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州竹枝詞中的女性形象及其文化意義

朱秀敏

摘要：溪州竹枝詞是描寫土家族社會生活的風情畫卷，具有濃郁的地方生活氣息和鮮明的民族特色。這些作品塑造了不少生動的女性形象，其中有勤勞持家的女性形象、有勇敢追求愛情和婚姻的女性形象、有歲時節(jié)令中的女性形象，還有信仰禁忌中的女性形象。這些吟詠女性的竹枝詞生動地展現(xiàn)了改土歸流后溪州土家族地區(qū)女性的日常生活，雖是片段式的，卻有著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和史料價值。

關鍵詞：溪州竹枝詞；土家族；女性形象；文化意義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5595（2017）03-0088-05

竹枝詞又稱“巴渝竹枝”“巴歌”“巴渝辭”“巴人調”等，本是中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巴人的一種民歌，在經(jīng)過歷代文人，尤其是唐代劉禹錫的加工改造后，成為一種新的詩體。土家族作為巴人的后裔，雖然沒有文字，但在改土歸流后，民族聚居區(qū)涌現(xiàn)了大量本土文人，他們以通俗易懂、瑯瑯上口的竹枝詞的形式，用漢語記錄了他們的社會生活，反映了鮮明的民族風情和地域特色。

溪州是古代土司管轄的土家族聚居區(qū)之一，包括上溪州（今湖南省龍山縣一帶）、下溪州（今湖南省永順縣、古丈縣一帶）?，F(xiàn)存清代湖南的土家族竹枝詞以作于溪州的數(shù)量最多，人們大多將描繪家鄉(xiāng)民俗風情的竹枝詞命名為“溪州竹枝詞”，如永順縣的彭勇行、彭勇功、唐仁匯、彭勇為、彭施鐸、向曉甫、周植齋等人皆作有“溪州竹枝詞”，共計百余首，其中彭勇行作有48首，彭勇功作有46首。①這些竹枝詞中有很多吟詠女性的題材，雖是片段式地記錄了當時土家族女性的日常生活，卻有著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和史料價值。

一、勞動生產(chǎn)中的女性形象

中國古代的民歌民謠有吟詠采桑、采茶、采蓮女子的傳統(tǒng)，脫胎于民歌的竹枝詞同樣少不了記述女性參與社會勞動生產(chǎn)的內容。土家族婦女勤勞能干，溪州竹枝詞中有多首描述此類女性形象的作品。如彭勇功的詩：“誰家少婦學耕田，叱犢聲尖四野傳。抹角轉彎全不費，犁坯瓦蓋隴頭煙?！保ā断葜裰υ~》）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的分工一般是男耕女織，本該男子所為的耕田之事，土家少婦干得也是得心應手。彭勇功的另一首作品有：“臨盆恰滿十余天，清早驅牛出碧川。無奈呱呱啼不住，背籠遙掛綠蔭邊?！保ā断葜裰υ~》）土家婦女不僅耕田，連生孩子也不得休息，還沒出滿月就早早地背著孩子去放牛了，土家女子的勤勞可見一斑。由于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湘西土家族長期采用刀耕火種的原始農(nóng)業(yè)和漁獵采集的混合生產(chǎn)方式。乾隆《永順縣志》載：“（土家人）重耕農(nóng)，男女合作，喜漁獵。”[1]130在以家庭為單位的經(jīng)濟體中，勞動生產(chǎn)通常需要男女分工合作，他們“男耕女織夜遲眠”（饒瓚《溪州竹枝詞》），“男負犁來女負筐，桑林農(nóng)事細商量”（彭勇功《溪州竹枝詞》）。尤其是在剝桐茶籽和薅草時，除了一家老幼共同參與外，有時還需要幾家換工合作完成：“桐茶勤棟火炕邊，猜謎閑談夜未眠”（彭勇功《溪州竹枝詞》），“薅草趕山敲鼓鑼，辛勤男女滿山坡”（佚名《溪州竹枝詞》）。有一些作品，如“一家孝友無余業(yè)，既飯雞豚又灌園”（饒瓚《溪州竹枝詞》），“千山萬嶺桐花白，正是農(nóng)家下種時”（彭勇行《溪州竹枝詞》）等，雖然沒有直接描寫女性，想來她們肯定也是參與其中的。

