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前理解”，解讀“關鍵點”

曹加明

充分挖掘、利用“前理解”的價值，無疑對閱讀教學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但“前理解”與閱讀教學中的文本解讀畢竟不能直接劃上等號，因此語文教師極有必要對“前理解”進行聚焦，選擇恰切的“關鍵點”進行解讀，并引導學生品味語言，探究語言形式、內容意蘊，方可像王尚文先生所說的──緊緊抓住語文的韁繩，由獨特的語言進入獨特的思想感情。

一、緊扣“前理解”中的主旨句，牽一句而解開全篇

“前理解”中眾多的文句和知識點之間，聯(lián)系或緊或松，關系或直接或間接；由于文句的層次各不相同，如果眉毛胡子一把抓，很難提綱挈領，做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教學《段太尉逸事狀》之前，筆者備課，素讀文本，合上文本之后，段太尉的三件逸事浮上眼前，但是筆者在想，除了三件逸事展現(xiàn)的性格特點之外，在“前理解”的文句中，是否有“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句子呢？細細琢磨，筆者發(fā)現(xiàn)，文本中的“今之稱太尉大節(jié)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這一句在文本解讀中意義非同尋常，可以串起全篇，緊扣此句，可以解開全篇。

“勇服郭晞”展現(xiàn)的不只是段太尉的“勇”，更有他的“智”與“謀”，他不計個人安危，接下“已亂”這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燙手山芋”，是有備而來，“謀劃在胸”；及時果決地處置不法士兵，并以此約見郭晞，以郭晞最看重的“郭氏功名”來折服郭晞，顯示超凡的智慧；他不惜以身犯險，留宿郭晞軍營，絕非沽名釣譽，而是為了將“已亂”工作做得徹底一些，為了真正地將邠州無辜百姓從郭晞手下的悍卒的禍害中拯救出來，其作為儒者的“仁心”自現(xiàn)，豈是一個“沖動”的武夫所為！“仁愧焦令諶”， 段太尉替素不相識的農民“取水洗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后食”已經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彰顯了仁者風范，他還“取騎馬賣，市谷代償”，還要“使勿知”，悄悄地賣了自己唯有的一匹馬，替農民交了租子，還要不讓農民知道這件事。這像是一個追名逐利、沽名釣譽者之所為嗎？他有禮有節(jié)，像一個一時沖動的武夫嗎？拒收賄賂，“棲之梁木”，不僅僅是段太尉清正廉潔的物證，而是段太尉在大是大非面前明察秋毫，與朱泚這種心術不正、圖謀不軌的人劃清界限，當朱泚露出“狐貍尾巴”──叛唐自立為帝時，段太尉奮不顧身以象笏奮擊朱泚，教訓朱泚這個逆賊，更震懾那些潛在的叛逆者，因此段太尉的拒收賄賂，“棲之梁木”，展現(xiàn)的不僅是廉潔之名，更有忠貞不茍的“大節(jié)”！

因此，如果教師在文本解讀中能夠緊扣“前理解”中“今之稱太尉大節(jié)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這樣的主旨句，將會牽一句而解開全篇，更好地品味文本語言，走近文本人物，悟得作者柳宗元的用意──在藩鎮(zhèn)割據(jù)日趨嚴重的中唐時代，彰顯段太尉對唐王朝忠貞不屈、臨變不茍的“大節(jié)”！

二、重視“前理解”中的“閑筆”，撬開“閑筆不閑”之文本奧秘

在讀者的“前理解”中的還有一些“閑筆”，貌似平淡無奇，實乃寄寓了作者的深意，深挖這類“閑筆”，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甚至可以撬開“閑筆不閑”之文本奧秘！

韓愈的《張中丞傳后敘》結尾就有一處寫普通人物于嵩的“閑筆”──“嵩貞元初死于亳、宋間?；騻麽杂刑镌谫瘛⑺伍g，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按照常理，于嵩在此文中轉述張巡的幾個日常生活細節(jié)，補充主要人物張巡形象的“使命”已經完成，可是作者韓愈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追敘了這一“閑筆”呢？向來文筆精練簡潔的韓愈為何會有如此“敗筆”呢？細細揣摩，筆者發(fā)現(xiàn)，韓愈實在是用心良苦──當年追隨張巡參加睢陽保衛(wèi)戰(zhàn)的老兵于嵩，在貌似太平、天下大治的幾十年后，不僅未能享受多少當年睢陽保衛(wèi)戰(zhàn)的成果，沒有能夠安享晚年，卻死在了橫行霸道于張巡、許遠、雷萬春、南霽云等英雄們以死相守的睢陽、亳州一帶的土地上。宋州是哪里呢，宋州別名睢陽郡，即英雄們以血以命守衛(wèi)的睢陽城，割據(jù)橫行之事又死灰復燃不能不讓韓愈憂心忡忡……

