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音韻學角度分析淄博方言與普通話的差異

李孟函

我國地域廣闊，雖然普通話作為各地區(qū)、各民族的通用語言，但由于地理、歷史等因素，語言尚存在較強的地域性。這既體現(xiàn)文化的多樣性，也深刻彰顯我國文化的包容性。本文將從音韻學的角度對山東省淄博市的方言與普通話進行分析比較。

一、淄博方言與普通話的語言現(xiàn)象對比

山東省有一百多個縣市，均屬于官話大區(qū)，各地方言可劃分為三個不同的官話小區(qū)：冀魯官話、中原官話和膠遼官話。淄博市屬于冀魯官話區(qū)，幾乎每個地方的方言都不同，即使是同一個城市內(nèi)，不同區(qū)的人說的話也不盡相同，各有各的腔調(diào)。淄博方言區(qū)處于冀魯官話區(qū)和膠遼官話區(qū)的過渡地帶，因此沒有形成比較統(tǒng)一的代表方言。淄博方言（下文簡稱方言）與普通話的差別在詞匯、語音、語法等方面都有體現(xiàn)，下面僅就常出現(xiàn)的例子從語音（聲母、韻母）方面做總結(jié)（括號中為方言中的發(fā)音），并分析其原因。

聲母存在差異的字：人（ín）、牛（ióu（零聲母））、耳（lě）、煎（biàn）、上（hàng）、惹（iě）、堆（zuī）、里（lái/ní）、唬（wú）。

韻母存在差異的字：鵝、合、咳、渴、個、惡、歌、可、吆喝（uo），喝水（渴、磕）（a）、客（ei），藥、腳（üe），麥、白、拍、摔、窄（ei），卜（ei）、窟（uo）、薄荷（e）、崖（ie）、嗽（uo）、做（u）、尋（in）、琢（ei）、理（e）、著涼（uo），矮、挨（ie），沒（u）、么（u），忒、累（uei），和你（ang）、還（an）、我/俺（ngan），你、咱（en），自己（ia/ie）、點（iai/ai）、吱（u）、里（ai）、誰（ei）。

聲母和韻母均存在差異的字：松（xiong）、責（zhei）、冊（chei）。

二、淄博方言與普通話對比規(guī)律及總結(jié)

下面來看一下上述這些例子在《方言調(diào)查字表》（下文簡稱《字表》）中的位置及總結(jié)：

（1）人——臻攝，陽聲韻，開口，三等，日母字。

牛——流攝，開口，三等，疑母字。

惹——假攝，開口，三等，日母字。

在普通話中聲母為n或r，日母字，一般都轉(zhuǎn)為零聲母字，且?guī)в衖這個韻頭。例如，上面幾個在方言中分別讀為ín、ióu、iě，還有其他的如然（ián）、日（ì）頭、熱（iè）、任（ìn）、榮（ióng）、軟（iuan→üǎn）等。一般都是開口三等日母字。

（2）耳——止攝，開口，三等，日母字。

普通話中發(fā)er音，而在方言中發(fā)le音。在方言中，兒化韻較少，一般發(fā)卷舌音費力，如“一塊（兒）蛋糕”，在方言中，就是沒有卷舌動作的“一塊蛋糕”，話語生硬。er→le，可以用保持發(fā)“er”的口形及舌位，然后在這個基礎(chǔ)上將舌尖慢慢抬起，抵住上齒齦及硬腭部分，然后迅速落下，即是這個音。對很多人來說，卷舌音并不容易發(fā)，一個人所掌握的地域方言中若本身沒有某個音，后接觸并學習這個音時，由于口腔器官沒有這個發(fā)音習慣，便不那么靈活，所以在發(fā)此音時難且不地道。還有如“而、二、兒、爾、餌”等（止攝，開口，三等，日母字）都發(fā)成le音。

（3）煎——山攝，開口，三等，精母字。

“煎餅”有部分人把”jiān”讀成“biān”，很可能是受后面“餅”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逆同化現(xiàn)象。

