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紅松
南城筆記
※ 阮紅松
這是一個小市民的筆記,記的都是吃喝住行的小事。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也不是傳統(tǒng)筆記,有傳奇趣味一哂。當代市井生活,不用虛構(gòu),酸甜苦辣都是營養(yǎng),其中滋味,各有心得。
——題記
在南城,車住的地方比人住的地方少,比人住的地方貴,是沒辦法的事。
我那小區(qū),房沒賣完,車庫早賣完了。屁股大點的車庫,也要七、八萬,我心不甘意難平。就在我抵制和抗議的時候,車庫賣完了。
那就干脆不買。
小區(qū)門口有一個不大的停車場,跟我處境差不多的窮哥們都把車放這里。這里可以臨時放車,但沒有車管。夜里停車很不安全,時常有小偷光顧。雖說偷走車的事情極少發(fā)生,但車牌照、車燈等被撬走的事經(jīng)常有。我家的車,是斷然不敢夜間放在停車場的。我不是款爺,就是車燈被撬走,也會讓人蛋疼。
沒車庫的窮主,夜里都將車停放在哪里呢?經(jīng)過詢問和觀察,我發(fā)現(xiàn)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秘密,從而也找到了自己的車庫。
小區(qū)附近,有幾個通宵游樂場所,如酒吧、迪吧、歌吧等,都有專門的停車場,并有專人看護。由于來往??康能囕v多,我混進去,將車停放在顧客的車群里。第二天,趁看護者不注意,悄悄將車開走。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也沒關系,老板大多寬厚,只要說兩句好聽的,諸如“有空我來給老板捧場之類”。一笑了之。
有時候,也將車停在“的”群里。小區(qū)南面是南城車站,車站門口的空地上,停放著密密麻麻的“的”群,稱為“死的”。司機或困了或要吃東西了或有急事暫時離開,就將車臨時停在這里。雖說流動性很強,但整天整夜都有相對穩(wěn)定的“的”群停放。司機之間都不是很熟,但同行間都有關照之心,再加上旁邊有警務室,車停在這里非常安全。因此,街上流動的私家車,也有臨時停放在這里的。
我試著把自己的車臨時停放在那里,從沒出過事。
后來,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安全的地方,附近一家星級賓館,里面有一個停車場,二十四小時有保安巡視。有趣的是,保安只管車,不看人。我每次從側(cè)門將車開進去,然后大搖大擺從賓館的大廳里走出來,取車時,又從大廳進去,從側(cè)門將車開出來。由于人流量大,從沒人注意我是不是留宿的客人。
慢慢發(fā)現(xiàn),窮哥們都不傻,也都在干這種很掉面子的事情。
那天,地方電視臺“居家”節(jié)目,突然就將這群人曝光了。有個將車偷偷放進賓館的家伙,好像就是我。賓館老總接受采訪時,大度地說:“其實我都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p>
我羞愧得一臉瀑布汗……
遷入新居的人都知道,天然氣與網(wǎng)線是城鎮(zhèn)居民開始新居生活之必備,重要性僅次于水電。從某種角度說,開通了水電,如果沒有開通天然氣和網(wǎng)絡,基本不能入住。
在新居只開通了水電的情況下,我入住了新房。當時是這么想的,水電開通了(那是購房合同要求的,必須在交房時開通),那么天然氣和網(wǎng)絡開通是順理成章的事。只要是人,有正常思維,都會認為開通天然氣和網(wǎng)絡,居民才能在新居正常生活。
果然,隨著新居各項建設的相繼完善,網(wǎng)絡爭先恐后進來了。我觀察了一下,進來的先后很有意思,最先進來的是移動公司。小區(qū)的網(wǎng)絡設備安裝到位后,移動的工作人員發(fā)短信通知入住的居民,移動網(wǎng)絡進入小區(qū)了,居民馬上可以申報安裝入戶。我也收到了短信,但我原來在舊居用的是電信,可能是習慣問題,我沒有將移動的短信當回事,我在等電信。
隨后進入的是聯(lián)通,與移動進入時間相差不到一周,聯(lián)通網(wǎng)絡進入后沒有像移動那樣鬧出一點動靜。只有當居民問小區(qū)物業(yè)的時候,才知道聯(lián)通也進入小區(qū)了。
我等的電信遲遲沒來。
大約一月后,我實在等不及,申請了移動網(wǎng)絡。