關于于嵩的“閑筆”，蘊含的是韓愈對唐王朝深深的憂慮，“窺一斑而見全豹”──由“亳、宋間”武人的橫行可以窺見這一帶的武人的飛揚跋扈、肆無忌憚。而且武人的割據(jù)之風在河北道即安史之亂的策源地一帶是更加濃烈，這怎能不讓韓愈這樣的有識之士憂心呢？因此，此處的“閑筆”，實是韓愈熱心、急切地提醒唐王朝對武人割據(jù)保持高度警惕并積極應對、嚴加防范的用意所在。

三、聚焦“前理解”中的異常處，解開“難言之隱”

在“前理解”中還會有一些語言表達或是情感意蘊方面的異常之處，乍看沒有什么獨到的地方，甚至更像隨口之語，然而對之聚焦揣摩，將會發(fā)現(xiàn)“此中有深意”，甚至蘊藏著極有價值的“難言之隱”。

南宋詞人辛棄疾在《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一詞中即有異常之語──“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詞人本是有太多的“愁”要說，可是卻“欲說還休”，甚至是“卻道‘天涼好個秋”，這種異常，實在是耐人尋味。細細揣摩文本，筆者發(fā)現(xiàn)辛棄疾是早識愁滋味──祖父辛贊經常領著年幼的辛棄疾“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期望有朝一日“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恭聆祖訓，耳濡目染，靖康之痛在少年辛棄疾的心中早已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失地未收，中原未定的愁緒早已彌漫在少年的眉間；在金人占領區(qū)堅守的辛棄疾，不僅親自發(fā)動群眾，自發(fā)地組織起抗金的民間力量，還積極聯(lián)絡、整合周邊地區(qū)的抗金隊伍，并說服義軍首領耿京歸順南宋朝廷，他主動地擔任聯(lián)絡人，親自奔波千里到達江南聯(lián)絡到朝廷，年輕的他是堅定地心系南宋朝廷；投奔南宋之后，辛棄疾等主戰(zhàn)派的強硬主張與最高統(tǒng)治者的茍安意愿格格不入，因而辛棄疾等人難免不太受南宋朝廷的待見；再加上辛棄疾的北方“歸正軍民”的特殊身份，讓南宋朝廷更是對辛棄疾等人時時事事提防；讓辛棄疾郁悶的是，他的滿腹愛國報國愁情卻不能一吐為快，只能“藏著掖著”，只能是“欲說還休”，因為飽受猜疑嫉妒的他“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因而只能是“顧左右而言他”──“卻道‘天涼好個秋”，無奈地將不愁之愁間接委婉、極有節(jié)制地宣泄出來……

聚焦“前理解”中“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樣的文本異常處，我們將會一步一步地解開辛棄疾的“難言之隱”──成為“江南游子”的辛棄疾，不僅未能再像當初在老家歷城時那樣馳騁殺敵，甚至連回鄉(xiāng)的機會都喪失了。更可怕的是，歲月還在一刻也不曾停息地流逝著，“樹猶如此”，讓辛棄疾情何以堪？“廉頗”日漸老去，讓本已猜疑嫉妒、不太信任辛棄疾的“肉食者”又平添了一條懷疑他的理由──“尚能飯否”？ 英雄辛棄疾甚至欲淚而不得，欲說也不得，只能“卻道‘天涼好個秋”。

四、關注“前理解”中的空白點，解讀作者情感奧秘的“不寫之寫”

“前理解”中還有一些文本語言的空白點，貌似簡單尋常的語言跳躍，實際上乃是深得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留白”的精髓，這類“不寫之寫”往往是解讀作者情感奧秘的“無形的鑰匙”！