除了家務和耕種以外，土家女子還是采茶、采桑和紡織等家庭副業(yè)生產(chǎn)的主力。如：“春山桃李爛如霞，女伴相邀笑語嘩。今日晴和天氣好，陽坡同采清明茶”（佚名《溪州竹枝詞》），“采茶娘遇采桑姑”（彭勇功《溪州竹枝詞》），是寫采茶和采桑。除了白天的勞作，晚上也不得閑，常常紡紗織麻到很晚。如佚名《溪州竹枝詞》中的三首：

績麻拈線過三更，細細麻絲縷縷分。麻布織成漿水泡，不亞杭紡與湖綾。

長夏蚊多結細麻，嚴冬半夜猶紡紗。“波里”伴娘無事做，火炭壁上畫××。

土家婦女善持家，日上東山夜績麻。莫笑小姑年紀小，機床學織牡丹花。

詩人用簡潔的文字和飽滿的熱情，描繪了土家女子從種麻刮麻績麻到織成麻布漂白的全過程，她們雖然沒有讀書的機會，但是小小年紀就可以織“西朗卡普”的各種花樣了。彭施鐸言“閨女人人會打花”（《溪州竹枝詞》），“打花”即土家織錦，俗稱“土花鋪蓋”，土家語稱“西朗卡普”，后來發(fā)展成土家族最具代表性的標志。彭勇行亦言：“溪州女兒最聰明，錦被絲挑腳手靈。四十八勾不算巧，八團芍藥花盈盈。”（《溪州竹枝詞》）她們紡紗織錦的技藝是非常高超的。土家女兒出嫁前，準備的棉被和衣裳等嫁妝也都是她們自己紡織而成的：“溫軟新棉疊滿箱，稱身熨貼嫁衣裳?！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

勤勞持家的土家女子對于采薪背柴等維持家庭生計的勞動也是必須要參與的：“采薪婦女善勤家，足上坡時手績麻。步入深林聊小憩，干柴滿背出煙霞?！保ㄅ碛鹿Α断葜裰υ~》）此外，她們還是集市貿易的?？停骸傲鶍嬋酶笆锈埽謹y幼兒口呼煙。臨場笑問江西客，一尺洋青要幾錢?！保ㄅ碛鹿Α断葜裰υ~》）溪州竹枝詞生動地再現(xiàn)了改土歸流后土家族地區(qū)女性廣泛參與勞動生產(chǎn)的場景，不僅豐富、拓展了竹枝詞的題材內容，而且還有較高的社會認識價值。

二、戀愛婚姻中的女性形象

溪州竹枝詞反映土家族女性戀愛婚姻的題材內容較多，從相識、追求、戀愛、鐘情、離別、相思、盟誓到結婚，基本上以女性為主人公，用細膩敏感的筆觸從女子的角度敘寫了她們對于愛情、婚姻、家庭的思考、感悟和體驗。如彭勇功的詩：“秋日離離茶果園，秋風瑟瑟茶花香。儂自甘心花樣密，郎心結果茶果堅。”（《溪州竹枝詞》）此詩從眼前景物起興，表現(xiàn)了土家女子對純真、堅貞愛情的憧憬和歌頌，以及對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和熱愛。彭支夏的詩“楊柳枝枝綰碧絲，城南門外洗心池。勸郎洗去心煩惱，莫洗心頭一點癡”（《溪州竹枝詞》），則生動地刻畫了自由戀愛中土家女性細膩而微妙的心理，直白而大膽。在送別、離別詩中，則飽含女子的深情和眷戀。湘西土家族地區(qū)物產(chǎn)豐富，但是改土歸流前后陸路交通不便，必須通過水路把物產(chǎn)銷售出去，才能獲得經(jīng)濟效益，因此年輕夫妻間的離別、送別大都離不開“水”。如：“送郎不過鳳灘頭，此去辰州又澧州。載得灘邊離恨去，蓬窗相伴盼中秋”（向曉甫《溪州竹枝詞》）、“高望界上離恨多，飛云如蓋月如梭。郎行未到馬蹄鋪，妾淚已流牛路河”（彭勇行《溪州竹枝詞》），這兩首詩皆巧妙地將地名嵌于其中，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土家女子的離恨情思。