又大約半月以后,電信網(wǎng)絡進小區(qū)了。動靜很大,也很牛。沒有征求居民的意愿,直接把網(wǎng)線分別往居民家里塞。門敲得山響,打開門,安裝網(wǎng)線的工作人員直截了當?shù)卣f:“電信網(wǎng)線進來了,往哪牽?”不由分說就進門查看,不像市場行為,像行政行為。
三家網(wǎng)絡的進入,讓小區(qū)居民對三家公司的競爭態(tài)勢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在南城,三家公司用戶的市場占有率跟它們進入社區(qū)的先后成反比。電信是老大,聯(lián)通隨后,移動的網(wǎng)絡優(yōu)勢在手機,居民網(wǎng)絡用戶遠遠落后于前兩家。電信網(wǎng)絡大屁股坐人,從沒把移動和聯(lián)通放眼里,所以市場優(yōu)勢讓它們養(yǎng)成了一種霸道性格,以為自己的線牽到哪里,都是居民的首選。但是這次例外,我親眼目睹了老大的慘狀。你再牛,但你遲到了。先入住新居的居民,基本都選擇了移動和聯(lián)通。因此,當電信裝網(wǎng)線的工人熱情地敲開每一戶人家時,基本都被拒之門外。拒絕的同時,居民間或漏出幾句煩言,電信網(wǎng)絡的確好用,售后服務很差云云。
相對于網(wǎng)絡,天然氣公司更牛。據(jù)說,小區(qū)物業(yè)在申報安裝網(wǎng)絡之前,先申報了天然氣安裝。物業(yè)認為,相比網(wǎng)絡,開通天然氣更重要,人有了一日三餐,把身體洗干凈了,才有雅興開始精神生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居民開始精神生活三月以后,天然氣連管道也沒進小區(qū)。
居民找物業(yè),物業(yè)說安裝費早交了,每天派專人盯著找,但就是沒有效果。
“要不這樣,大家集體去找,動靜大些?!蔽飿I(yè)無奈地說。
我們就組織了一個小小的團隊,跑到天然氣公司去“吵”。
天然氣公司的回答也很牛:“太忙了,別急,排好隊,會裝的?!?/p>
“聚眾鬧事”好幾次后,天然氣管道終于進小區(qū)了。對我們來說,聽到外面施工的聲音,如美妙的音樂。
但是音樂日日開放,帶來了審美疲勞,安裝的進度實在太慢了。
我在家急不過,便跑到小區(qū)當“義務監(jiān)工”。工人有的在抽煙,有的在聊天,懶散的工作態(tài)度,讓人想起了改革開放前的小國企。兩月以后,一座十九層(每層四居室)的樓房的管道安裝才成功。當我們含著苦澀的笑容歡呼時,天然氣公司“新聞發(fā)言人”告之:“別急,管道還要進行質(zhì)量檢測,檢測沒問題,天然氣就可以進戶?!?/p>
理解。天然氣使用的安全問題必須重視。
轉(zhuǎn)眼又一月,檢測工作沒有結(jié)果。問物業(yè),物業(yè)說快了。有經(jīng)驗的居民,開始做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液化氣用具的壇壇罐罐重新被帶進了新居。我呢,一邊湊和著想辦法做飯洗澡,一邊傻等著天然氣進戶……
天然氣和網(wǎng)線的事,讓我入住新居后第一次有了寫文章的靈感和沖動。競爭帶來活力,網(wǎng)絡公司有競爭,所以老大受冷落。南城的天然氣公司只有一家,沒有競爭。你有天大的委屈和意見,也是咱們的鐵定顧客。一切,咱說了算(包括2100元的初裝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上班途中,有一家早點攤。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每天清早六點到上午九點出攤,賣的基本是面食。
我那天在攤上吃了一碗牛肉面,八塊錢。
買單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忘了帶錢。早上出門臨時換了外套,錢還在換下的外套口袋里。盡管心里“格登”一跳,但我并不緊張。
我經(jīng)常在這家早點攤吃早餐,是老主顧,老板應該對我臉熟。于是,我大大方方走向老板,又大大方方對負責收錢的女攤主說:“老板,不好意思哈。我今早出門太大意,忘帶錢了。您看這事鬧的……好在咱們很熟……”
女攤主瞧我一眼,估計也感覺到臉熟,便轉(zhuǎn)頭用征詢的目光望著男攤主。男攤主正在鍋里忙著,瞟我一眼,面色有點僵硬。
“這樣啊……你找熟人借借吧?!蹦袛傊鲗ξ业摹昂苁臁睕]什么反應,出主意說。
我向早點攤掃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什么熟人。遲疑了一下,說:“巧,沒熟人。這樣吧,我明天早上來吃早餐,一塊結(jié)賬好不好?”
