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享龍池樂章》相關(guān)問題考辨①

閆運利（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9）

《唐享龍池樂章》相關(guān)問題考辨①

閆運利（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9）

《龍池樂》是玄宗驚喜于龍池的奇異與吉兆，開元二年二月所作。樂章乃姚崇等人同年六月作，創(chuàng)作方式為選詞入樂。此樂與《凌波曲》是兩首樂曲，郭茂倩誤將《凌波曲》相關(guān)創(chuàng)作背景載入《龍池樂章》題解?！洱埑貥贰穼匐s樂，因用于祭祀龍神、雩祭求雨，具有雅樂功能。樂器無“磬”，后有“鼓”“鐘”。宴會時舞者十二人，躡履；祭祀時七十二人，光腳。后有帗舞加入表演?！洱埑貥氛隆氛w創(chuàng)作水平不高，但音樂表演的宏大場面和歌辭文體上七律的漸趨成熟，標示著詩壇盛唐時代的到來。

龍池樂章；創(chuàng)作情況；表演情況；文學(xué)價值；詩壇地位

《唐享龍池樂章》是玄宗開元二年率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共同創(chuàng)作的一組大型樂曲，后多用于雩祭求雨等祭祀活動。又名《奉和圣制龍池篇》，共十首，收錄于宋郭茂倩《樂府詩集》第七卷“郊廟歌辭”。本文著重考察《龍池樂章》的具體創(chuàng)作情況、表演情況、文學(xué)價值及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等方面內(nèi)容，以期幫助人們對《唐享龍池樂章》建立一個更為全面、立體的認識。

一、創(chuàng)作動機及方式

龍池，位于興慶宮南部，又稱興慶池。玄宗常在此宴會群臣、集體唱和娛樂，徐彥伯、李乂、馬懷素、蘇颋、沈佺期、張說等均有興慶池侍宴應(yīng)制之作。興慶宮即興慶坊，原名隆慶坊，玄宗龍潛之時所居之邸。玄宗登基后，為避其名諱改為興慶坊。開元二年七月②《新唐書·玄宗本紀》載：“（開元二年）九月庚寅，作興慶宮”（卷五，第123頁）。此處以《舊唐書》《唐會要》等記載為準，記“開元二年七月”。，又改為興慶宮。如《唐會要》“興慶宮”條載：

開元二年七月二十九日，以興慶里舊邸為興慶宮。初，上在藩邸，與宋王等同居于興慶里，時人號曰五王子宅。至景龍末，宅內(nèi)有龍池涌出，日以浸廣，望氣者云有天子氣。中宗數(shù)行其地，命泛舟，以馳象踏氣，以壓之。至是為宮焉。后于西南置樓，西面題曰花萼相輝之樓，南面題曰勤政務(wù)本之樓。[1]558

《龍池樂章》即作于此年六月。龍池具體位置如下圖（圖1）所示：

圖1.興慶宮平面圖

龍池東北岸即為沉香亭和百花園，乃李白奉敕創(chuàng)作《清平調(diào)》之地；西南方則是花萼相輝樓和勤政務(wù)本樓。

關(guān)于“龍池”名稱的由來，《舊唐書·玄宗本紀》載：

上所居宅外有水池，浸溢頃余，望氣者以為龍氣。四年四月，中宗幸其弟，因游其池，結(jié)彩為樓船，令巨象踏之。[2]165

錢謙益在為杜甫“秦地應(yīng)新樂，龍池滿舊宮”作注時提到：

興慶宮九龍池，在大同殿古基之南，西對瀛洲門，周環(huán)數(shù)頃，水極深廣，北望之渺然。東西微狹，中有龍?zhí)叮床唤?。雖歷冬夏，未嘗耗減。[3]

可見“浸溢頃余，望氣者以為龍氣”“中有龍?zhí)?，泉源不竭”是其名稱的主要由來，也是《龍池樂章》音樂創(chuàng)作的重要契機。《舊唐書·音樂志》載：

《龍池樂》，玄宗所作也。玄宗龍潛之時，宅在隆慶坊，宅南坊人所居，變?yōu)槌兀麣庹咭喈愌?。故中宗季年，泛舟池中。玄宗正位，以坊為宮，池水逾大，彌漫數(shù)里，為此樂以歌其祥也。[2]1062

