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衣食與行止

夏文登, 徐 紅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丁憂,即古代官員遭遇父母之喪,須解官持服三年以盡孝道。宋代張忠恕曾言:“人道莫先乎孝,送死尤為大事?！盵1]12329可見,在宋代官員心中,丁憂守制是衡量個人盡孝與否的重要標尺。宋太宗亦曾言:“忠臣出于孝子之門?！盵1]9499這就將官員對王朝的忠與對父母的孝相結(jié)合,使得官員盡孝與否成為皇帝選任或考察官員的一項重要因素。目前學界對于宋代官員丁憂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主要集中在對官員丁憂制度、丁憂案例及其與官員政治斗爭的分析[注]相關(guān)研究參見:祝建平《北宋官僚丁憂持服制度初探》(載《學術(shù)月刊》1997年第3期),鄧杰《北宋官員丁憂持服制度研究》(遼寧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賈亞方《宋朝官員丁憂制度研究》(河北大學2014年碩士學位論文)，夏文登《宋代武官丁憂制度考論》(《湖北工程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北宋時期李定“匿喪”事件探析》(《河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而對于官員丁憂期間具體生活的研究則少有涉及。筆者擬從飲食、服飾和行止三個角度出發(fā),探討宋代孝道觀念在官員這一群體的滲入與踐行,盡可能地還原宋代官員丁憂期間基本的生活狀況。

一、 服飾:慘而重

服飾,在一定程度上象征著個人的身份與地位,也體現(xiàn)個人的心理狀態(tài)與精神狀態(tài)。宋代官員平常穿戴以官服或顏色艷麗、做工精細的盛裝為上,以與其身份、地位相符,若遭遇父母之喪,則解官著喪服,以不飾打扮為上,其用意是由于丁憂者喪親之痛無以言表,故而通過改變所著服飾來體現(xiàn)其哀戚之心。

在喪服制度上,由于古代有男尊女卑、嫡庶有別、繼絕、生母出嫁等情況的出現(xiàn),所以官員在遭遇父母喪后,其所服喪服的標準也就不相同。凡人子遭父喪,皆服斬衰三年,而遭母喪則不同。按宋人黃榦書載:“在禮,父卒為母則齊衰三年,父在為母則杖期?！盵2]即若父親亡歿在前,母亡歿在后,則為母服齊衰三年;若母亡歿時,其父尚在,則為母齊衰杖期。同樣,為人后者在嫡母與庶生母的喪服制度上也有所不同。宋代規(guī)定:“庶子為父后,如嫡母存,為所生母服緦三月,仍解官申心喪;若不為父后,為所生母持齊衰三年,正服而禫?！盵1]2929即庶子若為父后,若嫡母尚在而遭所生母喪,則為所生母服緦麻三月;若庶子不為父后,其遭所生母喪則服齊衰三年。這兩種情況都是由于男子在家庭中的至尊地位所決定,也從喪服制度上表明了宋代女子的地位仍然不及男子。除去上述情況,還有官員本身繼絕與生母嫁人者,其服制各有規(guī)定。按宋人歐陽修所言:“出為人后者,為本生父母齊衰期?！盵3]即官員若過繼為他人子,則遭本生父母喪,只服齊衰一年,但南宋何澹遭其本生繼母喪,卻是解官申心喪三年,可見宋代官員在為本生父母丁憂時,其服制較為靈活。若所生母出嫁,當其亡歿時,則視其子身份決定其服制。按時人馮元所言:“自今后子為父后、無人可奉祭祀者,依《通禮義纂》、劉智《釋議》,齊衰之服卒哭乃除,逾月乃祭,仍申心喪,不得作樂”,“如非為父后者,出母、嫁母依《五服年月敕》,降齊衰杖期,亦解官申其心喪”[4]。可見,宋代官員為出嫁生母的丁憂服制取決于其本人為其父后與否。若官員為父后,則為出嫁生母服齊衰至卒哭[注]卒哭,指丁憂百日之時的祭祀,官員起復往往在卒哭之后。由于宋代規(guī)定在喪禮期間不得祭祀祖先,故此處規(guī)定為父后者為其出嫁生母丁憂,只能持齊衰服至卒哭,即須除服,以不廢宗廟祭祀。即除服;若不為父后,則為出嫁生母服齊衰杖期,心喪三年。