女攤主仍然用征詢的目光望著男攤主,男攤主悶著頭做事,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足足將我晾了好幾分鐘,才重復剛才的話說:“你還是找熟人借吧,你不會真的一個熟人也沒有吧?”
我的臉馬上紅了,別說沒碰上熟人,就是有熟人,還真不好意思找人借八塊錢。
攤主不給面子,讓我有點意外。再一次翻了一下全身的口袋,看有沒有錢遺忘在某個口袋。驚喜地發(fā)現(xiàn),褲子口袋里竟然揣著身份證。
我掏出來,興奮地遞給男攤主,表示愿意將身份證押這兒。男攤主遲疑地接過證件,瞇著眼翻來覆去認真地看了一下。點點頭,示意我可以走了。
上班后,坐在辦公室,為早餐的事郁悶了一上午。想到自己在南城也算是個人物,為八塊錢一碗牛肉面,不得不押上身份證,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和難受。
第二天早上,我經(jīng)過那家早點攤時,手里攥著八塊錢,心里再次泛起特別難受的感覺。
我突然加快腳步,離開了那家早點攤。
我想好了,決定花幾十元錢,再去派出所辦張新身份證,那張抵押在早點攤的身份證,我不要了。
家里的書桌壞了,到街上逛逛,想買張便宜點的書桌。
在南城,家具店不成片兒,散落在各個市區(qū)。我七逛八逛,就逛到了城東開發(fā)區(qū)。
我家住在城南,上班的地兒在城北,平時很少逛到城南。我之所以逛到城東,記得半年前在這里一家“百姓家具城”買過一把躺椅,價格便宜,質(zhì)量也不錯。
南城這幾年發(fā)展快啊,有句話說得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段時間沒來,城東好像更繁華、更熱鬧了。
我找那家“百姓家具城”,眼都找發(fā)藍了,沒找著。站在大致的方位,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的家具城變臉兒了。原來的小門面變成了大門面,重新進行了裝修,招牌也換了,現(xiàn)在的店面叫“帝豪家具城”。特別閃眼的是,門楣上多了個電子屏,紅字兒排著隊滾動。我歪著腦袋一瞧,驚得嘴巴半天沒合攏。
“本店主營名牌家具,專為白領階層打造,是成功人士的理想選擇!”
瞪著眼將廣告看了三遍,確定沒看錯字兒,再一次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跳。眨巴著眼想了想,一個縣級城市,像樣的企業(yè)和公司沒幾家,白領是否形成階層有點可疑。成功人士?誰敢稱自己為成功人士?當然,在南城,開店賺了錢、種地有好收成、在政府部門公干、小市民有車有房有老婆等,也可以勉強稱自己“成功人士”。
我呆在店門口,進不是,退不是,心里疙疙瘩瘩的。咽著唾沫,我往店內(nèi)細瞅了一下。店內(nèi)人流如織,熱鬧非凡。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感情南城真還有白領階層,有這么多成功人士!
這時,瞅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挺著胸、昂著頭,目不斜視地跨進店去了。尋思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人是我以前在工廠時的工友,叫那個什么,對,小毛子。再一瞅,有個漂亮女人在店門內(nèi)等小毛子,倆人手一挽,幸福得像花兒開放。
我笑了,一腳跨進店門。
在店內(nèi),又看到幾個知根知底的熟人,腰板都挺得很直,裝模作樣地逛著。
我穿過一批批時尚、華麗、怪模怪樣的家具,逛了近半小時,終于找到比較中意的一款書桌,就嚷嚷著喊導購。離我最近的一名女導購,正買力地向一個禿子推銷一張床,瞟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走了過來。
“啊先生,您要買這張王子桌?”
