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千里（中篇小說）

郭文忠

一

一個身負重罪的年輕人，卻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甚至還對自己如何輕松越獄、槍法出奇的好贊嘆不已，你會相信嗎？估計沒人會相信?？墒嵌喟嚅L胡有才相信。因為在他當兵第八個年頭的時候，他遇見了，并親手捉到了這個人，親耳聽到這人就是這樣吹噓自己的。這讓胡有才好生稱奇，百思不解，以至于多年以后還時常念及此人此事。這家伙叫馬來順，現(xiàn)在押。

那天上午是二班班長胡有才擔任帶班員。

按照慣例，他要來看守所交換值班日志。在看守所大院內(nèi)那排磚瓦平房靠東側(cè)的提審室門前，他看到了戴著手銬腳鐐的嫌犯馬來順。四目相視之后，胡有才沒有收住腳步。他不打算理會這個馬來順。因為就在上個月，他和戰(zhàn)友為了捕捉這家伙，險些被一槍打死。

可是，馬來順看見胡有才后卻像見到親人一般臉上綻開了花。

“班長！總算見到你啦?！瘪R來順本來要邁進提審室的腿停下來，立在那兒不走了。

胡有才聽到喊叫，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收住腳步，神情嚴肅地看著馬來順。

“你小子啊。”

馬來順臉上露出一絲慘白笑容，討好地說：“正是，正是在下。”

負責提押馬來順的民警十分警覺地輕拍著馬來順的肩頭：“老實點??！”胡有才向民警打了個手勢，示意民警不要制止。胡有才是老兵，民警對他很客氣。

“有事嗎？”胡有才習慣地將挎在右肩上的沖鋒槍向側(cè)后推了推，向馬來順走過來。

“班長，還好吧?！贝髦叹叩鸟R來順手腳不利索，站在原地并未動地方。

“有事趕緊說！”胡有才不耐煩。

“班長，自從我被你們逮進來以后，我想來想去，覺得應該當面向你表示感謝！”馬來順說著便抬起了他的右手，“你看，多虧班長你的槍法準，子彈從手背這兒穿了個小洞，竟沒傷著骨頭和神經(jīng)。”

“就為這個感謝我？”胡有才心想這家伙是在夸我還是諷刺我呢？馬來順似乎看出了胡有才的心思，趕緊說：“班長你別誤會，我是真心想向你表示感謝的。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果斷開槍打中我的手，我也許還會繼續(xù)向你們開槍的。你是知道的，我的槍法好，假如真把你們打出個好歹來，我現(xiàn)在可就是死罪了，想想就后怕。”胡有才聽著馬來順的解釋，覺得似乎有些道理。

“你小子還有臉說這話，你打在我左肩這一槍，差一點要了老子的命，你知道嗎？”馬來順聽胡有才這么說，立刻緊張起來。他沒想到胡有才中的那一槍有那么嚴重，趕緊雙手抱拳：“對不住啦，班長。不過，你的那個年輕兄弟槍法就差點事了，子彈打中了我的左腿，醫(yī)生說，傷著神經(jīng)了，以后不能上臺演節(jié)目了。”胡有才看著馬來順有些沮喪的表情，還有那條吃了一槍的左腿，正如粗陋的木樁一般戳在地上，心想這本是一個出色的雜技演員，卻落敗成一名罪犯，著實有些可惜。胡有才當然知道馬來順左腿上的那一槍是新兵冷春天打的。也知道那一槍打得有些倉促，有失水準。當然，要是正常情況下，冷春天那一槍差不多會要了馬來順的命。

胡有才見四周無人，便壓低嗓門對馬來順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想上臺演戲？你持槍拒捕，打傷人民武警，本應該當場擊斃你的。知足吧，給你留下一條性命，讓你好好交代罪行，好好改造的。”

胡有才說罷轉(zhuǎn)身向值班室走去。身后傳來馬來順語無倫次的道歉聲。他不想再聽到馬來順說什么，此刻只有一絲隱痛在心口游蕩。

這事發(fā)生在上個月。

二

從中隊部出來，新兵冷春天終于忍不住低聲笑起來，這讓胡有才有些吃驚。胡有才回頭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冷春天，說：“這點事就讓你高興成這個樣子，將來還怎么擔當大事？”胡有才伸手在冷春天的腦袋瓜子上輕推了一下。

胡有才是真心喜歡這新兵。通過近一年的接觸，他覺得這個新兵有頭腦，軍事素質(zhì)好，最重要的是這兵來自農(nóng)村，卻比一般城市兵更有頭腦更有見識。

冷春天見班長這么一說，馬上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趕緊說：“是是是，班長，我不笑了?！?/p>

胡有才說：“我沒讓你哭！只是等到任務完成了再笑也不遲。別忘記隊長剛才的話，活干砸了，提頭來見！”

“是是是，班長。”冷春天有些討好地說。

“就知道是是是。別以為這是什么好差事，沒你想的那么美，要有吃苦耐勞不怕犧牲的思想準備，一會兒回到班里，先不要急著聲張，到晚上開班務會時我才會宣布，這之前你只在思想上準備準備就行了?！焙胁艊诟乐?，加快了步子。冷春天見班長腳板飛起來了，便也不再說什么，跟在班長身后撩起碎步。

這個秋天過去之后，就該回老家了。胡有才突然在大腦里閃出這個念頭，不覺有些悵然。是啊，出來當兵一晃竟八年了，是該回去了，那里有自己的父親母親和妻子，當然，心里惦記已經(jīng)三歲的女兒似乎更多一些。

胡有才對于接受這次押解任務一開始是有些猶豫的。當中隊長齊文龍把他叫到隊部的時候，他預感到可能有重要任務。

中隊長齊文龍站在隊部東面墻壁上的那張大大的中國地圖前，仔細端詳了很久。等胡有才進來時才轉(zhuǎn)過身來說：“胡班長，你來看，從我們這里到北方K省有近千里，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不過這次情況有些特殊，我想來想去，還是你親自跑一趟吧，讓別人去我還真有些不放心?！?/p>

胡有才被中隊長齊文龍的幾句話說得有些蒙。本來進門時應當喊“報告”，自己卻在中隊長的招呼下直接走進了中隊部，來到地圖前。

“隊長，是不是有任務？”