根據(jù)上述規(guī)定可知,宋代官員丁憂在服裝上主要有斬衰、齊衰、齊衰期、緦麻等四種情況。斬衰,主要是遭父喪時所服,這一類喪服主要由衰衣、負版、衽、冠、首绖、腰绖、絞帶、苴杖、屨等構(gòu)成。按朱熹書所載,男子所服斬衰制作如下:

衣裳皆用極粗生布,旁及下際皆不緝也。裳前三幅,后四幅,縫內(nèi)向,前后不連,每幅作三陬,陬,謂屈其兩邊相著而空其中也。衣長過腰,足以掩裳上際,縫外向,背有負版,用布方尺八寸,綴于領下垂之前,當心有衰,用布長六寸,廣四寸,綴于左衿之前,左右有辟領,各用布方八寸,屈其兩頭相著為廣四寸,綴于領下,在負版兩旁,各攙負版一寸,兩腋下有衽,各用布三尺五寸,上下各留一尺正方,一尺之外,上于左旁裁入六寸,下于右旁裁入六寸,便于盡處相望斜裁,卻以兩方左右相沓,綴于衣兩旁,垂之向下,狀如燕尾,以掩裳旁際也。冠,比衣裳用布稍細,紙糊為材,廣三寸,長足跨頂,前后裹以布,為三陬,皆向右縱縫之,用麻繩一條,從額上約之至頂后交過前各至耳結(jié)之,以為武,屈冠兩頭入武內(nèi),向外反屈之縫于武,武之余繩垂下為纓,結(jié)于頤下。首绖以有子麻為之,其圍九寸,麻本在左,從額前向右圍之,從頂過后以其末加于本上,又以繩為纓以固之,如冠之制。腰绖大七寸有余,兩股相交,兩頭結(jié)之,各存麻本,散垂三尺,其交結(jié)處兩旁各綴細繩系之。絞帶用有子麻繩一條大半,腰绖中屈之,為兩股,各一尺余,乃合之,其大如绖圍腰,從左過后至前,乃以其右端穿兩股間,而反插于右,在绖之下。苴杖用竹,高齊心,本在下。屨亦粗麻為之。[5]908-909

斬衰服飾的制作,主要追求制作材料粗糙、制作手藝簡易,其材料主要是麻。麻制的服裝較為生硬,而斬衰更是用極粗生布制成,穿著在身更是渾身不適,而這正是斬衰服的目的所在,體現(xiàn)了丁憂者的哀戚之心。齊衰服與斬衰服在衣裳和服飾上大致一樣,但還是有所區(qū)別,“其衣裳冠制,并如斬衰。但用次等粗生布,緝其旁及下際。冠以下為武及纓。首绖以無子麻為之,大七寸余,本在右,末系本下布纓。腰绖大五寸余。絞帶以布為之,而屈其右端尺余。杖以桐為之,上圓下方?！盵5]909至于齊衰中的杖期與不杖期,則在制作原料上有所區(qū)別。對于緦麻喪服,司馬光以為“皆用生白絹為襕衫,系黑鞓角帶”,只要“勿著華采之服而已”[6]496。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這幾種不同的喪服主要有以下幾個不同點:第一,制作材料不同。斬衰用極粗生布,齊衰用粗生布,杖期用次等生布,緦麻則用生白絹。第二,制作手藝不同。斬衰服旁衣及下擺不縫,而齊衰服則縫。第三,各部分原材料不同。斬衰服絞帶用有子麻繩為之,而齊衰服首绖用無子麻為之,絞帶則用布;斬衰杖用竹子制成,齊衰杖用桐木制成。同樣是丁憂,而在服飾上有明顯的區(qū)別,一方面反映了古代的倫理觀念,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宋代禮法中嚴格的等級制度。