“王子桌?”我叫道。
導購頭都不抬?!笆前。@是我店新進的書桌,江浙名牌,賣得很火,也便宜,才一千八?!?/p>
“一千八?”我的眼睛瞪得銅鈴大。想起不久前在這里逛時,這里的書桌才賣八百。
“有點貴。”我摸著、敲打著書桌說。
“啊先生?!迸畬з徴f?!巴踝幼肋@個價已經(jīng)打折了。要不,您先瞧瞧。”說完,又跑去接待那個禿子去了。
我不想再瞧了,三步拼成兩步,向店外走去。走了幾步,女導購就追上來了,充滿歉意地對我說:“啊先生,那邊還有新款式,您要不要看看?”我揮揮手,表示不想看了。女導購失望地走開時,對同事嘀咕道:“唉,又是看看的。我今天還沒成功導購一筆生意呢!”
我聽著,望著滿店的顧客,一臉愕然。
走出店門,小毛子也空著手出來了。小毛子瞪著我瞧上瞧下,打招呼說:“哥們,好久不見,混得不錯嘛……”
我愣了一下,干笑道:“那是?!?/p>
小舅子在南城郊外新蓋了所房子,由于定制的門窗沒到位,沒來得及裝修。小舅子一直在外面混,很忙,就托我照看他的新居。
我空閑的時候,就到新居轉(zhuǎn)悠一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些漂泊者將小舅子的新居當成了臨時憩息地。
最先住了兩天的是一群乞丐,偷偷住進去還很張揚,夜里點著蠟燭吆五喝六的。那天黃昏,我來到新居,發(fā)現(xiàn)房里燈火通明。屋里有七八個乞丐,在給一個老乞丐過生日。地上鋪著一塊油布,擺著幾碗菜,竟然還有幾瓶酒,都喝得暈暈乎乎的。我的出現(xiàn),讓乞丐們又吃驚又不高興。
“我是新居的主人。”我忙介紹說。那個過生日的老乞丐馬上站起來給我發(fā)煙,點頭哈腰地說:“吵鬧了。您放心,咱們住兩天就走?!鼻屏饲埔黄墙宓膱雒妫植缓靡馑嫉匮a充說:“咱們走時,一定將您的房子收干凈?!?/p>
我細瞧了一下生日宴,一碗炒豆子,一碗鹽菜,一碗豆腐干,還有一碗黑糊糊的東西,好像是鹵的什么肉。喝的酒是本地的高粱燒,老乞丐遞的煙我不敢抽,是兩塊錢一包的湖南煙。我默默地離開新房后,身后重新響起歡聲笑語。
兩天后,那群乞丐真走了,住過的地方果然收拾得干干凈凈。
沒幾天,新房又住進一對老夫妻,山東人。都是頭發(fā)花白年近六十的人了,一身風塵一身疲憊。他們是來尋孫子的,讀初中的孫子因為迷上網(wǎng)絡無心學習,被父親暴打一頓后,出走半年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親母親分三班尋找,跑了大半個中國,沒尋到。這對老夫妻是爺爺奶奶,歷時半年的尋找,也快磨成病人和乞丐了。那幾天下雨,他們手里的錢緊,就在新居里歇歇腳。知道了情況后,附近的居民主動送了些衣服和吃的東西給老人。我推測說,那孩子這般尋不著,八成已不在人世了。老夫妻一聽,半天無語,估計也是這么想。
天放晴后,老夫妻就走了。
前不久,附近某建筑工地的民工,也莫明其妙住進來了。我在新居的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一條用過的毛巾。兩床很干凈的被子,也藏匿在房間最隱蔽的角落。奇怪的是,無論白天黑夜,我一次也沒碰見過住宿的人。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送一個朋友搭早班車,路過新居,發(fā)現(xiàn)房門用幾根亂木頭擋著,輕易還打不開。折騰好一會,才將門拆開。進屋以后,里面的情景讓人大吃一驚。在最里面的房間,也就是小舅子打算做臥室的地方,地上睡著兩個人,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和一個姑娘。這會兒都驚慌失措地坐在被子里,嚇得悚悚發(fā)抖。我很憤怒,以為是民工偷情或者嫖宿。
那小伙子滿臉通紅解釋說:“這是俺媳婦,從家鄉(xiāng)來看俺……工地睡得是通鋪,沒地方住,城里又遠,來回不方便……”那女的羞得想哭,低聲說:“都怪俺……”
從那以后,新居還陸續(xù)住過些人,是什么人,我不想搞清楚了。
我再不隨便到新居轉(zhuǎn)悠,怕心里難受。只盼著小舅子快點回來,結(jié)束這段我不想看到的人生插曲。
她是南城歷史上第一位女市長,很
年輕,上任時四十歲,離任時四十五歲。她在任時,全國的時代性標識是炒地和炒房。