（4）上——宕攝，開口，三等，禪母字。

“上”讀作hàng，由于sh是舌尖后音，h是舌面后音，a是舌面后低元音，ng也屬舌根音，hàng組合發(fā)音更符合省力原則。

（5）堆——蟹攝，合口，一等，端母字。

d為舌尖中音，z為舌尖前音。發(fā)d時舌尖抵住硬腭，而發(fā)z時，舌尖抵住上齒背；u、ei都屬于高元音，發(fā)音時舌位較高，同時舌尖壓低，一般處在下齒齦附近，為省力，常與z連用。且dui與zui同屬一個韻攝，所以經(jīng)常為符合自己方言系統(tǒng)的發(fā)音習慣，而發(fā)成與之相近的音，《字表》顯示蟹攝合口一等及三、四等中韻母大都為uei，而且ei與uei大都在同一個韻攝中出現(xiàn)，所以ei與uei的混用也只是地域習慣的差異。

（6）唬/糊——遇攝，合口，一等，匣母。

h、u同是洪音，在“唬弄（糊弄）”中，h有一個作用就是產(chǎn)生送氣氣流，以便與零聲母u相區(qū)別，但說話者往往為省力，常把hu音發(fā)成u或者發(fā)h時到最后僅剩的氣流與u的組合音，如茶壺、老虎、嚇唬等。

（7）鵝——果攝，開口，一等，疑母字。

合——咸攝，入聲韻，開口，一等，匣母字。

咳——蟹攝，開口，一等，群母字。

渴——山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溪母字。

磕——咸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溪母字。

個——果攝，開口，一等，見母字。

惡——宕攝，入聲韻，開口，一等，影母字。

歌——果攝，開口，一等，見母字。

可——果攝，開口，一等，溪母字。

喝——山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曉母字。

這些字集中在見系，一般為牙音和喉音。通過國際音標來看，“見”[k]、溪[k]、群[g]、疑[]、影[Ф]、匣[]，這些都是舌根音；e是舌面前元音，而uo是舌面后元音，舌面后元音與舌根音相拼時更省力，《字表》顯示e與uo同屬一個韻攝，可以混用，且不會造成難懂、生澀的現(xiàn)象。

（8）藥——宕攝，入聲韻，開口，三等，喻母字。

腳——宕攝，入聲韻，開口，三等，見母字。

i是舌面前高元音，a是舌面后低元音，o是舌面后半高元音；而ü和e（半高）同屬舌面前高的元音，相拼合時更省力，且兩者屬同一韻攝。

（9）麥——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明母字。

白——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並母字。

拍——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磅母字。

摔——止攝，合口，三等，審母字。

窄——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莊母字。

b、p、m、zh、ch與ai相拼，ai變ei，這主要也是因為省力原則造成的，a是舌面后低元音，e是舌面前半高元音，i是舌面前高元音，在拼合時，e與i相拼更省力，而a與i相拼時，從舌面元音舌位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變化幅度之大，所以e與i相拼發(fā)音更容易一些。

（10）卜——通攝，入聲韻，合口，一等，幫母字。

通常情況下，b、p、m與o相拼時，o變ei，原因同上。

（11）窟——臻攝，入聲韻，合口，一等，溪母字。

u變uo主要是由于語流音變造成的，ku與后面的long組合時，就產(chǎn)生一種增音現(xiàn)象。

（12）薄——果攝，合口，一等，並母字。

以“幫系”字構(gòu)成的音節(jié)，即b、p、m、f等與o相拼。o發(fā)不到位，圓唇度不夠，也就成相同高度上的不圓唇元音e了。

（13）崖——蟹攝，開口，二等，群母字。

《字表》顯示在與崖相同的韻攝中有ie這個發(fā)音，所以這兩個音在某種程度上不區(qū)別意義，且省力。

（14）嗽——流攝，開口，一等，心母字。

受前面咳（kuǒ）的影響產(chǎn)生的順同化現(xiàn)象，且省力，這也屬于類化現(xiàn)象。

（15）做——遇攝，合口，一等，精母字。

這一韻攝中大都發(fā)u音，極少的幾個例外發(fā)uo，所以讀zu并非無憑無據(jù)，而且在方言中，做飯，做活，做衣裳等都讀zu.