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服飾,除去嚴格的喪服制服和正服外,在喪三年期間的不同時期和不同情況中,丁憂官員的穿戴也就有所不同。按司馬光書載,父母初喪時,經(jīng)過叫魂后,“妻子婦妾皆去冠及上服,被發(fā)。男子插上衽,徒跣,婦人不徒跣。男子為人后者為本生父母,及女子已嫁者,皆不被發(fā)徒跣,但去冠及上服?！盵6]484即宋代官員初丁憂,皆須摘掉冠帶及衫帶、背子之類的上等服裝,將頭發(fā)披下,將前襟插入腰帶、光著腳,以表達自己的哀傷。若官員已過繼為他人子,則其本生父母初喪時,只需摘掉冠帶與上等服裝,不需披下頭發(fā)、光著腳。鄭居中書中更是將去冠及上服后所著服裝講明:“男子以白布衣,披發(fā)徒跣”,“父為長子,為人后者為某本生父母,皆素冠不徒跣”[7]879。即官員遭父母初喪穿白布衣,為人后者為其本生父母可戴素冠。自初喪經(jīng)小斂、大斂,至第四日成服,即由初喪所著白布衣改著斬衰、齊衰等服裝。直至小祥,改著練服,朱熹書載:“男子以練服為冠去首绖、負版、辟領、衰?！盵5]927即至小祥日,由于逝者已遠,故而在服飾上稍作變更,可去掉首绖、負版、辟領、衰,使丁憂者在身體上感覺稍微舒適些。至大祥日,丁憂者改著大祥之服,司馬光以為:“大祥后,服皂布衫,垂腳黲紗幞頭,脂皮爁鐵,或白布裹角帶?！盵6]497即大祥后,丁憂官員須著黑色布衫,戴青黑色有垂腳的上巾,用白布裹成的腰帶。大祥后間隔一月,即行禫祭,隨后除服。凡官員丁父母憂,前后二十七月,期間隨著時間的流逝,其所著服飾亦隨之改變。

宋代官員除京官外,大都任職地方,且不能在自己家鄉(xiāng)做官,又宋代官員大都育有多子,這就使得大部分官員父母不能與其子全在一處,故而官員遭遇父母喪時,不能及時服喪,只能聞喪后開始服喪。與上述在喪側(cè)官員服喪不同,若官員任職偏遠,聞喪后根據(jù)不同的情況,所著服裝也不盡相同。若官員聞父母喪,“裂布為四腳白布衫,繩帶麻屨”[6]492,這與前述初喪所服有一定區(qū)別。聞喪者不披發(fā),而是著四腳白布衫,穿用麻做成的鞋,然后奔喪,直至殯前,“方去冠及上服,被發(fā)、插衽、徒跣,如始死之儀”[6]492。官員聞喪后,若不能即時奔喪,經(jīng)三日以上者,“則為位不奠,被發(fā)、插衽、徒跣,皆如始死之儀”,“聞喪后四日成服,而朝哭皆如在家之儀”[6]493。即官員丁憂須經(jīng)三日以上才能奔喪,則在聞喪后第四日即成服。若沒有趕上葬禮,則先至墳墓哭,“未成服者,去布四腳及布衫,袒、括發(fā)”,待奔喪者哭盡哀后,“復著布四腳衫”[6]493,拜尊長,受卑幼拜之后,然后歸家。既入門,“去布四腳及布衫,袒、括發(fā)”[6]493,至靈座前哭盡哀,“四日成服如儀”[7]914,已成服者不變服。與司馬光、朱熹二人所著不同,鄭居中提出聞喪者“改服素服”,“俱披發(fā)三日,成服”[7]890,即只要著素服即可,并非定要著白布衫,且從披發(fā)三日后成服可知,鄭居中將聞喪者奔喪的時間定義在聞喪三日后。但鄭居中亦提出,“若至,在小斂前,與主人俱成服,小斂以后,自用日數(shù)”[7]891,則可知奔喪時間并非一成不變,其三日后成服者,當是由于不能即刻奔喪所致。若初喪后即歸,但不及葬,則“歸者素服至墓”[7]890,然后歸家,四日后成服。若喪主自外而歸,已過小斂或大斂,“則子素服衰巾帕頭,徒跣哭從”[7]890?？傊?宋代官員聞喪后在服裝上著白布衫或素服,或用素冠、四腳布衫以為服飾,以表達心中的哀傷。聞喪后或能即刻奔喪,或延遲奔喪,其所著服裝皆以素粗為上。