女市長用一塊黃金般的地,在南城為市民建了一個叫北湖的小公園。
她在任時,也許為這個小城做了很多事,但建這個小公園最讓人感激。一是南城歷史上沒有公園,市民在這個寸土寸金的時代更不敢奢望。北湖在南城的黃金地段,是個集貿(mào)市場,如果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可以賣個好價錢。二是這不是形象工程,更不是政績工程。北湖太小了,建成小公園時,也沒有官方名稱。三是建北湖公園時,女市長親自參與了設計,年輕的她像在閨房打扮自己一樣,將公園打扮得質(zhì)樸而美麗。
南城太擠了,一直沒有大型的戶外休閑場所。市民閑暇時,只能在馬路上、商場門口散步和游玩。市政府以前在城中心鬧市區(qū),后來遷址到城郊。市民無意間發(fā)現(xiàn)政府所在地是個很好的休閑去處,那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廣場寬闊。便跑到這里來爬山玩水,在廣場上跳舞、玩耍。女市長上任后,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奇怪而有趣的現(xiàn)象,她下決心在小城建公園的動議,也許正是看到可愛的市民在政府所在地玩耍的時候。
公園的選址大膽而有魄力,她相中了城中心的北湖集貿(mào)市場,也就是菜市場。這里是居民最集中的地方,有湖,湖又鄰近河。當時的湖是個垃圾坑,是小商販殺雞剖魚的地方,臭氣沖天。河邊更是城區(qū)最臟亂的地方,成天垃圾成災。女市長在市委常委會上提議,把集貿(mào)市場遷到附近一個胡同里去,清理北湖,然后以北湖為中心,把集貿(mào)市場改建成一個市民休閑地。
當時有多大的爭議,她頂著多大的壓力?南城市民不清楚。黃金般貴重的一塊地,建公園?這不是一個政客的思維,是一個過小日子的普通女人的思維。
公園動工時,設計師也基本是參考她的想法制的圖。北湖的臭水被抽走了,臭塘泥被挖出來送到農(nóng)田。然后從鄰近的河里放進清澈的河水,在湖邊修了一條環(huán)湖走廊,走廊邊種上各種花草和樹。原來的集貿(mào)市場,改建成造型優(yōu)美的涼亭和游廊。北湖與河堤的交界處,全種上優(yōu)質(zhì)草皮,市民可以坐草地上曬太陽,可以跳廣場舞、放電影……
很神奇,也很簡陋,只能算一個戶外休閑的地方,但市民親切地稱這地方叫北湖公園。不用打廣告,修建時市民就來了。剛開放,這里就人山人海。有外地客人來,市民就將客人領到這里游玩,自豪地說,這里是南城的公園。
政府花血本給市民建了個玩的地方,在小城人的心中,就是好政府。
女市長離任后,在北湖游玩的市民時常就想起她,說:“好市長??!”
記不住他古怪的名字,因他長得瘦,就都喚他“猴子”。他來到咱們這
個偏遠的南城,在菜市場支了個攤兒,專賣各地的調(diào)味品。他賣的貨新鮮,味道好,又便宜,也好講價錢。不到一個月,他就在南城有了一批萍水相逢的朋友。那年冬,他賣完味料回四川老家,大伙都舍不得。
第二年深秋,“猴子”忙完家鄉(xiāng)的農(nóng)活,又來了,還帶來了他的媳婦,一個比他年輕得多、說話羞答答的川妹子。他這回不賣調(diào)味品了,而是在南城的鬧市區(qū)租了個小門面。媳婦在門前立了座爐子,支了口大鍋,炒瓜子賣?!昂镒印痹诘觊T口放了輛板車,干上了搬運工。
很難理解“猴子”的選擇,他跑到一個經(jīng)濟并不發(fā)達的地方來謀生,已是
很奇怪的了,竟然又選擇了如此不起眼的行當。在南城,雖說有不少閑人沒事做,也不屑于干這種小打小鬧的事情,認為又辛苦又掙不來錢??v然有人餓急了眼,寧愿背井離鄉(xiāng)南下打工。一般到南城的外地人,要么搞特色產(chǎn)業(yè),要么有獨到手藝,才能立住腳跟,找到飯吃。
市場檢驗了“猴子”的眼光和精明。當寒冷的冬天到來時,首先是他店前的瓜子生意空前地火爆起來。在南城,夜市并不發(fā)達,小吃的花樣也稀少。除了商店的零食,現(xiàn)炒現(xiàn)賣的瓜子生意并不多見。當寒夜降臨時,川妹子溫暖的小火爐和剛出鍋的香瓜子很快吸引了路人。夜里坐在電視機前總覺得嘴巴閑著不是個滋味,一盤香瓜子是最好不過的休閑食品了,就都吃上她物美價廉的瓜子了。人們一撥一撥尋到“猴子”店門前,一斤不多,半斤不少,吃上癮再來,那生意火得讓人眼紅。