張九齡在《龍池圣德頌》序言中描述龍池之奇異：

洪惟龍池，則天之所以祚圣。即今上卜居之舊真，京師爽塏之所。旁無竇澤，中無濫泉，非常而靈液涓流，無幾而神池浸廣。榮光休氣，若煙若云，所未嘗有。則此之出，清可以鑒，而深不見底。鱗介瑰詭，于牣其中。時莫知其所然，日徒見其有異。[4]

據(jù)此可見，玄宗正是驚喜于龍池的奇異與吉兆，將其視為符瑞，作《龍池樂》以歌其祥。

《龍池樂》乃玄宗先作于開元二年閏二月，《龍池樂章》則是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奉敕后作于同年六月?！短茣贰褒埑貕睏l載：

開元二年閏二月召，令祠龍池。六月四日，右拾遺蔡孚獻《龍池篇》。集王公卿士以下一百三十篇。太常寺考其詞合音律者，為《龍池篇樂章》，共錄十首。[1]433①“右拾遺”疑為“左拾遺”。

又《大唐郊祀錄》載：

開元二年閏二月，召付太常為《龍池樂》，以舞童十二人為列，五色紗云衣，戴芙蓉冠，足跣無履。四人執(zhí)金蓮花引舞，其樂一奏五遍也。[5]

《冊府元龜》載：

玄宗開元二年六月，左拾遺蔡孚獻《龍池集》。集公卿士已下凡三百篇②《冊府元龜》卷二十一為“百二十篇”，卷三十七為“百三十篇”，卷五百六十九則為“三百篇”；而《唐會要》寫“一百三十篇”，《玉?！纷鳌鞍偃?。，請付太常寺，其間詞合音律者為《龍池樂章》，以歌圣德。從之。[6]

因此《龍池樂》乃玄宗于閏二月先作，歌辭為姚崇、蔡孚、沈佺期等人于六月后作。王公卿士以下一百三十篇，足見當時樂章創(chuàng)作的盛大場景。選取其中符合音律的十篇作為《龍池樂》歌辭，可見其創(chuàng)作方式為選詞入樂。

關(guān)于玄宗作《龍池樂》，另有《唐逸史》曰：

玄宗在東都晝寢，夢一女子，容艷異常，梳交心髻，大袖寬衣。帝曰：“汝何人？”曰：“妾凌波池中龍女也，衛(wèi)宮護駕，妾實有功。今陛下洞曉鈞天之樂，愿賜一曲，以光族類?！钡塾趬糁袨楣暮?，倚歌為凌波池之曲，龍女拜謝而去。及寤，書記之，命禁樂，自御琵琶，習(xí)而翻之。因宴于凌波宮，臨池奏新聲。忽池波涌起，有神女出于波心，乃夢中之女也。望拜御坐，良久方?jīng)]。因置祠池上，每歲祀之。[7]102

上述材料引自《樂府詩集》的《唐享龍池樂章》題解。但材料中所言“東都”“凌波池”“凌波宮”之地點，恐與《龍池樂》創(chuàng)作關(guān)系不大。故此段文字可能并非指玄宗作《龍池樂》之事。對這一問題，《唐音癸籖·樂通二》載：

凌波曲 《太平廣記》：玄宗東都晝寢，夢凌波池中龍女拜床下，帝為鼓胡琴，拾新舊之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命禁樂習(xí)而翻之，奏池上，龍女復(fù)見，因置廟歲祀之。 按：此似附會興慶祀龍池之事者，說未可據(jù)，姑存?zhèn)淇?。[8]

由按語可見，胡震亨認為玄宗夢凌波池龍女一事不一定是指興慶祀龍池之事，暫存疑。據(jù)現(xiàn)有文獻考證，玄宗夢龍女所作樂曲為《凌波曲》?！侗屉u漫志》引《開元天寶遺事》云：