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喪服規(guī)定不僅體現(xiàn)在禮法上,更是體現(xiàn)在宋代君臣的身體力行中。宋代官員丁憂,須解官行服二十七月,宋代規(guī)定:“喪制未終,釋服從吉,杖一百?！盵8]163故而在服喪期間,丁憂官員不得改穿吉服。如蔡挺出使遼朝而返,宋仁宗想要了解情況,適逢蔡挺丁父憂,因而在偏殿召見,“聽以衫帽人”[1]10575。即官員丁憂入見皇帝,也不能釋去喪服。又如張浚免喪歸家,“止著白涼衫”,“未有衣冠見客,識者是之”[9]。即張浚服除以后,猶且止著白衫,見客未曾著華盛衣冠,為時人所認可。宋代規(guī)定,服喪期間不能著吉服,而著喪服亦不能入公門。如楊畋丁父憂,“會儂智高陷邕州,召至都門外,辭以喪服不敢見”,最后“仁宗賜以服飾御巾,入對便殿”[1]9964?？梢?即使是君主因為國家大事召見丁憂官員,丁憂官員也只能身著特定的服飾,不能正(喪)服入見。又如劉瑾因張環(huán)為其父所作褒贈草詞有所譏貶,“闔門衰绖,邀宰相自言。朝廷為改書命,黜環(huán)為州,瑾亦坐衰服入公門罷職”[1]10703。其后王素雖然為其求情后復職,但可見身著衰服入公門,可予以罷職處理。除去正常的召見與接見外,宋代官員在居喪期間的實際服飾,則可適當調(diào)整。按王淮言:“尋常士大夫丁憂過百日,巾衫皆用細布,出而見客,則以黲布。”[10]可見,宋代官員丁憂期間實際所著服飾,可根據(jù)不同情況進行調(diào)整。

綜上可知,由于官員及其父母的特殊情況,宋代官員丁憂時共有斬衰、齊衰、緦麻三類服裝標準,這三類服裝在制作材料和工藝上的區(qū)別,反映了喪者與丁憂官員之間的關(guān)系。這三類服飾都屬于正服,在成服之前與居喪的不同時期,丁憂官員所著服飾也有所區(qū)別。在實際的居喪生活中,丁憂官員不能一成不變的穿著正服,在特殊的情況中需改易喪服。

二、 飲食:素而少

飲食,即飲品與食品的簡稱,是維持個人身體機能正常運轉(zhuǎn)的必備因素。司馬光嘗言:“凡居喪,雖以毀瘠為貴,然亦須量力而行之?！缎⒔?jīng)》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圣人之政也。”[6]494可見,宋代官員在丁憂期間的飲食情況具有一定的規(guī)則,是一項衡量其孝行與否的重要標準。宋代官員為了表達自己的孝心,也往往通過在飲食上的極力控制來表達自己的哀傷。

在制度上,丁憂的二十七月內(nèi)的不同時期,對丁憂者飲食的要求也不相同。官員在得知父親或母親去世的那一刻,除解官外,“乃易服不食”[5]902,即人子知道父母逝去后,為了表達自己的哀思,不能進食。對于絕食的時間范圍,司馬光認為:“凡初喪,諸子三日不食?！盵6]494即人子遭遇父母之喪,須絕食三日。對于正常人而言,一日不食尚且饑寒交迫,三日不食更是危險。故而在人子絕食之際,“親戚鄰里必為糜粥以飲食之,尊長勉之、強之,亦可少食,足以充虛續(xù)氣而已”[6]494。即在丁憂者絕食的情況下,親戚或鄰里為丁憂者做糜粥,稱之為“飱孝粥”[6]494,但是丁憂者并不能立即進食,而是需要在尊長的強烈要求下才能進食糜粥,而且只能少量進食,足以維持基本的體力而已。因為“喪食雖惡”,若“饑而廢事,非禮也”,但“飽而忘哀,亦非禮也”[6]494,故而只能少量進食,使之既能保持基本的體力,又能通過對飲食的控制表達出其對父母逝去的哀傷。絕食三日后,“既斂,諸子食粥”[6]494,亦即朱熹所言“成服之日,主人及兄弟始食粥”[5]912。大斂過后的成服之日,即丁憂的第四天,丁憂者方可食粥。此后幾個月內(nèi)只能食粥,“既虞、卒哭,疏食水飲,不食菜果”[6]494。即三虞之后,過卒哭,便可以食粗米飯、喝水湯,但不能進食蔬菜與水果。喪后一年,“小祥,食菜果”[6]494。即疏食水飲自卒哭后至喪后第十三月止,其后丁憂者可以開始食用蔬菜與水果。小祥后一年,“大祥,食肉飲酒”[6]494。即自喪第二十五月后,丁憂者可以開始食用肉類與飲用酒水。