“猴子”則在用板車譜寫著另一部傳奇。南城的商販和店主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這個外地人比當?shù)匕徇\工好使,喊他干活又及時又便宜,從不拖泥帶水討價還價。于是,只要有轉(zhuǎn)貨運貨的事情,立馬就想到這么個人,就喜歡叫他。
干活時,他為了給顧主搶時間,渴了喝一口自來水,餓了啃一口饅頭;別人不愿干的事他干,別人怕危險的事他不怕;別人不熬五更,他熬,別人不起半夜,他起。愛護顧主的東西,就像愛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他將貴重物品用自己的襖子包著,轉(zhuǎn)彎拐角時,為了保護顧主的東西,用頭,用肉體去擋各種危險。一趟活干完,掉皮傷肉流血是常事。
人心都是肉長的,真情擋不住眼睛。人們透過一種商業(yè)關系,體察到人性中最可貴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猴子”這個名字,在小城幾乎被喚成了一種品牌,一種靠得住、能放心的商業(yè)品牌!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猴子”夫婦憑著自己的雙手,在一個不大可能產(chǎn)生奇跡的地方創(chuàng)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令南城妄自尊大、無所事事的窮酸們大吃一驚。
如今,“猴子”在南城鬧市區(qū)買下了一個門面,添置了一輛三輪車和一輛小四輪,請了三個雇工,當上了小業(yè)主。這個漂泊者成了小業(yè)主后,還是老樣子,帶頭拖板車。還是一身臟得分不清顏色的衣服,一頭亂糟糟的亂發(fā)。還是愛喝自來水,愛啃冷饅頭。
唯一不同的是,媳婦沒炒瓜子賣了?!昂镒印闭f,要讓媳婦跟自己享福。
那天到南城的鄉(xiāng)下出差,回來時被突然出故障的巴士扔城郊了。離城區(qū)還有十好幾里路,司機給我10塊錢,讓我打的進城。
時間已是夜里九點多,天又下著小雨。我站在一家小店門口,焦急地瞧著過往車輛。細雨中的面的,來去匆匆,手都招軟了,沒有一輛車停靠。大約半小時后,有輛紅色面的,慢慢向我駛來。我喜出望外,再一次舉起了手。面的停穩(wěn)后,司機探出腦袋說:“到哪?”
司機是外地口音,南城經(jīng)常有外地的士進城搞順道生意的。
我邊回答司機的問題,邊向車內(nèi)瞧了一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車后已坐著一個客人。司機說:“這位客人也是進城的,我捎上你,一人出一半車費好不好?”我警惕地打量著司機,看上去,司機四十出頭的樣子,一張黑臉,眼睛忽閃忽閃的,很油的樣子。再看車內(nèi)那人,陰森森坐里面,一言不發(fā)。這倆主,咋瞧也不像好人。
司機再一次動員我說:“先生,今天天氣不好,10點以后,這里基本就沒車了。您看,都九點半過了……上車吧,雨越下越大啦?!蔽艺驹谟曛?,全身都快淋濕透了。秋風一掃,冷得直打哆嗦。我想,自己雖說孤身一人,但身上也沒啥值錢的東西,就是萬一遇上壞人,有啥好怕的。坐上車,司機就將車向城里開去。
路上,司機和那個陌生人開始抽煙,車內(nèi)馬上煙霧彌漫。我屁股一挨座位就開始后悔了,現(xiàn)在的治安狀況,我是清楚的,夾著腿坐著,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不害性命,一切身外之物都可以舍棄。
車,眼看就要進南城了,城區(qū)五彩繽紛的夜市,已遙遙可見。這時,車停下了?!盀樯锻\嚕俊蔽揖X地叫道。坐身邊的陌生人推開門,下車了。那人走到車前,給司機車錢。
車繼續(xù)向城內(nèi)開去。少了一個人,我松了一口氣,看來,那人跟司機不是一伙的。進城后,我要下車了。掏出10塊錢,遞給司機
“算了。你的錢不要了?!彼緳C笑著說。
我奇怪了。問道:“為啥不收?你多捎一個人,不就為了多掙點錢?!?/p>
司機再一次大笑起來,反問道:“你知道我為啥一定要捎上你么?”