中隊長齊文龍自從擔任中隊長以來，就很喜歡胡有才這種一點就明的腦袋瓜子，有些事不用明說，只要他動一下嘴巴，胡有才就會立刻明白他想要干什么或是想說什么。這是他們倆多年養(yǎng)成的默契。齊文龍與胡有才四目相對了幾秒之后，說：“你看看啊，去和回都是坐火車，交通方便，不會太費勁。只是，這個嫌犯是雜技團的演員，肯定有兩下子。”

胡有才從踏進中隊部的門口就想好了，如果有去外地的任務，要盡量推托出去。當然，這里說是盡量，而不是拒絕，軍人的規(guī)矩他還是懂得。他這么想當然是有原因的，當兵這么多年，妻子一次也沒有來過部隊，他想臨近自己退伍的時候讓妻子來，看一看這里的大好河山和他戰(zhàn)斗多年的部隊。他要讓妻子知道，他就是在這里干革命并且還立了功。這是他幾年來一直藏在心底的愿望?？墒乾F(xiàn)在，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沒有急著去接中隊長的話茬兒，他想委婉地向中隊長提出自己的一點想法。

“你先不要著急發(fā)表意見，等我說完了你再說！”齊文龍沒容胡有才開口，就把話擱在他的前面了。齊文龍示意胡有才坐下。

“任務是這樣的?！焙胁抛谥嘘犻L辦公桌對面的時候，齊文龍開始交代任務：“接公安局通知，有一名嫌犯在北方K省落網(wǎng)，需要我們配合把人押解回來。嫌犯是本地人，局長準備派兩名民警和我們一個人去完成這項任務。嫌犯的具體情況民警到時候會介紹，我就不多說了。我只提兩點，一是確保安全，這個安全首先是你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最好不要出現(xiàn)傷亡，同時要確保嫌犯不跑不死不傷，順利把人弄回來。二是遵紀守法，包括依法使用武器和警械、依法對待嫌犯，還有遵守部隊紀律。當然，你是老同志，押解勤務你擔負多次，這些你都非常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胡有才聽著中隊長齊文龍的話，本能的反應是有些興奮和激動。剛才自己還有些想法，現(xiàn)在卻又不知道說什么了，就這么坐著一言未發(fā)。

“好了，該你說說了。”中隊長齊文龍沖著胡有才笑著說。

胡有才猶豫了一下，剛才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來。齊文龍見胡有才不說話，便催促道：“你怎么不說話呢？”

“我想說的你都說完了，再沒什么。請隊長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p>

“不對呀，執(zhí)行任務前你就不想說得什么？平時你可不是這個樣子。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服從命令就是了。不過，我有一個想法，再帶上一名新兵?！?/p>

齊文龍不解：“為什么？這點活你一個人還干不了？”

胡有才說：“隊長，我是這么想的，這個任務我一個人去肯定沒問題，但是，如果我年底退伍了，以后能擔負長途押解任務的戰(zhàn)士可就少了一個，如果咱們中隊同時執(zhí)行多個方向的押解任務，人手就不一定夠啊。所以，我的意思是再帶上一個新兵，跟著我實際見識一下押解的套路，以后有用?！?/p>

齊文龍聽后眼睛不停地眨著，思考稍許后便用手猛拍桌子了，站起來說：“有道理啊，你小子想得周全，我咋沒想到這步呢?？梢裕賻弦粋€人，不行帶上兩個，你可以好好地帶帶他們，這可是難得的練兵機會。”

胡有才趕緊說：“隊長，帶一個就行，多了我照顧不過來，反而添了麻煩，影響任務完成?！?/p>

“那好，依你，你說帶誰？”

“我們二班的新兵冷春天，我覺著他有點培養(yǎng)前途?！?/p>

齊文龍雙手一拍：“好，叫他馬上過來，我要親自給他交代幾句?！?/p>

三

火車在北方廣袤的大地上奔馳著。時值春秋之交，田野里的莊稼開始成熟起來，正由蔥綠變?yōu)榻瘘S。高大的植物在秋風的撫摸下正變得柔情萬種。

胡有才坐在車窗前，開始凝望著窗外的景色。好久沒有親近如此美麗的田野了，他想故鄉(xiāng)的莊稼也該是這般模樣。當然，他的妻子此刻也許正在田野里收拾著莊稼。秋收，是一年中最為繁忙勞累的季節(jié)，也是考驗一個家庭中所有男人勞動能力的時候。胡有才想到這些，便從心底升起一股酸楚。是啊，本該是男人做的農(nóng)活，現(xiàn)在卻由妻子在替他完成，而他的三歲的女兒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鄉(xiāng)下沒有幼兒園，也許他的寶貝女兒正被妻子放在莊稼地的一頭，自己在玩?；蚴窃诳藓爸鴭寢屇?？想到這些，胡有才的雙眼便有些發(fā)熱。他對著窗外的田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胡有才是在K省火車站下車之后接到中隊長齊文龍打來電話的。電話打到了民警孫濤手機上。胡有才沒有手機。胡有才至今沒有買手機，不全是因為部隊有規(guī)定不讓用，主要是他有些舍不得花錢。

中隊長來電話其實也沒有什么具體的事，只是有些不放心，詢問了一些途中安全事宜和見到人犯了沒有。最后又叮囑說：“好好配合張警官，爭取盡快返回部隊?！?/p>

掛了電話，民警孫濤對胡有才說：“你們隊長真有意思，我們這還沒見著人犯呢，就催著回去。我告訴你吧，押解任務其實是一個很復雜的活，沒有那么簡單。你們中隊長是真不懂還是裝糊糊啊?！?/p>

事情還真讓孫濤說著了，這次押解任務沒有原先想的順利。

老張在與K省公安局的同志聯(lián)系之后，才得知人犯不在省城，而是在下面一個縣里的看守所關(guān)著。百里之外的地方。

“說，想吃點什么？今天我請大家?！崩蠌堊叱鯧省公安局大門的時候，有些無可奈何地招呼大家說。

老張畢竟是老公安了，經(jīng)驗豐富，考慮問題周全。老張心里盤算著，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跟K省的同行爭論什么，更何況，人家也把下一步的事都安排好了，這已經(jīng)不易了。所以，他不能把這么一點變化看得太重，影響大家的心情。