在思夫情詩中，詩人多從地名巧妙入筆。如彭勇行：“合符溪繞心印山，郎家谷畔妾山間。妾心有印從頭記，郎手無符屈指還?！保ā断葜裰υ~》）唐仁匯也有一首：“鳳山之下綠蔭繁，鳳灘之上碧波翻。妾在灘頭望灘上，相思可有鳳能言?！保ā断葜裰υ~》）溪州是土家族人自古以來的生息繁衍之地，這里縱橫交錯的山水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天然屏障，自然也寄托著土家女子對這些山山水水細膩而豐富的情感。

改土歸流前，土家兒女在戀愛婚姻上是比較自由、自主的，情歌在土家族民歌中也占有很大比例，乾隆二十八年抄本《永順府志》上說，土民“凡耕作出入，男女同行，無拘親疏……”[2]170土家族女子對愛情、婚姻的追求和詠唱是熱烈而主動的。改土歸流后，土家少女“背爺偷學繡鴛鴦”（彭勇功《溪州竹枝詞》），雖然詩歌用動作和心理描寫生動、細致地刻畫了她們春心萌動時的嬌羞，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傳達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模式對她們擇偶的影響似乎并不大。隨著漢族文化的日漸融入，古溪州逐漸產(chǎn)生了隆重的哭嫁儀式。土家女子結婚前一月至半月開始哭，出嫁前夕通宵達旦地哭，上轎后甚至快到男方家，才停止哭泣：“壓儂上轎慘儂情，哭哭啼啼一路行。報道郎家今在望，悄悄才住喚娘聲?！保ㄏ驎愿Α断葜裰υ~》）溪州竹枝詞中，反映女子哭嫁的作品數(shù)量很多，彭勇行、彭勇功、向曉甫等人都有此類內容的作品，而且很多作品的內容大致相同?？藜薜膬热葜饕校骸翱薷改浮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養(yǎng)儂長大又陪妝，養(yǎng)女由來也自傷。最是哭聲聽不得，一聲兒罷一聲娘。”）、“哭哥嫂”（彭勇功《溪州竹枝詞》：“兄嫂恩情似海深，斑斑血淚哭聲聲。悲悲切切千般苦，腸斷天涯不忍聞?！保?、“哭梳頭”“哭十姊妹”（佚名《溪州竹枝詞》：“新梳高髻學簪花，嬌淚盈盈灑碧紗。阿母今宵陪遠客，當筵十個女兒家?！保ⅰ翱廾饺恕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住違儂志去違親，去住難留女兒身。明識及時婚嫁好，癡心無奈怨媒人?！保┑取Ｍ良遗拥目藜薏⒎钦婵?，而是哭唱：“哭嫁連宵坐火床，姊呼小妹妹呼娘。兒童似解嬌聲假，特意焚膏看淚妝。”（彭勇功《溪州竹枝詞》）她們的哭唱中飽含骨肉之情、養(yǎng)育之恩、各種離情別緒以及對婚后生活的擔憂?？藜薷枵撬齻冊谌松匾獣r刻到來時，豐富的內心情感的表達和宣泄。

溪州竹枝詞中還有一首反映了當?shù)赝B(yǎng)媳的生活：“親迎百輛怕周旋，抱養(yǎng)婆家早有年。選擇佳期除夕好，人情省費幾多錢?！保ㄅ碛鹿Α断葜裰υ~》）從作品來看，土家童養(yǎng)媳的出現(xiàn)，似乎與繁瑣、破費頗多的婚俗有一定的關系。