（16）尋——深攝，陽聲韻，開口，三等，邪母字。

去——遇攝，合口，三等，溪母字。

這一組中韻腹為i或e，只有“尋”例外，可通過類化現(xiàn)象和省力原則解釋。尋思在一起時ü要圓唇，而i不圓唇，xunsi不如xinsi拼到一起省力，這也是受后面音節(jié)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逆同化現(xiàn)象。同樣“去”發(fā)成qi這個音，一般是在詞的末尾，這也是為省力，沒必要把最后的ü發(fā)得太到位，索性就不圓唇。

（17）渴——山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溪母字。

磕——咸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溪母字。

喝——山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曉母字。

從方言角度來看語言，常用一些省力，容易發(fā)的音，像見組這些字，與e連用，發(fā)成uo或a。因為見組字是舌根音，發(fā)音時較靠后，它需要與洪音發(fā)音較明顯的音連用，所以通常會選擇舌面元音舌位圖中的高圓唇元音和低不圓唇元音連用。

（18）琢——江攝，入聲韻，開口，二等，知母字。

在方言中，既有規(guī)律，又有例外。語言是活的，每個人的音質(zhì)不同，發(fā)出的音肯定各有差異。像“琢磨”這個詞，韻母之所以在方言中由普通話的u變?yōu)閑i，是受聲調(diào)的影響，因為在方言中，這個字讀上聲“zěi”，若按上聲的聲調(diào)讀出來zuǒ，就失去漢語本身的音樂美了。

（19）理——止攝，開口，三等，來母字。

“搭理”的“搭”在方言中，聲調(diào)為去聲，“理”讀作輕聲，連起來顯生硬，而且“搭理”是及物動詞，后面要加音節(jié)，如果讀成li就違背省力原則，反而發(fā)成e較方便。

（20）著——宕攝，入聲韻，開口，三等，來母字。

在方言中，“著涼”的“著”讀作zhuó，《字表》顯示zhao和zhuo同屬一個韻攝，只是ao的開口度要比uo的開口度大，為省力，容易發(fā)成uo這個音。

（21）矮——蟹攝，開口，二等，影母字。

挨——蟹攝，開口，二等，影母字。

在《字表》中，蟹開二，影母字中韻母大都含有i韻頭，所以根據(jù)類化原則，挨也常常發(fā)成iai這個音。

（22）沒——臻攝，入聲韻，合口，一等，明母字。

非敷奉明母在重唇變輕唇時段之前，已經(jīng)由合口三等變?yōu)楹峡谝坏群橐袅耍姟蹲直怼返?9頁，所以mu相拼，“沒有”讀作“múiǒu”。

（23）忒——曾攝，入聲韻，開口，一等，透母字。

累——蟹攝，合口，一等，來母字。

方言中，tei發(fā)成tuei，加韻頭u，是類化現(xiàn)象，韻母t一般不直接與ei相拼，很少見。而在方言中，l與ei相拼時，中間加u介音，在《字表》中“累”屬合口，且ei與uei同屬一個韻攝。

（24）還——山攝，入聲韻，匣母字。

在“還有、還”這類連詞中，一般發(fā)hán這個音，主要受聲母的影響，h是舌根音，所以常需一個鼻音尾韻母，且在方言中，鼻音重，若發(fā)成ng，則語言生硬，而且hai本身的韻尾是個靠前的，這就要求它在變化的過程中，與一個靠前的鼻韻尾韻母搭配，這也更符合發(fā)音規(guī)律。

（25）我——果攝，開口，一等，疑母字。

“我”/“俺”，正常“俺”是個零聲母的音節(jié)，但在方言中常帶上ng聲母，變成ngan。像這種以開口呼的音節(jié)在方言中，一般都發(fā)成帶ng聲母的音節(jié)。類似的如“安、暗、岸、昂、恩、庵、澳、愛”等。

（26）你——止攝，開口，三等，泥母字。

在說“你們”“咱們”時發(fā)生語言脫落的現(xiàn)象，“nǐmen”成了“něn”，“zánmen”成了“zén”，屬于語流音變現(xiàn)象。

（27）己——止攝，開口，三等，見母字。

“自己”中，ji發(fā)成jia/jie，由于增音產(chǎn)生，后面帶有語氣，而這個語氣不用明顯的詞語來表示，而只是增音。

（28）點——咸攝，陽聲韻，開口，四等，端母字。

主要表現(xiàn)為前鼻韻母容易把韻尾的n丟掉，同時把元音鼻話發(fā)成口鼻音。其他的還有如an、ian、uan、üan、en、in、üen、un幾個前鼻音，發(fā)音時都存在這樣的問題。