胡有才是在吃飯的時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事情的經(jīng)過是：前些天，北方K省公安局給他們縣公安局打電話，說是有一名嫌犯在他們這里落網(wǎng)。經(jīng)初步提審，嫌犯交代了自己詐騙、搶劫等犯罪事實。根據(jù)屬地管理規(guī)定，應將嫌犯押解回原戶籍所在地進行審理起訴?？h公安局領(lǐng)導經(jīng)過研究，決定讓刑警隊的老張帶隊跑一趟北方K省，把嫌犯押解回來。

老張五十出頭的年紀，是刑警隊的老人，為人低調(diào)，業(yè)務素質(zhì)了得，是有名的老刑警。局領(lǐng)導讓老張帶隊執(zhí)行這次押解任務，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老張原來是刑警隊的副隊長，因為年齡的原因，剛從現(xiàn)職上退下來，做一般民警工作。讓他帶隊執(zhí)行這次押解任務沒有任何問題。老張在接受任務后，專門與北方K省公安部門通了電話，就有關(guān)押解嫌犯的一些細節(jié)問題進行過溝通。當時北方K省公安局的同志在電話中說，嫌犯在K省的看守所里，過來辦個手續(xù)就可以把人提走。讓老張沒想到的是，現(xiàn)在K省的同志告訴他，這幾天省里正在忙著開發(fā)區(qū)的治安整頓，事太多，還沒有來得及把嫌犯押到省城，現(xiàn)在還關(guān)在花果山縣公安局看守所里，需要到那兒去提人。

老張一聽便為難了。因為花果山縣離省城有一百多里地，重要的是不通火車，需要到花果山縣把嫌犯押到省城，再坐火車走。K省的同志解釋說，其實花果山縣也是K省的地界，人是花果山縣公安局抓到的，自然先放在花果山羈押。當然，K省公安局的同志也很支持，專門給花果山縣公安局打了電話，要求他們提供最大方便，到時要派專車護送到省城火車站。

對于這個變化，老張心想也只能這樣了。別說是到縣城提人，就是到村里去現(xiàn)場抓人，那也是常有的事。得了，認了。當然，憑著幾十年跟嫌犯打交道的經(jīng)驗，他知道這個變化會增加押解風險。

班長胡有才對老張沒有堅持讓K省公安局把人押解到省城來這件事有一些看法：“老張你真不該松口，應該讓他們把人弄到省城，然后我們再接手，弄不來我們就不接，看誰著急。”

“是啊，我也是這個意思。”民警孫濤附和著說。

老張見他們兩個人一唱一和，心想這是在給我提抗議哪。老張沒有立刻反駁他們。他雙眼微合，面無表情，似在深思。

老張見大家飯吃得差不多了，就說：“怎么樣，咱去長途汽車站？”

孫濤把碗中最后一口湯倒在嘴里，說：“咱們也不算吃虧呀，多去一個地方，一舉兩得?！?/p>

新兵冷春天也跟著說：“是是是?！?/p>

班長胡有才沒有說話，只是沖老張笑了笑。

四

長途汽車在無垠的田野上慢騰騰地走著?；瘟藘蓚€多小時，又在盤山公路上顛了一陣子之后，車便到了花果山縣。天已經(jīng)黑下來，縣公安局前來接站的毛警官已在長途汽車站等了很久。胡有才他們下了車，打量著這座陌生的山城。由于是初秋的晚上，人不多，車也少，但燈光還算明亮。

到了縣公安局招待所，毛警官先是引導他們四個人到一層的餐廳簡單地吃了點飯，爾后開了兩個標準間。老張和孫濤住一個房間，班長胡有才與冷春天住一個房間。

胡有才躺在松軟的床上，打量著簡單卻十分干凈的房間，心想是該好好睡上一覺，兩天跑了一千多里路，還真點有些困乏。當他轉(zhuǎn)眼看新兵冷春天的時候，只見這兵早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

一夜無事。大家睡得香，夢也做得好?？墒牵敽胁藕屠浯禾炱鹆舜矞蕚涑栽绮偷臅r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夜花果山縣城里出大事了。

監(jiān)獄里跑人了。準確地說是有人犯越獄了。

越獄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要接手的嫌犯馬來順。一個曾經(jīng)的雜技演員。當然，這也符合一個雜技演員的專業(yè)特點，他在監(jiān)獄里怎會待得住呢。

胡有才得知這個消息后先是吃驚地睜著大眼，之后便立刻明白這事會和自己有關(guān)。胡有才十分清楚，出現(xiàn)了在押犯逃跑，不管是誰的責任，都將是災難性的后果。他當兵這些年，沒少見到這類事故的情況通報。每次發(fā)生這種事，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是嚴厲的責任追究。當然，如果能及時搜捕回來，也許還能挽回一些損失，責任追究也會輕很多。但是，搜捕是一項艱難而充滿變數(shù)的任務。

花果山縣看守所坐落在縣城的東北角，位置相對空曠。看守所北側(cè)就是有名的花果山，山勢連綿起伏，植被茂密，多為北方常見的高大樹木和低矮灌木。看守所東面和南面是幾塊面積較大的玉米地。由于天氣已進入秋季，高大的玉米已經(jīng)成熟了，透著金黃色的果實還掛在上面。看守所西面是居民區(qū)。說是居民區(qū)，其實除了縣公安局辦公大樓和招待所，只有幾戶人家，且這些建筑多是一些舊平房。這個自然環(huán)境下，要想抓到越獄者，怕是件極難的事。

據(jù)說，縣里的領(lǐng)導在第一時間趕到看守所，開始部署抓人的事。

胡有才和冷春天剛拿起的筷子又趕緊放下了。

胡有才小聲問冷春天：“春天，你說，遇上這種情況，我們該怎么辦？”

冷春天一臉無奈，茫然地說：“班長，我不知道。聽你的?！?/p>

胡有才盡量掩飾住內(nèi)心的不安，勉強笑了笑說：“春天，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單獨出來執(zhí)行任務，遇到這種情況，你覺得應該怎么辦?！焙胁耪f罷又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問這種話，簡直就是渾蛋一個。

胡有才站起來，“快走，找老張去！”