溪州竹枝詞的作者雖然全是男性，但是戀愛婚姻題材的作品自古就有以女性為主人公的傳統(tǒng)，這些竹枝詞全面細致地刻畫了女性在戀愛婚姻各個階段的表現(xiàn)和心理，雖是代言體作品，卻體察入微，透露出土家族文人對本民族女性生活狀態(tài)的關注和理解，用語雖淺顯，詩風卻漸趨典雅，有一種態(tài)度上的真誠和尊重。

三、歲時節(jié)令中的女性形象

土家族女子的身份除了女兒、妻子和母親以外，還是社會的一員，她們不僅操持家務、為全家人的生計辛勞奔波，也可以像男性一樣，走出家門，參加社交活動。根據(jù)溪州竹枝詞的記述，土家女子參與社交活動的機會，多是在歲時節(jié)令期間。

擺手歌舞活動是土家最有代表性的節(jié)日活動，土家語謂之“舍巴”。這一活動在明清時期即已非常盛行：“每歲正月初三至十七日止，夜間鳴鑼擊鼓，男女聚集跳舞長歌，名曰擺手，此俗猶存。”[3]擺手歌舞時，女性暫時成為同男性一樣的參加者，他們一起歡慶新年，跳舞唱歌，舞龍舞獅，場面宏偉壯闊，熱鬧非常：“擺手堂中鑼鼓鳴，蹁躚兒女踏歌聲。龍騰獅躍意風發(fā)，萬點燎光耀日星。”（彭支夏《溪州竹枝詞》）擺手時節(jié)也是土家女兒尋找意中人的大好時機，她們盡脫往日的羞澀，盡情地展示自己的才華，融入其中，和男子們互唱情歌，男的吹木葉，女的吹咚咚喹，音調相和，配合默契。元宵佳節(jié)土家女子同樣可以和男性一起參加節(jié)慶活動，她們徹夜不眠，共同欣賞燈戲演出：“村村燈戲鬧元宵，香扇翩翩手慢搖。月上東山人未睡，歌聲聽唱《雪花飄》?！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作為觀眾，土家女子將看戲當成為數(shù)不多的接受教育、了解社會生活的機會。除了看戲，青年男女還要在彭公祠畔賽神：“彭公祠畔賽神謠，火樹銀花照眼姣。儂識踏歌郎識曲，今宵相約鬧元宵?！保ㄅ碛鹿Α断葜裰υ~》）燈火通明的夜晚，他們一起唱歌跳舞，敬奉土司王彭公爵主，并趁機尋找終身伴侶。

溪州地區(qū)的新年還有請“七姑娘”的習俗：“艷歌一曲賀新年，贏得兒童喜又狂。爭說人家多熱鬧，仙姑請下九重天。”（彭勇行《溪州竹枝詞》）“七姑娘”即七仙女。改土歸流后，七仙女下凡配董郎的故事已經(jīng)在溪州地區(qū)廣為流傳。請“七姑娘”是土家族民間的一種娛樂習俗，參加者“都是婦女兒童，沒有小伙子參加”[4]，社會的變遷為婦女提供了新的社交空間。這一習俗反映了土家女子對幸福的婚姻生活的向往，也體現(xiàn)出當時以男性為主體的社會輿論對婦女文化生活的關注、尊重和肯定。

土家族的節(jié)慶中，只有女子參加的是農(nóng)歷二月十五的花朝節(jié)，這一天土家女子著盛裝結伴出游，踏青賞花。過了花朝節(jié)，萬物復蘇，就要開始忙農(nóng)事了。彭勇行說：“新墾荒山山脈膠，微風細雨度花朝。囑郎仔細看黃歷，立夏棉花社日蕎。”（《溪州竹枝詞》）對溪州土家女子如何慶?；ǔ?jié)，彭勇行只是一筆帶過，他關注的焦點似乎不是女性對節(jié)慶的狂歡，而是她們對家庭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付出，以及對她們這些付出的高度肯定和贊揚。

