叔氏曾說:“出生和死亡只是一種不間斷的擺動,兩者輪流交替,而不是陸續(xù)從‘無產(chǎn)生新個體,然后歸之于‘無?!盵13]168事實上,人們也只有深入、完整地理解、把握死亡的本質,才能卸下人們對死亡的那種莫名的恐懼,駐足生存的制高點,直面生活的各種挑戰(zhàn),披荊斬棘,乘風破浪,獲得心靈的自由,邁向詩意和遠方,尋得人生的快樂和幸福。莊子死亡觀與儒家“樂生”的哲學,儒道互補,相得益彰,具有民族作風、民族氣派,指導現(xiàn)今的人們不斷完善中國死亡哲學,全面了解中國生死文化。
(二)培養(yǎng)死亡智慧
當今,人們深入理解、把握莊子的死亡觀念,可以培養(yǎng)死亡智慧。一方面是接受死亡。求生是人類本能,畏死也是人類最大的困惑和永恒的焦慮。在那個科技水平較低,長生不老依然盛行的時代,莊子就勇敢地宣告“生死如晝夜”(《至樂》),認為其乃必然之事。死亡既“無所逃于天地之間”(《人間世》),誰也不能躲避,那就啟示現(xiàn)代人們,要徹底把握死亡的本質,心平氣和地接受死亡,沒有必要執(zhí)著于生,長懷不老之夢,去偏聽偏信江湖術士的花言巧語,或者盡心盡力研制虛無縹緲的仙丹妙藥。結果是非獨不能長生,而且平添生之苦痛,勞民傷財,殫精竭慮,南轅北轍,適得其反。另一方面是享受死亡。莊子說“孰能以無為首, 以生為脊, 以死為尻, 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 吾與之友矣”(《大宗師》,也即誰能夠把生死看成一個整體,不畏懼死亡,莊子就與他成為朋友。在莊子看來,認為死亡不僅必然,而且釋然,不是一件恐懼的事情。這啟示現(xiàn)代的人們,當死亡不可阻擋地降臨時,應該坦然,超然,報以享受的態(tài)度。麗之姬的經(jīng)歷,更給我們增加了享受死亡的信心:
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與王同筐床,食當豢,而后悔其泣也。(《齊物論》)
當然,莊子接受死亡,享受死亡的態(tài)度,非但不是教唆我們輕易赴死,早日毀滅,而是旨在解除我們死亡焦慮和困擾,以更好地生存。事實上,莊子認為,“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知之盛也?!保ā洞笞趲煛罚┤松畲蟮闹腔鄄皇菍ψ匀灰?guī)律和社會發(fā)展的探求,而是延年益壽的方法。這就警示我們,必須將生命作為最高的價值追求,注意保養(yǎng),保存本真,拒絕異化,絕不本末倒置舍本逐末,“故天下大器也, 而不以易生”(《讓王》)。即便尊爵厚祿,亦不為所動,力爭活到自然的最大時限。
(三)推進死亡教育
在2016年5月“追問生命尊嚴:醫(yī)學的使命與關懷”的專題圓桌會上,醫(yī)學界、生命科學界、傳媒界、公益組織代表應邀參加圓桌討論,發(fā)表對生命、對臨終關懷的深刻思考。此間,白巖松炮轟“中國人討論死亡的時候簡直就是小學生,因為中國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教育”[14]。白巖松的觀點,雖有偏頗,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立足莊子死亡觀,推進我國死亡教育,可有以下啟示:一方面,目標制定應明確。莊子暢言死亡,推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大宗師》)等宏論,目的是幫助人們正確面對死亡,消弭死亡恐懼。而今,我們在推進死亡教育時,也應借鑒于此,幫助構建科學、健康的死亡觀,引導人們深刻認識人類自然生命歷程中,生死是必然組成部分,從而教育人們坦然面對死亡,化解死亡恐懼和焦慮,預防不合理性自殺,以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另一方面,方法設計應溫暖。言及死亡,人們總是心有余悸,不寒而栗,似乎不是冰冷的尸體,就是悲傷的眼淚,不是陰冷的太平間,或者炙烤的焚化爐。而莊子論及死亡時,卻是充滿人文關懷,彌漫溫暖氣息,譬諸秦失吊喪、孟孫才居喪不哀、莊子將死等場景。即便鼓盆而歌和髑髏之夢,都寫得光明、浪漫,饒有趣味,不存絲毫恐怖。故而,我們在推進死亡教育時,也應該循此路徑,設計溫暖的方式,便于受教育者理解、親近和接受,切實提升教育效果。當然,不可忽略的是,莊子不僅談死,而且談生,“鯤鵬之游”、“庖丁解?!?、“曹商使秦”等諸多寓言,均從不同層面論及養(yǎng)生話題。因此,我們在開展死亡教育時,也應該與健康教育緊密結合,使兩者參照互補,遞相推動,將生命的有效價值與生存的實際質量有效結合,善始善終,幸福一生。
總之,莊子的死亡觀,獨到深邃,富有濃郁的人文關懷,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永恒的瑰寶之一,為現(xiàn)代人們消解死亡恐懼、發(fā)現(xiàn)生命真義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鑒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值得今人學習,研究。
注釋:
(1)以下凡引《莊子》文字,只在正文中夾注篇名。所引莊子原文均出自[清]王先謙著《諸子集成(三)·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版,并參考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9版,以下不一一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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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搜狐網(wǎng).白巖松:中國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教育[EB/OL].(2016-06-18)[2016-10-06].http://news.sohu.com/20160618/n455035791.shtml.
Abstract:With the usage of the sociology critical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dark side of death view of Chuang-tzu, the prevalence of epidemics, and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This paper also analyzes the basic connotation of the view of death of Chuang-tzu, such as the inevitability of death, the naturalness of death and the ease of death. Whats mor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modern value of the view of death of Chuang-tzu, such as the perfection of the death philosophy, the cultivation of the life wisdom, and the promotion of the death education.
Key words: ancient philosophy, Chuang-tzu, the view of death, modern value
編輯:魯彥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