帝在東都，夢一女子，高髻廣裳，拜而言曰：“妾凌波池中龍女，久護宮苑。陛下知音，乞賜一曲。”帝為作《凌波曲》，奏之池上，神出波間。[9]107

此條記載現(xiàn)存《開元天寶遺事》已佚。另有《明皇雜錄逸文》《楊太真外傳》載：

玄宗夢凌波池中龍女，制《凌波曲》。[10]979

上嘗夢十仙子，乃制《紫云回》，并夢龍女，又制《凌波曲》。二曲既成，遂賜宜春院及梨園弟子并諸王。[11]

由此可見，玄宗為凌波池龍女于夢中所作乃《凌波曲》，并非《龍池樂》?！读璨ㄇ罚唧w創(chuàng)作時間不明。但據(jù)現(xiàn)存文獻顯示，后變?yōu)槲枨?。《明皇雜錄補遺》記載：

新豐市有女伶曰謝阿蠻，善舞《凌波曲》，常入宮中，楊貴妃遇之甚厚，亦游于國忠及諸姨宅。上至華清宮，復(fù)令召焉。舞罷，阿蠻因出金粟裝臂環(huán)，云：“此貴妃所與。”上持之出涕，左右莫不嗚咽。[10]973

天寶年間，有《凌波神》樂曲，可能與之相關(guān)?！侗屉u漫志》載：

按《理道要訣》天寶諸樂曲名，有《凌波神》二曲，其一在林鐘宮，云：時號道調(diào)宮?！湟辉谀蠀紊蹋疲簳r號水調(diào)。今南呂商則俗呼中管林鐘商也。皆不傳。[9]107

但翻檢諸多文獻，并未見《凌波曲》用于祭祀活動的相關(guān)記載?？傊?，郭茂倩混淆了《龍池樂》與《凌波曲》，誤將《凌波曲》相關(guān)創(chuàng)作背景材料載入《唐享龍池樂章》題解。但基于兩樂曲相似的創(chuàng)作情境、表演功用及樂曲風(fēng)格，郭茂倩作此處理可能是為參閱者提供全備的參考資料，更好地理解《龍池樂章》整體創(chuàng)作過程。再者，玄宗夢龍女之事類于逸聞傳說，本不可信。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處理確實為《龍池樂》的音樂表演和祭祀活動平添了不少神秘色彩和幽深意境。

二、樂曲表演及功用

《龍池樂章》初為一組興慶池侍宴應(yīng)制之作，用于宮廷宴會娛樂，以歌頌祥瑞、圣德。后主祭龍神，用于雩祭求雨等祭祀活動。這種“祭用宴樂”現(xiàn)象在開元初年極為常見，如《舊唐書·音樂志》載：

開元初，則中書令張說奉制所作，然雜用貞觀舊詞。自后郊廟歌工樂師傳授多缺，或祭用宴樂，或郊稱廟詞。[2]1089

雩祭求雨多在仲春二月，地點初在興慶宮龍池旁，后特置祭壇和祠堂。如《唐會要》“龍池壇”條載：

（開元）十六年，詔置壇及祠堂，每仲春將祭則奏之。[1]433

開元十八年、貞元六年、元和十二年仍有祭祀龍池的活動?！褒埑貕睏l載：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貞元六年六月，復(fù)祭五龍壇。元和十二年四月，上以自春以來，時雨未降，正陽之月可雩祭。遂幸興慶宮，堂祈雨。忽有一白鸕鶿，浮沉水際，群類翼從，左右咸異之。俄而不見，方悟龍神之變化，遂相率蹈舞稱慶。后大雨果下。[1]433

可見，雩祭求雨已成為龍池祭祀的主要功用。

關(guān)于《龍池樂》的具體表演情況，史書多有記載。首先，關(guān)于所用樂器?！杜f唐書·音樂志》載：

自《長壽樂》以下皆用《龜茲樂》，舞人皆著靴，惟《龍池》備用雅樂，而無鐘磬，舞人躡履。[2]1062

《新唐書·禮樂志》載：

帝即位，作《龍池樂》，舞者十有二人，冠芙蓉冠，躡履，備用雅樂，惟無磬。[12]475

可見，《龍池樂》演奏沒有“磬”。是否有“鐘”，《舊唐書》《新唐書》記載不一。《唐會要》記載開元十八年龍池祭祀之儀：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敕太常卿韋縚草祭儀，縚奏曰：“臣謹按周禮，……饗之法，請用二月。有司筮日，池旁設(shè)壇，官致齋，設(shè)籩豆如祭雨師之儀，以龍致雨也。其牲用少牢，樂用鼓鐘，奏姑冼，歌南呂?！痹t從之。[1]433