在上樓梯的時候，冷春天說：“班長，我們要不要參與搜捕？”

“為什么？”

“不為什么，因為咱們倆都想?yún)⒓铀巡丁！?/p>

胡有才會意地笑了。心想還真是我?guī)С鰜淼谋亍?/p>

見到老張的時候，胡有才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老張正在房間里整理東西準備下樓吃早餐。胡有才便把剛聽說的事給老張講了。老張顯然十分意外，便問道：“會是真的嗎？”在得到胡有才肯定的表示之后，他不再動作，只坐在床邊眨巴著雙眼。

這時孫濤也進了老張的房間。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后，孫濤說：“還能怎么辦，我們是來提人的，人跑了，我們提誰？等著唄！”

“是啊班長，咱們在招待所就這么等著，還是……”新兵冷春天開始與班長演起了雙簧。

胡有才裝作為難地說：“是啊，要是在這里干等著肯定不是辦法。但要是不等，也不能回去呀，這么老遠地跑來了，人沒弄回去，好像不合適。老張，你拿個主意吧?！焙胁趴粗蠌垼且馑际钦f，你老張是帶隊的頭，這個時候你應該拿主意。

老張有些為難。手，不停地撓著他那濃密的花白頭發(fā)。老張是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這事要是在老單位他自然不用為難，早就提著槍去抓人了?？墒?，現(xiàn)在是在K省，人家的地盤上，他沒有遇到過這個情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孫濤大概是聽明白了，見老張不說話，有些著急。孫濤說：“依我看，咱一會兒找他們局長，要求一起去抓人。總不能看著人家忙著抓人我們在這里待著吧！”

孫濤話一出口，胡有才便知道自己與冷春天商量的路子快要通了。他沖孫濤點點頭表示支持。冷春天不失時機地說道：“孫哥說得有道理，早點抓著人咱也能早點回去呀，班長，你說對不對？”

胡有才鎮(zhèn)定地說：“聽老張的。”

這時，外面馬路上傳來響亮的警車警笛聲，由遠而近，在寂靜的早晨顯得格外刺耳。像是在催促著他們趕緊做出一個決定。

老張神情嚴肅地走到胡有才面前，鄭重其事地對他說：“你是老兵，我想聽一聽你的意見。”胡有才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說：“既然問我了，我就把個人的看法匯報一下，也不一定對啊?！?/p>

“你快說！”

“四個字：參加抓人！”胡有才說。

老張聽后稍有些猶豫，之后便有些激動地大聲說道：“那好，大家檢查槍吧。”

五

老張一行四人是在電話請示自己的局長之后來到花果山縣公安局指揮中心的。

老張簡單地向花果山縣公安局長匯報了他們的想法。公安局長聽后十分感動。他向在場的其他領(lǐng)導同志感慨道：“看看兄弟單位的同志，昨天晚上才從千里之外來到我們花果山，征塵未洗啊，就主動要求參加行動，這種使命意識、大局意識和敬業(yè)精神，很值得我們局全體干警學習?！本珠L還特別交代局里的同志：一定要照顧好兄弟單位來的四位同志，他們在這里的一切費用全部由我們縣局負責，包括在招待所的吃住。說到動情處，局長走到負責帶隊的老張面前，緊緊握住老張的手說：“天下警察是一家，包括咱們武警的同志，有什么困難只管講，我們這里的條件比你們要差一些，克服一下吧。咱們目標一致，盡快將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讓他受到法律的審判?！?/p>

老張看著這位個頭不算高卻十分精干的局長，被他的親和力感染了，激動得差一點掉下眼淚。嘴巴動了動，卻沒有找到一句合適的話，只是點頭。還是孫濤反應快，在一旁打了個圓場，這才讓局長松開了老張的手。

“請局長放心，你們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聽從局長統(tǒng)一指揮，保證完成任務。另外，這名嫌犯是我們當?shù)厝?，我們更熟悉他的口音，更容易識別，對抓捕有利?！?/p>

局長聽了孫濤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更加高興，轉(zhuǎn)身走到孫濤面前，問道：“你在單位做什么工作？”

“報告局長，我是刑警隊的?！?/p>

“哎呀，我說嘛，年輕人有素質(zhì)?！本珠L說著又轉(zhuǎn)身向他的部下說，“你們看見了吧，這就叫職業(yè)素質(zhì)。你看我們這兩年選調(diào)的人，歪瓜裂棗弄了一堆，有幾個能與他比？以后我們多選點像這小伙子一樣的民警?！?/p>

受寵若驚的孫濤一時語塞，臉也變成晚霞，雙手便不知放在哪兒合適。

臨出指揮中心大門的時候，局長突然對他們四人喊道：“子彈夠用吧？”

老張剛邁出門口的腿又退了回來，說：“夠用，謝謝局長了！”

在毛警官的引導下，老張一行登上面包車。車上，毛警官對老張說：“我介紹一下，今天為我們開車的是我的同事小孟，也是刑警隊的，我們一起行動。”毛警官又說，“咱們六個人是一個小組，局里讓我負責牽個頭，主要任務是給大家搞好保障，你們都是老大哥單位來的，經(jīng)驗豐富，這次任務全靠各位啦。”毛警官謙虛地笑笑，算做向老張他們示個好。

老張剛要客氣兩句，坐在后排的孫濤先開口了。他對毛警官說：“你們局長真是太熱情了，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老公安?！泵俾犚妼O濤說起自己的局長，便驕傲地說：“一點不假，我們局長可是省廳刑偵總隊下來的，見過世面，辦過許多大案要案呢?！?/p>

孫濤佩服得一個勁地點頭。

老張有點忍不住了，趕緊接過話說：“咱們還是請毛警官抓緊時間給介紹一下情況吧?！?/p>

毛警官說，今天凌晨三點多，犯罪嫌疑人馬來順利用欺騙手段，將關(guān)押他的監(jiān)室房門騙開，并趁民警不注意時，將民警打昏越獄。搶走五四式手槍一支，子彈五發(fā)。嫌犯現(xiàn)年二十五歲，身高一米七○，長臉，偏瘦，留平頭，面部無明顯特征。據(jù)了解，在原來是雜技演員，攀爬能力強。是否會使用槍支不清楚。潛逃方向不清楚。野外生存能力不清楚。