（29）里——止攝，開口，三等，來母字。

在方位詞中，“哪里、這里”的“里”，常把最后一個輕聲音節(jié)，讀作ni或lai，與第19個差不多，也都是為省力。

（30）誰——止攝，合口，三等，禪母字。

sh本身的呼讀音就是shi這個細音，而若讀成shuei這個洪音則違背省力原則，所以直接去掉韻頭發(fā)成shei這個口語音，且不會產(chǎn)生混淆。

（31）給——深攝，入聲韻，開口，三等，見母字。

“給你”的“給”讀作jí事實上是一種滯古現(xiàn)象。在《字表》中，“給你”尚在讀“ji”的韻攝中，只是在日?？谡Z中，聲調(diào)發(fā)生了變化。

（32）客——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溪母字。

格——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見母字。

冊——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溪穿母字。

得——曾攝，入聲韻，開口，一等，端母字。

德——曾攝，入聲韻，開口，一等，端母字。

色——曾攝，入聲韻，開口，三等，審母字。

刻——曾攝，入聲韻，開口，一等，溪母字。

隔——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見母字。

一般情況下，舌根音與e連用發(fā)成uo或a，還有就是發(fā)成ei，這些音若發(fā)成uo，則易與其他音相混；若發(fā)成a，則顯生硬，相比之下，后面加韻尾i，唇展開的幅度小些，而且在方言中，本身沒有舌根音與ei相拼，也不容易混淆。

（33）松——通攝，合口，三等，邪母字。

在方言中，“松樹”一詞的“松”讀xiōng，屬于腭化現(xiàn)象。為省力，將一些音發(fā)成開口度較小的音，如這里的“松”，s是舌尖前音，而與舌面后音ong相拼，不符合省力原則；而x是舌面前音，i也是舌面前（高）元音，而且它只能拼帶有i/ü的齊撮二呼的韻母，所以在聲母與韻腹和韻尾相拼時，中間加一個位置較合理的過渡音，這也符合省力原則。

（34）責——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莊母字。

冊——梗攝，入聲韻，開口，二等，除母字。

后，半高，不圓唇元音e讀成了復元音ei。聲母也變成了舌尖后音zh、ch。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受環(huán)境影響的發(fā)音習慣。z、c、s一組聲母容易與zh、ch、sh一組相混，但不影響意義的表達，后連接到語流中，就容易受前后音的影響，韻母也產(chǎn)生語流音變現(xiàn)象。

三、小結(jié)

（1）帶有r、n的聲母，通常轉(zhuǎn)化為零聲母音節(jié)，并帶有相應(yīng)的i韻頭。

（2）卷舌元音er一般轉(zhuǎn)化為le。

（3）e的幾種變化：轉(zhuǎn)化為uo，轉(zhuǎn)化為ei，轉(zhuǎn)化為a，

這主要看在具體的語境中與什么音拼和在一起，一旦能夠表達完整的意義就已經(jīng)進入語流中，會受到前后音及句調(diào)等的影響而發(fā)生語流音變。

（4）iao變讀為üe，主要是為省力原則而形成的拼合關(guān)系。

（5）ai變讀為ei，符合省力原則。

（6）ia變讀為ie，省力原則。

（7）ü變讀為i語流音變，省力原則。

（8）ni/zan拼men變讀為nen/zen，語流音變。

一般能夠換用的聲母都屬于同一個系，韻母都屬于同一個韻攝。聲母較靠前的，為省力，韻母也相對選擇較靠前的音。一個音節(jié)的發(fā)音情況不僅受本身位置的影響，還受前后音節(jié)、聲調(diào)的影響等。方言不像普通話有一套標準的發(fā)音體系，一個音該怎么發(fā)，不該怎么發(fā)，較統(tǒng)一；而方言沒有統(tǒng)一的體系和標準，個性特色較濃，數(shù)量少，范圍窄，而且受經(jīng)濟、政治、教育等的影響，對方言的重視程度逐漸降低。如今，學生張口就說普通話，對方言的學習意識淡薄，這從統(tǒng)一上說是好事，但從保留地方文化和特色的角度說，是一種缺失。

方言反映了一個地方的文化，記錄了一個地域的歷史，應(yīng)該保存并留傳下來。在普及普通話的同時，也應(yīng)該保留這種地方特色；讓學生在掌握普通話的同時，也應(yīng)該學會自己的方言；否則隨著年代的久遠、普通話的廣泛應(yīng)用、現(xiàn)代技術(shù)的普及等因素，各地的方言漸漸會失去自己的特色，被普通話漸漸同化。長此以往，語言便失去了多樣性。一個語言豐富多彩的民族才更能證明這個民族文化的悠久性與包容性，所以必須保護這些隱形而容易被忽略的語言文化。

（重慶城市管理職業(yè)學院）