可見，后來龍池祭祀時有“鼓”和“鐘”參與音樂演奏。

另外，關(guān)于《龍池樂》歸入雅樂還是雜樂，《唐會要》明確記載：

祭龍池樂章十，開元二年，內(nèi)出編入雜樂。[1]606①“開元元年”，依《舊唐書》《新唐書》《大唐郊祀錄》等記載改為“開元二年”。

有人認為《龍池樂》用于雩祭求雨、祭祀龍神，實為雅樂。且《舊唐書》《新唐書》《通典》等史書均載曰：“備用雅樂”，故此處“雜”可能是“雅”與“雜”的傳抄訛誤，應(yīng)改為“雅”。這種猜測很有說服力，但細想?yún)s有不妥之處。“備用雅樂”正說明《龍池樂》在當時并沒有正式歸入雅樂，只是“備用”而已?？v觀歷代郊祀歌辭整體創(chuàng)作情況，可以清晰地看到郊祀雅樂歌辭多以四言為正。《龍池樂章》十首均為合律的七言近體詩，所用音樂可能也融入了一些唐代新興的俗樂因素。相比以四言為主的《唐祀圜丘樂章》《唐封泰山樂章》等郊祀樂歌，《龍池樂》編入雜樂是有據(jù)可依的?？傊?，《龍池樂》創(chuàng)作之初確屬雜樂，只因后用于雩祭求雨、祭祀龍神，具備了雅樂的功能。這應(yīng)該是《舊唐書·音樂志》《樂府詩集》均將其放在郊祀歌辭最后一組②《舊唐書·音樂志》《樂府詩集》收錄郊祀歌辭，整體上按時間排序。內(nèi)部又以主祭對象（天、地、人）分別排列。無論按時間還是按主祭對象排列，《龍池樂章》都不應(yīng)放在唐代郊祀歌辭的最后一組。據(jù)推測，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整齊的七言句式，在郊祀歌辭中只此一首；其二，具備雅樂功能，卻歸入雜樂。的原因之一。

其次，關(guān)于所配舞蹈、舞具及舞人服飾。《大唐郊祀錄》載：

五色紗云衣，戴芙蓉冠，足跣無履。四人執(zhí)金蓮花引舞，其樂一奏五遍也。[5]

《新唐書·禮樂志》載：

冠芙蓉冠，躡履。[12]475

可見，舞者身穿五色紗云衣，頭戴芙蓉冠。前面四人手持金蓮花引舞。至于舞者所穿鞋子，文獻記載又不同?！杜f唐書》《新唐書》《唐會要》《通典》均作“躡履”，而《大唐郊祀錄》則載：

足跣無履。[5]

郊祀天地、雩祭求雨時，確有舞者光腳以示對天地神靈的敬畏和尊重。在宗教祭祀中，“舞”與“巫”相通。原始的巫師祭祀多光腳，可能希望與萬能的大地保持親密的聯(lián)系。據(jù)此推測，祭祀龍神求雨時，可能“足跣無履”；玄宗宮廷宴會時，則“躡履”。至于所穿為何種鞋子，《樂書》載：

舞者十有二人為列，服五色紗云衣，芙蓉冠，無憂履，曰工執(zhí)蓮花以引舞，一奏而五疊也。[13]820①“曰”疑作“四”。

元代以后，“無憂履”是帝王穿的一種鞋子。《三國志平話》《水滸傳》中均有提到：

（司馬仲相）見一人托定金鳳盤內(nèi)，放著六般物件，是平天冠、袞龍服、無憂履、白玉圭、玉束帶、誓劍。[14]