我一頭霧水。
“夜里捎上兩個陌生人,比捎一個陌生人,要安全得多?!闭f完,一踩油門,走了。
我的一部小說在南城獲獎了,一等獎,雖說獎金微薄,但市領導親自到會頒獎。南城電視臺很重視,有現(xiàn)場采訪。在領獎和慶宴時,有攝像師扛著“炮筒子”對著我掃了幾下,感覺還搞了我的特寫鏡頭。回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電話薄給所有親戚朋友打電話,讓他們一定賞臉收看今晚的新聞。我上電視了,有我的特寫鏡頭。
我老婆當然是最興奮的人,早早做了豐盛的晚餐,倆口子吃飽,就坐在了電視機前。
晚上6點半,是南城電視臺每天雷打不動的新聞節(jié)目。說心里話,我平時很少看地方新聞,沒別的,就是內(nèi)容比較空洞。不是市委書記開會,就是市長出訪,要么就是局長表決心。老百姓吃喝拉撒的事,偶爾配合形勢,裝點一下。
這天我瞧得仔細,30分鐘的新聞,我沒眨眼看了27分鐘。屏幕上終于出現(xiàn)了南城年度文學獎頒獎的新聞,我大喝一聲“開始了”,將昏昏欲睡的老婆嚇了一跳。屏幕上首先出現(xiàn)了會議名稱的橫幅,鏡頭依次向主席臺和會場推進。我激動地對妻子說:“我坐在第一排,第四個就是我。”老婆的眼睛瞪得銅鈴大,尋我的光輝形象。但鏡頭推向會場時,卻成了廣角鏡頭,我坐哪連自己也沒看清?!霸偻驴?,第三個上臺領獎的就是我?!蔽遗浜现娨曋v解詞,提醒已經(jīng)有點懊喪的老婆說。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開始頒獎。播音員依次介紹頒獎領導,市委副書記、市委宣傳部長、市文職主席、市作協(xié)主席……都是特寫鏡頭。作家上臺時,又成了廣角鏡頭。很熱鬧的場面,作家排隊上場,會場一片歡騰和掌聲。沒看清是哪些人在頒獎和領獎,主席臺上有點亂,有作家跟領導握手的,有交頭接耳的,還有個家伙拿了獎就跑,又被人扯回臺上。接著,獲獎作家舉著獲獎證書在臺上集體亮相。證書剛剛一舉,鏡頭就閃開了,呈現(xiàn)出市委宣傳部長和市作協(xié)主席欣慰的笑容。
“我眼睛都盯得發(fā)藍,沒看見你。”老婆嘀咕說,不想看了。
我也沒看見。不過沒關系,如果我沒記錯,慶宴時,肯定有我的鏡頭。這不,屏幕上出現(xiàn)了慶宴的場面。市領導和市作協(xié)領導給獲獎作家敬酒的很有人情味的鏡頭。
“市委宣傳部長給我敬過酒,肯定有鏡頭的?!蔽以俅谓o老婆打氣說。果然,宣傳部長一走進餐廳,鏡頭就粘他身上了。部長的酒杯一舉,作家們紛紛露臉?!拔遥匆姏]?我?!苯K于看到我了,不過是我激動地站起來的背影。這攝影師不知咋搞的,站在我背后。后面的鏡頭令人憤怒,我唯一的特寫鏡頭是我的后腦勺,估計攝像師的“炮筒子”正架我后腦上,我一激動,擋住了鏡頭,那后腦勺好清晰……早年禿頂那塊頭皮都看得見!
新聞放完后,我足足呆坐了半小時,哭笑不得。老婆嘆了口長氣,一句話的評論也沒發(fā)表。我想,自己上了一回電視,除了我自己和老婆外,誰也不會認出會場上哪個是我。
第二天,果然有哥們打電話來質(zhì)疑?!拔艺f兄弟,昨晚的新聞咱認真看了,負責任地說,沒你。你該不是吹牛吧?”我高度重視這個電話,馬上翻起電話薄再一次向所有親朋好友說明。
“那個有后腦勺特寫鏡頭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