筆者在備《項羽本紀》時，讀到文本中項羽準備烏江自刎部分時，發(fā)現(xiàn)一處文本跳躍的空白點── 項羽本來是“乃欲東渡烏江”，為何短暫的時間后又拒渡烏江了呢？在項羽的決定發(fā)生180°大轉彎之前，只有烏江亭長的寥寥數(shù)語，而項羽的“乃欲東渡烏江”與“項王笑曰”拒絕東渡烏江之間出現(xiàn)了較大的“空白”。筆者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文本跳躍處，于是揣摩項羽“欲東渡烏江”的前后情境，發(fā)現(xiàn)：“欲東渡烏江”乃是倉促突圍的項羽無意識中的想法，此時的項羽只顧著快速擺脫后面的追兵，心中并無什么確切的計劃；烏江畔的行軍節(jié)奏稍微放慢下來，他開始有了有了一點時間思考自己的處境和“未來”。再加上烏江亭長對項羽的憐愛關切喚醒了一代霸王項羽的自尊、義氣和對“江東父兄”的愧怍。筆者還趁熱打鐵，結合文本右側的拓展延伸的部分古人吟詠項羽事跡的詩句思考對這一空白點進行“補白”──“那么唐人杜牧、胡曾與宋人王安石、李清照對項羽拒渡烏江的題詠詩中，哪幾句才比較恰切地概括了項羽拒渡烏江時的心境和選擇呢？”經過揣摩比較，筆者發(fā)現(xiàn)胡曾的“烏江不是無船渡，恥向東吳再起兵”和李清照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相對而言更能概括項羽當時的心境。

項羽前后心理跳躍極大的空白點，實際上正是逃奔途中的落魄英雄內心的波瀾起伏處，而作者借烏江亭長的寥寥數(shù)言藕斷絲連般地維系著文字上的跳躍處，正是要在文本的空白點留下一點點“蛛絲馬跡”，以引發(fā)讀者去探究、補白，從而讀出這“不寫之寫”后面隱藏的豐富的情感秘密。

五、比較“前理解”中的“重復處”，解開“同中之異”

細心的文本閱讀者還會特別留心“前理解”中的“重復處”，揣摩比較其“同中之異”，并以此為切入點，走進文本的深處，窺得“重復處”的“別樣意味”。

《我與地壇》（節(jié)選）中的第一部分就有兩處寫景上的“重復處”──作者在描繪了地壇的“蜂兒”“螞蟻”“瓢蟲”“露水”“草木”等景物之后，在不遠處又寫了地壇“石門中的”落日、“高歌的”雨燕、“鎮(zhèn)靜的”古柏、“或飄搖歌舞或坦然安臥”的落葉等景物。為何連續(xù)兩處描繪地壇的景物呢？如此“重復”，豈不是犯了作文之大忌嗎？筆者聯(lián)系語境，對“前理解”中的地壇景物的“重復處”反復比對、分析，終于發(fā)現(xiàn)，貌似相同的這兩處寫景“重復處”，實不相同，而是潛藏著作者史鐵生先生“別樣”的用意。

第一處景物，是作者初入地壇公園，為了躲避喧鬧，無意中的發(fā)現(xiàn)。史鐵生這時躁動感傷、失魂落魄，“蜂兒”“螞蟻”“瓢蟲”“露水”“草木”等地壇景物展現(xiàn)的生命律動的蓬勃之美則讓他收獲了意外的驚喜，“如一朵小霧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半空”的蜂兒、“猛然間想透了什么，轉身疾行而去”的螞蟻、“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的露水、“競相生長”的草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然而頑強蓬勃的生命，喚醒了史鐵生的生命意識，使他意識到──“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

接下來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于是第二處景物進入了史鐵生的視野──“石門中的”落日、“高歌的”雨燕、“鎮(zhèn)靜的”古柏、“或飄搖歌舞或坦然安臥”的落葉，這些景物呈現(xiàn)出的是坦然而又安詳、沉靜而又平和，這些景物幫助史鐵生“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 啟示、指引著史鐵生選擇坦蕩平和地去生活！

于是，我們從“前理解”中貌似相同的“重復”寫景中，讀出了寫景之意義的“同中之異”，從而窺探出史鐵生從“失魂落魄”到坦蕩平和的心路歷程，而這正是源于第一處景物生命律動的蓬勃之美對史鐵生生命意識的激活，源于第二處景物之坦然安詳?shù)某领o之美對史鐵生生命方向的指引。

文本解讀中，如果能夠聚焦“前理解”，解讀主旨句、“閑筆”、 異常處、空白點、“重復處”等關鍵點，我們將會趟過“前理解”的淺溪，走進文本語言的深處，窺得文本蘊含的獨特意蘊，從而將文本解讀真正引向深入。

[作者通聯(lián)：江蘇灌南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