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飲食規(guī)定除去上述情況外,還有三種特殊情況的丁憂者(即丁憂者年齡大、體質(zhì)弱或正在患疾中)在丁憂期間的飲食情況可以適當?shù)卣{(diào)整。第一,年齡大者丁憂可不遵守上述規(guī)定。按:“五十不極毀瘠,六十不毀瘠,七十唯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于內(nèi)?！盵6]494所謂毀瘠,是指丁憂者在丁憂期間身體極度瘦弱。之所以出現(xiàn)毀瘠的狀況,一部分源于丁憂者哀傷過度,另一方面便是與飲食較少有關(guān),古人認為居喪“雖以毀瘠為貴,然亦須量力而行之”[6]494。于是,考慮到年邁丁憂者體弱,規(guī)定丁憂者年五十以上不極度毀瘠,六十歲以上不毀瘠,七十歲以上只披衰麻,可居內(nèi)飲酒食肉,這樣就為保護五十歲以上丁憂者作了明文規(guī)定。第二,身體羸弱者丁憂可靈活對待上述規(guī)定。按:“人或體羸,不能三日不食者,量食粥可也。粥不能飽者,既殯,食粗飯可也。疏食水飲不能飽者。既葬,食菜茹醢醬可也?！盵6]494即身體虛弱者丁憂,不能三日不食,可自行少量食粥。如若食粥尚且不能飽者,待大斂既殯之后,即第四日起可進食粗糙的米飯。如若粗飯清水不能飽者,待葬畢,可進食蔬菜與肉醬。第三,患疾者丁憂可暫時違背飲食規(guī)定。按:“若有疾,雖父母之喪,食肉飲酒,疾止復初?！盵6]494丁憂者如若患疾,為保證喪禮的完整執(zhí)行,可允許其在丁憂期間食肉飲酒,待其病愈,再按照上述飲食規(guī)定執(zhí)行。前列三條規(guī)定須符合特殊情況方可,但按司馬光所言,其生平所當時,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飲食已相當混亂。按《書儀》載:“今之士大夫居喪,食肉飲酒,無異平日。又相從宴集,靦然無愧,人亦恬不為怪。禮俗之壞,習以為常。悲夫,乃至鄙野之人,或初喪未斂,親賓則赍酒饌往勞之,主人亦自備酒饌,相與飲啜,醉飽連日。及葬,亦如之?！盵6]495即當時士大夫居喪飲酒食肉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完全沒有絲毫哀傷,反而有慶祝之意,司馬光批評這些人“雖被衰麻,其實不行喪也”[6]495,但宋代大部分官員丁憂期間還是遵守這些飲食規(guī)定,甚至有毀瘠滅性者。

上述規(guī)定是宋代官員丁憂期間飲食的基本情況,但在實際的丁憂生活中,除去因風俗日下導致的違禮飲食行為外,宋代官員丁憂期間飲食基本遵守上述規(guī)定,至有幾乎滅性者。淳化四年(993),張齊賢“遭母喪,水漿不入口者七日,自是日啖粥一器,終喪止食脫粟飯”[11]754。丁憂前三日不食,而張齊賢水漿不入口七日;小祥后可食菜果,大祥后可食肉飲酒,而張齊賢終喪不食酒肉蔬果,其孝行可知。其余官員丁憂,如楊礪“絕水漿數(shù)日”[1]9643、司馬康“勺飲不入口三日”[1]10770、杜誼“勺水不入口者累日”[1]13401等,都數(shù)日不進水,以此表達其不勝哀傷;又如王質(zhì)丁父憂“與諸弟飯脫粟茹蔬終喪”[1]9244、江白遭父喪“藜羹芒屩”[1]13400、毛洵丁母憂“食裁脫粟”[1]13411等,都通過素食來表達對亡父母的哀思。可見,宋代官員丁憂都通過控制飲食來表明個人的哀傷程度與孝心,但這種節(jié)食的方式對丁憂官員本身也可能造成致命性的傷害。雍熙元年(984),“(李穆)遭母喪,詔強起之。穆不食葷茹,哀戚過甚,因致毀瘠。癸酉,穆晨起將朝,風眩暴卒”[11]572-573。李穆丁母憂時已經(jīng)56歲,是屬于年老丁憂者的特殊范疇,按說可以進食葷茹,但由于李穆哀戚之心過重,導致毀瘠,最后竟然暴卒。又元祐元年(1086),司馬康“居父喪,居廬疏食,寢于地,遂得腹疾,至是不能朝謁”[1]10771。由于司馬康進食粗糙,又睡在地上,因此患上腸胃病,最后因為腸胃病不治身亡,享年方才40歲。由此可見,官員居喪毀瘠固然能得孝名,對仕途也有一定的幫助,但對丁憂官員身體的傷害也不小。