面包車已進入花果山山區(qū)。車子開始慢下來，由于道路不好，車身顛簸得厲害，正在介紹情況的毛警官說話也變得一停一頓，斷斷續(xù)續(xù)。胡有才一邊聽著毛警官的介紹一邊在心里琢磨：這毛警官怎么一口氣講了那么多不清楚，不清楚說了有什么用？

老張坐在前排卻十分認真地聽著介紹。開始的時候覺得毛警官講的全是重點和干貨，后來他也感覺毛警官越講越?jīng)]有重點。在毛警官介紹完馬來順的基本情況之后，老張趕緊接過話茬兒。

“毛警官，我打斷你一下，請你介紹一下局里目前的判斷是什么，這個馬來順會向哪個方向潛逃，我們進山搜捕的主要方位在哪里，好不好？”

毛警官沖老張點點頭，說道：“好的，我接著介紹情況。今天早晨的時候，局里召開了緊急案情會商會議，關(guān)于搜捕的重點方向，目前已確定為：一個是北部的花果山山區(qū)周圍；二是看守所的東和南兩個方向，這兩個方向有高稈作物，具備藏匿條件。目前，對東和南兩個方向的搜捕任務，由東關(guān)和南關(guān)派出所組織民兵進行封控，準備劃分成四個區(qū)域，進行拉網(wǎng)式搜捕。對于花果山地區(qū)的搜捕，分為東、西、北和中路四個部分，我們主要負責花果山中路的搜捕。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到達指定位置了。現(xiàn)在，我們開始檢查各自的武器吧?！?/p>

于是大家按照毛警官的要求，將腰間的五四式手槍拔出來，開始檢查槍支彈藥。

毛警官在大家檢查武器的時候，好像又想起什么，又補充道：“我們局長說了，考慮到嫌犯手里有槍，局長已同意在緊急和必要的時候，可以按照有關(guān)規(guī)定，依法使用武器。使用武器的原則是不能過度，只要能制止犯罪行為即可，盡量活捉。一會兒下了車，子彈再上膛。”

胡有才是用雙眼緊盯著新兵冷春天將手槍從槍套里拔出來的。也許是因為槍已在手中，胡有才從冷春天的面部表情里便能感覺到，冷春天的手有些沉重和笨拙。這讓胡有才多少有一點擔心。不過他知道，這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新兵都會出現(xiàn)的興奮與驚慌。

胡有才低聲提醒冷春天：“槍口向下。再仔細檢查一下。”

冷春天看起來沒有胡有才想得那么緊張。只見他動作熟練，規(guī)范從容，一招一式很是靈活，驗槍、裝彈夾、關(guān)保險，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不曾有半點驚慌。冷春天在操作完成之后，悄聲對胡有才說：“班長放心吧，我這是第三遍驗槍了，保證沒問題。”

是啊，胡有才自己不也是第三遍驗槍嗎。

秋天的太陽明麗而清澈。高大神秘的花果山在秋陽照耀下顯得平靜安詳。山上的花兒大片大片地盛開著，只是沒了花香。叢林小鳥的叫聲自遠處傳來，讓人更加感受到這座山同它的名字一樣秀麗。

花果山其實不是一座山，而是由四個山峰連綿幾十里組合起來的。準確的說法應該為花果山山脈。山上植被茂密，除了高大的樹林就是野生灌木，密實地把整個花果山從上到下覆蓋得嚴嚴實實。

面包車在一個山坡處停下來。胡有才從車上下來，四周觀察著。心想這個位置大概是離縣城最近的山口了，如果嫌犯馬來順要想逃進山里，這是最便捷的路徑。

六

當?shù)叵驅(qū)淼眠t，搜山是在上午十時開始的。

進山前，毛警官就搜捕的詳細部署作了介紹。他說：“我們負責搜捕的路線是沿著花果山中部的這條山谷進山，對山谷兩側(cè)密林進行搜查。搜查的重點有四個，分別是山谷里的一個廢棄山洞，一條通往山頂?shù)牟砺房?，兩個設在山半腰供獵戶們使用的臨時駐地。這四個部位是嫌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當然，即使一時搜不到馬來順，至少可以尋訪一些有價值的蹤跡。”毛警官介紹完任務，接著將手持對講機分發(fā)給大家。他讓大家抓緊熟記自己的代號和專門為這次搜捕行動設定的頻道。由于大家對使用手持對講機都很熟悉，不需要費什么工夫。代號也好記，他們是一線隊員，代號自然是從8101開始排列。毛警官是8101，小孟警官是8102，民警老張是8103，孫濤是8104，胡有才是8105，新兵冷春天是最后一個號8106。

由于搜捕任務大家已經(jīng)歷過多次，輕車熟路的，所以誰也沒有太過緊張。只有新兵冷春天是第一次。

在進山的路上，胡有才問冷春天：“緊張嗎？”

冷春天說：“班長我不緊張！過去在電影里見過這種行動，今天終于有機會體驗一下了，反而有些激動?！?/p>

他們是順著一條不算寬但卻光滑的小道進山的。由于灌木沒有那么密實，向?qū)г谇邦^走得很快。毛警官一邊走著路，一邊與向?qū)贤ǎ骸袄相l(xiāng)，如果發(fā)現(xiàn)情況或不對勁的地方，千萬不要出大聲，注意隱蔽，由我們負責處理。當然，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

老鄉(xiāng)聽罷一笑：“看你說的，我也是當過兵的人，這點危險算個毬？”

“老哥貴姓？”毛警官親切地問道。

“姓錢，是這個村的書記，剛退下來。這山里我從小就熟，哪個樹叢、哪個石頭縫里能藏什么東西我最清楚?！?/p>

毛警官聽老書記這么說，心想自己的好運氣來了。有這么好的向?qū)В巡缎袆訒猪樌?。毛警官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大概是為了表達自己的一番感激之情，對向?qū)Ю襄X說：“老書記，咱今天有緣分，日后有困難就找我，我請你喝酒！”