卻說阮小七殺入內(nèi)苑深宮里面，搜出一箱，卻是方臘偽造的平天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圭、無憂履。[15]

至于“無憂履”在唐代是一種什么樣的鞋子，尚不得而知。

關(guān)于舞者人數(shù)，文獻記載也多有不同。《舊唐書·音樂志》載：

舞十有二人。[2]1062

《新唐書·禮樂志》載：

舞者十有二人。[12]475

而《大唐郊祀錄》載：

以舞童十二人為列。[5]

《通典》《樂書》亦載：

舞有七十二人。[16]

舞者十有二人為列。[13]820

岸邊成雄認為，因《龍池樂》為坐部伎之一，規(guī)模較小，故其舞者應(yīng)當是十二人[17]。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據(jù)《舊唐書·音樂志》記載，坐部伎樂舞多為三至二十人，立部伎樂舞人數(shù)則在六十四至一百八十人之間[2]1059-1062。如下兩表（表1、2）所示：

表1. 《舊唐書·音樂志》記載坐部伎曲目及樂舞人數(shù).

表2 .《舊唐書·音樂志》記載立部伎曲目及樂舞人數(shù).

但筆者認為，史書記載的不同也可能是因為表演功能與場合不同。宮廷宴會娛樂，舞者十二人；雩祀求雨，舞者十二人一列，共七十二人。此種情況與同位于坐、立部伎的《破陣樂》相似，用于郊廟祭祀等場合時，一百二十人；其他宴饗娛樂場合，則只四人。

關(guān)于具體所配何種舞蹈，開元初年未見相關(guān)文獻記載。但《唐會要》記載開元十八年龍池祭祀之儀曰：

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有龍見于興慶池，因祀而見也。敕太常卿韋縚草祭儀，縚奏曰：“臣謹按周禮，……有司筮日，池旁設(shè)壇，官致齋，設(shè)籩豆如祭雨師之儀，以龍致雨也。其牲用少牢，樂用鼓鐘，奏姑冼，歌南呂。鄭玄云：‘風(fēng)師雨師及小祀，用此樂凡六變者，三變而致鱗物?！裣睚埑匾嗾埲儯栌脦撐?，樽用散酒，以一獻?！痹t從之。[1]433

可見，此時祭祀龍池可能有帗舞。帗舞，《周禮》曰：

舞師，掌教兵舞，帥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帥而舞社稷之祭祀。[18]

帗，祓也。社稷及諸神，皆為民祓除災(zāi)異，故以帗舞舞之。帗是一種用五色絲帶做成的舞具，類于羽舞所用之“羽”。如《樂書》所繪（圖2）[13]765：

圖2.《樂書》所繪“帗”.

三、《龍池樂章》文學(xué)價值及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

《唐享龍池樂章》共十首，作者依次為：紫微令姚崇、左拾遺蔡孚、太府少卿沈佺期、黃門侍郎盧懷慎、殿中監(jiān)姜皎、吏部尚書崔日用、紫微侍郎蘇颋、黃門侍郎李乂、工部侍郎姜晞、兵部侍郎裴璀。其多為中宗朝幸存的政客、文士，文學(xué)創(chuàng)作水平各有高低、且專長不一。

姚崇下筆成章，但專于吏治政事，《全唐詩》載詩六首、句一篇；蔡孚，《舊唐書》《新唐書》均無傳，《全唐詩》載詩僅兩首；沈佺期是其中唯一的專職詩人，《全唐詩》載詩三卷；盧懷慎為人清謹，善作奏疏，《全唐詩》載詩僅兩首；姜皎、姜晞為從兄弟，《全唐詩》載詩均僅一首；崔日用才辯過人、遇事敏速，但專于政治謀略、算計，《全唐詩》載詩九首，句一篇；蘇颋才思敏捷，初盛唐時著名文士，與張說并稱“燕許大手筆”，但主要以文章見稱，《全唐詩》載詩一卷，多為應(yīng)制之作；李乂同以文章著稱于世，《全唐詩》載詩一卷；裴璀①《舊唐書》《新唐書》均記作“裴漼”。善于疏奏，《全唐詩》載詩四首，均為應(yīng)制之作。