綜上所述,宋代官員在丁憂期間的各個階段,其飲食的規(guī)定也不盡相同。從絕食、食粥、疏食水飲、食菜果到食肉飲酒,隨著官員丁憂時間的流逝和親人逝去后哀傷的緩解,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飲食逐步向平常飲食靠攏。其中,年老者、體弱者、患疾者丁憂,其飲食情況不受相關(guān)規(guī)定的限制,由此也使得丁憂期間食肉飲酒逐漸成為一種常態(tài),背離了相關(guān)規(guī)定的實質(zhì)。而在實際的丁憂生活中,丁憂者通過飲食來表達其哀傷與孝行,甚至出現(xiàn)了毀瘠致死者。

三、 行止:哀而傷

行止,指人們?nèi)粘Ｉ钪械男袨榕e止。宋代官員丁父母憂,除奪情起復外,大都解官行服三年。為表達對父母逝去的哀傷,官員們大都通過在居喪期間的各種行為來體現(xiàn)。而在葬后的實際丁憂生活中,除去一些正常的生活外,也有部分官員違反相關(guān)規(guī)定,做出有損社會風俗的行為。

由于居喪期間的行為體現(xiàn)著官員對父母的孝,也能對社會風氣有一定的引領作用,因而宋代官方對官員在丁憂期間的行為做出了相關(guān)限制。宋代規(guī)定:“諸聞父母若夫之喪,匿不舉哀者,流二千里。”[8]163即官員遭父母喪而隱匿不舉者,可判流刑二千里?！叭敉ё鳂氛?自作、遣人等),徒三年,雜戲徒一年。即遇樂而聽,及參預吉席者,各杖一百?！盵8]163即居喪期間不能聽音樂,無論是自行奏樂,還是遣人作樂,亦或是偶爾聽到音樂,都將處以不同的刑罰。又:“諸居父母喪生子,及兄弟別籍異財者,徒一年。”[8]192即男子居喪期間與其妻妾生子,或與其兄弟分戶分財,則可判徒刑一年。此處生子判刑,并非指在喪期的二十七月內(nèi)生子即判徒刑一年,而是指在喪期內(nèi)妊娠而后生子者方是。若遭喪前已妊娠,則喪內(nèi)生子無罪,若喪內(nèi)妊娠,即使除喪后生子,亦可判徒刑一年。同時,如若喪期內(nèi)已生子,且未為人所告者自首,可以赦除刑罰,但對于個人孝行而言則是有虧。之所以規(guī)定喪期內(nèi)不準兄弟別籍異財,主要是考慮到喪者逝去未遠,兄弟間當和睦友悌。又:“諸居父母及夫喪而嫁娶者,徒三年,妾減三等,各離之。”[8]216即官員在喪期內(nèi)不能娶妻,否則將處以徒刑三年,納妾則減刑三等,并且都要離婚。由于嫁娶之事屬喜慶,若在喪期內(nèi)為之,則有傷死者之靈。