土家族青年男女還有聯(lián)誼交友的節(jié)日，即每年農(nóng)歷二、三月間的“挑蔥會”：

相偕女伴去挑蔥，越谷穿巖西復東。最愛嬌音歌一曲，歸來同唱映山紅。（彭勇行《溪州竹枝詞》）

映山紅放女兒忙，嶺上挑蔥為逐香。歌聲相戀吹木葉，嬌音吹斷路人腸。（彭勇功《溪州竹枝詞》）

土家族年輕男女相約上山挑蔥，通過吹木葉、唱情歌的形式來談情說愛。挑蔥會正是將土家男女以歌謠和木葉為媒的婚戀習俗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雍正《永順縣志》載：“土民以歌聲為奸淫之媒?！盵2]170現(xiàn)在看來，“奸淫”一詞顯然是漢族封建衛(wèi)道者的口吻，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土家女子的戀愛婚姻在改土歸流前是自由、自主的，她們完全可以走出家門，通過交談和互相了解建立感情，自主決定愛情和婚姻。改土歸流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家長制雖對當?shù)氐幕橐鲋贫扔幸欢ㄓ绊?，但從溪州竹枝詞的記述來看，土家族文人仍津津樂道于女子對戀愛婚姻的自主追求。

土家人有中秋月圓之夜送瓜的習俗：“生育艱難暗帶愁，鄉(xiāng)鄰送子賀中秋。冬瓜當做兒子耍，喜得閨人面帶羞。”（彭勇功《溪州竹枝詞》）中秋之夜，結婚數(shù)年不孕的婦女會收到鄉(xiāng)鄰從別人的菜園里偷摘的一個冬瓜，冬瓜上套著小孩的衣服，下部插著紅辣椒，象征男性生殖器，以求生男孩。這種習俗是祈生巫儀的延續(xù)，反映了“初民將女子生育與大地谷物豐產(chǎn)相交感互滲的巫術心理，體現(xiàn)了谷物崇拜、月神崇拜和生殖崇拜的農(nóng)耕文化主題”[5]。這一習俗突出了女性在繁衍后代中的重要性，雖然女子已結婚多年未生育，詩人對此卻沒有任何貶低、輕視的意味。

溪州竹枝詞中的土家族女子都能夠走出家門和男性一起參加節(jié)慶活動，與男性進行平等的社交活動，土家族文人對此也都抱著一種欣賞的態(tài)度，津津樂道于女子在節(jié)慶、社交場合中的種種表現(xiàn)。

四、信仰禁忌中的女性形象

土家族是個多神崇拜的民族，在他們的信仰禁忌活動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女性形象。如唐仁匯有一首《溪州竹枝詞》：“觀音巖下約焚香，金鏤新鞵檢點忙。莫信仙人真有洞，作仙爭似作鴛鴦。”記述了土家女子焚香拜觀音的生活片段。拜觀音，求子嗣，是改土歸流后“由流官們傳帶進土家族地區(qū)的”。改土歸流前，溪州地區(qū)“沒有佛教廟宇，也不崇奉佛教”[6]，即使佛教傳入后，為求人丁興旺，土家人仍崇奉本民族神話傳說中人類的始祖，即羅神公公和羅神婆婆。唐仁匯詩歌中的“莫信”“爭似”等詞語，正是當?shù)匚娜艘灾S刺和勸告的語氣對這種民族心理的曲折反映。

狩獵是古溪州地區(qū)土家人獲得生活來源的重要途徑之一，也是土家族人生活中的重要內容。土家族人對獵祖梅山神特別敬重，捕獲了獵物一定要祭謝梅山神：“沿山狩獵風雪天，隨狗奔趨屢轉彎。獵獲歸來真得意，燒香默默敬梅山?！保ㄘ断葜裰υ~》）梅山神是土家族的狩獵神，也叫“梅嫦娘娘”：“傳說古時候有七姊妹，七妹叫梅嫦娘娘，她酷愛打獵。她的射箭百發(fā)百中。有一次與虎搏斗時遇害，倒立而死。土家族敬奉她，尊為獵神（倒立著的）。”[7]207土家族人打獵之前、打獵之后都要敬祀梅山神，狩獵是土家族先民最早的物質經(jīng)濟活動，敬奉梅山神大概是母系氏族社會母神崇拜的產(chǎn)物。