從以上作者的身份及專長可推知，此組樂章整體的創(chuàng)作水平并不高。唯有沈佺期之作聊可一觀，現(xiàn)錄詩于下：

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光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皇道，龍向天門入紫微。邸第樓臺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7]103

全詩寫龍池、頌圣德，天地融為一體，可謂宏闊、大氣。其超越表面的龍池之頌，應(yīng)制詩寫出了個人寫景抒懷詩的風(fēng)采?！墩f詩晬語》曰：

沈云卿《龍池樂章》、崔司勛《黃鶴樓》詩，意得象先，縱筆所到，擅古今之奇，所謂章法之妙，不見句法，句法之奇，不見字法者也。[19]

可見其意象縱橫、渾然一體，而其他幾首多局限于龍池的描寫、圣德的歌頌。雖在詩歌意境、語言自然等方面有所發(fā)展，如第五章前四句：“龍池初出此龍山，常經(jīng)此地謁龍顏。日日芙蓉生夏水，年年楊柳變春灣”，語言清新自然，少了很多宮廷應(yīng)制詩的矯揉造作。但其精致細巧的描寫及華麗辭藻、典故的堆砌，仍未脫中宗朝宮廷詩的繁瑣之氣，如第六章中間四句：“岸上?茸五花樹，波中的皪千金珠。操環(huán)昔聞迎夏啟，發(fā)匣先來瑞有虞”。

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角度而言，因受限于詩歌自身發(fā)展的階段和初唐詩壇整體創(chuàng)作水平，《龍池樂章》在景物描寫、詩歌境界等方面尚有欠缺。但從歌辭詩體的角度來說，其在初、盛唐詩壇的地位和影響不容忽視?！洱埑貥氛隆返膭?chuàng)作是一次由朝廷組織、王公卿士百余人共同參加的大規(guī)模創(chuàng)作活動，其一百三十首詩篇均為整齊的七言詩。這在郊祀歌辭創(chuàng)作史上尚屬首例，發(fā)生在七言律詩發(fā)展尚不成熟的開元初年也令人深思。對此，左漢林認為：

唐代七言八句體郊廟歌辭的創(chuàng)作對唐七言律詩最后走向成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20]83

之后左漢林以《龍池樂章》為例，并通過分析七律發(fā)展、定型和成熟的過程，得出結(jié)論：

從七律的定型到成熟，經(jīng)過了大約四五十年的時間，《龍池樂》歌詞的寫作時間，正好在其中。這次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產(chǎn)生作用，就像武后和大臣的《石淙》唱和一樣，必然對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fēng)氣產(chǎn)生巨大影

響。[20]91

這一結(jié)論令人信服。如此大規(guī)模的集體創(chuàng)作活動必將對七言律詩的成熟和完善產(chǎn)生一定影響，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加速和推動盛唐詩壇的到來。

開元二年，《龍池樂章》創(chuàng)作完成以后，上述作者相繼離世。開元四年，李乂[21]525、沈佺期[21]532、盧懷慎去世[2]3068；開元九年，姚崇去世[21]565；開元十年，姜皎、崔日用去世[21]575，577；開元十五年，蘇颋去世[21]621。沈佺期、姚崇等詩人、文士的集體逝去象征著初唐詩壇的徹底結(jié)束，同時預(yù)示著一個全新時代的即將到來?？梢姡洱埑貥氛隆穭?chuàng)作活動是初唐詩壇最后一次大規(guī)?？駳g，其處于新、舊時代更替的交點，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和意義。綜而言之，《唐享龍池樂章》作為《龍池樂》的歌辭，多出于作樂、祭祀的功利性考慮，并非著眼于專門的詩歌創(chuàng)作，但卻在無意中推動了唐代詩歌發(fā)展、前進的步伐。其音樂表演的宏大場面以及歌辭文體上七言律詩的漸趨成熟，都標志著詩壇盛唐時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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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曉俊）

J609．2

A

1008－9667（2017）01－0107－06

2016-08-15

閆運利（1987—），女，河北邢臺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4級博士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學(xué)。

①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樂府詩集》整理與補編（13&ZD11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