宋代官員在丁憂期間最常見的行為莫過于哭,這是人子對父母去世后表示哀傷最直接的一種方式。宋代官員丁憂期間的不同時期和場合,官員都會出現(xiàn)哭泣的場景,這不僅是感情的自然流露,更是孝行的體現(xiàn)。在父母氣絕的那一刻,“諸子啼,兄弟、親戚、侍者皆哭,各盡哀,止哭”[6]483。此時,由于死者還有生還的可能,故而經(jīng)過招魂后,確定無法生還,“男女哭擗無數(shù)”[6]486。而后為死者沐浴、飯含,“至是,始就位而哭,盡哀止”[6]487。丁憂第二日小斂,既斂,“主人主婦憑尸哭擗”,而后奠祭,“主人以下哭盡哀,乃代哭不絕聲”[5]907。丁憂第三日大斂,既斂,“止代哭者”[5]908。丁憂第四日成服,成服之后須行朝夕奠,朝奠“奉魂帛出就靈座”,“主人以下再拜,哭盡哀”,夕奠則“主人以下奉魂帛入就靈床,哭盡哀”,朝夕之間,“哀至則哭于喪次”[5]912。下葬前一日,告死者遷柩,“主人以下哭盡哀,再拜”,役人奉柩朝祖廟,“主人以下從哭”[5]918;執(zhí)事者于柩旁設靈座及奠,“主人以下就位,立哭盡哀止”,而后遷于廳,“主人以下就位坐哭”[5]919,并且代哭不絕。第二日發(fā)引,“柩行,主人以下男女哭步從”,“涂中遇哀則哭”[5]920。及柩至墓所,“主人男女各就位哭”[5]920,輿夫舉柩至壙,“主人以下哭步從”,下棺時,主人以下“立哭”,及覆土,“諸子輟哭視窆”[6]509。既葬,“主人以下奉靈車在涂徐行哭。至家哭。祝奉神主入,置于靈座,主人以下,哭于廳事,遂詣靈座前哭”[5]922。葬之當日行虞祭,“祝出神主于座,主人以下皆入哭”,主人為初獻,祝跪讀祠版,“祝興,主人哭,再拜,復位止”,三獻之后闔門,而后啟門,“主人以下入哭辭神”,初虞禮成,祝收神主,“主人以下哭再拜,盡哀止”[5]923-924。三虞過后,遇單日行卒哭,“自卒哭之后,朝一哭,夕一哭”[7]883。卒哭后一日祔主[注]《書儀》《家禮》均卒哭后一日行祔主禮,《政和五禮新儀》置于禫祭之后,此處以前者為是。,“主人兄弟皆倚杖于階下,入哭盡哀止”[5]925,奉新主入祠堂,“主人以下哭從,如從柩之敘,至門止哭”[5]926。期年而小祥,小祥之哭如祔禮,“自小祥之后,止朝夕之哭,哭無時”[7]889。再期而大祥,哭如祔禮,“自大祥之后,外無哭者”,大祥后間一月而禫祭,“自禫之后,內(nèi)無哭者”[7]889。以上為在喪側(cè)官員丁憂期間哭這一行為的大致情況,但若是自外奔喪而歸,則“始聞親喪,以哭答使者,盡哀,問故。又哭,盡哀”,稍作準備后即行奔喪,“道中哀至則哭”[6]492。而后“望其州境其縣境其城其家皆哭。入門詣柩前,再拜,再變服,就位哭”[5]914。即奔喪歸家后,兩次哭泣猶如在喪側(cè)經(jīng)初喪、小斂、大斂一般。若奔喪者遇喪者已下葬,“則先之墓哭拜”,然后歸家,“詣靈座前,哭,拜”[5]914。

按司馬光《書儀》所載,官員丁父母憂期間,需要參與的活動名目共有35項之多,分別是初終、復、易服、訃告、沐浴、飯含、襲、銘旌、魂帛、弔酹賻禭、小斂、棺槨、大斂、聞喪、奔喪、成服、朝夕奠、卜宅兆葬日、啟殯、朝祖、親賓奠、賻贈、祖奠、遷奠、在涂、及墓、祭后土、題虞主、反哭、虞祭、卒哭、祔、小祥、大祥、禫祭等?！墩臀宥Y新儀》則糅合為15項,分別是初終、小斂、大斂、成服、弔賻、啟殯、葬、祭后土、虞、小祥、大祥、禫、祔、聞喪、奔喪等。朱熹《家禮》則在繼承《書儀》的前提下,進一步細化為36項,分別是初終、沐浴、襲、奠、為位、飯含、靈座、魂帛、銘旌、小斂、大斂、成服、朝夕哭奠、上食、弔奠賻、聞喪、奔喪、治葬、朝祖、奠、賻、祖奠、遣奠、發(fā)引、及墓、下棺、祠后土、題木主、成墳、反哭、虞祭、卒哭、祔、小祥、大祥、禫等。這些名目大部分是在葬期需要參加的活動,而下葬之后,除上段所言哭這一行為外,丁憂者是有相當多的時間可以自行安排,這就導致在實際的丁憂生活中,有的官員孝行卓著,而有部分官員則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作出了一些有違禮制的行為。