緊跟在毛警官身后的老張聽著他倆的對話，便覺得有些好笑。年輕人真是有意思，什么亂七八糟的，搜捕是一項十分危險和嚴肅的任務，怎么能東扯西拉一些沒用的東西呢。想歸想，老張不好點破，只是回過頭沖胡有才遞了個眼神。胡有才裝聾作啞地看著老張，一句話也沒說，眼睛四處張望。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們已經(jīng)進入山的深處，四周開始安靜起來。山間小道變得狹窄，樹林更加茂密，尤其是山風明顯增大，甚至有些陰森寒冷。走在最前邊的向?qū)Ю襄X忽然收住了腳步。

眾人不知原委，趕緊圍過來問道：“什么情況？”

老錢稍息片刻，穩(wěn)定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用手指著左前方說：“看見了吧，有三棵樹的地方，那兒就是咱們的第一個目標，藥王洞?！贝蠹曳叛圻^去，前方不足百米的半山坡上，果然長著兩棵樹。樹不高，樹冠卻十分碩大茂盛，不過看過去只有兩棵。老錢說，還有一棵在這里看不到，它長在這兩棵的后面，卻是在洞口的前面。

大家聽說前邊就是山洞，頓時警惕起來。因為在這個山洞里，有可能藏匿著逃犯。大家輕伏身子，說話的聲音變得小而謹慎。

毛警官對老錢說：“下面，我們要對這個藥王洞進行搜查了，老錢你到我們后面跟著，其他人跟著我上去?！泵亠@然有些激動，剛要動作卻被老張一把拉住了。

“毛警官，先別急，咱合計一下再上?！崩蠌堈f罷對胡有才使了個眼色，說：“胡班長，你來說，怎么個搜法？”

胡有才心想山地搜捕可是個技術(shù)活，不能沒有章法，否則會出大問題。胡有才看了一眼山洞說：“進入山洞搜索不同于開闊地，人多了施展不開，而且還會造成不必要的危險。我建議：我?guī)ьI(lǐng)冷春天在前，為第一小組，毛警官和孫哥在后為第二小組。大家拉開一定的距離，5米左右即可?！?/p>

這時，老張有些著急：“胡班長，我呢？我是第幾組？”

“老張和小孟還有老錢是第三組，你們不用進山洞，在洞口負責警戒和接應?！崩蠌埪犞胁诺陌才?，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兩腮發(fā)燒。心想這個臭小子，還真把我當老頭了，這是讓我在山洞外面看熱鬧呢?？捎忠幌?，覺得胡有才這么安排似乎有道理。畢竟山洞搜索不同于別處，里面黑燈瞎火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要好使才行。再者，他對自己的槍法似乎沒有多少把握。

“我這么安排，大家看行不行？”胡有才是老兵，他要處理好與兄弟單位的關(guān)系，尤其是在陌生地方執(zhí)行任務，協(xié)調(diào)最重要。

毛警官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有些莽撞了。面對兩個干練的武警戰(zhàn)士，他有一種發(fā)自心底的信任感。他對武警戰(zhàn)士過人的身手早有耳聞。今天他聽了胡有才的安排，只有佩服。

胡有才在得到大家的支持后，臉上露出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表情。接著他又把幾個細節(jié)向毛警官做了說明：“一會兒進了山洞，光線太暗，打手勢肯定不行，我們規(guī)定一下信號：用石頭敲擊石壁兩聲，說明一切正常，可以繼續(xù)前進；敲擊三聲，說明有情況，停止前進?！?/p>

毛警官一邊點著一邊頭問道：“那后退敲幾下？”

“沒有后退！”胡有才心想就一個山洞，哪里還用得上撤退。

“如果發(fā)生緊急情況或者需要開槍呢？”

胡有才笑了，說：“毛警官，如果槍響了，就不用敲石頭了。不過，開槍的時候要特別小心，輕易不要開槍，要開，也一定看準了，我和春天可在你們前邊呢。”

“胡班長這個你放心，我們心里有數(shù)?！?/p>

胡有才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對老張說：“即使洞里交上火了，你們也不要離開洞口，也不要支援我們?！?

老張有些不解地點頭。

藥王洞是花果山主峰半坡上的一個自然形成的溶洞。洞口有一人多高，洞深說法不一。據(jù)村里的老人說，過去備戰(zhàn)備荒的時候，村里曾在山洞里儲藏過糧食和其他戰(zhàn)備物資。后來隨著儲藏物資增多，山洞不夠用，村里就組織能干的“青年突擊隊”對山洞進行開掘，把原來山洞低矮的地方開鑿加高，把狹窄的地方削掉拓寬。藥王洞經(jīng)過一陣子整修之后，可供使用的面積增加了一倍多。但長度沒有太大增加。這主要是越往里面挖，山洞越狹窄，費工費力，只能作罷。

胡有才一手舉著手電，一手拿著手槍，帶著冷春天悄悄摸進山洞。

洞里靜得出奇。由于天氣已進入秋季，洞內(nèi)比較干燥，石壁上沒有水滴和苔蘚，只有透著寒氣的石頭懸在頭頂。胡有才用手仔細摸了摸，發(fā)現(xiàn)這些石頭不是純正的硬石，而是由一些還沒有進化好的熔巖沙礫組成的，表面比較松散。胡有才據(jù)此斷定，如果發(fā)生槍戰(zhàn)，子彈不會在洞壁之間跳躥，那么，傷人的概率自然會大幅降低。

當然，胡有才所做的這一切，一直跟在身后的冷春天并不知情。直到后來胡有才批評冷春天在關(guān)鍵時刻貽誤戰(zhàn)機時，冷春天才滿臉委屈地說：“班長，不是我不想開槍，我是怕出現(xiàn)跳彈傷著你呢?！?/p>

發(fā)現(xiàn)情況并受到嫌犯襲擊是在他倆進入山洞二十多米的地方。

當時，胡有才在手電筒的指引下，遇見了第一個岔路口。胡有才收住步子，觀察后并無異常，便按照事先的約定，拿起石頭在墻壁上敲打了兩聲。他向第二組的同志發(fā)出一切正常的信號。也就是在那一刻，從洞內(nèi)的岔路口方向陰影處，飛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熔巖石。由于距離很近，石頭是瞬間擊中胡有才左側(cè)的洞壁，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胡有才一驚，手起槍響?！按禾?！春天！”胡有才急促地連叫兩聲，冷春天除了發(fā)出一聲驚叫之后，再也沒有一點動靜。此刻的胡有才已經(jīng)顧不上冷春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向黑影打了第一槍之后，便大聲喊道：“不許動，再動打死你！”胡有才的警告產(chǎn)生了效果，那黑影不再向外扔石頭，也不說話?，F(xiàn)場出現(xiàn)了可怕的寂靜。