溪州竹枝詞中還有土家族人敬拜土地神即地母的作品：“粟姓春官入戶庭，全憑一紙送牛形。山翁愛問收成事，盤問今年《地母經(jīng)》?！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每到春天，土家族地區(qū)除了送春牛圖，還要盤問《地母經(jīng)》，因為土家民俗有“天公”“地母”之說法，農(nóng)作物的生長歸地母神掌管。崇拜土地和盤問《地母經(jīng)》，反映了農(nóng)耕社會土家百姓對當年收成的關注和美好憧憬。

土家族敬拜的女神中還有疵帕八神，“疵帕八”是土家語，意為土家族看護兒童成長的女神：“孩童拜石禱石頭，巖寶名呼厥疾瘳。最是關心‘疵帕八，蟠桃寺里許燈油。”（彭勇行《溪州竹枝詞》）為了孩子能健康長大，土家人除了給他們取巖寶、巖生之類的名字和祭拜石頭以外，還一定要祭拜疵帕八神。這種巖石信仰亦與土家族的女媧娘娘煉五色石修補蒼天的神話故事有關。②為了土家女孩健康成長，她們的父母還常把她們寄拜給桃樹，取桃花一類的名字：“桃花慣取女兒名，兒是桃花生日生。嫁得天臺山畔婿，年年花下伴春耕?！保ㄅ碛滦小断葜裰υ~》）這種對桃的崇拜亦與土家族祖先的來源有密切的關系。土家族地區(qū)流傳著“在洪荒時代其女祖先吃八顆仙桃生下八個兒女的傳說”[7]205。土家族民俗傳統(tǒng)中這些與女性相關的崇拜和信仰，皆與子孫后代的繁衍昌盛有關，這既是對人類始祖女性神的祖先崇拜的反映，亦是原始母系氏族社會的遺風。

土家族人民自古“信鬼巫，病則無醫(yī)，惟椎牛羊，師巫擊鼓鈴、卜竹筶以祀鬼”[1]130。有了病痛和不祥，他們通常都向巫覡求救：“病來請個女神仙，烏布蒙頭跳畫堂?！薄芭裣伞奔次讕?，她們在土家族人的心目中地位很高，她們能通神，為人除災祛病。改土歸流后，隨著漢族文化的傳入和知識水平的提高，土家族人開始對這種巫術產(chǎn)生了質疑——“做到三更無別術，追魂盡點短油香”（彭勇功《溪州竹枝詞》），正是對這一現(xiàn)象的反映。

五、結語

改土歸流后的溪州地區(qū)涌現(xiàn)了大量的溪州竹枝詞，這些土家族文人將竹枝詞這一古老而瑰麗的藝術形式與個人和本民族的情感相契合，通過男性的視角為我們展現(xiàn)了當時土家族女性生活的片段，這些女性形象有助于部分地還原當時包括女性在內的社會生活狀況，也折射出那個時代土家族的兩性關系。

注釋：

① 據(jù)彭南均編著的《溪州土家族文人竹枝詞注解》（光明日報出版社，2008年版）。本文所引竹枝詞，均出自此書。

② 據(jù)彭官章所著《土家族文化》（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195頁）。

參考文獻：

[1] 黃德基，關天申.永順縣志[M].長沙：岳麓書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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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68·同治永順府志[Z].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2：352.

[4] 彭南均.溪州土家族文人竹枝詞注解[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8：105.

[5] 陳旭霞.中國民間信仰[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3：117.

[6] 楊選民，楊昌鑫.文化人類學的湘西文本——土家族苗族歷史文化研究[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229.

[7] 彭官章.土家族文化[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On Womens Images and Their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Xizhou Zhu Zhi Ci

ZHU Xium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8，China）

Abstract： Xizhou Zhu Zhi Ci describes the social life of Tujia people. They have distinctive local life and ethnic characteristics. These works create many vivid images of women， including hard-working image， brave pursuit of love and marriage image， festival images and taboo and beliefs images. These works vividly show the daily life of women in Xizhou District after the Management System Reform in Tujia Area in the Qing Dynasty. Though fragmented， they have very high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values.

Key words： Xizhou Zhu Zhi Ci； Tujia； womens images； cultural signific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