宋代官員丁憂后,體現(xiàn)其對喪者盡孝的行為主要包括以下幾種。第一,扶喪歸葬。嘉祐二年(1057),“(任)伯傳丁母憂,自京師徒步護喪歸永泰縣”[11]4476。其余如張掞、翟汝文、賈昌朝等,都以這種行為博得史書特筆。第二,不為浮屠事。宋代對于居喪期間治浮屠事并不提倡,且有所批評,認為“世人親死而禱浮屠,是不以其親為君子,而為積惡有罪之小人也”[6]488。故而吳奎丁父憂時“不為浮屠事”[1]10320,為史家所記載,可視為對其行為的一種肯定。第三,廬于墓側(cè)。如“免解進士蔣舉宣和初丁母憂,廬墓,墳生芝草。詔旌表門閭”[12]。即將這種異常自然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歸結(jié)為丁憂人孝行所致,進而得到官方的褒獎。其余如李稙丁母憂,“哀毀廬墓,有白鷺朱草之祥”[1]11702;虞允文丁母憂,“朝夕哭墓側(cè),墓有枯桑,兩烏來巢”[1]11791;易延慶丁父憂廬墓,“紫芝生于墓之西北,數(shù)年又生玉芝十八莖”[1]13393等等,都是通過對異常自然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來表達對這類丁憂行為的稱贊。第四,負土成墳。即丁憂者通過身體力行來表達其孝心,如杜誼父母先后去世,其“徒跣負土為墳,往來十余里,日渡塘澗,泥水沒骭,雖大雨雪未嘗少止。手足皸裂血流,以漆涂之。每覆一畚,必三繞墳號而后去。既葬,遂茇舍墓旁,負土終喪,人往視之,輒遣去”,第二年發(fā)大水,“旁山之民,居廬、墓田、畜牧漂壞者甚眾,而獨不及誼”[1]13401-13402。同樣是以異常的自然現(xiàn)象來夸贊其孝行,其余如何保之、江白、鄧中和、毛洵等,都是以其孝行名留《孝義傳》中。

宋代官員丁憂期間,也有孝行有虧者遭到懲罰。乾德四年(964),“工部侍郎毋守素免,坐居父昭裔喪納妾”[11]196,即毋守素因為居父喪納妾而免官。又“安靜節(jié)度使(趙)允迪居父喪,命妓女日為優(yōu)戲?qū)m中,妻昭國夫人錢氏告之”[11]3747,趙允迪被“降授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絕朝謁”[11]3747。又“丁憂人茹孝標,居父之喪,來入京邑,奔走權(quán)貴,營求起復,已為御史所彈”[13]1491,即茹孝標因為居喪期間營求起復而被御史彈劾。本在慶歷元年(1041)即有上封者提出:“近有停閑、丁憂、不及第人多游邊”,認為“丁憂者不執(zhí)親喪,唯務經(jīng)營謁托”,提請“悉禁游邊”[11]3194-3195,為仁宗所采納。又“新及第進士南宮覲,聞母之喪,匿不行服,得官娶婦,然后徐歸,見在法寺議罪”[13]1491,即南宮覲聞喪不舉哀,且居喪娶妻,故而為官方拘捕定罪。以上為居喪期間有明顯違背禮制行為遭受懲處的案例,可見宋代官方對丁憂官員行為的約束力。而從對丁憂官員行為尚且不明即行罷黜,更可見宋代禮法的影響力。如江萬里沒有經(jīng)過批準,擅自歸鄉(xiāng)探母病,途中得訃告,“議者謂萬里母死,秘不奔喪,反挾妾媵自隨,于是側(cè)目萬里者,相與騰謗。萬里無以自解,坐是閑廢者十有二年”[1]12523-12524。宋代對官員丁憂期間行為的約束可見一般。同時,除去官員丁憂期間孝行卓著、孝行有虧外,宋代官員丁憂期間也有一些其他的活動。如從事學校教育,司馬光在上神宗奏議中提及:“臣伏見自慶歷以來,天下諸州雖皆立學校,大抵多取丁憂及停閑官員以為師長。”[14]范仲淹丁母憂期間,就曾在應天府講學。

綜上可見,在喪期行為中,從哭到各種丁憂章程,無一不是為了引導官員為父母盡孝。官員中孝行卓著者,會得到世人和史家的褒獎,而孝行有虧者,則會受到官方的懲處。這樣既可以將官員丁憂期間的行為控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又能引導官員盡孝,進而為王朝盡忠。

服飾、飲食和行止是個人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部分,人子對父母是否盡孝,不僅取決于對父母生前的養(yǎng)老是否合格,也與父母死后送終是否盡禮相關(guān)。宋代官員丁憂期間,從生活中的衣、食、行止等方面,可以看出其對尊親逝去的哀戚程度?？梢哉f,在丁憂生活中遵守相關(guān)禮制,既是宋代官員最基本的個人修養(yǎng),也是宋代君主提拔和貶黜官員的一項標準。如果說遵守禮制是社會風氣所致,那么對違禮官員的懲處則是宋代君主教孝求忠這一政治目的的體現(xiàn)。宋人認為:“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盵15]這種將孝與忠聯(lián)系在一起的觀點,也正是宋代君主極重孝治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