緊隨其后的毛警官和孫濤聽見了槍聲，心想可能是與馬來順交上火了。他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顧不上什么暗語信號了，大聲問道：“什么情況？傷著沒有？”

胡有才低聲說：“注意隱蔽！”隨后對著黑影再一次喊話：“聽著，我們是警察，把武器扔出來，不然就開槍了?！?/p>

過了有幾分鐘，黑影處終于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和蒼白。

“我沒有武器。警察同志不要開槍，我沒有武器?！?/p>

這時毛警官小聲對胡有才說：“小心，這家伙可能在跟我們耍花招呢?！苯又俸暗?，“你已經(jīng)跑不了啦，趕快把槍扔出來，否則就強攻了?！?/p>

“千萬別開槍，我真的沒有武器?。　毕臃傅穆曇裘黠@帶有恐懼感覺，卻依然躲藏在黑影里不肯出來。

“你的槍呢？剛搶來的那支槍哪去了？”胡有才此時有些生疑，心想這個馬來順怎么聽見一聲槍響就慫了？不應該啊。胡有才回過頭來對毛警官說：“難道他搶了槍又不敢?guī)В肼飞习褬屓恿?？?/p>

毛警官不語。就在這時，一直不敢出聲的冷春天說：“班長，你用手電照著馬來順，我用槍瞄準，他要是再反抗我就開槍！”

胡有才說：“我來喊話。”

“里面的人聽著，我命令你立即繳械投降，我數(shù)三個數(shù)，再不出來我就扔手榴彈啦！”

胡有才這么一喊，反倒把毛警官嚇著了。他知道，在這么狹小的空間里扔手榴彈，基本上等于同歸于盡。毛警官小聲說：“怎么回事？手榴彈威力太大了吧?！?/p>

胡有才在黑暗中竊笑了一聲，沒多解釋。

胡有才這招果然起了效果。嫌犯像觸電一般，大聲叫著：“我投降，千萬別扔手榴彈！”只見在胡有才明亮的燈光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從拐角處緩慢地走出來。貓著腰，舉著手，小步往外挪動。

在嫌犯走到主洞的時候，大家終于看清楚了，嫌犯的兩只手是空著的，確實沒有武器。但冷春天手里的槍還在準確地瞄著嫌犯。就在嫌犯按照命令蹲下來的瞬間，新兵冷春天居然猛地撲上去，將嫌犯按倒在地，右手將嫌犯牢牢地鎖住。

將嫌犯押出山洞時，一直站在洞口的老張他們十分高興，竟忍不住鼓起掌。

“先捆起來！”老張激動地揮動著手。接著走到嫌犯面前，大聲問道：“說，叫什么名字？”

老張這一問，讓胡有才心里咯咚一下，心想還是老張有經(jīng)驗，人抓到了要先核實身份呀，光顧上高興了，怎么把正規(guī)的抓捕程序給漏掉了呢。

“說，姓名？”

嫌犯怯生生地說：“呂鐵栓?！闭f罷用疑惑的眼睛看著這些圍著他的人。除一人穿著警服之外，其他人都著便衣。

嫌犯的回答如同一聲炸雷，炸暈了在場的所有人。就連有思想準備的老張也大吃一驚。本來是按程序和習慣問話，以便確認嫌犯的身份。通常情況下，這也就是個過場，極少出現(xiàn)抓錯的情況。可是，今天還真遇見了。老張眼睛一瞪，嚴厲地又問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老張嚴厲的面孔大概是把嫌犯嚇著了。嫌犯一時再也不敢說話了。

“說呀，回答我的問話?！?/p>

“我……我……說的是實話?！毕臃竾樀每煲蕹鰜砹?。

這時，毛警官把已經(jīng)捆綁結(jié)實的嫌犯從地上一把拉起來，面對面看著他，厲聲說道：“你認識馬來順嗎？”

“馬……什么？”嫌犯使勁地搖頭。只見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六神無主。

毛警官接著問道：“說，為什么要藏在山洞里？什么時候進去的？”

“昨天，我在城里一家商店門口搶人家東西來著，不承想，今早天不亮你們?nèi)h的警察都起來抓我，我害怕，就跑進山洞，想躲一躲風頭。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追進來了……”

直到這時，大家才徹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下抓住的人不是馬來順。毛警官忽然想起口袋里裝著馬來順的相片，急忙掏出來。

大家在陽光下看著相片。誰也不說話了。

這時孫濤嚷了一句：“好事啊，意外收獲，大功一件哪！”大家聽罷，心情便又好起來了。

胡有才說：“練練手，也好。”像是在安慰大家，又像是在給自己找一個臺階。別忘了，這一槍是他開的。

老張似乎看出來胡有才的心思，便說：“還好，在山洞里開槍，山外的人聽不到，不會影響他們的?！?/p>

七

接下來兩天的搜捕行動沒有取得實效。其他方向反饋來的消息，同樣讓人失望。

搜捕逃犯馬來順的行動進入了混沌期。所謂混沌期，其實就是平靜期、失望期和僵持期。通常情況下，這種混沌期的出現(xiàn)，標志著第一階段趁熱打鐵式的追捕已結(jié)束。設卡、封控、搜查等搜捕方式已全部進行了一遍，仍然沒有結(jié)果。于是，第三天晚上，各路搜捕小組被指揮部召回，在指揮部參加案情會商會議，重點研判當前狀況和下步搜捕的思路。

由于幾天來進山搜捕比較辛苦，晚飯時，局里食堂特意給他們這一組加了幾個好菜，算是慰勞。胡有才剛放下筷子，孫濤的手機便叫了起來。是中隊長齊文龍打過來的。中隊長齊文龍接通電話后便火急火燎地對孫濤說：“老兄你們這兩天跑到哪里去啦，怎么手機打不通呀？是不是找了個好地方當神仙去了！”

孫濤一聽是中隊長齊文龍，便苦笑著說：“哎呀我的領(lǐng)導同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們哪里是在當神仙，我們幾個人已經(jīng)變成了神仙啦。哈哈！”

“是嗎？孫哥怎么回事，快說說。”中隊長齊文龍在那邊焦急地問道。

“還是讓你的兵給你匯報吧。”孫濤說著把電話遞給胡有才。

胡有才接過電話，本想應付幾句客套話，沒想到中隊長直奔主題：“是胡有才嗎？”

“我是。隊長有什么指示？”胡有才笑著回答。

“你小子給我聽好嘍，你們倆在花果山參與搜捕行動為什么不向我報告？這是擅自行動，是嚴重違犯軍紀的行為，你知道不知道？”

胡有才聽得出中隊長齊文龍這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已將這件事上升到軍紀的高度。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胡有才是老兵，他知道違犯軍紀的嚴重性?？伤忠幌耄夷膬哼`犯軍紀了，公安局長親自批準的。要是局長不下命令，我有幾個膽敢擅自行動呢？

胡有才想到這里，便給中隊長齊文龍解釋道：“隊長，我們這邊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局長昨天才告訴我的。不過，不管是局長批準還是誰批準的，你是中隊的人，我是你的領(lǐng)導，為什么不及時向我報告？這個常識你會不懂？你們攜槍帶彈到外地執(zhí)行任務，是經(jīng)過支隊首長批準的。你的任務是負責押解嫌犯?，F(xiàn)在情況出現(xiàn)了變化，任務性質(zhì)出現(xiàn)了變化，當然要首先向我報告，我還要向支隊領(lǐng)導請示后才能行動?，F(xiàn)在好了，你們執(zhí)行搜捕任務已經(jīng)三天了我才知道，你讓我怎么向支隊領(lǐng)導報告？你這是想害死老子?！敝嘘犻L齊文龍越說越來氣，胡有才根本就插不上嘴，只有豎起耳朵等著挨訓。

胡有才覺得中隊長齊文龍說得有道理，批得也恰如其分。作為中隊長，如果連自己的部屬在千里之外干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再者，搜捕任務具有很大的風險性，尤其是搜捕像馬來順這種持槍逃犯，一旦發(fā)生槍戰(zhàn)，誰把誰打傷或是打死，都將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件。胡有才想著，便有些后怕了。

胡有才在中隊長一通發(fā)泄之后，才改用承認錯誤的口吻問齊文龍：“那么，現(xiàn)在我和春天該怎么辦？是撤出戰(zhàn)斗？還是……”

中隊長齊文龍在電話里稍作停頓之后，語氣有些平和下來。他說：“士兵上了戰(zhàn)場，有隨便撤出戰(zhàn)斗的？再說了，協(xié)助公安干警抓捕罪犯也是分內(nèi)職責。我已經(jīng)跟咱局長商量過了，你們?nèi)σ愿皡⒓幼ゲ?，這邊的事由我和局長處理。記住，保持警惕，安全第一?！?/p>

胡有才見中隊長對自己很關(guān)心，心里一熱乎，便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我馬上就要退伍了，能在離開部隊之前參加這次任務，為我八年的軍旅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我很光榮……”胡有才說著，聲音有些哽咽。電話那頭的中隊長似乎覺察到胡有才聲音的變化，便不再說什么。

案情會商會由花果山縣政法委苗書記主持。地點仍然是公安局指揮中心會議室。

參加會商會的有公檢法系統(tǒng)的主要領(lǐng)導及相關(guān)人員，還有武裝部的領(lǐng)導以及相關(guān)鄉(xiāng)鎮(zhèn)的頭頭們。由于案情大家都已清楚，所以，會議一開始就直接研究搜捕問題。

公安局長首先簡要通報了三天來搜捕行動的得與失。他說：“歸納起來主要是兩個方面：從好的方面來講，行動迅速，成效顯著，尤其是及時實施大范圍的封控，確保逃犯不會跑出花果山縣的管界，這樣，抓獲逃犯只是個時間問題；從不足的方面來看，主要是對搜捕重點的判斷上不夠準確。經(jīng)過三天的搜捕，選擇的三個搜捕重點方向均沒取得實效，甚至連逃犯有價值的線索都沒發(fā)現(xiàn)，這說明我們的搜索方向有問題，只盯著玉米地、居民區(qū)和花果山這三個地方是不夠的。下一步，我建議調(diào)整搜捕思路。至于怎么個調(diào)整法，這是今天請大家來研究的重點?！?/p>

苗書記在聽完公安局長發(fā)言之后，神情嚴肅地說：“同志們，省委領(lǐng)導對這次事件很關(guān)切，要求我們?nèi)σ愿氨M快將逃犯捉拿歸案。因為，逃犯一天不落網(wǎng)，就有可能給老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造成嚴重危害，老百姓就沒有安全感，我們就不能算是合格的公安政法干警。所以，追逃工作是我們當前最緊迫最重要的政治任務。其他工作要為追逃讓路，務必盡快將逃犯繩之以法?！?/p>

苗書記說罷，示意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

老張帶著胡有才他們幾個人坐在會議室的角落里靜靜地聽著，一言未發(fā)。也不能發(fā)言，因為這里都是各部門的領(lǐng)導，一時還輪不到他們說話。

胡有才坐在那里一邊聽，一邊思考著這幾天追逃的事。在聽完了公安局長的發(fā)言之后，他似乎能夠覺察到，局長的話有所保留。因為剛才局長說到下一步要對搜捕思路進行調(diào)整時，并又沒說怎么個調(diào)整法，這讓他感到有些疑惑。是局長沒有想好怎么調(diào)整，還是已經(jīng)有了想法但又不想馬上說出來呢？

其實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組織追逃是公安和武警的強項，其他部門給予大力協(xié)助也就足夠了，但要讓大家拿出追逃的大思路，恐怕不現(xiàn)實。所以，在苗書記要求大家發(fā)言的時候，大家還是坐在那兒一語不發(fā)。這時，胡有才伸手輕推了一下坐在身邊的老張，低聲說：“老張，我知道你有經(jīng)驗，要不，把你的意見給苗書記匯報一下？”老張依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是伸手抓起胡有才的手，放回胡有才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胡有才會意地看著老張，小聲道：“不想說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